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火 作者岁见 5-6章
第五章2010
高三那一年,唐懿过得不算轻松,她成绩一般,属于努力一把也只是有机会能上个好点的大学。
唐父唐母对她的要求不高,原先只希望她就近在平城读一个普通本科,没想到唐懿高考发挥超常,去了陕师大学新闻。
回八中拿录取通知书已经是七月末,傍晚时分,唐懿停在学校门口贴着的上一届高考光荣榜前。
过去这一年,她每次路过这里总是步伐匆匆不曾停留,可不用旁人说,她也能准确说出江樵生排在第几名,被哪所大学录取。
高二快结束的那个夏天,唐懿一朝梦醒,不再关注江樵生的一切,甚至连游戏都找借口说了再见后便再也没登过。
只是江樵生实在太优秀,哪怕已经毕业离校,他的名字却总能出现在女生闲聊的话题中。
高三的百日誓师大会,学校原本打算邀请江樵生返校给学弟学妹做一次演讲,只是后来不知怎么,来的人换成了和他考去了同一所大学的文婧。
唐懿对她并不陌生。
在那些听过无数次的属于江樵生的故事里,文婧这个名字也不曾缺席。
那日晴空万里,唐懿站在人群中,忽然想起在巷子里的那晚,女生趴在江樵生背上,说出的那句话。
——“我以后一定要和江樵生做出一款风靡全中国的游戏。”
风从很远的地方吹来,唐懿忽地有些难过。
她和江樵生一文一理。
她甚至连和他并肩作战的资格都没有。
不。
也许曾经是有过的。
只是她错过了,错过了将一切变成现实的唯一一个机会。
从学校到家里,是一段很短的路。
唐懿从巷子里穿过,路过当初遇见江樵生的那家网吧,她走进去,在角落随便找了台机子。
唐生的账号已经有一年没登过。
唐懿输入账号,输入密码,点击登录时,却被系统提示账号密码错误。
她对着键盘看着屏幕,又输了一遍。
依旧显示账号密码错误。
屏幕浅淡的光芒映着唐懿有些恍然的神情。
原来她当初用唐生的身份潦草说出的那句再见,已经是她和江樵生之间最后的联系。
唐懿没有找回密码。
这个账号本就是她借来的,就像唐生和樵夫的那一段时光,也是她带着面具借来的。
樵夫和江樵生,都不曾在任何一个时刻属于唐懿。
从网吧出来,夜色来袭。
唐懿走到熟悉街头,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一年前那个夏夜,男生背着女生从这里走过。
只是这一次。
她没有站在原地,而是从灰暗的巷子里走到落满星光的人潮中,朝着和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
唐懿一直往前走。
街边喧嚷吵闹,车水马龙,她头也不回,直至走出了有他的十七岁。
-
在大学的那四年里,唐懿过得很舒心,她本身就不是很内敛的性格,陆续交了很多的朋友。
也在偶尔会打开游戏。
只是顶在头顶的名字不再是唐生。
大一下学期,唐懿的室友陈嘉禾暗恋一个男生,为了他开始接触《传说》这款游戏。
唐懿带着她玩了几次,后来绝口不提教她玩游戏的想法。
陈嘉禾不依不饶:“唐唐,你就当帮我个忙嘛!不然我这么垃圾的水平,他肯定不会带我一起玩的。”
唐懿被她吵得头疼,终究是妥协:“不是我想帮你,是我佛慈悲。”
陈嘉禾:“……”
大约是真爱的力量,陈嘉禾在唐懿的帮助下逐渐上手,和暗恋对象的关系也愈来愈近。
后来有一次,宿舍停电,她陪着陈嘉禾去网吧刷副本。
那天西安的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有风雨欲来的预兆,等到结束时,果不其然下起了大雨。
唐懿和陈嘉禾在屋檐下躲雨。
一旁的塑料帘子被人掀起,有几个男生从里走出来,接二连三跑进大雨里,还剩下最后一人。
唐懿转头看过去。
男生规规矩矩站在雨淋不到的地方,对朋友淋雨跑的热血行为并不感到热切,甚至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嫌弃。
大约是注意到别人注视的目光,他猝不及防地转过视线。
唐懿被抓了个正着,强装镇定拉着陈嘉禾往旁边挪了两步,想了想莫名觉得有几分好笑。
陈嘉禾给暗恋对象发完消息,问了句:“你笑什么?”
