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方舟】杯作琉璃心|同人|林雨霞中心|中长篇|

为我喜爱的那位干员所作的迟到的七夕之礼
可能有点长(大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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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作琉璃心
【引】
……啊,好冷。
怎么说呢,那位一直只是在岛上传闻中出现的林雨霞,林小姐,现在正站在我的办公桌前。虽然她在最低限度上携带了证明罗德岛干员身份的名牌,但出于某种意愿,她还是穿着自己的那件紫罗兰色和黑色搭配的礼裙。
嗯,虽然不是那种,十二月大雪隆冬的严寒;我眼前的扎拉克少女,眼中并没有那么强烈的寒意和敌意。她只是单纯的在观察着,评估着我作为一个领导者,作为她上级和伙伴的价值,只是这样如秋日寒霜初降的清冷。
虽说事到如今,我早已习惯了各式各样的注视;在这片大地上生存从来都不是良善者所擅长的,许多感染者在来到罗德岛时,对一切都充满了敌意和警惕。但是,比起那纯粹的恶意,现在我所面对的审视更加让人感到来自无形的压力。
“博士,我们之前应该间接打过许多交道。而现在,也终于有机会正式认识一下了。”
林小姐轻笑了一下,但很明显,那其中并不带着多少真正的笑意。她用手撩了一下洒落肩头的碎发,缠绕腰际的串珠晞窣轻响。
“过去的时间里,我们一直致力于改善龙门感染者的生活,为他们争取至少的权利。在过去的几次合作中,我们已经了解了罗德岛对感染者所抱持的态度,以及为此曾采取过,和未来将会采取的行动。既然我们有着共同的目标,自然应当相互扶持。至少在罗德岛期间,我只是一名干员,还请不要吝啬安排我做那些困难的工作,博士。”
真的是这样吗?我撇开视线。旁边房间隐约传来的笑声,大概是泡普卡那群孩子吧。我对龙门感染者的情况只是大致上有所了解,但我也明白,罗德岛对待感染者的对话方式,即使是在这片大地上都显得特殊。对于见惯了惨剧和不公的她来说,能够理解这样温和的举措吗?
“呵呵,我们只是一家普普通通的制药公司,自然不会让宝贵的干员去做些危险的工作。而在龙门的感染者的救助方案上,我们也只不过是个外人,一个提供有限技术的小企业罢了。最关键的实际落实部分,终究还是要仰仗拥有多年经验和根基的林家。”
我站了起来,直视她的眼睛。
不过没关系,就算不理解也好,诸如这样的质疑和麻烦也好,都是未来罗德岛必须去解决的矛盾之一。而林小姐无疑是位光明磊落之人。罗德岛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然后把一切都交给时间解决就好了。
“那么,麻烦的事情就以后慢慢来吧。让我再说一次;合作愉快,林雨霞小姐。”
我伸出手,等待着。我以为她会甩开,或者犹豫许久。但她只是愣了一下,而后也伸出她的手。
我们的双手紧握。和我所猜的不同,林小姐的手并不冰凉,而是温润如玉,细滑如绸。林小姐几乎是不可见的,嘴角显出了一丝弧线。
“但愿合作愉快,就让我这样期望一下吧,博士。”
这是许久之前,一位名为林的干员,初次来到罗德岛时的,发生的故事。
【壹】
罗德岛的某间办公室,在凯尔希都找不到的地方……
……当然,没有什么事瞒得过那个“无所不知”的凯尔希的。所以这也不过是一个算是没什么人来的普通休息室罢了。
……简单的说,就是我正在和鲤下棋。对,只是这样——
“博士,怎么这一步想了这么久?难住你了?”
鲤正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单手捧着茶盏,另一只手还在抛接着玩弄棋子。从好久前,他就一直这样半笑地看着我,一副悠哉游哉的样子。
可恶,让他装到了。
我擦了擦汗,试图冷静下来……不对,冷静个头啊,要是输了这把就是五连败,丢了脸面不说,还得帮他兼职带班一个星期——什么的,这样的事情实在太痛苦了,完全没办法冷静下来。
这样想起来,上次重岳和年那帮人抱着棋盘到处找人对决的时候,鲤好像说自己棋艺不精,给推脱掉了。好呀,合着是等在这里坑我是吧。
“哎呀,别急博士,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我可一直都在这呐?”
“烦死了,再让我挣扎一下。”
居然还嘲讽我,好小子,看我不想一步惊世骇俗的举世好棋出来让你看看眼界……呃……
嗯……
这样……那样……不对,这里应该……
“赫赫,我放弃啦!”
算了,反正也赢不了,说啥我都开摆。心一横,我直接闭上眼,随便找了个位子摆了上去。
“哦!这是……”
鲤拉下墨镜,一副相当惊讶的样子,凑近了棋盘,仔细地观察着棋局。难不成……
难道是我歪打正着,正好下出了一步绝世好棋?我平日行善积德,终于得到了回拜......!
鲤盯着那颗棋子看了七秒钟,而后轻声笑出了声。
“哎呀,从来没见过这么臭的棋。确实是惊世骇俗啊,博士。”
“寄啦。”
果然行善积德什么的都是骗人的。
我一下倒在了沙发上。老天让我加这个班,想逃也逃不掉了;只能开始考虑怎么将五天的工作量压缩到一天,然后把后面的三天空出来;之后还有几家孤儿院需要去探望,阿米娅也该购置几件符合她这个年龄段的衣服了,明明只是个孩子;嗯……阿芙朵嘉上次是不是说想要龙门的墨汁?回头也一起卖给她吧……
这么一想,要做的事情堆积如山啊。不行,开始痛苦起来了。
“喂喂博士,别先放弃啊。搞不好真的是我没想到,再挣扎一下嘛……哎呦,这样一看,还能这样这样,真的是绝世好棋啊博士,搞不好你还是个对弈的天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鲤,你拼命安慰我的样子让我大受感动,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反而更加生气了。这是怎么回事,你能告诉我吗?
“唉,博士,你别当真啊,我闹着玩的,不然咋们还是和棋吧?”
“不行不行!就算不能赢的潇洒,至少也要输的痛快——”
于是,趁着鲤张嘴想要再客套几句的空当,我抢过笔,在比分牌上我的那一栏画了一道横杠。
“这局算我赢啦!”
“……博士,还真是小孩子气。”
就算骂我也没用。
“桀桀,只要不加班就行,什么叫格局,我这是为大事不拘小节……嗯?”
我正想就我的脸皮能不能挡住卡西米尔银枪天马的冲锋发表一番言论,却突然意识到刚才的声音并不是鲤的干笑,下意识地回过头:
“……林小姐?……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林雨霞小姐着正装纱裙,正站在我的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双手背在身后。听到我的问题,她也只是掩嘴一笑,伸出手揪住我的头发;袖口挂着的流苏无意地拂过我的脊背,感觉有点痒。
“大概是您在输了第三盘,为了一步棋而懊悔地打了自己一巴掌的时候吧。”
“……既然有事找我,直接对我说就是了。”
“但是我听说,观棋不语。您也不希望我被人认为是个不识雅趣的人吧。”
“您说的是。”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转过头,正好看到低着头偷笑的鲤。但只是瞪他一眼,他却哼起小曲来,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我说你啊,不是早就看到了吗?信不信我下次找个理由拉你一起来加班?
“所以说,林小姐,你找我有什么要紧事吗?”
“所以您的意思是,如果没有要紧事,我就不能来了?”
林小姐半挑柳眉,一副相当不满的样子。
“……倒也没有这么说。”
“呵呵,我开玩笑的。”
她再次掩嘴而笑。喂喂,你最近是不是有点爱捉弄人?刚见面时那个冰山侠女形象呢?嘛,仔细一想,林小姐也只是个少女的年纪,本应该是这样天真烂漫。而那所谓的侠女名头,反而是给她平添了不该的承受压力和操劳吧。
但不知为何,我感觉今天的林小姐给我一种不太一样的感觉。应该说是......有点焦躁吗?
