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荧/短篇】朕与将军解战袍(上)
ooc,将军鸭X女帝荧,救赎向
01
“陛下有旨,上将军达达利亚大胜蛮族,于国有功,封定北侯,赐宅邸一座,黄金万两,珍宝若干,其下兵士交由五郎将军管理,即刻返京,领旨,谢恩。”
“臣,接旨。”达达利亚接过旨意,对着传旨的宫侍微笑道:“容我收拾东西,便启程。”
送走宫侍,达达利亚的一个部下便生出怨言:“这算什么?将军在前线浴血奋战,现如今太平了,给个不痛不痒的爵位,就夺兵权召回京,当真是兔死狗烹!”
这话一说完,其他部下们的情绪也被挑起,跟着附和起来,达达利亚瞪了部下一眼,随后沉声道:“我先回京看看情况,你们在这里,五郎说什么你们就听什么,不要妄动,如果京中情势不对,我自会想办法脱身,你们只需听我密令。”
部下们领命,不再多言。
达达利亚原本是被空和荧捡回去的孤儿,后来空见他在武学兵法上皆有造诣,便有意培养,达达利亚原本以为自己成为空的左右手,帮他建立不世功勋,却不想三年前空便意外病逝,由于没有子嗣,所以由荧登基,成为了坎瑞亚王朝的帝王。荧登基后,北方蛮族趁坎瑞亚王位交替,便举族来犯,达达利亚便是在那样的情况下领兵出征,一战三年,扫清漠北蛮族,确保坎瑞亚北境再无边患,达达利亚的声威人望也在一次次的捷报中逐渐升高,甚至已有人喊出达达利亚是北境之主,京城来的圣旨在北境比不过达达利亚一句话。
功高震主,向来为主君大忌,如今北境再无边患,京城此时来旨意,达达利亚并不意外。
即便达达利亚三年来身在北境,却也多多少少听说了京都发生的大事,荧登基后以雷霆之势血洗宫城,朝中人事也多有变动,各地藩王更是被挨个敲打一遍。虽然荧当时只有十七岁,只是个女孩子,却令朝野上下一时间噤若寒蝉,人人自危。
只是……想起三年前自己亲手扶上帝位的那个少女,如今二话不说夺了自己的兵权,达达利亚多少还是觉得有些心寒。
达达利亚不知道荧是用什么方法稳住朝局,让这样大的变动之下依旧保障了大体稳定,甚至不耽误给他输送粮草和士兵,但是达达利亚知道,那个远在京都龙椅之上的少女,已经不是他以前认识的荧了。
先帝空生性仁厚,绝不会做出兔死狗烹这样的事情,而他的妹妹荧,当今的帝王……果然,即便是亲兄妹,性情也是大不相同的。
达达利亚花了十天才慢慢悠悠地回到京城,不出意外,身着黑金帝王龙袍的少女,头戴冕旒在城墙上看到他之后,便亲自出城迎接。
“臣,达达利亚,叩见陛下。”
荧上前亲手将达达利亚扶起,语气温和:“将军于国有功,不必多礼,一路舟车劳顿,快随朕入宫,为将军接风洗尘。”
达达利亚跟在荧的身后,看着前方分别三年的女子,三年了……她比印象中高了一些,却也瘦了,贵重的冕旒在她的头顶仿佛有千斤重,宽大华丽的龙袍衬得她的身形更加瘦弱。
达达利亚不得不承认,即便面前的女帝夺了他的兵权,将他召回京都监视起来,他的内心还是会不自觉地和以前一样,关心起她的一切。
达达利亚由宫侍带着,沐浴梳洗过后,卸去铠甲,换上了侯爵的服饰,去皇帝的寝宫谢恩。
达达利亚并不明白荧为何要在寝宫召见他,而不是书房或是议政殿,但是如今他摸不准荧的心思,便也不再多想,只是在宫侍的引导下走进了荧的寝殿。
殿内满是崖柏香的凛冽清苦的气息,这种产自北境的香料让达达利亚在一瞬间似乎回到了北境广阔的草原上,但是他明明记得,荧从前最爱用的香料是茉莉这种清甜的香料。
寝殿内没有其他人,屏风后面传来淅沥沥的水声,应该是荧在沐浴,可是室内却不见水汽,难道她是用冷水洗澡的么?达达利亚微微皱眉。
像是听见达达利亚的声音,荧开口道:“晚宴还有一段时间,桌上有点心,你先坐下吃一块吧。”
“是。”达达利亚听话地坐在桌边,拿了一块定胜糕,这是他从前最爱的糕点,因为点心的寓意很好,很明显,这是荧特意为他准备的。
荧自木桶中站起身来,擦干身上的水珠,随手拿了件宽大的寝衣,腰带松松系上,散着头发自屏风后走出,达达利亚见状便要行礼,却被荧阻止:“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不必讲究虚礼。”
荧上下打量了达达利亚好一会儿,才道:“你这身侯爵冠服是朕亲自找人定做的,朕的眼光果然不错,你穿上很好看。”随后看见桌上的定胜糕少了一块,荧的眼眸变得晦暗不明,也不知是什么心情开口:“你如今倒是听话。”让他从北境回来他便回来,让他坐下他便坐下,让他吃一块他便吃一块。
“陛下的话,臣当然要听。”
“可如果是哥哥,你一定会把这一盘子定胜糕都吃了。”荧冷笑一声,将那一盘精致的糕点扫在地上,“既然不想吃便不要吃了——在你心里,我终究和哥哥不同,是不是?”
