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仪物语——第四章 “遗世独立的少女” 第一节

秋之歌
虽然很难把握从哪里开始说起,但是首先声明,我说的都是事实。我是一位秘仪师,同时也拥有魔法师的血脉。没错,就是像《魔戒》里面的甘道夫,或者哈利波特那样的,是被允许使用魔力的人群当中的一员。也可以认为,我们和童话里能和鸟儿们对话、改变世间万物的公主们,有着相似的地方。描写魔法师的作品千千万万,虽然细节上略有差异,但大体上作品里的描写,和我们的形象十分契合,用于解释再合适不过。
但是很遗憾,我无法像哈利波特那样骑着扫帚飞行,也没有办法点石成金,当然也不可能由人变成一只猫。甚至连占卜这种神秘学里面最基本的技能,我也不是熟练地掌握。由于身处现代,许多原本使用魔法才能够达到的地步,随着时代的进步,都能够用科学现象去解释以及复现,科技已经越来越多地应用于改善生活水平上,就连‘全宇宙三大智慧’之一的炼金术,也被现代科学判定为伪科学,成了现代化学的前身。在这个时代,魔法已经式微,而科学才刚刚起步。看上去万能的魔法,面对科技,实际上已经越来越窘迫。所以到头来,我也只是个不上不下的二流秘仪师,然而即便是这样,我也把它当作了我的主要职业——我的真正职业并不是化学实验室的助理研究员。
当然这一切显然需要保密。历史上,若非被统治者高调宣传,秘仪师通常都是韬光养晦,自匿锋芒。各种神秘学的结社,不管是金晨协会还是玫瑰十字会也都是如此要求他们的成员。我也不会逢人便说我会使用魔法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就算是说了,其他人也一定会认为我精神上有毛病而给我介绍精神科医生吧。
说到底,现代秘仪师的职责,也仅仅是剩下传递知识,以及守护故土,再加上继续探索宇宙的本源这三件了。当然这些都应该是秘密进行的——至少是需要对没有魔法师血脉的人保密。所以,我选择了化学这一门和炼金术联系最紧密的学科,依凭它来完成我对阿尔克纳的追寻。但是话说回来,哪有那么容易就能探求得到的本源啊……人类对它的探求以及持续了数千年,从古埃及的祭司开始,然后是中世界的魔法,再到现代的神秘学,从来就没有中断过对宇宙的求索。更不用说古老的哲学和几百年来的科学,同样也在进行着研究。
也正是这样,由于我是一个二流的秘仪师,无法达到前人的高度,于是我更在意守护羽山市的法术源这件事情。当然,如果在我临终时,能够对着身旁的人,坦然地说出“其实我是一位秘仪师”这样的话,那就再洒脱不过了。说起来,为什么我会成为秘仪师,还是要回到十年前,小学毕业的那天。那时,我回到家,误打误撞地闯进了阁楼,然后看到了各种各样的烧瓶,煤气灯,奇奇怪怪的玻璃罐,还有散在桌面上零零星星的水晶碎片。
就这样我呆呆地看着,不知道看了多久,直到祖父打开了阁楼的门,出现在我的身后。我带着仿佛闯了祸的表情,等待着他的训斥,但是他只是温和地摸了摸我的头,然后走到桌前,把水晶碎片聚作一堆,然后抬起了手。我看到他的手腕上的纹路发出微弱的光,桌上的水晶碎片开始升起烟雾,冒出紫色的火焰,刺眼得让我捂住了眼睛。当我再次张开眼睛时,桌面上就立着一尊独角兽的水晶雕像。
将目光转向我之后,祖父笑了:“雨兰,其实,我们身上有魔法师的血脉”。当时年少的我,虽然懵懂,但是还是接过了祖父递过来的独角兽雕像,成为了他众多学生中普普通通的一员。这一切就像是,我登上并非由我选择的舞台,演绎并非由我所选择的剧本。说句实在话,当时我并没有想过,我将要走上祖父的老路,在我当时对未来人生的规划里,并不包括成为秘仪师这一项,我只想安心读书,然后过着自由的人生。但是现实总要给人惊喜不是么?期待越是强烈,命运的反击就越是凶狠。从那以后,我就开始进入一个不能为大众所知的世界,改变从前那个自己,重新开始一段人生——人的一生当中,只能杀死一个人。
满身疲惫的宫雨兰回到广园馆,看到池谕佳此时正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读着一本诗集。看到宫雨兰走进客厅,她合上书本,轻轻地诵起一首诗来:
« Les sanglots longs
Des violons
De l'automne
Blessent mon cœur
D'une langueur
Monotone. » [1]
声音听不出情感,但是依旧温柔,如同水晶般的墨绿色眼珠略带担心地注视着宫雨兰,指了指桌上的茶壶和茶杯,示意她坐下。
“你还真是喜欢把诗歌当作魔法的咏唱啊,谕佳。话说回来,我还挺喜欢魏尔伦的诗歌,你用法语念出来还真是好听。”
宫雨兰脱下深棕色的大衣,挂上衣架,然后仿佛散架一般地摊在沙发上,而池谕佳隔着茶几,与她正面相对,沙发的扶手上,坐着那只黑猫。
“毕竟是在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一笔的诗歌啊,每当秋风吹过诺曼底的时候,不可能不想起这首诗的。先不说这个,雨兰,今天情况如何?”
