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尹川今天消失了
“如果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应该连一点声响都没有吧。”
一天前的深夜，我背对着收银台整理柜子上的香烟时，突然听到“哗”的一声，吓得我转身摆起了从电视上偷学的格斗姿势。可定睛一看，却看到一个头发蓬乱的小哥，桌子上散乱着五盒泡面和十根火腿肠。
心里忍不住还是骂了一句，但我仍然是点了点头，开始扫码。
结完账我问：“要帮你泡吗？”
他点着头已经飞快拆掉了一盒。
泡完以后我递给他，原本想转身继续整理的时候，却看到他从旁边搬了个椅子就坐在了我对面。
我满脸问号的看着他说：“那边有专门吃面的区域，您在这会不会太憋屈了。”
“不会，反正你这生意也不好。”他说着将两根火腿肠依次打开放进了泡面盒里。
我一时间竟无法反驳，只好点点头：“好，那您吃吧。”然后转身没再理他。
可是他却又说话了：“如果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应该连一点声响都没有吧。”
我一时不知道他是自言自语还是想跟我打开话匣子，只好“嗯？”了一声。
小哥叫尹川，看着挺年轻，实际上已经三十有几了。十多岁出来打拼，一步步慢慢有了自己的车子房子，有了老婆和家庭，却在最美满的时候飘了，邂逅了公司新来的大学毕业实习生，开始了三个月的没羞没臊的婚外情，最后实习生没通过试用期，自己也被老婆抓了个正着。
老婆是特别强势的那种人，在决定实习生是否通过试用期的那天，带着一帮人扛了两架摄像机到了小哥的公司，迎面撞上了准备离开的实习生，老婆上前一步没表明身份，只是问：“小姑娘，你们公司人事办公室在哪？”
实习生见面前的女人挺面善，身后一群人里还有扛摄像机的，以为是来采访公司的，点点头说自己正要去，便开路说带他们。
人全跟去了人事办公室，一堆人中的一个人跑到前台说：“把尹川叫到人事办公室吧。”
尹川被叫的时候，还以为是最近传闻的升职人选要给自己了，有些窃喜往人事办公室走，可一进门却傻了眼，不大的办公室挤满了人，女人一看见尹川，顿时没了原本的好脸色，大喊道：“快来拍拍这对狗男女呀，特别是这个有你老男人，你都几岁了你祸害人家小姑娘？”
本来就一头雾水的人事老大，这下才明白是怎么回事，赶紧把其他人推了出去，把尹川他们三人留在了屋里，关上门。
人事老大说：“这是怎么了呀？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尹川老婆把声音高了八度，然后从包里扔出了一叠照片，全部都是尹川和实习生的，在各种场所各个地方。
“你跟踪我？”尹川火气一下窜了上来。而一边的实习生就默默流眼泪。
“你们这么张扬，还真不用跟踪。”尹川老婆冷笑了一声。
把不堪词汇都说尽了的一个小时之后，尹川老婆带着她的大批人马离开了公司。
这场闹剧最后以尹川和实习生双双被辞退为句点。
我听完瞥了一眼已经开始拆第二盒的小哥：“活该吧。”
“是的。”小哥说着，我帮他把第二盒泡上，他又拆了两个火腿肠扔在了泡面里。
然后尹川和老婆自然也离了婚，因为是自己的原因导致婚姻破裂，尹川主动搬了出去，在外面租了个小单间。
“就住在你们这附近。”尹川指了指外面。
“那看来要成常客了。”一想这是长期生意啊，我主动回了句话。
“如果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应该连一点声响都没有吧。”尹川却突然又问了一遍。
“不会吧，你爸妈呢，他们会很伤心吧。”
“我爸早走了，我妈今天上午在医院也走了。”
突然空气就安静了下来，我试图让气氛缓和一点：“那你更应该好好活着，你在你爸妈就都还在。”
“可是好累啊，生活。”虽然嘴上说着累，但是尹川的嘴却没闲着，狼吞虎咽吃着泡面，像是饿了三天的样子，尽管刚刚他已经吃完一碗了。
就这样我和他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他竟然把那五盒泡面和十根火腿肠都吃完了，我有些惊讶：“哥们，你可以去做吃播啊。”
“是嘛？我以为我已经什么用处都没有了呢。”他拿纸擦了擦嘴。
“真的啊，你这吃得又多还香，搞得我现在都想开盒泡面吃了，你要开吃播我指定每天看。你怎么这么能吃啊？有什么秘诀？”
“是嘛，人幸福的时候，会分泌多巴胺，多巴胺会降低食欲，让人不想吃东西，那不幸福的时候......自然就特别能吃了。”
“真的？”
“不知道，道听途书来着，但我觉得挺对的。”
“加油小哥。”在他出门的时候，我不知道怎么突然说了这句话。
小哥回头朝我笑了一声，但什么也没说，只留下了丁铃铃的风铃声。
也是在今天，刚营业没多久，来买烟的熟客，付账的时候说：“这对面小区有个男的跳楼了你知道吗？”
“啊？”
“一三十多岁的小伙，说是跟老婆离婚了，工作也没了，又赌博，欠一屁股债把他妈给气死了，今天早上从顶楼跳下去了。”
直到熟客离开我还没反应过来，喵老板正巧发来一张截图，是一个人发给我们便利店公众号的一段话。
“你好，我是连吃五盒泡面的那个人，谢谢你那天晚上和我聊天，有那一瞬间我真的已经放弃去死这件事了，所以我回去之后真的有开始想新的生活，甚至去搜索了一下吃播要怎么弄，但是现实还是没能放过我，有些话我没说，和老婆离婚以后我还是和那个实习生在一起了，我们没了钱，她不想工作，我也一直找不着，有天就被以前小学同学带去了赌博，一开始还赢了点，后来一直输一直欠，我妈在医院住院，那些讨债的就去病房找她，她就这样被气没了，实习生也不跟我了，之前虽然是我们一起赌博，但欠条都是我一个人签字的，真的没办法了，没一点办法了。再见，谢谢你，好人，谢谢你让我能在离开前有一天是有希望的。”
我默默的拿了一盒泡面和两根火腿肠，拍了一张照片给喵老板，发了两个字：“记账。”
然后吃了起来。
忍不住吸了一下鼻子，发出的声音让我自己惊讶了一会儿。
你消失的话，是会有声响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