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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片夜空 第三十七章 滚滚黑烟

2023-01-16 11:11 作者:大桢琛皮卡丘  | 我要投稿

       我闭上双眼,倒数最后三秒钟,随后发动了异能。在放慢无数倍的时间里,我不再能听见楼下的警笛和喧嚷;在离体状态下,我不再能听见额头的汩汩血流。须臾之间,过往的种种飞速掠过脑海,每一个念头都如同长出尖刺的钢珠。

       首先我想到了小灵。我仿佛回到了裂缝当中,再度直面那个面目狰狞的怪人。我的异能由打败怪人、救下小灵的意志而生,可为何它只是虚无的灵魂出窍?只可用于观察,无法影响现实,如何能够救人?我相信——我必须强迫自己相信——我的极限不止于此,我有潜力令它进化。

       我又想到了一同走到现在的伙伴们。我听见步晓敬说,“你不比任何人差”;我听见江枫说,“你是团队不可或缺的一分子”;我听见徐冬漪说,“你拥有着无比勇敢的灵魂”。他们向我寄予了如此多的期待,可迄今为止,我却尚未有过任何像样的回应。

       不知为何,我还想到了杨廷暄。假如他在这里,假如他能理解这一切,他会作何反应?一定会满脸不屑地骂我没用、叫我逃命吧。真是可笑,眼下明明应当为自己加油打气,怎么会产生这种毫无意义的联想?难道在昨晚的短暂相处过后,我便期望他彻底变成一个温和宽厚的好朋友?

       别再踌躇不前了,程子康!无声的呐喊响彻四周,我举起拳头,朝门锁的位置狠狠砸去。一拳、两拳、三拳……我的灵魂始终同从前一样,游离在现实世界之外。

       该怎么办?子弹时间已用掉大约二十余秒,虽然现在我已能将每次的持续时间从最初的三十秒延长至四十秒,可只要找不到突破自我的绝招,给我再长时间也不够。一旦本次能力解除,下次发动将只能在五分钟以后。我等不到那时候,困在房里的女孩等不到那时候。那孩子怎么样了?我不敢去见她,可又有股力量驱使我不得不去见她。

       鼓起勇气穿过房门,原来她也只是个普通的孩童,就像任何一觉醒来见不到父母的三岁孩童一样。我望着她红色的眼眸,泪珠从那里划过脸颊,静静悬挂在泪窝上方。等子弹时间结束,它便会顺着已有的痕迹流至下巴和脖颈。平常都是谁来为她擦净泪水?每当她开始啼哭,她的父母会如同呵护掌上明珠般拼命哄逗,还是会用严厉的眼神逼着泪花自行消失?

       子弹时间还剩五秒。明明身处绝境,为何还在胡思乱想?我叩问自己的内心,而它告诉我,关于女孩的问题,答案本身并不重要我想要的,只是看见有一双手来为她拭去泪水,不管那双手属于谁。

       子弹时间还剩三秒。此刻我终于明白,需要保留的念头只有一个。无需顾虑什么,也无需证明什么,我留在此地的理由,仅仅是她而已。这就是我的绝招。

       子弹时间还剩最后一秒。我冲向那扇深褐色的门,隐约中,我看见自己的拳心迸发出了金光。


       在此之后,我感受到的第一样东西是一声贯穿鼓膜的闷响。

       难道已经到了爆炸的时间?不对。我动了动手指,自己已经回到身体当中。假如炸弹在如此近距离内引爆,恐怕我也早已四分五裂。我对着自己的脸拍打三下,用最短的时间驱散眼前的金星。下一秒,我的视线撞上了另一双眼睛。这双眼睛不是别人,正是门后边的女孩。

       终于,我的成功得到了确证!我的确让灵魂在极短的一瞬间变作了实体,击飞了横在眼前的房门!

