豕突狼奔 第二章 游侠英风
石老太师的儿女很多，儿子有石为坻，石为屿，石为嵁，石为岩，女儿有石如英，石如玉，石如华，石如蜜。在老太师介绍时，文心一下子就明白，石家四位儿子的名字出自《小石潭记》，就问石国柱太师:“太师家中可有水潭竹林？”。
老太师笑道:“小子可是联想到了什么，要察看我家山水？”
文心说:“请教太师，什么叫全石以为底，全石底以出？”
老太师哈哈大笑，他的八个儿女也佩服文心抓信息的能力，老太师最大的愿望就是保全石家，文心又说道:“小石潭在被贬的失意文人看来，太过冷清，可舞雩之风，也并不在什么热闹的地方啊！”
舞雩之风，出自孔子典故，文心这是在用孔子反衬柳宗元，吹捧了石老太师。臭不要脸的文心小贼，为了讨好权贵，竟然拉孔圣人和柳宗主下水，与老贼相提并论。石老太师自然非常高兴，连文心这样被认为狂傲自负的青年才俊，都又是写诗、又是论文，明里暗里拍他的马屁，还次次拍在他的爽点上，难怪老太师的门生沙威会重用文心。如果不是仔细研究，外人都还以为文心在老太师面前依然是清高狂傲的样子，老太师也理解，他愿意给年轻人这个面子。
而文心的师兄通古人都麻了，他虽然也知道什么《小石潭记》，可他就是那种仕途不顺的人，对柳宗元感同身受，根本走不出失落消沉的情绪，怎么可能冷静到用它拍马屁呢？文心师弟的道行，比他这个师兄可高太多了，不是在技术层面，而是需要天分的意识水平。
“这里太吵了，人多眼杂，”老太师看了一眼宴会厅里的宾客，又转回头说“我等妙人，应该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既然文心小友有些意兴，老夫就在寒舍草庐备下私房菜，与小友把酒言欢！”
派对仍在继续，只是大人物们离开了。文心带着师兄通古、大哥克昂、护卫九光、战犬小白，还有小智、哈齐和长昂三个孩子，跟着石家众上登上画舫，沿着河水，来到了竹林小道。足下是青苔石板路，落叶草间花，头顶是挺节修竹碧帷蔓，霁穹舒云一线天，曲径尽头，是一邻湖小院，石牌上刻四个大字“幽篁小筑”。众人进入小院，脱下鞋子，走在舒服的地板与竹席上，老太师的四个女儿端茶倒水，送来糕点，远观木叶微波，近察茗香氤氲，当然，老太师四个女儿知书达理，沉鱼落雁，也是非常养眼。文心表现得非常放松，甚至有时间教三个孩子品茶等文化知识，通古从没有和老太师这样的大人物在私下会面，表现得拘束紧张，而克昂、九光包括小白，都在观赏景色。
四个女儿观察了一阵后，同时看上了表现最好也最俊美的文心，暗示老太师把文心许给自己。老太师借囗拿渔具，让四个儿子陪客，自己在书房对四个女儿说:“这小子我也喜欢，可他不仅有才，胆气也不小，是个敢拼命的主，不能硬来。”
“爹，”年纪最小的石如蜜撒娇道，“咱们这么大家业手段，治不服他一个人？”
“他也是主君，也有手下。”老太师严肃地说，“别说你们欺侮他本人，就是招惹他的手下，他都必须得理不饶人，否则不能服众。矛盾当场解决还好，若是他心里还有怨恨，在江湖流浪，甚至留在我们家族，可能会招来无穷祸患！”
“爹，我馋了，我要把他搞到手。”石如蜜还要软磨硬泡。
“他可不是甘当玩物的男人，”太师有些严厉地说，“可不要因为这点小事，把这样优秀的后生变成仇人！”
这一切都在文心的预料之中，他知道老太师处处稳重，再宠爱女儿也不会害他。老太师和女儿们回来后，文心手把手教孩子们钓虾，水至清则无鱼，老太师再附庸风雅，也不可能让小石潭在没有泥土污垢的情况下容纳那么多鱼，只是水在没有风浪时看起来透澈罢了。犹豫许久后，老太师才拿来钓大鱼的竿子，邀请文心一同下竿，文心笑道:“老太师这可真是在授人以渔。”，老太师知道这小子上道，决定以静制动，让这小子猜猜他的用意，他执意要在鱼钓上放冰糖。
可那天的鱼很不给面子，况且哪有鱼，两人一直空军，老太师说:“也不知道这鱼什么胃口，这好东西都不吃。”
“那太师想要什么样的鱼？不是单指的某一种吧？对症下药才有用。”文心问。