唐懿摇头:“没什么。”
后来再遇见,是在学校的图书馆门口。
那天也是个雨天。
唐懿等着陈嘉禾来送伞,男生从图书馆出来,撑伞要走的时候回头看了她一眼
唐懿愣了一下,当时还没认出来,只觉得眼熟。
后来在一起的某天,唐懿才知道,在她陪着陈嘉禾去网吧的那几回里,李泊川遇见过她两次。
在门口躲雨是第三次。
图书馆是第四次。
第五次。
是唐懿请他吃饭,感谢那天在图书馆他送自己回宿舍。
之后的很多次,都是有来有往的相处。
在一起的话是李泊川提的,他比唐懿大一届,典型的理工男,没有那么浪漫,性子一板一眼。
情话也说得像在做实验汇报。
“苯基乙胺在专业领域里的解释是一种有机物,分子式为C8H11N。对空气敏感,有吸湿性,不与水混溶,沸点184~186℃,相对密度0.950,折光率1.5260。”
唐懿听得晕晕乎乎。
李泊川继续道:“但在爱情领域里,苯基乙胺简称PEA,会被称为爱情激素。PEA是一种神经兴奋剂,由于PEA的作用,人的呼吸和心跳都会加速,特别是瞳孔会否放大显判断真爱还是敷衍的最佳标准,当人头脑中产生足够多的PEA,也意味着爱情的产生。”
听到这里,唐懿终于明白,男生那些复杂又拗口的言辞不过是他的一片赤忱之心。
唐懿和李泊川在一起的那两年,快乐很多,少有争吵,和这世间所有普通情侣没有区别。
同样的,他们也面临着一切普通情侣没法忽视的问题。
——毕业季。
李泊川是高考失利来的陕师大,大四保研去了北大。
他是北方人,家境优渥,家里人给他的规划很明确,他不可能留在西安,更不可能随唐懿回到平城。
西安的夏天很热,师大里种满了柏松。
唐懿和李泊川走在树荫下。
她祝他前程似锦。
李泊川停下脚步:“唐懿。”
“嗯?”
“你当初为什么会答应跟我在一起?”
唐懿列举了很多理由:“和你在一起,很快乐,也很舒服。”
李泊川低声问:“很舒服,很快乐,就是没有喜欢对吗?”
唐懿有过片刻的怔愣。
她下意识想否认,但李泊川笑着打断了她:“不管答案是什么,唐懿,和你在一起的这两年,我也一样很快乐,以前我的生活很枯燥,是你带着我了解了很多我从前不知道的事情。”
这两年他变化很多,不再像以前冷淡寡言,朋友都说他比之前多了些人情味。
他说:“唐懿,谢谢你。”
李泊川曾经给唐懿做过一次论证。
苯基乙胺和多巴胺是热恋期分泌的激素,而苯基乙胺的浓度高峰期可以持续6个月到4年左右的时间。
到那时,内啡肽和后叶加素会在热恋期的轰轰烈烈之后,把感情变成永恒。
好遗憾啊。
他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李泊川离开学校的那天,西安下着很大的暴雨。
唐懿和陈嘉禾呆在网吧。
她在校园网刷到一条李泊川的动态——
“我是一座孤独的岛屿,而你只是短暂停留的灯塔。
灯塔有过短暂的光。
岛屿仍旧孤独。”
与此同时,唐懿手机里收到一条李泊川发来的短信。
“希望你的苯基乙胺、多巴胺、内啡肽和后叶加素都是因为一个人而存在。再见。”
唐懿关掉手机。
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
网吧里有人在放歌。
“……爱恋不过是一场高烧,思恋是紧跟着好不了的咳……”
陈嘉禾摘下耳机,转头看着唐懿,小声安慰道:“失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就像你生病发烧,总要难受一阵子的,但总归会好的。”
是。
失恋没什么大不了的。
更何况,在很久之前唐懿就清楚,暗恋本就是失恋。
这几年,她已经很少再想起江樵生。