       我抱起惊魂未定的女孩,飞也似地朝楼下狂奔。女孩在我怀中不停挣扎哭闹,或许我至少该念叨几句哄小孩用的话,可我已不剩一点多余的精力,只能在内心请求她原谅自己的鲁莽。

       现在到了几楼?我的每一步跨过了几个台阶?对此我一概不知。我只记得自己最后看见出口时的纵身一跃,如同鱼儿跃过河口的瀑布后坠入海洋。再次失灵的视觉、烧遍全身的酸痛、不知来自身体内还是身体外的爆裂声,我仿佛真的成了一摊掉进海里的烂泥。

       有一瞬间,我甚至以为自己的意识就要在这片窒息中归于腐烂了。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好几分钟,或许只是几秒钟,我总算重新回到了人间。我感受得到,有一双手臂正支撑着我跌倒的身躯,有一个声音正不停呼喊着我的名字。

       “我在这里。”视野仍旧模糊不清,可我分辨得出那个人是步晓敬,“我还……我还活着。”

       “太好了。”他紧紧攥住我的手,“你是英雄,当之无愧的英雄。”

       我吃力地转动头颅。不远处的住宅楼正冒着滚滚黑烟,人群混乱得仿佛世界末日将要降临。感官正一点点恢复,我看见女孩竟已不再流泪,只是一脸呆滞地站在一旁。或许,眼前的景象超出了她所能理解的范畴。

       “你很坚强哦。”我努力朝她挤出笑容。身体的气力还不足以支撑我重新站稳,于是步晓敬搀扶着我移动到最近的树下,让我倚靠着树干席地而坐。女孩也听话地跟了过来,我试着牵住她的手,这次她没有反抗。

       “炸弹位于二单元五楼,”步晓敬说,“正好在小肖家的楼上。”

       “也就是这孩子家的隔壁。”我的喘息正逐渐平复,“幸好,幸好。”

       步晓敬没再接话,而是在我身边坐下,让我可以把脑袋枕在他的肩上。我们三个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挨在一块,一直等到女孩的父母现身。两人手中提着大袋小袋的荤素食材匆匆赶来,听步晓敬大致说明情况后,只顾着一个劲朝我道谢。

       “不用谢,不用谢。”答话太急引发了我的剧烈咳嗽,“若真想……感谢我,以后,就别再把她……独自丢在家里了,可以吗?”

       两人又各自表达了一番接受批评的诚心,这才带着女孩离开。女孩在临走时小声对我说了一句“再见”。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后,我总算能够尽情来上几口深呼吸。

       “你感觉如何?”步晓敬问。

       “马上就能重新生龙活虎了——比起这个,你不好奇我是怎样打开门的?”我终于按捺不住心中满溢的炫耀欲,不无得意地讲述了自己令异能进化的“壮举”。

       “你真厉害。”他的反应与我的预想相去甚远。以他的性格,没有惊讶得大呼小叫实在是不可思议。

       “不多发表几句感想?我的能力可以说是完成了蜕变!就实用性而言,也许比你还要强了!”

       “当然要向你表示祝贺。但我更在意的是,假如最后的那一拳仍未成功,你该怎么办?”

       “我……这种不成立的假设,何必去深究?”

       “依你这死脑筋,八成是会留在门外,像个傻瓜似地继续砸门,直到炸弹爆炸为止吧?”

       说到这里,步晓敬居然哭了。两行清泪毫无征兆地径直落下,正好滴在我搭于他肩头的指缝之间。我立刻对他的说法加以否认,可他却仍然不依不饶:

       “我了解你的个性。你就好比一只拥有颊囊的仓鼠,只不过储藏的不是食物,而是勇气。一旦热血冲上头顶,平日里没显现的勇气便会一股脑喷涌而出,转化成九头牛也拽不动的固执。在你挂断电话的那一刻,你敢说自己抱持的不是宁死也要留到最后一秒的决心?”

       我语塞片刻,而后无甚底气地回答道:“可我未必真会那样做。我毕竟拥有求生的本能,难道会笨到原地等死?”