达达利亚单膝跪地,“臣待陛下和先皇的忠心,是一样的。”
“忠心么…?那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能相信的东西,”荧的眼中寒芒乍现,但也只显露出一瞬间,低着头的达达利亚并未瞧见皇帝的眼神变换,荧随后深吸一口气,抬手示意达达利亚起来,“朕要的,不是你的忠心,而是……你的野心。”
达达利亚看向荧的目光疑惑又惊讶,他不明白他已经如此听话,荧为何还有不满,更不明白,一个帝王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荧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怔怔出神,像是通过自己的脸,去思念另一个人,“哥哥走后,我蓄起了长发,如今这样看起来,到和哥哥有几分相似了,只是可惜,我终究不是哥哥,文治武功,样貌气质,都和哥哥相差太多了。”
达达利亚只是站在荧的身侧,看着她发梢的水珠一滴一滴落下,打湿了单薄的寝衣和地毯。
荧深吸一口气,不再放任自己的思念,而是拿起梳子,将湿漉漉的长发梳顺,在头顶挽成发髻,“朕夺了你的兵权,你心里想必并不乐意。”
“天下万民都是陛下的,那不是臣的兵,是陛下的兵,陛下要把兵交给谁,陛下说了算,臣绝无怨怼。”
真是完美无缺的回答,但是这样的回答却让荧的脸色越来越冷,“达达利亚,是不是只有哥哥,才能让你放下戒心,说话不这么一再斟酌?”
“陛下多虑了,臣说的是真心话。”
“真心话?呵…好吧,你说是真心话,那朕便信你。”
不知是不是错觉,达达利亚总觉得在荧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落寞。
荧站起身来,背对着达达利亚,解开了松垮的腰带,将衣衫脱落,在看到荧背上可怖的图案时,达达利亚的眼神由惊讶转为凝重,“陛下,这是……”
“鬼兜虫。”荧重新穿好寝衣,语气平静地说接下来的话:“哥哥的死因,也是这个。”
空的死因?达达利亚听到荧的话,一瞬间竟不知是什么心情,“先帝不是因病,所以才突然……”
荧闭上眼睛,握紧了拳头,“哥哥在被下蛊虫之初就已察觉出不对,但事关重大,所以只有我知道,连你也没有告诉……只可惜即便是被大臣们称赞天纵英明的哥哥,也只是隐隐查找出一条线索,连幕后主使都没找到,就病发身亡。”
达达利亚沉默了好久,才问道,“那陛下您的病,到哪一步了?”