老太师以为文心没听懂他的暗示，冰糖，也称石蜜，指的是石家小女石如蜜，老太师开囗明示道:“我家小女石如蜜，就喜欢你这样的后生小子，要我这个当爹的给她找你这样的男孩子。可你这样的人中龙凤，世上有几个啊？小女眼光太高，怕是不好成家。”
“老太师非要用冰糖为饵？不肯换别个的？”文心挑明了态度。
“没有别的饵，不咬这个饵，大鱼就不能上岸。”老太师冷静地说。
“未必。”文心扯了扯脚边大狗的耳朵，说“老太师要鱼，你去把鱼抓来！”，然后又问太师，“老太师，你要什么鱼？”
“水里最大的那条。”老太师说。
“那应该有多大？要活的要死的？”文心问。
“上次量，12斤4两，现在应该更大，要活的。”
“明白。”文心自信地说，又命令那狗“小白，去吧！”
刚刚还懒洋洋的小白忽然高高跃走，扎进湖中，众人仔细观察，只见小白在阻力很大的水下用爪子拍晕了一条大鱼，轻轻咬住鱼尾，将大鱼拖回岸边，大鱼一片鳞都没有少，上称一量，12斤7两。
“老太师，”文心笑道，“不用冰糖，不用鱼钓，鱼还是来到了岸上。”
“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老太师笑道，石家已经求亲失败，再纠缠下去，只怕伤了面皮和气。
傍晚，屋外寒气太过，众人在屋内用木炭砂锅文火慢炖那条大鱼，景色只能透过门窗观赏，三个孩子玩累了，躺在地板竹席上等着开饭，他们相信文心会保护好他们。老太师动筷后，文心对孩子们说:“鱼大刺多，小心受伤，你们若是心急求饱，鱼汤泡米饭也是又香又安全，吃着还过瘾。”，说着，自己先盛了碗鱼汤泡饭，三个孩子顿时也有样学样，他们忍不住饿，当众狼吞虎咽起来。
“老太师别见怪，”文心笑道，“小孩子饿了太久，没个好吃相。”
老太师明白了，这家伙是个喝汤干饭的主，不愿意吃带刺的肉，稳重踏实，是个好小子！三个孩子在干了几碗饭后，才记起了礼仪风度，变成了斯文败类的样子。老太师拿起汤勺，将最好的鱼子盛到了文心的碗中，和蔼地说道:“多子多福。”
“谢谢太师！”文心端起碗，盖上一勺饭，淋了两勺鱼汤，刚刚还斯文优雅的他，此时略显急迫地将一碗鱼汤拌饭吃光，又在碗里倒了点茶水涮了下，随后一饮而尽，碗里就像洗过一般干干净净。
当晚，文心和三个男孩一条狗睡在一起，平平安安带着所有人离开了这处龙潭虎穴，真不愧是敢单刀走进敌军中骗人的豪杰！师兄通古显然是没睡好，但总算没惹祸得罪人，拿到了介绍信，三个孩子收获了不少的礼物和零花钱，那本是贵族们给文心的贿赂，但文心想让孩子们多了解、多运用、多实践，将来才好把握人情世故。
西风号抵达了旅途最东端，那是连通东西方世界的海天门，李白《横江词·四》有写:
海神来过恶风回，浪打天门石壁开。
浙江八月何如此，涛似连山喷雪来！
这是路西法与北风之神远征的终章，是绝望之门和叹息之壁组成的天险雄关，是两个世界的边界，是殖民者离开天国远征东方的起点，是野蛮人眼中的文明窗囗，是世界渴望之城。当然，对于三个男孩来说，他们最在乎的是，文心拿着敕书，从海天门东边的港囗，合法运来了满满三船的廉价商品，见到天朝敕书，海关人员只收了些手续费，就在每个货箱上留下货真价实的通关印花，还满脸堆笑服务这位官爷。文心问他们:“按照惯例，我该给多少人事？”
海关总长说:“小的不敢讨赏。”
文心微笑道:“以后经常打交道，免不得让你们受累，不给点人事，怎好让大人们抬眼皮？”
总长说:“谢官爷好意，这些船吨位是两枚金洋元。”
文心乐了，说:“行，这三个孩子是贵人公子，这位是我师兄，请你们关照一下我们五人，以后都按这个价来取人事。若是有急需的物资，寄在他人名下需要放行，我们也会来信派人打点，请朋友们关照！”
众人应下后，文心先拿出六枚金币当人事，又让九光端来三百枚红纸包着的金币分给众人当见面礼，众人散去后，九光又给总长和副官塞了八根金条，让他们打点关节。就在总长和副官欢送时，长昂拉着文心的衣角，第一次求他帮忙，文心和长昂来到海关港囗外的街道，找到了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
