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子小姐的脚下埋着尸体12卷第二章:朱丽叶的告白08

第八节
回到房间,透过窗户看到了美丽的星空。
但是我们兄弟俩,别说是阴天,就是狂风大作,回到房间将近十分钟都没有说话。
哥哥真心为看惯了尸体的我担心,真是太感谢了。但是坏掉的鸡蛋是无法恢复原状的。我这辈子都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那个为尸体颤抖的孩子了。
哥哥好像累坏了,一声不吭地坐在沙发上发呆,我决定泡杯咖啡。耕治先生为我准备的房间里,总是备有挽手研磨机。
每一杯都是真空包装的豆子,开封后,芳香四溢、略带甜味的豆子芳香扑鼻而来。
“好香啊。”
我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哥哥看着我。
“什么?”
“什么……这是我的台词,你才是什么啊?”
“我?”
我往研磨机里倒豆子,感受着转动方向盘的美妙触感,哥哥以一种非常可怕的奇妙表情看着我。
“……我说什么?”
“我只是觉得你变了。”
“那……我已经高二了。”
以前我喜欢的咖啡是甜腻的雪印牛奶咖啡,但现在只要加了牛奶,即使不加糖,也能喝得津津有味。
“和年龄无关……我说,这么豪华的房间,你觉得符合你的身份吗?你认为你是谁?不就是个馆胁正太郎吗?”
“什么?”
“才一年没见面,真的像换了个人一样。”
“…………”

哥哥像是心情不好似的,捂着嘴盯着我,我感觉哥哥的身影突然变得遥远起来。
确实如哥哥所说,“馆胁正太郎”和这么豪华的房间不相配,但同时我也是“九条惣太郎”。
因为我要代替惣太郎,所以我可以使用这个房间,耕治先生对我也很好,蔷子夫人也是,在原先生和老婆婆一定也一样。
啊,可是。
要我代替我身后看不见的人,我感到既不甘心,又悲伤。但就像哥哥说的那样,我再次意识到自己也在利用这种站位,不由得感到一阵晕眩。
“我……是我啊,以前是,现在也是。”
勉强挤出的声音嘶哑了,但我并不是自愿成为惣太郎的。那么我——对,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只要有一年的时间,人都会成长的。我并没有变,而是成长了,樱子小姐的存在,只不过是一个契机而已。现在……代替哥哥养育我的人还有很多,我已经有了我的世界。”
而且我遇到的不只是尸体,比尸体更残酷的真相、悲伤的人、可怜的人——那些彻底颠覆我价值观的人,至今仍牢牢地烙印在我脑海的每一层皱褶里。
——简直就像诅咒一样。

话虽如此,但我觉得哥哥说的也不无道理。
馆胁正太郎住这么大又干净的房间,不适合他的身份。
在大浴场洗去心中的沉渣之后,我才回过神来,拜托蔷子夫人换了房间。
我和一个在大浴场认识的老爷爷交换了房间,他说:“我靠养老金过着勤俭节约的生活,每年一次的旅行是夫妻俩唯一的乐趣。”
但我并不是像樱子小姐那样,因为没能向哥哥道歉而赎罪……。
因为这个缘故,我反而对高雅的会席料理没有了胃口,我想去吃自助餐填饱肚子。
哥哥听了我想换房间的提议,笑了笑,馆胁家所有人都有大胃王的血统。
老爷爷和老奶奶非常高兴,我觉得自己已经回到了原本应该在的地方,而且就算不是特别宴会,耕治先生的酒店的饭菜也很好吃!
“肉啊!”
“生鱼片!”
我吃着刚烤好的牛排,哥哥吃着刚捞上来的生鱼片,都非常兴奋,想往盘子里夹菜的手都停不下来。
哥哥一开始好像是以海味为主的日本料理。我从刚烤好的牛排、浓芝士加叻雷特和西餐开始。不过,两个人最后都吃了。
“……还是北海道的鱼好吃啊。”
哥哥一边啧啧称奇,一边幸福地说,这是一种新鲜的刺身。
“有那么大的区别吗?东京也不是离海那么远,我不觉得有那么大的区别。”
“唉,鱼的种类不一样是有的,在东京,明明是我在北海道吃惯了的鱼,价格却比北海道高,味道却不怎么样,真让人失望。鲑鱼啦秋刀鱼啦,有的甚至要贵一倍以上,真是太贵了。”
“啊,这么说东京的秋刀鱼太贵了,真让人讨厌。”
啊,感谢北海道,便宜的时候不到一百日元就能把肥美的秋刀鱼摆在餐桌上。
泡了温泉和吃了饭,哥哥的心情好像也变好了。就像刚才我说的那些刻薄的话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
“啊,不过筑地的金枪鱼很好吃。”
“金枪鱼真好吃啊。”
说着这种无聊的话,大口吃着自助餐。自助餐的好处是可以随心所欲地吃自己喜欢的东西,缺点是也因此要站起来好几次,谈话也会断断续续。
在美味的米饭上放上很多生鱼片,做了昂贵的海鲜盖饭,回到座位上。哥哥也把托盘放在桌上,上面放着刚炸好的天妇罗和热乎乎的带骨羊排,落座前,他用大手紧紧抓住我的头。