“大概还能活一年吧。”荧平静地说出这个答案,仿佛那只是一件普通的事情,并不是她生命的倒计时,“鬼兜虫即便是虫卵也有很强的生存能力,偏偏它又那么小,肉眼难以分辨,它也无毒,银针试不出来毒性,所以只是有人轻轻摸一下朕的茶杯,虫卵便顺着茶水进了朕的肚子……朕虽然查到是谁将虫卵带进宫里的,可也仅仅到此为止了。”
“觊觎皇位之人,必然是离皇位最近的人,先帝和陛下都没有子嗣,一旦陛下殡天,大臣们必然会从其他王室宗亲当中选出一人来继承王位,”达达利亚冷静地分析道,“楚王年事已高且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父女二人资质平庸,治理封地都费劲,想来不会是他们,那么就是齐王或是晋王了。”
荧示意达达利亚将龙袍拿过来,任凭他给自己穿衣,“这也是朕让你回来的原因,一个战功赫赫却被夺兵权的将军,在北境有那么高的人望,这样好的棋子他们若是不利用,那就不是反贼了。”
达达利亚给荧系腰带的手一顿,看向荧,后者的脸上一片淡漠,看不出悲喜,达达利亚看见荧这副样子,心下却恼怒起来,“陛下想说的就是这些吗?”
“那不然,朕还该说什么?”
“陛下就没想过,将蛊虫从体内拔除吗?”
荧的眼眸中短暂地有了光亮,但也只是一瞬间,很快便又恢复成那个冰冷无情的帝王,“寿数天定,朕如今能做的,也只不过是替兄长报仇,让江山不至于落入心术不正的歹人手中,至于朕死后,这万里江山被谁坐拥,那是上天的事,已经与朕无关了。”
“我是说你自己!”达达利亚难得地流露出情绪,“你就没替自己想过么?你就不想活下去,亲自将坎瑞亚带到鼎盛吗?”
荧没有立即说话,而是拿起属于帝王的贵重又华丽的冕旒,正正地戴在头顶,用玉簪固定住,确保自己的服饰仪态都是帝王该有的样子后,才站起身来,缓缓说道:“坐上帝位,非我所愿。”
02
达达利亚遇见空和荧那年只有十岁,当时他只是一个在市井里摸爬滚打,和流浪狗抢食物果腹的孤儿,只因偶然偷了当朝太子的钱袋,但是随行的侍卫一时之间竟然拿他不住而入了太子法眼,随后他就被带进了东宫,成为了太子的近侍。
“你的身法很怪异,那么多个侍卫竟然都没能第一时间拿下你,我没见过这样的身法,是谁教的你?”空的语气温和,并不因达达利亚的冲撞而恼怒,也不因他出身寒微而鄙夷。
“什么谁教的,那是小爷我自创的!”
彼时的达达利亚外强中干,用虚假的狂妄来隐藏自己的心虚,空也并不介意他的态度,只是微笑着看向身旁的妹妹,“荧,你去试试他。”
达达利亚看着比自己还矮一头的小姑娘走到面前,随后二话不说就出拳向自己打来,只能急忙躲闪,他在市井之中摸爬滚打多年,躲人逃命下黑手自是不在话下,但是面对眼前这个比他还矮的小姑娘,他竟然没有还手之力,不出一会儿便落败。
荧在确定达达利亚没有还手之力后便松开禁锢,对着空道:“确实没有章法,应该是在市井之中逃命,身体有了条件反射,侍卫们更擅长面对战场上的敌人,像他这样泥鳅似的人,确实不是侍卫们擅长的。”
空闻言点点头,随后对着达达利亚道:“以后你就和荧一起上课吧。”
达达利亚满不服气地看着这个将自己打败的女孩,“你谁啊?”
荧的脸上这才第一次出现了表情,眼神怪异又疑惑,“我是这个国家的公主,荧。”
公……主?达达利亚震惊地看着面前的女孩,这才注意到她和空相似的眉眼以及同样华丽的衣着,所以说,自己以后,就和公主一起上课了?
