今天更新康尽欢的长篇小说，《肉与骨的先知》第54话。

【前情提要】

无中生肉有限公司与超级垄断集团A集团开始了人造肉之战。孙白糖和南溺水邀请白守时一起去地下科学家联合“南方”探寻技术。他们经过了南方组织的考验，终于取得考察资格，来到了第九试验室，却意外看到了被称为“白色天使”的人造骨骼……

| 康尽欢 | 科幻作家，代表作品《脑内小说俱乐部》等。资深媒体人，历年来为《时尚芭莎》《新周刊》《GQ》等刊物撰文超百万字，有多部出版著作。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肉与骨的先知

五十四 骨中骨与肉中刺

全文约4900字，预计阅读时间9分钟。

有无缘无故的爱，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恨是个最宽容的名字，可以容纳各种说不出口的理由，爱可以生恨，嫉妒可以生恨，甚至，仅仅是因为羞愧，也可以生恨。

所以，我们要聊一聊恨意的来源的时候，需要一点隐秘，一点让人放松自我防备的因由，也就是说，我们需要喝点酒。

南溺水和孙白糖他们三个人离开了第九实验室，回来的一路上并没有说什么，他们对于这个基地，还是怀着几分警惕。

孙白糖忙着用他的工作卡，和自己新结交的朋友们取得联系。

人类社群是有多重系统的，无论上层建筑多么稳固，地下社会永远存在。即使是在南方这个地下组织中，组织内的嫡系人员和维持基地运转所需要的服务人员之间，也很自然地产生了几个彼此交织的内部系统。

南方有禁令，派系有办法。

而一个人要融入一个圈子，难度的差别也让人吃惊。有的人，能很随意在不同的城市之间穿行，其实是因为他们留不下，他们看似自由，却没有根系。

有的人，却是能很容易融入任何一个城市，所以，他既没有留下，也没有离开，他的“城市”无限大，他可以在平安京有个工作，在不归乡有几个哥们，他这三五年来，在七八个城市里参加了无数场变故和阴谋，他回到平安京的时候，许多老家伙依然觉得，他好像昨天刚刚出门。

孙白糖最大的天赋，就是与人发生联系，萍水相逢也好，命中注定也好，那些记得他的人，总是会想起他。

在回来的路上，孙白糖已经联系好了一些特殊渠道的供应，他知道，白厂长是需要一顿酒的。

他们回到宿舍的时候，有个他们三个人都不认识的邮差已经等在门口，他身边有几个大小和包装风格都不一样的包裹。

他打量了一下孙白糖，然后说，“酒，下酒菜，都在这里，对了，还有两张电影票，和一个舞会请柬，今晚有场不错的电影，夜场，别放鸽子哦。”他说完这段话，就转身告辞。

孙白糖和白守时把那些包裹搬进了孙白糖的房间，打开包裹，真的是有酒有肉。

“你交朋友的速度真快啊。”白守时有点感慨。

“你结仇的速度也很快啊……你别忘了，这里是法外之地啊，如果在之后的观察合作中，出现什么实验事故……”孙白糖反讽白守时。

“别干说了，边喝边聊吧……你朋友也真是有品，竟然准备了朗姆酒这么应景的酒。”南溺水开始把食物摆在孙白糖的书桌上，房间里只有一把椅子和一个脚凳，南溺水索性盘腿坐在了桌子上，孙白糖坐在了脚凳上，他们都在等白守时的故事。

孙白糖给白守时倒了一杯酒，朗姆酒的味道飘起来了。

白守时喝了一大口，然后才说，“虽然本不想跟你们说起，不过，不说起我的经历，就说不明白这件事，我其实当过情报贩子，也当过掮客。生物技术这块，我其实是半路出家。”

“所以，你经手过白色天使的买卖？”

“不，我是帮人找过人……有人悬赏寻找，天生的符合白色天使比例的女人。”白守时的脸色有点不好看，满是，懊悔，哀伤，和自责。“当然，那时候，还没有白色天使这个名称，寻找的标准是一组数据，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小腿骨比例特别长，长得不符合人类这个物种的基本常识。”

白色天使的比例，就是动漫中的美少女比例，头骨对比肩宽来说，非常大，整体比例又要保持在七头身左右，胸腔比较短，胸腔与骨盆间距也短一些，胯骨小，小腿骨长……总之，就是非常考验力学原理的支撑能力的身体结构。

“难道，他们是想从活人中提取……白色天使的骨骼？”孙白糖觉得有点后背发凉。

“不是，他们根本看不起三次元生物的，他们要寻找的是人体力学公式的可能性，去完善他们想象中的物种，骨骼是内在的构成原理。但是，成形体的脸的美丽，可是很重要的。这件事，还谈不上邪恶，只是怪异，毕竟资本一旦与某种意愿和审美结合，就会产生巨大的规划力。”白守时又喝了一大口酒。