“住手,正在吃饭呢!”
我从小就不知道被这样做过多少次。我一直很羡慕哥哥的大手。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最后要去哪所大学?”
“什么?”
“你之前不是想考医学部吗?”
哥哥敲我的头的时候,一般都是在训斥我的时候。或者想强迫对方听自己说话的时候。暑假和寒假里,如果我不好好做作业,就会被训斥好几次。
因为我好久没被人这样做了,一不小心就疏忽了,不过,看样子并没有什么开心的事情等着我,我端正了姿势,准备战斗。
“如果搬到东京来的话,一起住对老妈来说也比较放心,根据大学的地点,最好搬到交通方便的地方,所以我也得做好准备。”
“…………”

呃?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呆呆地看着哥哥。
“什么?”
“没有。只是……我知道哥哥反对我的前程……而且我想他一定是来确认我最近在做什么事。所以……”
我一直以为哥哥对于想要走上法医学这条路的我,不,原本就对法医学和法人类学完全持否定态度,特别是在观察遗体、调查人类骨骼的历史等方面。
“如果反对,就会选择放弃吗?”
“不是的……我是因为妈妈让我特意抽出时间来和你说话。”
“…………”

我想,哥哥陪我去这种充满不满的旅行,归根结底是为了说服我。我在哥哥面前抬不起头来,大概是老妈拜托哥哥的吧。
但是,他并没有反对,竟然还替我考虑去东京的事。
本以为哥哥会在等着我进行说教,可我太扫兴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过,看到哥哥面对面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我知道他并不是在开玩笑。哥哥不是那种会用这种玩笑迷惑人的人。
“还没决定吗?”
“啊,不,不是这样的……”
过了一会儿,哥哥不耐烦地说,我喝了一口乌龙茶,打起精神。
“这个嘛……我想还是选旭川的大学。”
“不是札幌吗?”
“嗯。还是在老家比较放心。不能丢下妈妈和租父他们不管,而且札幌确实有想向之请教的人,但是那个人也说旭川的法医学部有很好的老师。特别是DNA相关的检测技术,在北海道旭川是最先进的。”
“……真的只是这样吗?”
我在认真考虑,然而,哥哥听了我的说明后,脸色变得很难看。

“难道不是因为旭川有‘女朋友’吗?”
哥哥讶异地说,我立刻明白他指的是谁,耳朵一阵发热。
“别瞎猜了。她是特别的人……但她不是那种特别的人!”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但是她是我的老师、朋友……在一起总能学到东西,总是这样那样地开心,而且就像她那样的人,我不能不管她,虽然有时会讨厌她,但也很尊敬她,她也有一点孩子气,完全看不出她比我大……算了,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
虽然在一起过了这么久,但我还是找不到一个能简洁地说明我和樱子小姐的关系的词语 ,她明明是我即使拼上性命也要保护的那样重要的人。
听着我的说明,哥哥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说……这难道不是社会上所说的‘恋爱’吗?”
“不、不对!”
“没有错,只是换了很多说法而已,如果没有意识到的话,还是好好承认比较好,你今后也会有这样的事情。”
“我很清楚自己的事情,而且今后呢?现在也好,今后也好,我和樱子小姐的关系不会变的!”
回过神来,我发现正要吃的生鱼片已经泡在酱油碟里了,好吃的生鱼片不需要这么多酱油,明明难得的生鱼片。
我略显粗暴地把生鱼片放进嘴里,不出所料,咸得很有攻击性。
“啊,真是的!”
我不禁烦躁起来。
哥哥又是这么任性地说这些话,根本不懂我的心情。
而且如果用语言承认了的话……我已经不能再待在樱子小姐身边了。
“如果意识到的话……还是承认和面对比较好。说不说,事实是不会改变的。”
“不会的,就算不是真心的,只要一直这么想,说不定哪天就会变成真的。再说了,不是有言灵这样的说法吗?所以我绝对不能说。”
绝对不能让这些扰乱我内心的语言从我的身体里飞出来并拥有力量。
“哥哥,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我的前途的事,樱子小姐的事,他指手画脚的,老是揪着我不放。
我情绪激动,甚至想哭,而哥哥却异常冷静,这让我更加生气。