第二天,达达利亚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和公主一起上课,因为那根本和他想象的上课不一样。
空是国家未来的继承人,所以他学的是圣人之言帝王之学,是平衡势力,是经世济民。
但是荧不一样,她是权谋之术见不得光的那一面,是空手中的利刃,是替他斩去暗中污秽的、绝不会背叛的利刃,所以她学的是暗杀,是卧底,是抽丝剥茧,是一剑封喉。
现在,这些同样也是达达利亚将要学习的。
空和荧上午跟随太傅学基础的诗词文章,达达利亚在一边旁听,下午空去学帝王之术,荧和达达利亚则学习如何做好空手中的利刃。
只是达达利亚毕竟和荧不同,他并非自小长在宫廷,他见过外面的世界,所以不能完全把自己当做武器,也时常有些新奇的想法,当这些想法被空知道后,他便不再去学那些玩弄人心的肮脏把戏,而是转而去学习兵法,每天和荧相处的时间,也只有武术课上而已,
达达利亚在武学和兵法上有很高的的天赋,因此进益很快,师傅也对他赞不绝口,只是达达利亚始终不明白,街上的孤儿那么多,空为何偏偏挑中他,又为何这般费心培养他。
这日,空和达达利亚先后下课,唯有荧被师傅留堂,两人前去接荧,却正好看到荧的师傅一鞭抽下,打在荧的身上,刹那间便涌出鲜血。
达达利亚本想上前阻止,却被空拦下,空招来侍从询问,才知道荧在今天的训练中,为了救一个孩子险些丧命,虽然任务顺利完成,但是师傅却因此重罚她。
“你认为救下那个孩子,丧命的只有你自己,并不会影响任务完成是不是?”师傅严厉地责问跪在地上的荧,后者点点头,她正是认真考量过,自己的举动不会造成任务失败,才铤而走险去救那个孩子的,“那个孩子是坎瑞亚的子民,就是我该保护的对象,所以我要救他。”
“听起来真是符合公主这个身份的发言啊,”师傅冷哼一声,再度狠狠抽了一鞭,“你跟我的第一天,我就告诉过你,你的命是这个国度仅次于太子殿下珍贵的生命,如果有一天你要自寻死路,必须是为了太子殿下。为师将你打磨得锋利,不是为了让你去救一个无名的孩子!你认为那个孩子无辜,那么其他本该由你拯救保护的子民又何其无辜?你活着是为了太子殿下,是为了保护更多的坎瑞亚子民,而不是为了尽你公主的职责!你就跪在祖宗们的灵位前,好好反省,今晚不准吃饭。”师傅说完,将鞭子扔在地上,背手离去。
荧跪在灵位前,背脊挺得笔直,并不因身上的伤口而出现任何不属于“公主”的仪态,空看了看妹妹,轻叹一声,并未多言,便带着达达利亚离开。
“荧小的时候,胆子很小,看见一只毛毛虫都会被吓哭。”毫无征兆地,空说起了荧小时候的事情,“后来她被师傅带走,消失了三天,回来后便不爱说话,也很少笑,我就带她去百兽园散心,有匹未被驯服的野马朝我们冲了过来,荧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挡在我身前,然后将匕首插进野马的动脉中,一刀毙命。”
达达利亚没有说话,他不知道那三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养尊处优娇滴滴的公主,变成那样毫不在乎染上鲜血的兵刃。
“她是我唯一的妹妹,哪怕是为了坎瑞亚,我也不希望她去经历这些,所以我开始寻找能够替代荧去做这些事情的孩子,想要培养成我的心腹,我找了很多孩子,你并不是唯一一个,但却是其中天赋最高的那个,”空看向达达利亚,露出一贯温柔的笑意,“我学的是帝王之术,一举一动都是为了收服人心,江山永固,所以接下来的话,你想好了再回我。”
达达利亚看着空,示意他说下去。
“你可愿发誓效忠于我,永不背叛?”
达达利亚听见这话嗤笑一声,眼中满是不屑,“就这?我便是此刻答应你,也未必是真心,以后也可能会背叛,这样的誓言有什么用呢?太子殿下未免太过天真了。”
“能不能分辨出真心或是假意,是我的能力,倘若你有心背叛还瞒过了我的眼睛,那便是我不配坐在那把龙椅上。所以,你只管说,愿意,还是不愿意?”
惊讶于空在那一瞬间展现出的王者气势,达达利亚迟疑良久,才张口道:“我需要时间去分辨,你究竟是不是值得我献上忠诚的主君。”
空点点头,并不因少年给出的模糊答案而恼怒,而是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是我以空的身份,对你的请求。”
“对我的……请求?”达达利亚疑惑,他想不到面前的太子殿下有任何可以求助于他的地方。
“是关于荧的。”空说到这里,眼中浮现出温柔笑意,随后却又转变成悲哀,“出身皇家,对我与荧而言,是无上的荣耀,同时也是无上的禁锢……我在荧的面前,主君的身份是先于兄长的,至高之位容不得任何软肋,所以很多时候,我对于荧的爱护和关心,是极其有限的。”
听到这里,达达利亚明白了,“你是想让我,代替你去关心荧?”