“而我的小组，终于找到了一个最近似这个比例的活着的女人。”

白守时当时就在兼修生物学，打算以后从事生物产品方面的制造与销售工作，所以，他接了那个寻找特殊比例人类的情报服务，也是因为有几分好奇心。

他亲自去看了那个“有特殊比例”的女孩，而那个女孩，是个被家人称作怪胎的病人，一个得了玻璃骨病症的女孩，她的比例确实符合那个想象中的美好比例，但是，力学从来都是严肃的，她的肌肉组织无法支撑她的骨架让她站起来，她就是躺在床上生长了十六年，不知道是天生的安排，还是病症的病发，她最终长出了这个比例的身形。只是，她的肌肉外形几乎谈不上美感，萎缩的肌肉，黯淡的皮肤，苍白，血管浮起。

那时候，白守时就知道自己开始接触这个领域的灰暗一面了。出于职业操守和行规压力，白守时还是把这个情报交给了委托人，他出于担心，也安排了之后的安全追踪——他要确定自己没有做沾血的买卖。

委托人并没有伤害那个女孩，他们测量了他们想要的全部数据，也为女孩投入了大笔的治疗费，对于他们来说，如果能让这个得了玻璃骨病症的女孩，恢复站立和行走的能力，也是对他们的梦想的一次证明。

“后来呢？她站起来了吗？”孙白糖希望听到一个好莱坞式的答案。

“后来，还重要吗？现在的医疗技术，让一个人站起来，有多重可行性方案，比如辅助外骨骼，人造肌肉纤维强化等等技术手段都很成熟了。想让她站起来，最初的障碍不过是医疗费的价格，然而，那些理想主义美学爱好者，想追求的是她能靠自己的肌肉力量站起来……”白守时摇摇头，“所以，我很讨厌那些喜欢想象中的生物的家伙，他们不过是群混蛋罢了，所谓的美学，梦想，追求，不过就是一种病态审美罢了。”

“而且，大叮铛室长收藏的那具骨骼……不是模型，那是一具有生物活性的骨骼，骨膜都还在，如果他的干细胞技术真的达到了他自己暗中追求的目标，也许，那种民间传说中的场景，就会出现。”

“民间传说中的场景？”孙白糖不解。

“白骨生肉，死人复生。”白守时补充道。

“没错，你在美食厨房的时候，不是亲眼看到了这个奇迹的一部分吗？他们在那根食用用棒骨上，浇筑出了一大块肉，但是，你有没有认真想过，那块肉被浇筑出来的瞬间，是活的！而那还仅仅是干细胞群在一根骨头上的附着，如果他准备的是一只遗传基因完整的鸡的完整骨架，又给了干细胞群进行完整的鸡的生物情报，你猜一猜，他们是否能浇筑出一只活着的鸡？”

听到这里，孙白糖才真的吓了一跳，他忽然之间才发觉，生物的存在，似乎既简单又神秘。

我们不会为了一个鸡蛋里面孵出一只小鸡感到惊奇。

然而，如果生物3D打印技术真的可以凭借图纸打印出一只活着的生物，我们会不会感到惊奇？

而一个人的器官又会比一只鸡会复杂多少呢？

制作人类，其实技术门槛越来越低了……

“你是说那个白色天使的骨架……是活的？不，是可能变成一个完整的人类的？”孙白糖努力确认南溺水的潜台词。

“那具骨架理论上是有活性的，但是应该不是现有人类的，也应该不会是白厂长当时找到的那个女孩的骨骼复制品，而是通过基因编辑技术制作出来的一个美学上的活性骨架。这具骨架从诞生开始就是骨架，它没有过内脏，也没有过肌肤。至于能否从这个骨架上复生或者说培育出一个动漫中的美少女，我现在还不确定，毕竟南方整个组织到底拥有了多少技术，我是不清楚的。而这个第九试验室到底是南方的一个隐秘的大工程的分支试验室，还是说，是这个试验室独自暴走在秘密进行研究，我也不好判断。”

话说到了这里，大家心头都多了几分郁闷。

你忽然发现了自己在一个巨大的谜团之中生活，那个谜团的触角已经绕到了你的脚踝，你可以接着忙碌你自己的生活，装作无视这个谜团的阴影在成长。你也可以试着去解开这个谜团，然而，你原本的生活也会因此沾染上黑暗的气息。

三个人喝了几分钟的闷酒，孙白糖终于忍不住问“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至少……我们还接受那个打猎邀请吗？你们觉得，现在，或者说以后，那个大叮铛室长，会对我们有所行动吗？毕竟，我们对他的爱好表达了不满……”

又是几杯酒下肚，南溺水有点high了，“不用担心，打猎事故这种p社梗，在现实生活中，是很少发生的。而造人，这种从古代流传至今的野心，虽然有点尴尬，但是，也不算罪恶，还不至于需要灭口。”