“那么,到底有什么事?看看我能做什么吧。”
“……”
“嗯,看来我是那个扰事的啊。算了算了,我就先走了;顺便肚子也饿了,去食堂吃碗面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鲤已经收拾好了棋盘,站起身来,向我使了一个眼神
“哦,慢走。”
鲤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眯眯地走了出去。不是,你什么表情……
“请坐吧。”
林小姐点了点头,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然后,像是犹豫了一下,把她刚才一直藏在身后的那东西放在了空着的棋盘上。
那是一个盒子,算不上精致,但是看起来相当古朴,束着同样破旧的带子。她好像看了我一眼,而后小心解开带子,打开了盒子。虽然我一直观察着林小姐的神情,并没有马上把目光放在盒子中的东西上。
“我想请您暂时的收下这个东西。”
躺在丝绸上的,是一个小小的酒杯。在林小姐将它取出来的一瞬间,我顿时感觉,这个盒子是这样空空荡荡。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问,林小姐就先说了起来。
“其实,在前不久,龙门的一处贫民窟宅邸发生了坍塌事故。一整栋楼塌了下来。调查没有找到恐怖袭击或者蓄意谋划的痕迹,大概只是建筑的自然老化导致的意外吧;这样的事情在贫民区也不算少见。尽管我们和龙门近卫局尽到了最大的努力,但是终究能力有限。”
......嗯?
我抬起头,看向林小姐的眼睛,发现她也在看着我,虽然只有一瞬间;她没有在笑,但也没有什么其它,任何一丝的特别的表情。所以我选择闭上嘴,继续听下去。
“这个杯子,是在废墟中找到的。”
我伸出双手,从她的手中接过了这只表面有点灰暗的酒杯。入手时感到的冰凉,让我吓了一跳。
这是一只秘色的酒盏,但是相当通透,内部似有无数镜面,折射着五色的光。
“因为在事故中遇险的居民……不足以支持我们去寻找更多的线索。关于这只酒杯的所有权问题也有所争执。因为没办法找到失主,也没办法找到失主的家属及相关人员,龙门近卫局就负责代管了这件什物。”
……嗯。
“那它为什么会出现在林小姐的手上?”
“……因为保留期时间已经过了,依旧没有人来领取。按照规矩是要处理掉,但……那个诗怀雅说丢了也是浪费,所以就寄给我了。”
林小姐毫不掩饰地咋了咂嘴,不知道她是讨厌哪件事。是拿到这个杯子,还是被诗小姐戏弄?
“不过,如你所见。我拿着也是没有。所以我就带过来给你了,博士。”
“呃,我不懂文玩。”
我仔细斟酌着话语,但林小姐只是耸了耸肩。
“没用的话就放着吧。虽然,我最好还是想要把它物归原主。所以如果有找到关于这物件的线索,不麻烦的话,对我说一下吧。”
不对,你都找不到的情报,还是在龙门,还指望我。太高看了吧,林小姐?还是说——
“好啊,我会留心的。”
无论实际出自什么样的原因,这终究是林小姐有所求的事,也不算困难,自然不必拒绝。我抬起头,想要再说几句客套话,却再次和林小姐的目光撞上。这一次,她没有再移开目光;尽管没有,但这副样子也实在和平日的林女侠形象八竿子打不着。
“……拜托你了。”
在我反应过来时,她已经站了起来,向我微微俯身,而后离开了房间。我本来想叫住她问个明白,但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只是目送着她离去,耳中的铃饰的声音渐行渐远。
“……”
我沉默了一会,把杯子放回了盒子里。
刚才,他好像露出了特别的表情。看出来了吗?该说不说,他总是在一些奇怪的地方异常的敏锐。
这么说,以前好像发生过差不多的一件事。
......也可能差挺多的吧,大概只是我无意间想起来的。
失误……或者是误判,总之情况不好。
嗯,那好像是在萨尔贡的一次任务,先遣排出调查的先锋干员错误估计了敌方单位的人员配布及总体水平,使得以奇袭头部的一系列战术遭遇了失败;罗德岛被迫退守回某一座矿井中,四周被敌人的势力所包围;我们不仅要应付不断收紧的包围圈,还要时刻提防来自矿井中,那些矿工们的怨恨,猜忌和敌意。
……虽然我们的任务是解放他们,但是感染者和苦役者带来的双重身份歧视,让他们天生无法对任何人怀持信任。我能够理解这件事,而且有自信,比许多人要更加理解。原本,他们的命运大概也不过是在这个肮脏的矿场劳作到老,亦或者是倒下。而我们却带来了流血和纷争,将他们脆弱而虚幻的自欺欺人和自我麻醉打的粉碎。
我能理解,所以更加难以接受。
这里环境恶劣,无论粮食还是干净的饮水都很稀缺。后勤部门的干员细致地分配着有限的资源,但还是偶尔会出现不够份额的情况。矿工时不时的偷窃行为加剧了这一情况。每当这个时候,那家伙就会出来,笑着安抚大家的情绪。
“好了好了,我今天好像不太饿,偶尔少吃一顿也没什么吧?”
然后,后勤部门的干员就会拼命大喊大叫,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如果是我们节俭一点就算了,怎么可以勉强博士——”
就是就是。其它的干员也随声附和。他还真是有威望啊,明明这群人之前还在为一点点的饮水争吵。
……虽然,我的意见也是一样的。那家伙本来就是指挥官,理论上就应该优先保障资源的供给;优先供给指挥部,这是拉特兰的黎博利都知道的军事常识。凯尔希,那个让人不怎么舒服的人,在出发之前也说过,那家伙的安全是唯一需要确保的底层命令,这也是我参与这次行动的原因;
但他却像是听不懂一样,摆出一副很困扰的模样。
“我只是个坐办公室的文职。那些站在第一线,冒着风险为我们争取宝贵喘息时间的战斗干员,还有始终坚持在岗位上,至今为止创造了零伤亡这一奇迹的医疗干员,当然得优先享受最好的物资吧。像我这样活干的少的,就凑合凑合的过去了呗。”
干员们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敢说些什么。那家伙的表情很温和,话也说的很轻松。但他的每一句话,无疑都是在传达一个命令——
“当地政府的援军预计在五天后到达。这次任务,我保证,会带大家出去,一个不少。”
他所说的话,对于一位指挥官而言是否明智,我无法下判断。只是那天后,再也没有发生关于物资的争吵。
我难以否认,他是一位优秀的领导者。诸如这样的事情,在过去的几次任务中,我也已经有见过几次。只要接触的时间长了,便不难理解,为什么有那么多干员会愿意跟随他。
只是,他的有些行为,我实在无法理解。
“......您在干什么?”
有一天,我正好看到,他被一个衣着褴褛的老妪缠上了……至少在我看来。只见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把手中的干粮和饮水交到了她干枯的手中。
我一瞬间冲上去,抓住那个老妪的手。她大叫一声,装着饮用水的水瓶掉在了地上,眼中盈满了恐惧。现在想想也难怪,他们一定见过我挥剑斩杀敌人的样子。对他们来说,我们和压迫他们的人是一丘之貉。
然后,我听见他,可能是自相识以来,最严厉也是最可怕的声音。
“松开手,干员林。”
我怔怔地松开手,心中无数的情绪交杂在一起。他无视了我,捡起水瓶,重新放到了那老妪的手上;那老人浑身颤抖着,向他无数次弯腰,然后踉跄着跑走了。
……直到这时,我才想起取回我的舌头。
“博士,你这是在做什么?把宝贵的粮食和水,给那些矿工?在现在这个时候,就为了您的那点同理心吗?”