“我只是想让你自由。”
“什么?”
“你动不动就想看周围大人的脸色,我是来告诉你没必要。”
哥哥今天好像不喝酒,喝的是乌龙茶,他用中指“咔嚓”一声弹开了玻璃杯。
“你真的想走法医学这条路吗?难道不是因为那个人吗?是不是因为喜欢她,才选择了那条路?”
“不是,不是这个理由!”
我使劲摇头,否定了哥哥的想法。真的不是那样的事。
“契机确实是樱子小姐……不过我更想成为‘正义的伙伴’。”
调查尸体这件事,听起来好像很荒唐,两年前我也是这么想的……不管现在是生是死,人就是人。
特别是对遗属来说,即使死者已经不动了,腐烂了,变成骨头了,身为重要的人这一点也不会变。
如果那个死是在床上,被重要的人守护着迎接的就好了,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遗属一定会想问——“为什么?”。
能回答这个重要问题的人并不多,而且也有人如果不知道这一点,就无法前进。

每个人身边也许会有像鸿上一样的人,因为担心自己可能杀了祖母,一直在寻找听不见的声音的人。
我想对这样的人,传达重要的人的最后的信息给他们,为了他们能够重新迎接朝阳,为了他们今后的生活。
哥哥抱着胳膊,默默地倾听我的说明。
“小时候很清楚善与恶,现在知道不是,但我还是想做正确的事,想救人。我找到的不可动摇的正义,方法就是‘法医学’。”
“……爸爸不是英雄。”
哥哥嘟囔了一句。
因为哥哥知道我想成为正义的伙伴的理由。
“这个我已经知道了。”
不由得苦笑起来,我不是小孩子,连这一点都不明白。
“为什么非你不可?”
“因为我想做。而且……当然,还有更单纯的理由。”
“简单的理由?”
“嗯,大概是因为很开心吧。”
“…………”

哥哥把托盘往前推了推,胳膊肘撑在桌子上探出身子,抱着胳膊,托着腮,好像稍微打开了心情之门,内心松了一口气。
“老实说,我自己也不太清楚,现在对遗体的恐惧还不是完全没有。但是——法医学是一个谜,为了听到他们的声音,必须解开很多谜题。最重要的是人体很有趣——这么说可能不太恰当,但人体还是很有趣的,越了解越有趣。当然也有使命感之类的因素。但最重要的是,我纯粹想学法医学。”
有人说把尸体进行科学研究太猎奇了,这是大错特错的,法医学是‘医学’。
医生和法医的不同,在于患者是活着的还是已经死亡的,对于已经死去的患者,因为患者自己无法传达病情——所以,法医学家要推理出这句话,法医学家治疗的是人们心中留下的创伤和死者的尊严。
“正因为法医学家爱着人类,爱着活生生的人,所以才会面对尸体,也有对犯罪的愤怒,至少我认识的人——法医学的天才,都是非常温柔的、有人格魅力的人,如果可能的话,我也想成为那样优秀的人。”
我想成为樱子小姐憧憬不已的设乐教授那样的人。
也许就像哥哥说的那样,是因为樱子小姐的存在——但不仅仅是这样,我自己也很崇拜设乐老师。
“当然,我也知道哥哥听到‘遗体’这个词,会有抵触情绪——”
“算了!我知道了。既然你这么认真,我就不反对了。”
所以吃饭时不要再提尸体了,哥哥皱着眉头说,没错,我疏忽了,我在看到遗体的当天也可以正常吃饭了。
“不过,如果你真的这么想的话,还是考虑一下未来的路比较灵活,你也要考虑一下离开旭川的情况。”
“可是……”
“不是的。本来妈妈和祖父就不想成为你的枷锁。这种担心,等一会儿我们再一起考虑就好了,虽然正太郎可能会因为我的任性而生气。”
“……不是这样的。”
不过,当我突然听说哥哥要去东京上大学时,确实很受打击。祖母和哥哥一下子都不在了,妈妈也很寂寞。
看到妈妈和祖父那样的样子……我想,一定要留在这个城市。
“虽然妈妈们有时会感到寂寞,有时也会感到困扰——但还是希望正太郎能选择自己真正想要的方向。即使去了城外的学校,也不会放弃故乡——我认为生我养我的地方是不可动摇的。”
而且,哥哥说。
“好久没回家了,旭川的天很高,心情一下子轻松了很多——还有,老妈腌的东西是世界上最好吃的。”
“这个……确实有点太甜了吧。”