“至少让她知道,这个世界对她仍有光明和温暖,而不是仅仅只有黑暗和血腥。”
当天晚上,达达利亚便带着点心和药品去祠堂看荧,荧见到达达利亚时有一瞬间的呆愣,随后便恢复成平常那副毫无表情的模样,“师傅说,我今晚不准吃饭。”
“这又不是饭,是点心。”达达利亚笑眯眯地看着荧,一脸无辜的样子,“这是我最爱吃的,定胜糕,你尝尝?”
那时的荧终究还是个孩子,饥饿的肠胃抵不住糕点香气的诱惑,挣扎再三后,还是在笑得像狐狸的少年的引诱下,吃下了糕点,那一瞬间,荧觉得手中的定胜糕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你先吃着,我给你上药,伤口要是发炎了就不好了。”达达利亚说着,用剪刀剪开了被干涸的血液粘在伤口上的衣物,小心翼翼地清洗着伤口,刺痛让荧倒吸一口冷气,却忍着没喊出声,达达利亚见状便道:“疼就哭出来,没关系的。”
“师傅没让我上药……”
“他只说让你跪着,又没说禁止你治疗伤口,没关系,他要是责怪下来,你就推到我身上好了,我是男孩子,自小在市井里摸爬滚打,皮糙肉厚,不怕挨鞭子。”
少年人轻快的语气让荧罕见地露出浅浅的笑意,似乎连伤口都不怎么疼了,达达利亚给荧上好药,拿了披风给她,随后又跑出去找个垫子塞在她膝盖下面,“别的都好说,只是膝盖要是跪坏了,那可就不好了。”
荧有些犹豫,达达利亚见状便又搬出他那套歪理,“你师傅说让你跪着,又没说非要你跪地上,莫说是个垫子,我就是把床搬来让你跪在上面,那也是跪不是?再说了,你点心也吃了,药也上了,还在乎这一个垫子吗?”
荧被达达利亚的歪理轻易说服,便跪在了垫子上,随后达达利亚便坐在她身边,给这位自小长在宫里的公主讲述那些市井里的故事,寒冷的深夜因为有少年人的陪伴,让荧觉得十分温暖。
也不知过了多久,荧终于支持不住,在那些奇妙的故事中睡去,一头栽在了少年人的怀里,达达利亚看着在自己怀中的荧有些不知所措,而后荧的师傅便走了进来,道:“带公主回寝殿休息吧,明天给她放假,后天再接着上课。”
啧,这个老家伙并不是看上去那么不近人情嘛,达达利亚这么想着,把荧抱回了她的寝殿,自己也随意地睡在了地上。
从那以后,达达利亚便时常照顾着荧,而荧也在最初的抗拒之后,默许了达达利亚对自己的关心,以至于到后来照顾荧已经成为了达达利亚的一种习惯,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他的照顾究竟是出于空的嘱托,还是自己的心甘情愿。
03
达达利亚的接风宴办的很成功,荧甚至在宴会上当众赐予达达利亚一些特权,例如上朝随他心情,若是不愿意上朝就可以不来,不必另行请旨,以及面见皇帝时可以不必行礼。
表面上这位战功赫赫的定北侯一时间风光无两,是皇帝陛下身边的大红人,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赏赐虽多,可不是银钱就是爵位,亦或者看起来尊贵的特权,但是那些要紧的实权,例如兵权财权一个都没给,所谓的宠臣定北侯,不过是毫无根基的空架子罢了,看着风光而已。
是夜,达达利亚坐在书桌前,轻揉着眉心,作为晚宴的主角,即便他再三推辞,也被灌了好多酒,而荧坐在高位之上,像是孤独的人终于看见了可以排解寂寞的好戏一般,眼看他被众人灌酒,瞧了好一会儿,才出言替他解围,让他还可以勉强保持清醒地回家。
面前的书籍上画着鬼兜虫,书上写着,鬼兜虫只生长于稻妻山间雷鸣频繁之地,因为时常有天雷劈下,加上山路艰险,所以十分难得,但书上并未写解法,后面紧接着便接着介绍了稻妻地区的其他产物,诸如绯樱绣球和鸣草之类的,达达利亚思来想去,忽然想起白术曾经说过,万事万物相生相克,举凡毒物,五步之内必有解毒之法,只是不知道这样的理论是否适用于蛊虫一类。
达达利亚招来亲信,让他前去稻妻,将鬼兜虫分布区域内的动植物都采集一些回来,亲信并未多问,领命便退下。随后又给白术写信,连夜发出,希望他能尽快入京,为荧医治。
空已经不在了,对于荧来说,生存的意义仅剩坎瑞亚,她并不是理想中的帝王,从小受到的教育是如何成为一把利刃,所以在荧看来,空去世后,自己最好的归宿就是为了坎瑞亚献出生命,达达利亚了解荧的想法,但却不能放任她这样继续下去,不到最后一刻,哪怕荧自己都没有活下去的意愿,他达达利亚都不会放弃拯救荧。
这是关心照顾荧十三年来,达达利亚养成的习惯。
达达利亚合上书本,有些疲累地倒在床上,脑海里却忽地想起三年前荧曾经问过他的一句话——
你对我百般关心照顾,是因为什么?