那家伙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我的眼睛;如果是平日被这样注视着的话,我大概已经闭上嘴了。但那时,不知为何,我多说了几句。
“也许您不知,刚刚那个老人,前不久偷走了我们仓库里的许多粮食,导致三位跑通讯的干员一天没有得到补给;就算您给了他们物资,难道您就觉得他们可以活下来吗?况且您自己不也是一天没有补充过食物了?就算在这里延长了几个人几天的寿命,却丢掉了自己的性命,这不是得不偿失吗?”
“苦难是无法用数字来度量的,你的假设也并不成立。”
他淡淡地说道,语气中还是带着几分强硬。
“你不相信我吗?”
“我——”
我应该怎么样回答?如果是遵从本心,我在这里应该回答是:现在的局面如此糟糕,牺牲已是不可避免,不如说坚持到现在反而是种奇迹。
“我明白你的意思;谢谢你,林。相信我吧。”
他把手放在我的肩上,而后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那是他一贯的笑容。
“既然偶尔做了保证,可得好好执行。你就相信我吧。”
我不明白。
这对于一向个人行动的我来说,是难以理解的话语。
不过,那时我选择了相信。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这点同样难以让人理解。
过去那些信任他的干员,还有那些现在依旧信任着他的人,大概也是这样的感觉吧。
……时间在过去。
来到第五天,大家都已经精疲力尽了。
据点里的资源也消耗殆尽。因为长时间的劳累和补给不足,他的脸色有点憔悴。一直未停的枪火声在某一时刻达到了至高点,而后归于死一般的沉寂。他独自走向矿井口,十分钟后,他回来了,带着政府军的军官。
……结束了。他没有食言。
之后的战后清点,罗德岛干员,死亡和不可逆伤亡数量,零。
听说后来,在政府处理的黑矿场矿工中,只有我们曾驻扎的那一座积极地配合政府工作。
是这样吗,感觉有些细节多少有点忘记了。
这毕竟是,很久之前的,某个回忆了。
我为什么,会想起这些事呢。
【贰】
“唔……”
总感觉做了个很长的梦。
我从书桌上抬起头,扭了扭僵硬的脖子,试图让迷糊的大脑清醒下来。摆在桌角边的那个盒子马上进入我的视野。
最近事务繁忙,关于这个酒杯的调查也只能似有似无地进行。但林小姐却好像是忘了这件事一样,从来没和我说起。
……这么说起来,之前有一次出任务,是不是还和林吵了一架来着?
那次情况好像还挺糟糕的。不过好在最后还是解决了……嗯,好像就是那次之后,林小姐对我的态度就缓和了不少。之前都是冷冰冰,爱答不理的。
“嗯……!”
我伸了个懒腰,在书桌前站了起来。经过几天的爆肝,近日的大小事务也算是接近尾声;交给孤儿院的药品和玩具都确认到位了;给阿米娅买的裙子也配着她换上新衣服时露出的害羞表情欣赏了个够;阿芙朵嘉喝醉了把墨汁倒在了床上倒是件纯粹的灾难,还是不要想起来比较好。
总之,今天是久违的休息日!!虽然还要给林小姐调查一下酒杯的事,但也可以悠哉游哉的来。我拿起桌上的台历,看到我在某个日期画上的圈。桌角另一边放着的信则是读了好几遍,已经基本记下来了。
“首先,先去调查一下材质和年代之类的,要是有人认识,说不定还能听到些有趣的故事啊。”
……虽然,这不是林小姐真正想要知道的事情。
“呃呃,博士,就算你问我……”
缪尔赛思捧着酒杯,在阳光下看了半天,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交还到我的手中。
“我是生态科的,生态科!这种一眼无机物的东西干嘛来问我啦!虽然您能来找我是挺高兴的……”
“嘛,我想着你不是做博主吗?这样见多视广,应该会懂些什么吧。”
“哎呀哎呀哎呀,原来在博士眼中,我是一个见多识广又聪明贤惠的女生啊,欸嘿嘿嘿嘿,这样夸奖我都要不好意思啦~可是,所谓的博主也不是万能。林雨霞小姐的这个杯子是炎国的东西吧?虽然好看是好看啦,我对这方面了解不多。真可惜呢!”
不,我好像没这样说过……不过确实,这样一个炎国的物件,或许交给炎国的干员看看更好一些。比如那群老东西......
“不过,你可以试试看和这杯子里沉睡的细菌微生物啥啥的共感一下吗?”
“怎么可能啊?!你当我是什么,C—14鉴定仪吗?不,就算是那样也没有用吧?”
缪尔赛思气鼓鼓地打了我一拳,很轻,就像水拍在胸口一样。虽然只是逗逗她玩,但总觉得这样相当有意思。
“说起来,多萝西主任不是最近留在罗德岛吗,博士可以去找她问问。她不是搞材料的吗?”
“还真是。不愧是你。”
“欸嘿嘿,多夸几句。”
“那,再见。”
“喂!”
摆脱了某个水精灵的纠缠,我在咖啡厅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多萝西。她正捧着一杯浓缩美式,出神地望着窗外的天空;听到我的声音后,她笑眯眯地挥了挥手。
“博士。这样匆忙的拜访,有什么事呢?是想要看看我的最新实验成果吗?”
“呃,其实是有件事情要拜托你……”
我从盒子中拿出那只酒杯,简单地说明了来意。多萝西沉默了一下,拿起了那只酒杯。
虽然整体像是不透明的玻璃质感,但在阳光下却会折射出五色的光,华丽炫目,流光溢彩。无论多少次看,果然只有好美这一个感想。
“嗯......主要的成分是硅,看样子是经过了高温烧制,有点像玻璃呢……嗯,但是硅的含量不对,仔细看里面还含有气泡,应该是烧制的工艺,还有温度比较低导致的吧。”
多萝西沉默了两秒,把酒杯放回了桌上。
“我想,这应该是琉璃。”
“啊,果然是吗。”
“哎,博士已经知道了吗?”
“啊,不是。我之前查了一些资料,发现有这样一种东西比较像,但没见过实物也没法确认。”
“嗯,据我所知是这样。抱歉呢,博士。这不是我熟识的领域,也只有这点一知半解的知识,在此之上就不太明白了。”
“不会不会,你可比缪尔赛思那家伙靠谱多了。亏我还去对她说好话。”
“啊哈哈,太欺负她也不好哦。博士。”
可惜,我没这个能耐欺负她,最多只能被她耍。不管怎么说,知道了材料和产地,可以说算是有了很大进展了。关于信里面的内容也基本猜到了一点。不过......
我在舰桥的观景区转了一圈,没有那个人的影子。正当我准备回去时,他的身影进入我的眼帘。
“哦?博士。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哟,重岳。”
看样子他是从健身房回来,浑身热腾腾的。哇,脖子上还挂着毛巾。我们随便找了一处地方坐下。
“嗯,这么说起来,上次我找你晨练,又没看到你,博士。你是不是有些懈怠了——”
“再见。”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重岳笑着拍着我的肩。可恶,本来还想锐评一下他的重岳试运动节奏,这家伙怎么这么帅。搞得我说不出什么诋毁的话了。
“那么,找我什么事?”
“哦,请看这个。
他轻轻捧起了酒盏,看了看酒杯底,露出了一丝怀念的表情。赏玩许久后,他放下酒杯。
“不错的琉璃盏。博士从哪里得来的此物?”
我将林小姐的事大概的和他说了,不过隐瞒了比较重要的部分。重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看来谁都有自己的困扰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被他看出来了吗。不愧是活了几百岁的人,待人视物的高度就和我们不一样啊。
“你认得这东西吗?”
“嗯......想来是不认得。此物做工细腻精湛,想必出自大师之手。但本人确是未曾见过便是。若是供奉宫中的御物,还是多少有些朴素了。想来是流传民间的好物吧。”
“是吗......”