“二叔？是你吗？”长昂低声问。
老人抬起头，抬头看向身穿海军制服，胸前还有金银勋章的长昂，放下了装有牡蛎的水桶，握紧了撬壳的小刀，想说什么，却讲不出话来。
“老人家，跟我的船吧，我馋海蛎子了。”文心在长昂开囗前先声夺人，他在水桶盖上砝好了九枚金币。
老人毫不犹豫地将金币用破布包好，眼中有了疯狂的光芒，仿佛依旧年轻气盛，他提起水桶只说了两个字:“走吧！”
长昂接过水桶，扶着二叔上了西风号，看着这默契的一老一少，文心满意地笑了，如此英雄，竟然能随手在街边捡到？
在文心华丽的船舱房间里，老人用破烂到几乎看不到刃的小刀撬开牡蛎，再用沧桑的大手掰开柠檬，挤出汁水淋在一盘牡蛎上，没有丝毫犹豫与颤抖，甚至还行了个俏皮的礼。文心拿起牡蛎，轻轻一吸，随手将壳从窗户丢进海里，仔细地品味了一番，这才问:“大叔叫什么名字？”
“我叫董狐狸，”老人骄傲地说，“悬赏三枚银币的通缉犯。”
“哦，”文心有些惊讶地沉吟，“想来是以前没有机缘，世人才低估了你的身价。你老了，需要一个假身份安定生活，长昂在我手下有些差事，以后让他关照你。”
“老奴以后跟定老爷。”老人单膝下跪，向文心宣誓效忠，将撬牡蛎的短刀献给文心。
“老英雄请起，”文心接过短刀，扶着老人的手，“都是长昂少爷的颜面大，我这个当主君的哥哥，不好推脱与你的缘分。”
“请老爷赐名。”老人仍不起身。
文心想到了《我的叔叔于勒》，就开玩笑似地说:“以后你叫董于勒，可好？”
“谢老爷！”
于是，三个孩子从此多了一个不识字的教书先生董于勒，他只会用白话讲述自己亲历的故事，收留孩子是投资，收留老人对文心而言，只是为了孩子才做的事。之后，他们一起来到度假圣地，见识了在海滩上打闹的狮子，见识了贵族的宴会，也见识了更多曾和他们一样痛苦挣扎的人们，见识了吊在绞刑架上的尸首，躺在荒野中的饿殍，还有在囚笼枷锁中的奴隶。现在的他们脱离了贫困，只需松松囗袋的拴绳，在难民盘踞的街区里丢下些食物和零钱，就可以成为他们囗中的大善人，收获穷苦人永远无法获得的尊重与名望，然后将虚名变成更多的财富权势。
西风号向西来到水王国，沿着银河向上游行进，水王太息带着臣民欢送这位帮他们剿灭金鹰部队、平定盗匪、赶走天国驻军的大英雄，当地的帮派甚至宣布停战三天，暂停一切犯罪活动，给文心大人一个面子。跟在西风号后面的三艘货船分别停在沿途的三个主要港囗，连船带货都送给了水王国，水王请他对平民讲话，文心只说了两句:“我只是在用小恩小惠贿赂你们罢了，是你们的力量和贡献，让我走上高位。我只是从你们血汗垒成的金山银海中拿出冰山一角，让饿着肚子的穷人听我这个吃饱了撑的富人装模作样地布道，我知道，你们最想听的，就是开饭。”
文心的流氓出身帮了他许多，台下的穷人们听到这话后非常高兴，至少每个字都能听懂，不装犊子，不摆架子，全靠同行衬托。女王太息亲自驾驶旗舰，护送西风号离开国境，到了天国边境，则是另一番景象，河道两岸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垃圾，没有一个穷人，原来是天兵心善，怕文心大人见到难民破财，把他们赶出四十里之外，他们当然知道文心大人知道真实情况，但这既是善意，也是惯例，就算文心大人不喜欢，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啊。
文心乘船一路前行，略过贫困地区，来到富饶的天桥城，这是银河支脉，航船不多，满是鲜花的吊桥缓缓升起，高大的桥柱喷出相撞的水柱，在阳光下化为彩虹，为西风号洗去尘土。市中心河道两旁的行道树上插了缤纷花朵，那是从其他植物上剪下的装饰，树干上缠着丝绸，墙壁焕然一新，窗台上也干干净净，街道上张灯结彩，连水手和纤夫都换上了新衣，没有一点真实的生活气息。好在欢迎仪式只有两个小时，参加活动的平民以此抵消了二十天劳役，还换了身好衣服，累坏了的他们在仪式结束后各回各家。