可命运何其仁慈,又何其残忍。
她之于李泊川,江樵生之于她。
就像歌里唱的那样。
“想得却不可得,你奈人生何。”
“想得却不可得,情爱里无智者。”
第六章2013
唐懿大学毕业留在西安一家报社实习,空闲之余还在准备考家里电视台的编制。
出成绩的同一天,历经七年的《传说》正式关服,一代人的青春终结。
唐懿雪上加霜,笔试成绩排在第六,那一年平城电视台招聘指标缩减,划线只到第五名。
唐母希望她能早点回来,电话里提过想让唐父通关系把她塞进去。
唐懿没什么大志向,但也不想通过这种方式占用别人的名额,严词拒绝后,又在准备下一学年的考试。
后来她如愿调回平城电视台,偶然间得知她能进电视台,唐父在其中多少出了些力。
台里风言风语流传的很快,唐懿不愿再落人话柄,工作上愈发努力,做出的成绩也愈发傲人。
不算庸碌的那两年,她已经很少有空去想江樵生。
如果不是这次相亲。
唐懿甚至以为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回到家里,唐懿从唐母那里得知了一些江樵生家里的情况。
他大二那年父亲因病离世,大四一毕业就和几个同学回平城创办了一间游戏工作室,这两年也陆陆续续做出了些成绩。
提及过去,唐懿不免想起那些年他故事里的女主角。
只是在长辈的转述里,她并未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
唐母和介绍人聊完电话,转头问唐懿:“感觉怎么样?”
她当初和李泊川恋爱的事情家里人都知道,后来分开,她身边一直没有人,唐母一直以为她在上一段感情里受了伤。
唐懿懒得解释,任由父母揣测,也少了很多麻烦。
只是年纪渐长,她又是独生,唐母不免忧心,难得见她松口去见了人,心里便时刻挂念着。
换做任何一个人,唐懿都可以随意说出是好还是不好的评价。
可来的是江樵生。
是她年少时可望而不可即的一场美梦。
不知是不是“近乡情怯”,唐懿竟一时也说不上来是好还是不好。
唐母见她发愣,推推她的腿:“跟你说话呢,听见没。”
唐懿回神:“听见了。”
唐母还要问什么,唐懿打岔道:“妈妈,我有点困,先去洗洗睡觉了。”
“你这孩子。”唐母继续道:“好不好你给个口信,要不然你阿姨来问,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人家说。”
唐懿从客厅走到卧室门口。
几步的光景里,她忽然有了答案,回头说了句:“挺好的。”
唐母喜笑颜开,唐懿只觉得这一切都像一场梦。
那日之后,唐懿和江樵生礼节性的见过几次,吃过几顿饭,看过几场电影,但谁也没先戳破那层窗户纸。
就这样到了年末。
一三年的元旦,唐懿原先和江樵生约好一同跨年,但临到当天,台里工作繁多,她加班至零点,江樵生则是一条消息也没有。
新的一年如期而至,约定好的人却一个都没能赴约。
唐懿以为她和江樵生的故事到这里就是最后的结局,却没想到这也是新的开始。
新年的第二天,唐懿得知江樵生在昨天夜里出了车祸。
轻微脑震荡,右小腿骨折。
她匆忙赶至医院,猝不及防见了家长。
江母对她早有耳闻,只是在江樵生的介绍里,他们的关系仍然停留在朋友的界限。
江母笑:“那你们聊,我下楼缴费。”
唐懿坐到床边的凳子,盯着江樵生打着石膏的小腿,欲言又止:“你……”
江樵生看着她:“你昨晚去跨年了吗?”
唐懿摇头:“没有,下班已经过了零点。”
“那就好。”江樵生笑了下:“没有让你等。”
唐懿有些想笑,又有些心酸。
她一直在等他啊。
唐懿不敢看他,盯着床尾的光影:“你怎么出的车祸?”