当时达达利亚如实回答,是因为空的嘱托,虽然他记得自己当时好像还想说些别的什么,但是终究没有说出口。
达达利亚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个被他刻意遗忘的,如今看来已经称得上是“僭越”的答案。
那日接风宴饮之后,达达利亚便不曾上朝,每日在府中饮酒作乐,酩酊大醉,一副被帝王放逐的失意模样,之后便有传言说,定北侯在酒后胡言,说自己扶保皇帝上位,在北境战功赫赫,如今却被夺了兵权,关在这候府里,抱负不得施展,更有传言说,定北侯连“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样的话都在酒后说了出来。
传言闹得整个京城沸沸扬扬,终于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那天早朝散后,荧立马召见了赋闲在府的定北侯,宫侍去到候府时,达达利亚正与人喝酒逗趣,在家仆的搀扶下才摇摇晃晃地穿了朝服进宫,甚至进入皇帝书房的时候仍是一身酒气,吵吵闹闹地嚷着醉话,声音大得半个皇宫都听见了。
皇帝让人用冷水泼了达达利亚一身,见他酒醒之后便屏退左右,在殿门关上的一刹那 原本醉眼朦胧的冰蓝色双眸忽地清澈起来,神态也变得正常,丝毫不像醉酒的模样。
“演的不错,朕该赏你。”荧说着将早已准备好的干毛巾丢给达达利亚,让他自己擦拭身上的水迹,然后便接着练字,“你回京已有月余,玩物丧志了这些日子,可探查出些什么?”
“大鱼还没出现,不过最近有个人多次来臣府上,与臣称兄道弟。”
荧练字的手一顿,“是什么人?”
“新月轩老板的侄子,京城里有名的浪荡公子哥,与臣这个没有实权的侯爷结识,邀着喝酒骑马倒也是平常事,只是他母亲,却是齐王管家的女儿。”
荧放下笔,转过身看着墙上的疆域图,目光锁定在齐王封地,“齐王……离稻妻很近。”
稻妻地区虽在皇家管辖范围内,但却与齐王封地接壤,真论起距离,稻妻倒是离齐地更近些。只是……荧将目光转向晋王封地,晋地远不如齐地富庶,也没有齐地那般强壮的兵马,但是晋王父子贤德之名倒是连她这个远在京城的皇帝都听过,这样煞费苦心地搏一个贤德名头,为的什么恐怕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达达利亚听见荧的话,眉头微皱,“臣已派人去稻妻采摘药草,也联系了信得过的大夫,陛下的病未必——”
荧挥了挥手,打断了达达利亚的话,随即走到达达利亚面前,看着他冰蓝的双眸,问道:“朕问你,这么多年,你为何对朕百般关心?”