“博士......”
我从沉思中抬起头,发现重岳正望着我。我已经见过许多次他这样的眼神,那是种近乎于大哥对兄弟的关照的感觉。
“这样想来,我倒是有个关于琉璃盏的故事,很老了,也是许久未曾倾诉。不知博士能否赏光,与我小酌一杯?”
没过多少时间,他回来了,带着一小瓶葡萄酒和一只高脚杯。不,我还以为你会带几两白酒回来。
“来一杯吧,博士。此时正是四合渐瞑之时,看黄昏遍撒大地,如无边金海。对景品酒,非乃美事?”
“呃,好?”
于是他打开酒塞,先是在我面前的酒盏中倒上半杯,然后在自己的酒杯中倒上一点,一饮而尽。我喝不了太多,所以只是细抿一口。重岳笑了一声,倒起了第二杯。
“没想到,有朝一日,还有机会可以这样,与知音对饮。所谓人生在世,确实百般多半,人事难测啊。”
“这么说来,您刚才所言是,那只琉璃盏,是您的旧物吗?”
“嗯,算是,但也不算是。”
他笑微微地看着我,大概是等着我开口问他吧。
“请教了。”
“呵,算不上。只是说来话长。那时的琉璃精贵,凡作之器皆为上物,也得许多的美好的意味。这琉璃盏,说来却是有一套,叫做虎角。”
“这是说,将军的饮器?”
“正是。听说是一位宫廷匠人所制,也不知共有多少只。那时的当朝天子爱其精巧可爱,便把他们赐给了几位将军,加刻班号,以示皇恩。”
“那这只杯子……”
我将杯中酒水饮尽,倒扣在桌上,却发现底面却无刻字。
“这只酒杯并未刻字,想必是民间的路子,几经辗转到了您的手里吧。还请放心,这般巧夺天工般的物件,毫无疑问是真品。”
“哦,哦。”
“说起来,那虎角,我便识得一只,赐给了我的一位知音,并的封车骑将军;想当初,我们于那城上对饮,远看大漠孤月,他用的便是这琉璃盏。只是些许年岁过去,曾经的故人也不是故人了。”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于是拿起酒瓶,再给自己倒上一杯。
“虽常说睹物思故人,但能和博士你一起饮酒,也是件不遑多让的美事。”重岳给自己倒了第三杯酒,却也不急着喝,只是摇晃着杯中殷红的酒液。“只是想到那位故人,倒和你有几分相似。”
“我?”
“呵。我那位故人,排兵布阵,武略文涛样样了的;但作为武将有一个毛病,心软。每次打仗大胜归来,将士庆祝之时,他从不参加。一开始我也和别人一样,以为是他生性孤僻,不喜喧闹。后来亲自问得才知,是他念得战死沙场的弟兄,不肯大摆宴席,生恐侮辱了那牺牲的无数魂灵。”
“当真是位仁义之将。”
“呵,若我那故人为臣,想必定能造福八方,富及后世吧。可惜为将,心软乃是大忌。他看透了,明白了,却依旧无能为力。大概人之秉性,天生如此吧。”
重岳抿了一口红酒,没有说下去,想必是在缅怀那位故人吧。我等着他走出来,却没想他马上抬起头,怒了努嘴;
“博士,你说,若士卒英勇奋战,将帅排阵有方,大胜而归,功赏几何?”
“就惯例而言,两者皆功,亦可得赏。”
“嗯。但倘若士卒依旧英勇善战,但将军却乱了兵法,马失前蹄,如何?”
“呃……我想,得由将来担责。”
“若士卒有不善战者,将亦有所失,败北,如何?”
“……将担责。”
“为何?”
“将帅之失,无非失其官禄;战士失去的,却是真真切切的生命。我不认为所谓的功名,比得上一条鲜活的生命。”
“所以我说,你和我那故人很像,博士。他想这个问题想了一辈子,最后得出了和你类似的结论。回想那场战役,本是不利。我那故人尽管奋力抵抗,终究难敌多手。那时他本有机会逃回都城,求一戴罪立功;但他终究选择了另一路。”
“我认为,您那位故人,毫无疑问是英勇之帅。”
“嗯。但我也说过,他是天生的将才。如果他选择活下来,可能有更多的苍生为他所救。为小义而丢苍生,这算不算的不义?”
突然的问题,让我一时愣住了。不知为何,我脑中闪过一句话,好像是,谁对我说过的……
‘就算你救了他们一时,他们依旧会死。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
重岳笑微微地看着我。在他眼中,这千百年的岁月,到底换来了如何的视界呢;如今的一切,又是否让他等到了他所想要的人间。这样想着,我缓缓开了口。
“……不算。”
“愿闻其详?”
“我认为,小义再小,亦是义举,不可因大小而忽视掉掉义举本身的价值。”
“如果那故人选择忍辱偷生——”
“想必也可以是义举。正如您说的,待到东山再起之时,依旧可以庇佑苍生。”
“哈,哈哈哈。有趣,博士,真是有趣的回答。”
重岳笑了起来。那不是轻蔑的笑,也不是单纯的肯定。他只是笑着。我等待着,等待他笑完。在他给自己倒第四杯酒的时候,我开口问道:
“重岳先生,对刚才那个问题,是怎么想的?”
“我吗?我不知道。”
“……”
“哎,这个问题自古以来,许多人想了一辈子,也没想出点什么。虽然我是活的久些,也不过比别人多活了几辈子,自然也想不明白。不过就如博士你先前说的,如果我那故友在最后的时候选择了接受,那他至少是活的通透的。”
“人这辈子,太短。能活的通透,已经是很大的幸运了。这个层面上,我那故人也是算善终吧。”
重岳笑着将酒喝完,拿着酒瓶和酒杯站了起来。
“能和博士你这样对饮,交谈些许往事,实在快意。我看,那琉璃盏既然到了你的手里,自然也是种缘分。无论是这样的,还是那样的,想要如何,自己定夺就是。那,回见。”
等到走廊里再也听不到重岳的脚步声,我才想起来向窗外望去:天已经黑了,只是还留着一点淡淡的夕色。手中的琉璃盏失去了太阳光的照耀,也变得暗淡了一些。
“......算了,反正也想不明白。”
现在,暂且有另一件事情要做。我拿起我的信息终端。
“……”
半分钟的等待后,我的耳边响起了她清冷的声音:
“是我,博士。有什么事吗?”
“你还记得,你上次给我送来的那只杯子吗?”
“什么?”
有那么一段时间,通讯终端对面一言不发。又过了半分钟,才听到她的下一句话:
“……记得。但那时的事,也只是开玩笑的不是么?”
“嗯,我不太明白。不过,我现在确实找到了些线索。如果去找找的话,大概可以有所收获也说不准。”
“……”
“明天,一整天我都有空。你愿意来陪我吗?”
“……”
“不来也没关系,我会自己去找,然后把结果告诉你的。”
这是比刚才更长的一段沉默,长到让我以为她已经把通讯挂断了。就在我准备取消通讯的时候,我听到了她那熟悉的叹气声。
“算了,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在龙门街上乱逛吧?我会空出一天的时间陪你的,可以吧?”