古希腊人就在造人，他们用花岗石雕塑，追求复制完美的人形，皮革马利翁就用象牙雕刻出了一个美女，而美女成真，成了他的妻子。这个故事，作为一个母本，在每个时代都有变体的传说。作为科幻小说的鼻祖，《弗兰肯斯坦》也近似于这个故事的黑暗版本，甚至有人曾经说，创造出男性，是创造出一个新的物种，来和人类竞争，这会是一个恐怖故事。

而创造出一个女性，则是一个爱情故事，爱情故事恐怖吗？血腥吗？

这重要吗？

“而那个骨骼的比例，在力学上，绝对是不成立的，只要还是人类的肌肉强度，附在那个骨架上所生的生命，就是一个无法自我行走的生物。”白守时接着补充。

“我觉得，对于大叮铛室长那些人来说……那个培养槽里的女孩，无所谓能否行走吧，我还记得有部书的名字，就叫《观用少女》……”孙白糖对于亚文化的梗，还是知道的很多的，毕竟，他的咖啡馆里有很多耽美女性来聚会。

这个下午，三个人反复讨论着“人造少女”这个话题，从力学到美学，从文化到隐喻，虽然没有解开那个谜团，但是却在不断除魅，关于这个谜团的黑暗感和恐惧感不断降低了。

他们并不知道，大叮铛室长的惊慌，还远过于他们三个人的感受。

大叮铛室长送三个参观者离开了第九试验室之后，他就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坐在办公桌前，眼睛盯着培养槽里的白色天使。

这是他每天休息时的状态，他知道自己胖，自己丑，自己在学生时代是个被嘲笑和排挤的宅男。

他努力学习，就是期待有一天可以多赚点钱，让自己当年想追的姑娘，可以反过来仰视他，能期待嫁给他和他的钱。

然而，本性难移啊……

也许是因为太爱女性，大叮铛的大学专业选择了生物专业，他像成为一个美容科学家，致力于让女性变美的事业，当然，如果顺便能让自己也变得更符合女性的审美，那就更好了。

人生的计划总是美好的，然而，你越是热爱什么东西，你就会死在什么东西上，大叮铛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遇到“白色天使”。

如果一个宅男又投身到了生物学领域，他终究会按耐不住，想要去制作“瓶中少女”。

大叮铛是在大三第二学期听说到“白色天使”这个传说的，那是生物圈的宅男们中流传的一个传说，有个神秘的组织，在创造“动漫中的少女”，有漫画中的完美身材，软妹，有体香，永远的少女声线……

买塑料小人要花钱，买抱枕要花钱，买挂布要花钱……更何况是想要买一个“白色天使”。

虽然，在别人眼中，那不过是个比例失常的骨架，但是在死宅男眼中，那就是未来的绝世美少女啊！

就是那一年，大叮铛开始投入生物开发圈的边缘地带，开始从事很多灰色产业，干细胞化妆品，不老针等等真真假假的赚钱项目，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赚钱……

那段岁月啊，真是不堪回首，甚至在逃亡的过程中，他还一度瘦了十几公斤，然后，就是被主流放逐，甚至在某些国家被通缉。

当然，那些年，他有一个官方定义的名字，而不是现在这个大叮铛。

最擅长追踪宅男的，肯定也是宅男，大叮铛靠着灰色生意赚了一大笔钱，然而，尾巴太多，也快被要抓住了。就在那一年，大瘟疫时代开始了，人造肉产业热了。

于是，他化身成立了一家“人造肉”公司，想要上岸洗白，可是，很快就破产了……

大叮铛知道自己最帅的时候，正是自己最穷的时候，那时候，他发觉到了自己的尴尬，女人们有人开始爱他，而他，还是想着那个还没有皮肤的白色天使……

大叮铛正在盯着“白色天使”发呆的时候，一个女研究员敲了敲门，大叮铛室长转头看了一下，是自己多年的合作者了，想成为不老的女王的罗多茜。

“有什么事？”

“打猎活动要不要做一下特殊安排啊？”罗多茜留着波波头，看起来就是一辈子自己养活自己的独立风格，她说话的时候，有点不屑地看了一眼白色天使的骨架。

“不用特殊安排，就是正常打猎活动就好，不过是理念不合而已，没必要闹出……事故来的，而且，我买到的情报中显示，在人造生命这个领域，南溺水可是掌握着很关键的技术的，我希望能和她成为朋友，至于那个做豆腐肉的，他只是个跑龙套的，他对于白色天使的印象，无足轻重。”大叮铛也算是在江湖起伏多年的人，他确实不是会轻易冲动的人，他在意价值，更在意虚幻的梦想……

女研究院不置可否，她在心中打定了自己的主意。

两伙人之中，每个人都各有各的想法，一个人的爱好，也许就是另一个人的噩梦。

而双方，都没有主动提出取消之后的打猎约定。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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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 电影《异界》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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