“过马路没注意,对方右拐车速太快,不小心碰上了。”江樵生说:“就在你们电视台附近。”
唐懿莫名来了一句:“那说不定可以上今天的社会新闻。”
江樵生微挑着眉:“那你是不是要采访当事人?把握第一手资料。”
唐懿煞有介事:“也不是不行。”
江樵生沉默几秒,而后倏地笑了起来,他大约真觉得好笑,唐懿挨着床沿的膝盖都能感受到床板的颤动。
唐懿看着他,忽然觉得这场意外不似意外,反而更像是惊喜。
她平时工作忙,只有固定的周三傍晚和周六下午有空来医院看江樵生。
江樵生出院那天,平城大雪忽至。
江母办好出院手续回来,见江樵生拄着拐站在窗边,念了句:“这么大的雪,小唐怕是不会来了。”
江樵生坐到床边,手机里还有唐懿昨晚发来的消息。
他犹豫着,斟酌着,最后说:“再等等吧。”
那一日是平城有史以来最大的雪。
病房里的时事新闻开始报道暴雪带来的事故。
江樵生给唐懿发消息打电话,碾转找到她家里的号码,全都无人接听。
空等的耐心逐渐被消磨成担忧的恐慌。
傍晚六点,风雪骤停,整座城放眼望去皆是刺目的白。
江母拎起行李:“走吧。”
江樵生扶着桌子站起来,病房的门忽然被推开。
唐懿一身风雪,狼狈不堪的模样毫不掩饰的落入江樵生眼中。
那一瞬间,唐懿仿佛看见窗外风雪融化,闻见春日风里的花香。
江母惊道:“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唐懿胡乱拍了两下身上的雪水,低声说:“路上出了点意外,堵车,路也都封了。”
江母见状,说道:“我去给你打点热水,可冻别感冒了。”
江樵生抽了两张纸递给唐懿:“手机怎么回事?”
“掉水坑里关机了。”唐懿擦着头发:“你出院手续办好了吗?”
江樵生点点头,伸手将她粘在头发上的纸屑拿掉,唐懿看着他的动作,想说但又什么都没说。
隔日,唐懿因高烧住进医院。
昏沉沉之中,隐约听见唐母和别人说话的声音,只是眼皮困重,怎么也睁不开。
这一觉睡得漫长。
唐懿也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回到高中,她没有车祸没有休学,同样也没有遇见江樵生。
她按部就班的学习生活,在合适的年纪嫁给合适的人。
结婚生子,生老病死,一生平淡庸碌,波澜不惊。
只是命运兜转,总叫人走弯路、走错路,在荆棘里踽踽独行,不撞南墙不回头。
唐懿在傍晚醒来,但她没有立刻睁眼,走廊外的动静忽远忽近。
高烧后的无力感让人疲惫难受,唐懿睡得浑身酸软,缓了好一会才睁眼。
病房里没有开灯,暮色只剩下一点影子。
她一扭头,看见坐在床边的江樵生。
他胳膊支着脑袋,像是在这里坐了很久,整个人看起来也很疲惫,唐懿刚一有动作,人就醒了。
江樵生倾身摁下床头的开关,病房里亮起灯,他伸手在唐懿眼前挡了下,唐懿看见他掌心纹路错综复杂。
只一瞬,他又收回,扶着床沿站起身,倒了杯热水递给她:“喝点水。”
“谢谢。”唐懿开口,嗓子还有些哑,喝了水才好很多,她问:“你怎么在这里?”
“给你打电话,你妈妈跟我说的。”
唐懿握着杯子:“你一直在这里,我妈妈呢?”
“她回去给你拿东西了。”江樵生看她杯子空了,又问:“还要喝吗?”
“不用了。”唐懿伸手去放杯子,江樵生也伸手来接,手碰到她的手,两个人指尖的温度都很高。
唐懿像是被烫到,指尖瑟缩了下。
江樵生动作自然的接过杯子放到桌上,转头看着她,唐懿也看着他,他的眼睛很漂亮。
两人谁也没先开口,就这么看着,像是把一生的时间都看透。
也不知过了很久,窗外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声鸣笛,江樵生在鸣声转逐渐远去时开口说了一句话。
他说:“唐懿,我这个人算不上优秀,但也没有很差,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跟我试试看?”
彼时窗外又开始落雪。
唐懿不合时宜地想起以前在网上看过的一句话:一座城的沦陷,成就了白流苏的婚姻。
这一场暴风雪,何尝不也成全了她的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