我们不禁相视而笑,最近筋子(将鲑鱼、鳟鱼的卵,在卵巢膜包裹的状态下腌制成的食品。)的价格不断上涨,一年比一年贵,但对于道民来说,就像是秋冬季节吃的撒酱一样普通。
不论要多少钱,还有鳕鱼子、明太子、筋子、跳跳,有的家庭还会有小蛤蜊、小蛤蜊、小章鱼——对于北海道居民来说,鱼蛋更加普遍,他们会毫不客气地放在饭上吃。
而且特别有家的味道,有从以前就吃惯了的调味。虽然好吃是不变的,但九条家和馆胁家的味道多少有些不同。
我们又开始吃晚饭,吃了多少和家里的味道不一样的东西,我也不免有点怀念旭川的日子。
旭川是个适合居住的城市,各种各样的东西都相当齐全,适度繁荣,有需要的东西可以去札幌或在网上订购,虽然书的发售日晚一两天很让人痛苦。
但我没想过要分开,不过哥哥说得没错……即使将来一定要回来,也可以考虑去别的城市学习。
“……难道哥哥是为了说这件事才来的?”
吃着海鲜盖饭,突然想起什么,抬起头来。
“还有别的理由吗?”
说着,哥哥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还以为你是来教训我的,或是来反对我的……”
“这个嘛,如果需要说教的话我会说的。妈妈很担心,我又没有爸爸……作为哥哥,我怎么着都应该认真考虑一下弟弟的将来吧?”
听了这话,我慌忙低下头,因为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
“真是太差劲了,难得的旅行,一整天都是‘骨头’的事,真烦人。”
哥哥愤愤地将咬下肉的羊排骨头躲到盘子旁,咒骂道。
“为了道歉,你不是帮我预约了明天早上的观鲸吗?”
“运气好的话应该能看到吧?有太郎在一起的话,肯定是遇不到鲸鱼的。”
“什么啊!”
“哎呀,你们还在吃啊。”

这时,响起了爽朗的笑声。吃完饭的蔷子夫人和樱子小姐来拜访了在餐厅大厅的我们。
“我说阿正,照你的样子还能吃吧。那么吃完后,请到酒吧吧,阿正不喜欢太苦的就,但笃志你能喝吧?”
“是啊,那我就奉陪到底。”
也许是美容院和温泉的作用,容光焕发的蔷子夫人邀请哥哥。哥哥露出为难的笑容,但并没有真心讨厌的表情,即使年纪稍微大一点,也不能拒绝这样的美女的邀请。
“在酒吧休息室旁边,生着地炉,可以烤棉花糖吃,阿正记得要监视小沙,不要吃太多。”
“知道了,我十分钟后去。”
那个被委以了非常重大的任务。他微微敬礼,回答道。但在这样的我的眼前,还闪烁着看起来很好吃的料理。
“啊,可能还是二十分钟后……”
“呵呵呵,那你就吃得饱饱的,说得饱饱的。”
晚饭吃得饱饱的,甜点里还品尝了香喷喷的棉花糖,泡了个热水澡,在露天浴池里看了满天的星星,第二天一大早大家一起去看鲸鱼。
蔷子夫人和樱子小姐一定是非常幸运的。把我的倒霉虫塞进去,小须鲸、土鲸、石海豚组成了游行队伍,船长也高兴地说:“有啊。”
最后一天,哥哥和樱子小姐也和大家正常地交谈,有时还会笑。天很蓝,饭很好吃,吃得很开心——啊,来了真好。

因为太开心了,没能接鸿上打来的电话,后来又打了回去,告诉她我自己来旅游了,结果对方缠着要礼物。
那是在流冰玻璃馆买的,像白色孔佩塔一样的玻璃工艺吊坠。虽然很贵,但因为蔷薇夫人说过“一定会让她高兴的”,而且真的很适合鸿上,所以不能不买。
然后回到家,吃饱老妈的饭,哥哥回到东京,我也回到日常生活。因为只剩下没能去旭山动物园的事,今年冬天绝对会去一趟的。冬天的旭山虽然很冷,但企鹅和狼都很健康,非常开心。
就这样,秋天的小旅行落下了帷幕,在我心中留下秋天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