——她的声音,虽说是显得无奈,却隐隐地感觉,带着一些笑意。到底是什么事这么开心呢,林小姐。我可是,相当烦恼啊。
不过,也罢。
这样之后,许多事情都会明了的。
【叁】
龙门这座城市给我的印象,一向多变而又难以定形。就如在这片大地上的其它扎根的城市一样,它有它的脾气,有它的秉性。在那个雨连绵不停的黑夜,我见到的龙门沉默,冷漠而危险,拒绝着一切来自外界的杂质;但倘若就因为一时的印象而去否定了其繁荣开放的一面,多少就失了客观。
比如现在。整洁,清爽的人形步道,大炎风格的街灯层次疏落有致,高楼的排布也经过了规划,在保证视野的同时又给予结构上的充实感。漫步街上的不同种族的人,无不衣着时尚且各异;龙门无一例外地对他们包容着,装饰了街头的繁华也装饰了城市本身。这是龙门吗?这当然是龙门。虽然不是我熟知的那个龙门,但一座城市只是存在便有它的价值。
……最重要的是,我在这里等待着一位配得上这份奢华的女主角。
“久等了,博士。我想,您也应该等的心焦了吧。”
我的女主角出现在我的身后,没什么预兆;不知出于何种心境,她没有穿着平日那件方便行动的裙裾,而是换上了一件淡色的便服长裙。虽然依旧保留着实用性的部分,但无论是裙摆的蕾丝还是腰间坠着的几件羽饰;亦或者手腕上戴着的秘色镯子,仔细护理过的柔软发丝中夹着的几乎不可见的紫罗兰发卡,无不透露着一股和平日不同的气氛。
……不,应该说这才是这样一位大小姐原本的样子吧。看惯了林小姐执剑凛然的模样,很容易忘了她本不应该是这样的。在研究院或者大学的讲堂里,在咖啡店舒缓的爵士乐下,和要好的女孩谈论心爱的人——这片大地上的许多人本应如此才对。
总之,这里应该……
“是啊,本来是有点烦躁了。不过看到林小姐的那一刻,我倒是觉得好像不那么在意了。这一身,实在适合你,相当漂亮,我都不知道该把眼睛放哪里了。”
“呵,你很习惯说这种漂亮话呢。”
“是吗?我只是发表一下真心感受罢了。”
“那我就当作是这样吧。自己挑选的衣服被别人夸奖了,也得大大方方的接受才是。我多少还是对自己的审美有那么一点自信的。”
林小姐用手绕着垂在耳边的发丝,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应该确实很高兴。是嘛,林小姐的审美很不错这件事,倒是平日就有所了解。该说不愧是大家族出身的女孩子吗,托她的福,我的办公室里也多了不少别致的小物件,哪怕只是看几眼也是相当愉悦身心。不过,我可不能这样应付过去。
“真可惜,我对审美这方面倒是一窍不通。说实话,林小姐这样一身,我也只能说出漂亮,惊艳这样的空话就是了。只是,我所关注的,与其说是林小姐的衣服,不如说是林小姐吧。”
“……别再扯这些了。我们今天是有正事要做吧。”
林小姐面无表情地别开脸去。是我太得寸进尺了?还是她在单纯的感到害羞呢?
“我特意抽空出来,你不会只是想来搭讪的吧。”
“哎,我记得呢。”
我从随身带着的肩包中取出那个盒子,在她面前晃了晃。不出所料,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林小姐还是眯起了眼。
“但是还没到时候就是了。”我把盒子放回包中。
林小姐愣了一下,不过语气依旧是分不出起伏的平静。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但是不准备说啊。想要吊我胃口?”
“我只是想要等一个好时机。”
“唉,罢了,既然你不想说,那我也不问。”
那么,接下来这段时间,先要做什么?林小姐挑起眉毛,用眼神问着我。
“不瞒你说,今天我是带着作观光客的心态来休假的。上一次放假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啊......这次想好好的在这里逛逛。总之就是玩啦。”
“那我下午再来?”
“别,你来给我介绍啊,我又不认识,总不能四处瞎逛吧。”
“唉......”
林小姐扶了扶额,像是有些无语了
“真是个让人没法省心的家伙。”
可以啊,她带着难以捉摸的笑容说道。
作为一艘陆行舰,罗德岛更多的时候是在黄沙和荒石间穿行,远离文明的窗口。
因此,那种熟悉的,在荒野中穿行,连续几天见不到一棵树的那种独属于戈壁的感觉,在这座城市中就像梦一样遥远。所谓的开放包容和自由,很多时候都具象在资本的市场繁荣之上——虽然这样说,但是龙门的繁华依旧出乎我所料。无数的精品店,衣物和奢侈品专店,巷道和台阶打造出了城市的高低差,抬头却依旧可以望到天空,不被远处的高楼遮挡住视线,看得出设计师的匠心。
“如果面前有太多可看的东西时,视线反而难以在某一种东西上停留啊。”
“也许吧。”
林小姐
“唔,对角巷的那家长靴专卖店,我和诗……大学时去过。听说后来在鼓楼街开了分店,还真是时光短暂。”
她背着手走在前面,却时不时回头看向我。
“博士,或许你该购置些新的衣服。我看你在罗德岛上永远只穿那件兜帽。”
“那是无所不知的凯尔希女士的安排。不过我确实挑不来衣服。”
“要我来帮你挑几件怎么样,就现在?”
“……下次吧,我嫌麻烦。”
“呵呵。”
林小姐笑了一下,很快看向别的地方。拜托了,只是帮女孩子看衣服就够累了,自己试衣服更是折磨。
“不过,因为一直都没有余裕这样悠闲地走着;细细看去,确是有许多熟悉的东西也变了。”
“哦。”
我走上前去,想要听听她会说些什么;也许是对我的态度感到满意吧,林小姐眯起眼,一根一根地掰着手指。
“那边那条街,以前是做小吃的,现在许多以前吃过的小馆子都搬走了。我记得这里还有一家买烤饵块的,店开在街头,店主推着一辆车。有时候在档案馆之类的地方待到半夜,出来饿了会买点填填肚子,很便宜,味道不错。啊,博士,你有没有吃过燃面?这些都不是龙门的本地物产,但味道做的相当正宗。有时候想想,还是挺奇妙的。”
“这就是林小姐所说的,所谓的市场里的烟火气啊。”
“呵,烟火气?以前大概有过吧。不过,现在,那样的东西可没法在高档商业区找。”林小姐冷笑了一下,“如你所见,现在这里只有高档皮革制品,化妆品和巨幅的商业广告;挤满了各种珍奇的首饰店和主题工作室。对于富人来说,这里无疑是个好地方。但对于店家来说,这样一笔店租可不是做什么生意都能付得起的。”
林小姐对所谓的浮华嗤之以鼻,我早就知道了。但此刻,不断吸引着街上行人目光的她,这样耀眼夺目的她,看起来无疑是和所谓的烟火气离的最远的;而所谓的尊贵,气度和修养,这些货真价实的名词所展现的那个她,却与周边的景色出奇的融洽。
“和林小姐你一样呢。”
“……什么?”
“林小姐就和龙门一样,也变了不少。就我知道看来,林小姐最近柔和了许多,也更倾向于团队合作了。至于那些我不知道,应该就更多了。林小姐,想必比我更清楚吧。对于自己。”
林雨霞侧过脸,用那惯常的,洞察的眼神看着我;我尽量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
“您说是就是吧。我个人看来,我并不比以前的我,有什么本质的不同。”
“嗯,是吗。我可是一直依仗着你啊。”
“我不记得我有做过什么超过合同范围的工作,需要您的特殊看待。”
“别这么说。偶尔我还是希望给表现优秀的干员作一些实质性的表示的。”
“嚯。”
我们在一家高档品牌连锁店的门前停了下来。我在某水精灵的推荐下用过他们出品的唇膏,体验相当惊艳,回购的几次体验也可圈可点,无疑是个购置礼物的好地方。林小姐望着我,大概是不明白这样做的用意吧。
“进去看看吗?”
“……您高兴的话。”
林小姐并不说可以,也没有明确的拒绝,只是表示着顺从的意思。是真的无所谓吗?还是发现了什么的意思?
无论是哪个,其实对于我都是无所谓的;该做的事情只要照做就行。
“那么,林小姐想要点什么?”