这个问题荧曾经问过他,当时达达利亚如实回答,是因为空的嘱托。
现如今荧再次问起达达利亚这个问题,达达利亚一怔,却还是说出了和当年一样的原因:“因为先帝嘱托,要臣好好照顾陛下。”
达达利亚这次仍旧没有说出那个僭越的答案。
听到意料之内的答案,荧直直看了达达利亚的眼眸半晌,后者的眼眸中一片坦然,没有丝毫躲闪,荧转过身去,闭上眼睛,不教达达利亚看到自己外漏的情绪,宽大龙袍下的手却紧紧握拳,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声音如往常一般平静,听不出半点情绪,“书架第二层第三个格子,是机关,你去打开吧。”
即便惊讶面前的帝王肯告诉他书房机关,达达利亚却还是照做,打开机关后从暗室中拿出一个大大的木箱子,双手呈到荧的面前。
“这是给你的,打开吧。”
给自己的?达达利亚疑惑着,却还是顺从地打开木箱,看见里面一沓沓的密函时,愣在那里。
“这是朕多年来收集的各地官员的资料,上至藩王一品大员,下至县衙微末小吏,他们的生平,亲朋,喜恶,全有记载,现在,它们是你的了。”
荧从前作为空的利刃时,做的就是暗杀或是收集资料这些事情,这一木箱,是她多年来的心血结晶,也是掌控朝堂之本,如今就这样给了自己,达达利亚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箱子最下面有把钥匙,可以开这间书房的暗门,暗门就在那株玉海棠的后面,门后是历朝遗留下来的秘密,和坎瑞亚立国以来最机密的事件,朕也交给你了。”
这简直是……在交代后事。达达利亚看着一脸漠然毫无表情的荧,心中腾地升起不知名的怒火,走到荧的面前,罕见地俯视面前年轻的女帝,“你就这么不爱惜自己的命吗?就这么迫不及待地交代后事,迫不及待地想死吗?”
荧眼眸微眯,并不因达达利亚僭越的举动而恼怒,只是淡淡开口,“达达利亚,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过问朕的生死?”
达达利亚被荧问得说不出话来,看着荧冰冷又陌生的目光,达达利亚觉得自己的心底在隐隐作痛,他不想荧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他想让荧活下去,可正如荧所说,自己有什么资格去过问呢?
她从前是锦衣玉食的公主,现在是手握天下的帝王,而他达达利亚不过是出身低贱的市井泼皮,仅仅因为运气好才被捡来宫里,即便荧现在命不久矣,他也依旧没资格去过问出身高贵的女帝的生死。
想到这里,达达利亚后退一步,单膝下跪,拱手道:“是臣逾越了,还请陛下降罪。”
荧没有怪罪,只是轻轻叹息道:“朕说过,朕要的不是你的忠心,而是你的野心,起来吧。”
达达利亚闻言起身,心情却越来越复杂,有了荧先前交代后事般的举动,他好像明白荧为什么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了——不需要忠心而需要野心的,天底下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皇帝。
荧想把这个天下,交到他手上。
荧回到座椅上,一副疲累的模样,轻揉着太阳穴,像是对达达利亚解释似的,轻轻开口道,“哥哥是去世前三个月发现自己被种下蛊虫的,我并非没有找过解药,但终究一无所获。我自小便接受训练,体质比哥哥好些,身体的抗毒性和抗药性也高于常人,所以蛊虫没那么快发作……但是没有解药,终究难逃一死,好在我的时间比哥哥多些,还来得及把后事安排妥当。我是哥哥手中的利刃,哥哥去世,我便没有理由活下去了。达达利亚,你知道吗,我多希望死的人是我而不是哥哥……这世间于我已无温暖可言,我只要尽了王室责任,便可以一身轻松了。”
达达利亚听到荧的话,先是默然,后面却有些恼怒,“陛下说这世间对您已无温暖可言,那臣这些年来,又算什么?”
当初空之所以对达达利亚有那样的嘱托,就是希望荧还能感受到这世间的温暖,可如今荧却说世间对她已无温暖可言,那么他这些年做的事情又算什么,笑话吗?
“达达利亚,是你亲口对朕说,你对朕关怀备至,全因哥哥嘱托。”荧的目光直直盯着达达利亚,眼中情绪晦暗不明,“所以,那是哥哥给我的温暖,与你达达利亚又有何干系?”
达达利亚被荧问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哥哥已走三年,你如今可以放下这个嘱托了,朕去世后,无论你是要自立为王,或是另扶新帝,随你心意就好。”荧说着,像是累极了,无力地挥了挥手,“跪安吧。”
达达利亚心情复杂地行礼告退,紧接着皇帝便召了宫侍入内,随后旨意就从宫城传了出去——
定北侯心怀怨怼,酒后失德胡言乱语,冒犯天威,削去爵位,罚俸半年,禁足一月,小惩大诫,以观后效。
——上篇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