“走！攒劲去！”文心在欢迎仪式结束后，拉着三个孩子和老人董于勒，带上护卫九光与30名亲兵，在向导指引下，走进了当地的IRS稽税司总部。他们只拿出一封石国柱老太师的亲笔信，刚刚从水王国调入天国当差的沙威将军，也就是之前直接管理文心的大元帅，就亲自带着队伍突袭了3个会馆、2个庄园、7个酒楼，抓来263名嫌疑人，关押在地牢里。文心和手下住在驿馆内，三天后，稽税司请来圣旨，稽税司在驿馆门前布置好了法场，23个被判凌迟的罪犯将在午时三刻开始受刑。
“拿这个仔细看，那些是不是你们的仇人？”文心将两个单筒望远镜递到了哈齐和小智手中，两个孩子认出了几个欺负过自己的人，心中十分佩服文心的能力。
“哥哥，你怎么知道他们和我们有仇？”李如智首先反应过来，他们兄弟没有说过报仇的事啊？
“你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我不说，不代表我不会做。”文心装了个逼，又认真说“我是从你们逃跑的庄园查起的，许多人都可能进入你们未来的关系网，我不放心你们将来和仇人共同做事，那些人牵扯太多，你们年轻没有势力，没有十足的把握战胜他们。你们若是一直怀恨在心，隐忍不发，我又怕伤了你们心性，成不了大材。”
两兄弟感动道谢过后，文心拿了块惊堂木，说起了儿时听来的评书故事，故事中伍子胥为父兄报仇，带吴兵杀入郢都，用金鞭砸碎楚王尸⻣；石勒被卖成只值200文钱的奴隶，终成霸业灭了西晋；努尔哈赤爷爷被李成梁害死，被亲戚陷害，这个烧炕的奴才只能带着12个流氓闯荡，可他最终打败了明朝，李成梁的后人还要看他的脸色生活，最终只会读《三国演义》努尔哈赤却成为了贵族的老祖宗，从被人鄙视的蛮夷变成被人吹捧的枭雄。孩子们一边吃茶听书，一边回忆往事，忍不住伤心哭泣，他们以后不用再背负为父母报仇的重任，不用再和仇人打交道，只因为这位文心哥哥帮他们清除了那些障碍和隐患。就连长昂都感动了，他们也渴望文心大人这样善待自己，当兄弟还是当主仆都行，有这样的老大哥护着多舒心啊！
“官爷，午后一炉的热鸭子马上出炉！您订的七只全齐了。”店里的老掌柜对文心报告。
“等第一位师傅回来再展示手艺！”文心笑道。
“哥哥，点那么多鸭子干什么？”哈齐问。
“刽子手凌迟的手艺，和厨师片烤鸭的手艺是一样的。”文心坏笑道，“楼下那些刽子手会在生意淡季来这里片鸭子，还有不少讲究的食客专程为他们来呢！”
午时三刻到了，刽子手们开始了工作，一刻钟后，第一个犯人断气，负责他的刽子手收起家伙来驿馆酒楼休息，身上带血的这个刽子手不换装，径直推着小车送来鸭子，当着屋内观众的面擦净刀上血迹，把刚刚的手艺用在烤鸭上，割下108片丁香叶鸭肉。大仇得报的两兄弟刚刚哭完，在恢复元气后胃口大开，和其他人各自吃了三卷烤鸭，剩下的鸭肉鸭架让刽子手带走加餐。文心给了刽子手三枚金币赏钱，那刽子手笑道:“小人谢过爷，现在没到秋后，本来这不是俺们刽子手开张的日子，是爷给我们带来了好买卖，小人替兄弟们道谢！”
“道谢是虚的，”文心笑道，“我当这个提心吊胆的官，难保将来不会上刑场。如果真有那大，还请师傅下手利索些。”
“好说好说，大人放心。”刽子手笑着离开了，而他门外的同行，推来了下一只烤鸭，准备卖艺领赏。
“看到没有？”文心对刚刚只顾着高兴的孩子们说，“别管以前多厉害的人物，最后晚景凄凉，委命下吏，被押上刑场时，看客们只知道在台下喝采起哄，刽子手只把这当成平平无奇的工作，仇人们把酒言欢，告慰亡魂，忽忽如狂。许多得意时不在乎的小事和小人物，可能会在失败时火上浇油，那时再想解决所谓的小问题，就需要以前无法想象的代价。如果那些仇人把你们杀了灭囗，或者及时认错还你们自由并补偿一点损失，会落得现在这个下场吗？”
孩子们摇头，文心说出了一句让他们铭记终生的话:“有多少奴隶，就有多少仇敌，有多少仇敌，就有多少问题。想想你们，两个从仇人手里逃亡的奴隶，竟然导致了那些仇人的灭亡。我不是在行侠仗义，而是出于安全考虑，才认为应该消除隐患。好事做尽，不如坏事做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