“学校里面发现的那个使用撒旦崇拜和吸血鬼的黑魔法的秘仪,我还没有查清楚是哪些人,而且另一个偷窥者的身份依旧是个谜。”
“是么……那这可不是什么乐观的消息啊……”
池谕佳抬起头来看着宫雨兰,虽然语气还是波澜不惊,但眼神明显表现出了责怪。
“总之,我已经托付我的同事去背地里调查这件事情了,但是肯定需要一点时间,我觉得他做事效率也许还不低。”
“但愿如此吧,我这里的侦察小队可能帮不上你什么就是了。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消息也闭塞了许多……看来要制作更加耐用的使魔了。”
池谕佳把视线从宫雨兰身上移开,给自己的茶杯里倒上一杯茶,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宫雨兰长叹一口气,表示同样无可奈何。
“所以你的云雀们这几天也是一无所获么?它们真的有在市里进行证据搜寻什么的么?”
“白天云雀们可以自由行动,但是一到夜晚,出动的危险性就非常大,这几天我已经损失了四五只了……要想补充的话,还需要等一段时间才行。”
宫雨兰捂住了额头——果然关键时刻这些简单的使魔还是可靠性太低。池谕佳轻轻吹了一声口哨,一只云雀落在她的肩膀,仿佛对她说着什么,她点了点头,望向宫雨兰:
“话说雨兰,过了几天了,你那边有得到什么有意义的情报么?你确定那天晚上只有你和那个人目击到了这个仪式么?”
“根据我的调查结果来看,确实目前只有我和那个人目击到了。但是当时有那么多人在场,按理说不可能只有两个人看到了红光吧?更何况还发生了爆炸和强光什么的,可是并没有人来围观。”
池谕佳托着下巴,不置可否,嘟囔着说了一句。
“这可真是有意思啊,只能说那个偷窥者也有魔法师才会有的瞳术。”
“如果真的那个人也有魔法师的血脉,又只有两个人观测得到这个仪式的话,就说明那群人给整个教学楼都设下结界了。”
说到这儿她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了突如其来的头痛和氯仿一样的气味。简单来说,结界就是运用魔法形成的一个特殊空间,最早是修炼密教法的僧侣用以防止魔障侵入,保护道场与行者的,后来随着魔法的发展,结界被更加广泛地使用在各种领域。她前倾着身子,靠近池谕佳:
“谕佳,是不是有一种结界的原理是让进入的人感到身体不适然后强迫他们离开?”
池谕佳点了点头,依旧用毫无起伏的声音补充道:
“严格来说这应该是设置在结界内部的一种魔法了。一般情况下,构筑结界的原理就那么几种,要么是使用物理隔绝,直接用墙封住路的那种,要么就是用障眼法,比如广园馆周围的树林浓雾什么的。还有一种更加高级的结界,对外观没有任何改变,而是对旁观者加上的暗示,类似于‘这个地方平淡无奇,所以我没必要去好奇那里’这种想法。我觉得他们可能是因为能力有限,所以只用了障眼法而没有使用暗示,只是让其他人看不到异样。但是拥有魔法师血脉的人有一个最基本的瞳术,就是看见一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于是他们就加上了这样一个结界内的魔法,让闯入的人产生身体不适,从而退出结界。”
“然而实际上这个魔法在我强化自身之后,也没有多大用处了。”
“是么……说起来,雨兰,你的魔法水平也有待提高啊……连布置结界都不会,还怎么独当一面啊。”
池谕佳默默地轻抚黑猫的头,叹息着。宫雨兰很是无奈:
“我知道我现在会使用的魔法就只是最基本的元素魔法啦,但是我也知道每当我学会一句咏唱,放出一个魔法,那我离曾经的那个我又远了一步。我只是想让曾经的我慢一点消失,至少不要让我觉得我是将过去的自己杀掉。”
“所以这才是你钻进化学实验室里继续搞研究的原因吧……我知道了,也罢,你有自己的节奏就好,我相信你能把握好这个度的。”
窗外寒风吹过,带走枯黄的叶片沙沙作响,像是大地的召唤,又仿佛是树枝的挽留。在判断完了黑暗秘仪那群人的层次之后,两人要做的,就是继续侦察获得更多的信息,判断那群人的意图,再采取下一步的行动。毕竟身为守护故土的秘仪师,敌人来犯就必须击倒,遇到挑衅就一定要还击,虽然造成伤害有悖于教义,但是对于秘仪师而言,他们之间的争斗本质上就是最原始的掠夺,不击退侵略者,那自己就会一败涂地。两人无声地面对面开始喝茶,客厅里如死般寂静,只有窗外的风裹挟着落叶,呼呼作响。
“谕佳,你派出去监测法术源的云雀那边有什么异常么?”