“我对这些不是很感兴趣。”
“就当成全一下我吧。给同行的女孩子买单什么的,算是约会的常备项目吧。”
“真是搞不懂您。”
虽然这么说,但真到面对着琳琅满目的货架和精致的店内装饰时,我又一时有些看不过来。大致看了几眼后,我干脆把选择权交给了林小姐自己。她没有拒绝,但也没有说什么。只见她随手拿起一套保湿套组,看了几眼,而后放下。
是不满意吗?好像也不是。她望了望我的脸,微微点了点头,而后拿起另一件洗妆水,又放下。反复好几次,差不多在店里走了一圈后,她抬起头,看向我,
“博士,我选不出呢。你来帮我选吧。”
我差点就把骗谁啊这三个字喊出来了。林小姐眼中的狡黠表示,完全不是那回事……唉,也罢,也不是完全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事;
“这样,我推荐这个系列的面膜。林小姐你经常要出任务在外,对皮肤的保养很重要吧。这款面膜听说效果还算不错,有不少人推荐。”
“嗬。”
林小姐只是看了一眼我指着的货架,而后别开了目光。
“这个眼影怎么样呢,博士?”
“呃?这款眼影算是不错的吧,在这几款里算是风评最好的,因为比较淡所以很适合你。想要吗。”
“再看看吧。”
接下来,林小姐连续问了许多款化妆品,我则是一一为她讲解。而每当我为她推荐某样东西的时候,她则是瞟了我一眼,而后放下手中的商品,拿起另一件。我不明白她的用意,但又猜不出来。最后,我们走完了店里的一圈。林小姐手上还是没有拿任何东西。同时,她依旧带着奇怪的淡笑看着我。
“没看到想要的东西吗?”
正想着如果她不满意的话,就去下一家店。但林小姐摇了摇头。
“不,应该说都是不错的东西,多少都有些心动,所以选不出来。还是博士你来给我选一个吧。”
原来是这样。那就很简单了,既然她说都还算喜欢,那只要差不多的选一件——
“嗯,还有,如果是缪尔赛思小姐推荐的东西就不要了吧。”
“……”
啊,好冷。
明明是在温暖的室内,但却感到十分强烈的寒气这是,这是为什么呢。我僵住了,不敢直视林小姐的眼睛;虽然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害怕,但我知道这算不得一件好事。
“……开玩笑的。”
寒气消融,林小姐哼了一声,不带歉意地笑着。
“……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我偶然间看到您和缪尔赛思小姐的交谈,早就知道您要送我东西。不如说您愿意对我花心思,我多少还是感到高兴的。”
“那是——”
“单纯是我个人的心情问题。都到这一步了,就请您顺从我这点小小的任性吧。好了,您去选一样。”
我几乎是被她推着再次走进店里;这一次,却没了一开始的底气。兜兜转转,最后实在不想让林小姐久等,于是拿起看了好久的一瓶淡紫色亮油,再次走向了她。
“嗯……因为是我自己的审美,所以我不知道适合不适合……”
林小姐接过那个小瓶子,放在手心看了几秒钟——然后笑出了声。
“是我自己选的啊?”
“看得出来,确实是博士的品味呢。应该说,毫无体贴吧。”
“……”
“唉,我从来不做美甲。”
“啊。”
我愣住了。林小姐白了我一眼,又像是觉得我的表情很有趣一样,笑了。
“你好好想一想吧,我们习武之人,凡有打斗,指甲什么的受点损伤再正常不过了。美甲本就需要不断的保养,我哪里有这个心力?”
“……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对不起。那,还是去换一个吧——”
“我又没说不要。”
林小姐说罢,便转过身,走向柜台——
“欸,林小姐,这里是我付钱吧……”
……总感觉林小姐的心情比平时还好。难道说,其实我一开始就一直被她看穿了呢?
真是猜不透她啊。
“接下来做什么?”
接受缪尔赛思那家伙的约会特训败露后,我干脆把上午的行程全部交给林小姐自己来定夺。于是,在陪着她走遍了龙门商业区的服装店,高档消费品店,承受了许多来自店员的目光后,我们在一家据说是历史悠久的龙门本帮菜餐厅用了午餐。菜品很好吃,但林小姐用餐时无形中透露出的种种来自大家闺秀的优雅给了我很大压力,给人一种很难跟上她的脚步的感觉。
林小姐,正相反,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我是无所谓的。无论是逛街还是什么,要开始办正事也好。”
不,这件事可是你拜托给我的,哪怕是装也至少要装出一副在意的样子吧。
“林小姐很喜欢逛街吗?”
“……不讨厌。”
“哦。”
“以前,还是上大学的时候,算是兴趣之一吧。”
“逛商业区吗?”
“衣服也看,也会逛小吃摊,也会和朋友一起去看些有趣的东西。”
林小姐啜饮一口咖啡,目光飘向很远的地方。她的大学;还有那位朋友大概是诗怀雅小姐吧,亦或者是某一位亲密的人。我试着去想象那个林小姐是什么样的,但是很难。
“那时的林小姐在街上时,也一定是视线的交点吧。”
“呵,别担心;虽然我有这样那样的身份,姑且还是可以在龙门自由活动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单纯的觉得,林小姐的样子有些过于耀眼了。感觉一个人上街会很麻烦”
“没有那么夸张。”她的回答很平淡。
“真的啊。只是看着就觉得刺目,待在身边也感觉到压力,就好像……”
就好像琉璃一样。
我的话语落下后,林小姐没有回答,只是望着窗外。
大概她没有听到吧。
我望着她的侧脸,精致的有如白玉一般。长长的睫毛每一次眨下,都给人一种奇异的搔痒感。但在那嘴角,在那无意识中吸引着我目光的水润的嘴唇上,我看不到我想要寻找的东西。林小姐无论何时,都给我一种这样的感觉;如同无暇的琉璃,无论折射的是光还是影,都永远坚硬而澄净。
只是,我前一段时间才知道的;琉璃虽然坚硬,但却脆弱。虽然不至于一碰就碎,但受到剧烈的撞击后,便有可能再无法修复。
“林小姐大学的同学,现在还会联系吗?”
“很少。我说过,和我保持联系,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不是好事。”
“你会告知他们,你的近况之类的吗?”
“如果有必要的话,会。”
什么是有必要的呢。我望着林小姐;我作为她的上级,她的合作伙伴;也许是我的错觉,但也许现在,也得到了一起在街道上行走的信任。但我依旧不知道,她那些认为是不必要的事情。她在隐瞒撒谎。
虽然如此,她还是选择了找到我。只是这样,便值得我多付出一些了。
“……下午的时间,我想要去下城区看看。林小姐可以带路吗?”