       “只怕到你终于愿意逃命时,一切都晚了。当英雄的感觉是很好,可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真出了事,你的爸爸妈妈该怎么办?我们这些朋友该怎么办?”

       “你的话我一定会牢记的。”我抱住他低声说,“对不起,又一次让你因为我而哭……我真的很过意不去。”

       “就是要让你过意不去,你才会长记性。”他使劲甩甩头,随即止住了眼泪,“其实我没有资格对你说教,换作是我,我大概也会做出一样的决定,后果什么的都得暂且置之脑后。但理智地想想,星盈姐不是说过‘首先保护好自己’吗?至少这一点准没错。要是让她知道你违反了她的命令,绝对会有一顿痛骂等着你。”

       “那就拜托你为我保密——”我忽然意识到此刻的清闲不应再延续,“话说,我们为什么不去跟她会合?”

       步晓敬一跃而起,大叫道:“我完全把这回事给忘了!”

       “你可知道她现在在哪?”

       “她早就下楼了,这你尽可放心。”他掏出手机,可是拨通后却迟迟无人接听,“真是奇怪,我明明跟她在楼下碰过面了。那时她还说,自己负责的单元疏散得十分顺利。”

       “既然如此,我们就直接去停车场好了。”我扶着树干缓缓起身,试着舒展四肢,“她一定是在忙着与安理局来的人交接工作。”

       步晓敬表示赞同。于是我们开始朝停车场进发。稍微踉跄几步后,我便基本恢复了正常的行动力。可他非得揽着我一起走,那如履薄冰的模样,仿佛我是棵风一吹就会倒的豆芽。

       “原来我在你眼中这么令人操心?”我被弄得哭笑不得。

       他露出了难以捉摸的表情,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没来由地接了一句:“关于小肖,你有什么感觉?”

       “我感觉他很可怜——为什么这样问?”

       “你不是拥有一定的危险预知能力吗?我的意思是,据你的感知,会不会有什么危机降临到他身上?”

       “首先,只有在具体的危险发生前的极短时间内,我才有可能接收到信号——你可以将它理解为时灵时不灵的弱化版‘蜘蛛感应’;其次,就现在这糟糕透顶的处境而言,难道我们不是全都随时面临着难以估量的危机?”

       “话虽如此,但我总觉得……”

       “要说就赶紧说!”我对着他的鞋子踩了一脚,“你何时变得如此不坦率了?”

       他佯装面露凶相,随后叹息一声:“实际上,从第一眼见到小肖那时起,我就感受到了一股不一般的气息。这样说可能略显晦涩——他的身上仿佛涌动着危机的江河湖海。这种感觉在之后又不断增强,变得愈发难以忽视,而且……”

       “而且什么?”

       步晓敬停下脚步,以一种不可名状的眼神注视着我,直到把我盯得有些脸红,才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或许是我多虑了。”

       “我看你就是多虑了,多得有些神经质了。”我无可奈何地摆摆手,“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察觉到了小肖的不对劲,那是由于‘病毒’不间断的影响所导致的精神恍惚。就像你被控制那会儿,给人的感觉同样也是奇怪到了极点。我猜你现在的思虑就是那时留下的后遗症,需要令头脑好好休息才是!”

       他松开搂住我的手臂,说:“我想也是——你自己真的能走得稳当?”

       “何止是稳当!我的状态好得很。要是能找到那个可恶的伪面者,我可以立即冲到他面前,用新的异能一拳把他打进ICU!”