还是宫雨兰打破了沉默。
“目前还没有,但是阿尔温(Arwen)侦察后说,羽山市的以太(aether)浓度似乎是加强了。”
池谕佳的声音依旧平平淡淡。阿尔温就是她手边那只正在舔着自己爪子的黑猫,名字来源于托尔金的《魔戒》中的人物,真实身份其实是她豢养的使魔,时常被她放出洋馆,去市中心收集和魔法有关的情报。宫雨兰靠在沙发靠背上,抬头看着天花板和上面的吊灯,有些疑惑。
“为什么会加强啊……按理说每个地方的以太浓度都只会在很小范围内波动,除非是有了新法术源的介入,但是金晨协会并没有告知我们会有新的法术源会被安放在这里,也没有说过有新的魔法师来羽山市,或者说……”
池谕佳也叹了口气,摊开手表示她也无从下手,似乎这件事情的调查陷入了死胡同。突然,宫雨兰想到了偷窥者那个熟悉的背影,仿佛和那个中午的时候在办公室看到的背影重合了,她从沙发靠背上弹了起来,挺直了背看着池谕佳。
“等等,谕佳,那个偷窥者该不会是……那个你接待过的研究生吧?”
“怎么?你开始担心起那个让你一整天不开心的人的安危了?”
池谕佳拿着茶杯,微微眯起眼看着她,丝毫不掩饰她对这件事情的好奇。
“我才不会去担心他呢……要不是谕佳你对他疑似存留的魔法师血脉表现出好奇,谁会多管闲事去担心他啊……”
“哎呀,这样的说辞显得毫无说服力呀……雨兰你不是一直是个不会见死不救的人么……所以接下来呢?你怎么确定那个小伙子是偷窥者?而且就算是的话,你打算拿他怎么办?或者我们对那个黑暗秘仪怎么办?”
“你看,之前我说了,术脉探测在他面前会有反应,现在又只有两个人目击到了这件事情,其中我是确定的魔法师的后代,而且我也提到过他的父亲是占星师吧?谕佳你不也对他的魔法师血脉感到好奇然后想再找他谈谈?我今天问过他了,他说明天有时间,到时候我陪他来你的店里,然后问个究竟好了。如果他真是应金晨协会指派而来,身为同袍我们肯定有义务给予保护。”
在宫雨兰的角度,正在喝茶的池谕佳,看不到表情,但是她的眉毛很明显地往上翘了一下。虽然牧知清对于魔法,甚至是对神秘学一窍不通的情况,让宫雨兰很是怀疑他是否真的会使用魔法,但是如何对待牧知清这件事情是绕不开的。如果他作为秘仪师,但与两人不从属于统一组织,那么是拉拢还是防范,就需要仔细的考量。或者更极端的一种情况,如果他只是一介普通人,对于看到了魔法仪式的普通人该如何处置,那又是另一个范畴的问题。
“谕佳,似乎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等待了。”
池谕佳默默不语,又喝了一口茶,然后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先不说这个了,还有一个东西,雨兰,这个给你。”
她从口袋中取出一块宝石,悄无声息地放在茶几上。这是一块半透明,散发着着乳白色晕彩的晶体。宫雨兰狐疑地看了看这块石头,抬起头盯着池谕佳的眼睛。
“月长石?”
“今天去买制作魔法引物的原料时候,恰好看到了这么一块特别适合当作魔法触媒的石头,想着你拿着它可能会提高你施放法术的强度,就买回来了,据说是产自锡兰。”
“虽然说很是感谢你能够为我着想啊,但是这块石头看起来也太平庸了,真的能够当作魔法触媒?”
宫雨兰如此一说,池谕佳又拿起宝石,仔细端详,嘴里轻声念叨“看上去的确平平无奇”。然而转念一想,反正自己也不会用到,于是她又把月长石放到茶几上,推到了宫雨兰面前。
“施法的时候,攥着它,通过你手腕上的术脉往它内部注入玛那(Mana)[2],然后就能激发出更强力的魔法。不过凡事要有个度,注入玛那过多的话,它就会碎掉,你肯定不想被矿石渣扎得满手是血对吧。”
“我知道了,但是一次最多能注入多少?”
“……这我还真没试过,得靠雨兰你自己摸索了。”
“那好吧……回头我去我的实验室测一测它的各项性质。”
果然神秘学无能为力的时候就只能借助科学了。
“哦对了,忘记说了,如果被用在活化具有高伤害能力的魔法的话,也会因为能量过高导致宝石碎裂,一定要注意安全。”
“……这让我怎么用啊……不能注入过多,也不能当作攻击辅助,这破石头怎么看都是个废物吧?”
“那得看雨兰你能把这块宝石用在什么地方了。所以怎么说?要还是不要?”
宫雨兰叹了口气,从茶几上拿起了月长石——指不定这玩意儿哪一天会派上用场。窗外的风继续吹着,仿佛从远方传来了云雀的鸣啭。
注释:
[1] 法语:漫漫秋日如提琴,长叹我心暗伤。——出自魏尔伦《秋之歌》
[2] 玛那:构成魔法的基本要素,同时也是灵魂的组成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