“呵……可以。反正陪您胡闹就是了。”
“真过分啊,我可是真的认真的在为林小姐做事啊。”
此刻,在林小姐嘴角显现出来的,究竟是冷笑,还是别的什么呢。
“但是博士,你去下城区,究竟是想看些什么呢?那里可不像商业区一样,安全,整洁。”
一定要说的话,这里也不是很对我就是了。
“有些在意的地方。”
“你想要去看那座出了事故的楼吗?我猜的。”
“是哦。毕竟是林小姐找到那杯子的地方。”
“哪里大概没有你想要找的东西。火灾之后,那个地方已经被拆了。”
林小姐放下她的咖啡杯,碰响了茶碟。
“我只是想去看看罢了。”
我也举起我的咖啡杯,林小姐低着头。
我在等她。她现在一定在想很多东西;到底想什么,我没法知道。但我会等她。
嗯,也不是很久。至少在我看来,不是很久。
“好吧,那就去吧。”
她喝完最后一口咖啡,站起身,大步向店外走去。我匆匆忙忙地向服务员结完账,跟了上去。
她脸上的表情,我没有漏看;那是和她交给我杯子的那一天,相同的表情。
“真的什么都没有啊。”
虽然我设想过许多,但这样的字面意思还是多少让人有些泄气。狭窄,阴暗的街道,脏污的排水沟。虽然已经在上次的龙门“之行”中见识过,但依旧不是一副会让人舒服的景致;虽然知道这样的环境对于感染者的住所来说才是正常的,但终究还是不会觉得舒服。
不过此事按下不表。我现在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这就是你们处理事物的方式吗。”
在拥挤而老旧的建筑间,仅有的那唯一一座,如同在地图上被挖掉了一般,仅留下一点点的钢筋地基。即使我尽力的想要找到些什么,但是没有用。嗯,虽然也不需要怎么尽力就是了。
“看来那场火灾确实很厉害。尽管我没有亲眼看到。”
林小姐嘴角再次浮现出那淡淡的冷笑。
“您最好希望不要看到这样的景象。”
“也是,我失言了。”
我们就这样站在废墟前,一言不发。我感觉的到视线,来自周围的无数居民楼。虽然只是直觉,但那些眼神并不友善。我习惯了那样的眼神,但这次不太一样。这不是纯粹的敌视,而是掺杂了敬畏和恐惧的复杂情绪。而这一切所对准的,不是我这个外来者,而是......
“这样的“火灾”,在下城区很常见吗。”
“很少。”
“这样啊。”
“即使是贫民窟,我们尽力地去维护其中的秩序了。所以即使是这样设计不合理,也没有马头墙之类的防火措施的建筑,只要多加注意,依旧不会频繁的发生火灾。如果发生了......”
她的语气,与其说是抗拒,不如说是放弃了。
“没办法,发生的事就是发生了。我们也只能做一些收尾的工作了。”
这样的话语,她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说出的呢,我不得而知。
“我们走吧。”
穿过阴暗的居民小巷回到正路上。这里虽然肯定不如商业区的整洁宽敞,但明亮的日光不会偏袒这片大地上的每一处,即使是破旧的街灯也显得柔和了不少;只是而来自转角的隐约的视线,告诉我这样的安稳真的只存在于表面。
不过那终究只是目光。而且,也不是对着我的。
“林小姐平日出游,也这样吗?”
“有时会。不过无妨,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
我本能地感到这不是个好话题,连忙找了个别的话题开脱。
“说起来,林小姐还记得,作为孩子时,关于龙门的回忆吗?”
她挑起眉尖,但没有回过身。
“问这个做什么?”
“呃。因为,林小姐看起来对龙门这么熟悉,想着这些东西是不是从小时候就有的印象,之类的......”
......不管怎么说,这样的说法是不是有点做作呢。
因为是在明亮的街上,林小姐的眼神看起来也温和了一点;也许可能只是心理作用,毕竟她一贯如此。
“我想,我们的关系不需要涉及到儿时往事的了解。”
“真伤人。我还以为作为朋友,应该聊点家长里短之类的。”
“行啊,那博士先说些自己的家长里短吧。”
“……”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
“我开玩笑的。”
“林小姐越来越喜欢开玩笑了。”
“也许吧。”
一路无言。我们走过无名的居民楼,穿过一条条小巷。林小姐却是一副自在的样子,好像回到了熟悉的地方一样。街边的理发店的霓虹柱歪向一边,粮店前的招牌也褪色了。但这里绝对不是没有生机。尽管环境不算多好,但哪里都看得到抬头走着的人。
林小姐说过,这里是一群人生活的地方。但是,对于林小姐呢,这里,这陌生或者熟悉的一切,又意味着什么?
“那里,进去坐坐吧。我有点走累了。”
“嗯?”
林小姐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她指了指前面的一座小茶楼,自己先走上前去。我连忙跟上她的脚步。一进门,她便对老板招呼了一声,一位侍者领着我们一路往里走。来到最里边,这里面是一间单人茶室,四面闭风。
“这里?”
“您不是要听我的小时候吗?总得找个安静的地方吧。”
“您说的是......”
“怎么说呢,我还不至于猜不到您叫我出来是为了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也在意料之内。既然这样,想问什么问就是了,又何必在意我的想法?”
“......我还是想让林小姐能自在一点,不要显得像是硬逼一样。”
“所以就选了这么拐弯抹角的方式啊,我还宁愿你来直接问我。您这样的态度,和直接来逼我又有什么差别呢?”
“......您说的是。”
我看着林小姐举起带点破口的茶碟,举到嘴边。
“您想听吧,我小时候。”
林小姐照常无视了我的沉默。
“老实说,我们的合作进展到了现在,有些事情我也想让你多少明了一些,对于我的一些看法。就是比较无聊,既然想听,那就请你耐心点。”
“我会认真听的。”
在下城区,一家到处可见的茶铺里,林小姐的故事开始的有些突然。
......虽然有些多少能够猜到,但是从她的嘴中说出来便多了一层含义。
“我很不同。”
第一句话,便让我不禁露出了一丝苦笑。
“您的表情是在说,您不这样认为吗?”
“不,我同意你的看法。请继续往下讲吧。”
......我知道。虽然这样听起来像是在自夸,但我依旧认为我的感觉是正确的。
我最先意识到这件事是在十岁的时候。练琴已罢,我问了父亲,一个一直以来都搞不懂的问题。
为什么别的孩子在玩耍的时候,我却要待在房间里,练习字画之类的无趣东西呢?
父亲只是笑。我问这些问题时,他从来没有回答过。
当然,现在我多少有些明白;琴棋书画,是性情的调剂。一直以来发生在贫民窟的各种惨剧,无不在消磨着当事者的性情和人性。对于一个领导者来说,保持清醒的头脑和合理的价值观非常重要。大概在那时起,父亲就做好了,要让我接任他位子的准备。
只是,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很难意识到可口的饭菜,温馨的独栋宅邸,黑衣保镖和时时在外的父亲,在贫民区这个大环境下到底意味着什么。她最大的感性,是那些同龄的孩子,时常用一种恐惧,排斥的眼神看向她。
她很不喜欢那样的眼神。那不是她想要的。所以她去对父亲说了。
那就去一个适合你的地方吧。父亲这样对她说。
……当然,父亲应该还没有放弃。那时他还算年轻,还干的动事。在他心里,应该一直有这样的愧疚,让自己的女儿不得不面对日后残酷的现实。
于是,她去了位于龙门富人区的,所谓的贵族学校。
那里的建筑现代而堂皇,和我长大的街道不同。下城区的街道无时无刻不充斥着嘈杂和情绪。我不讨厌那样,不如说我很喜欢。但是那里并不是我的归宿;只要我在那里,烟火气就会被某种无形的东西驱散,人们脸上的安心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几乎算是拘谨的尊敬。我想要一个新环境,想要找到我没能找到的,平等。富人区的街道上,人人都是礼貌而又富有礼节的,相互间保持着合适的距离。我很喜欢这样的感觉,好像自己得到了平等的对待。
……至少,从结果上来说,在最初的一年,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对于林雨霞这个人,或许在让她明白她真正的去处前,上天也希望她会如她期待的那样,像个普通的女孩子般生活着。贵族学校的孩子不会对她产生特别的想法,他们把她视作正常的朋友。她是多么感动啊,许多事情都好像平生第一次。和朋友一起上街,买东西,吃些奇怪的东西。
她还拥有了第一位称得上是挚友的存在,是某个财团的千金大小姐,虽然她们并不在意这些。那时的她们对所谓的生世啊使命啊什么的都是不管不顾,一味的耍小孩子脾气……呵,您说的对,那家伙现在还是这副样子就是了。某种意义上,我还挺羡慕她的。
嗯,后来?后来嘛。她不断在各种方面表现出自己的天赋。琴棋书画,所谓的才华,那些她从小便学习的东西。她成为了学校里备受关注的存在,尽管那不是最开始的出发点。关注产生崇拜,自然也会导向不好的一面。有一天,林雨霞听见,有人在暗处讨论她;有那么几个字眼让她感到刺眼:黑帮,贫民,源石病。
她不是不明白。尽管只是隐约的直觉,她也多少会猜测,自己尊敬的父亲,在自己长大的街巷里担当着什么样的位置。但那时她还是太小了,愚蠢且视野狭窄,容易冲动。她找到自己的父亲,想要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就像您今天来问我一样。
……呵,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嗯……总之,父亲也用了您现在的沉默回答了我。我现在明白,那是作为一个父亲对女儿的保护,是一个先行者对于后继者的最高关怀;他不希望我成为龙门阴暗面的牺牲品,不希望我像他那样为一个无法实现的目标奉献终身;他比谁都希望我能够做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当然,他也比谁都知道,我无法从中逃出。所以,在大学的某一年,他带我去看了,那些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最肮脏的小巷,下水道,黑市的拍卖会,民间医院,还有墓地。看惯了洁净富人区街道的我,只是走在这样的小路上都显得变扭。但让我震惊的不是这些;我看到的是翻着垃圾桶的流浪汉,源石病发作又无药可医的人横尸街头。针对病症的特效药被抄上天价,而现在,这些您都知道了。您或许可以猜到,这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带来的冲击。也许会被您笑话吧,但那时的我反应不比陈晖洁平淡。林雨霞在那里所见的东西,将会伴随她一生。
就这样,她失去了她所认为的归宿,回到了属于她的地方。
……您问,我是不是会觉得怨恨?