       于是我终于能够独自正常行走。我俩都没再提起之前的话题,可他扑朔迷离的话语却在我脑中挥之不去。虽然离发生爆炸的楼房越来越远,但一路上聚集的人员并未减少。数不清的嘴里不断蹦出杂乱无章的词句,有人在高声尖叫,有人在低声议论。我不得不时刻将自己的注意力由这噪音转移到别处,因为只要稍稍让它们闯入思维,我便会不由自主地将一切都幻听成一个词,‘危机’。

       这窒息般的感受在进入停车场时达到了顶峰。徐星盈的确在这里,徐冬漪和江枫也在,可他们对我们的到来居然毫无反应。“表哥”正像头死猪般躺在越野车后座,小肖正安静地趴在徐星盈的肩头,安理局并没有派谁来把两人接走。每个人的神色都憔悴得无法言喻。

       “星盈姐,我们的任务都完成了。”步晓敬开始了汇报。整个过程中,徐星盈都直僵僵地立在原地,甚至连一个眼神交流都不曾有。空气凝重得仿佛快要结出冰砾。我试着挪动到徐冬漪身边,期望她用传声能力向我解释有何不便明说之事,可得到的回应却只有不住的躲闪。

       “我还成功解救了一名困在家中的小孩。”我只好接过了步晓敬的话茬。并非是为邀功,我仅仅希望以此令大家感到鼓舞。然而,我的尝试却起了反作用。

       “做得很好。”徐星盈终于有所回应,但她的下一个动作竟是掩面痛哭。我彻底慌了神——这是我从未预想过的情景。

       “不……不止是小孩,每个人都得救了。”我急得语无伦次,“没有谁受伤……”

       “我明白。”她背靠着车门瘫坐在地,“你们都辛苦了。江枫,可以替我向他俩说明情况吗?”

       江枫一声不响地朝停车场的角落走去。在跟上去之前,我俯下身子,轻轻抚摸了小肖光滑而温暖的面颊。他徐徐抬起头,若有若无地笑了笑。对他而言,我只是个刚认识不久的大哥哥,可我似乎有某种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尽管我无法确切地说出它究竟是什么。

       这是个又大又空旷的停车场。江枫领着我和步晓敬一路前往最深处,那感觉就像堕入了不见天日的地心。他将右手放进上衣口袋,低垂着头,久久凝望着坑坑洼洼的地面。

       “枫哥,”我忍不住首先开口,“为什么……”

       “给我一点时间整理思绪,好吗?”他的呼吸节奏有些紊乱,“我需要思考从何讲起。”

       “当然,当然。你慢慢想。”

       “我们与安理局失联了。”然而他看上去根本无心思考,“这个时间段应该待在安理局的所有人,包括徐伯伯,全都联系不上。”

       “或许,我们的手机被暗中安装了干扰装置?”步晓敬宽慰道。

       “我不知道。今天发生的事,从一开始就很离奇。安理局一向重视保密措施,怎么就让敌人发现了小肖的所在之处?还有,在此之前,那些人对我和冬漪的所作所为不过是试图绑架,以期获取有关安理局的情报;可今天伪面者的态度,分明是要置我们于死地这般巨大的转变,无疑是在宣告,我们已经不再具有利用价值。”

       “那就直接去安理局看看吧!总比在这里担惊受怕要强。”

       “不行。至少现在,不能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急切,“除去你说的这些,还有某件非同儿戏的事情,对吗?”

       江枫紧闭着双唇点了点头。接下来的至少一分钟里,不管我和步晓敬怎么问,他都只是默默盯着佩戴在左腕的手表,仿佛刚才的回答已经耗光了所有精力。最终,他将左手也插入口袋,仰起脸庞,接近呻吟般大喘一口气:

       “子康、晓敬,还记得吗?在你们刚加入时我就说过,参与这份工作,可能需要面对一些沉重的东西。”

       “记得。”我俩异口同声地答道。步晓敬又补充了一句:“是在离开安理局大楼时,你同时搭着我们两个人的肩膀,十分严肃地说的。”

       “希望你们真的为此做好了准备。这世上最沉重的东西,莫过于生命。”他重复了那时的动作,只不过,这次他几乎快要瘫倒,“伪面者来过电话了。那个恶魔,用了最残忍的方法来设置第二枚炸弹。第二枚炸弹,就是小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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