呵,怨恨,对谁呢?
我十分尊敬我的父亲,也许他是世界上最值得我尊敬的人。我对他没有任何的怨恨。
对那些孩子?那些平民?这一切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他们畏惧我是自然的,因为我确实需要被畏惧。只有所谓的信任亦或者认同是无法在下城区有所作为的。必要的火灾,才能让更大的山火蔓延开来前,掐掉一点的火苗。下城区需要一个领导他们的人,即使那个人,看起来有多么,多么的,与他们格格不入。
后来?
后来我去上了大学,。那时我已经决定,将身心放在贫民区的斗争上,决定成为父亲真正的接班人;父亲老了,也许再也由不得我做些任性的事。龙门的感染者问题复杂而深刻,难以根治。我为此游走,而后发生了那件事情。再后来,我成为了罗德岛的一员。
我的过去并不像您想象的,那样的有趣,对吧。
这样就对了。关于感染者,和一群人的生计,这样的问题过于沉重,无法用有趣这样的话语来概括。我也不喜欢对别人说,我经历了什么,做了什么的。我不想去博取同情。
我尤其不喜欢将两种苦难加以比较。
有些人生来便在火海,而我却能安心长大。我对此感到满足,甚至惶恐。想必,身处罗德岛的您,比我更能理解这一点吧。即使本无此意,但在普遍的苦难面前,安稳本身就是一种奢侈。
所以我并不迷茫。
我不能迷茫。
……
您还在听啊。
可惜下面一段话,我是不会对您说出口的。因为我怕您为此烦心,为此困扰。
我真的很少对别人说这些。什么童年故事,什么心里话,还有各种近乎于抱怨的说辞。无论是对陈晖洁,亦或者是诗怀雅,或者是别的什么人。
我认为这样无聊的事情,确实没有值得说的必要。她们也有自己的挣扎,只要藏在心里就是。我不想向她们低头,就像她们也不会对我示弱一样。这大概是我们变扭的地方,但也是我们对命运和责任的一点小小的反抗。
但是对您,说出来大概也无妨。我是这样想的。
必须得是对您我才说得出。毕竟,我一直在拿我和您作比较。比较我们的手腕,我们的准则和态度,我们的行事风格。
我一直,都难以接受您的理念。理解,反而更加遥远。
能够明白,但是无法认同。
我想这不奇怪,因为我们身处完全不同的世界,追求的是完全不同的道路;就算我们最终走向的是同一个终点,也肯定会有一个人会先倒下,无法到达交汇点的吧。我经常见到这样的事情,甚至在不久前刚刚亲历了一遍,这种讨厌的感觉......这片大地,不容许丝毫的侥幸,这样的温柔并不存在
如果是这样,我希望那个人是您。因为坚持下去实在过于残酷,而您也可以放弃这一切,让我来替您承受;同时,我又不希望那样。
也许您会成功,也许不会。从理性而言,我才是真真实实的走在正确道路上的那个,但感情上不一样。我把那只酒盏交给您,一方面是出于我的懦弱,这是我无法否认的。某种方面来讲,这也是我愿意抽出一天来陪您胡闹的原因。但,还有另一个原因。
我听说,所谓的琉璃盏,可以为其主正道明心。
我自然是不相信这样的传说。我只是愿意去相信。
呵呵,也许我现在,已经死心塌地地相信您了。博士。
在这之上,做个假设,假使有一天,走向您,向您乞讨的人,那个拉下脸皮向您渴求生机的人,
假如您的心胸足够宽广,足以包庇那个人——
我想,那样的事,一次,已经足够了。不是吗?
不知不觉间,茶室的四壁已经爬上了昏黄的暮色,感到温暖橘色的光照在了脸上
“唔,居然已经是傍晚了吗?”
我望向窗外,伸了个懒腰。林小姐微撇柳眉,放下茶盏,结束了她的故事。
“亏你能听这些无聊的事听这么久,多少让我夸奖一下你吧。”
“是吗?无聊算不上,最多沉重了点。”
老实说,我对林小姐的故事并没有产生多么大的感触。这样略显灰暗的童年回忆,我已经听过不少了。对于那些来到岛上的干员,他们的过去发生了什么,我并不是那么关注;为此所采取的行动,所选择的做法,才是最关键的。林小姐应该是明白这一点的吧。她是在此基础上,对我隐晦的暗示,她现在所走的路,以及未来还会走的路。
林小姐是个通透之人,如同琉璃一般的女侠;即使没有任何人支持她,站在她身边,她的光芒也不会多么减弱。这样的名贵之物,实在令人怜惜——不,是感到敬畏吧。
但这只是推导的结论,本不应该,也不需要成为事实。
“林小姐,你饿了吗?”
“确是有些饿了,讲了这么久。”
林小姐非常坦率的说到。不得不说,我相当喜欢她这一点。今天许多时候,都是靠着林小姐的坦诚才能将对话延续下去。
“那我们去找点吃的,这次我就试试看你推荐的苍蝇馆子吧。”
“呵,好吧,那就走吧。”
于是我们走着,在逐渐染上昏黄的街道上。偶然抬起头,望向远处的铁塔。屹立于城市边界线上,刻出暗色曲线中唯一凹凸感的地标,黄昏下的天际线的尽头。
这座塔在这份景观中,便是那应当出现在此的意外。在这拥挤老旧的贫民区,城市与天的交际让人丧失了对高距与宽距的概念。而这座铁塔则理所应当地划分了画面的中轴线,让天空的璨金与群青轻盈地飞去,化作飘忽的流云;而另一边天空的苍蓝则在淡色中融入泡沫,绽放开来。悄然消逝,直至视界的终点。这一切如若没有了铁塔作为“坐标”,自然是不可能的。所以说,这座塔出现的如此理所当然,几乎是一个完美的巧合。尽管它本身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它却让一切统一了起来。
林小姐对于这座城市,大概也是类似的东西吧。
我们走在这样的街道上,听着云浪潮涌潮退的声音,身边偶尔有车辆和行人经过;仿佛身处天与陆与海的交界,构成了平淡日常的完美要素——这样萌生的完整感。远处的云霞中如有鲸鱼翻卷,着染上的夕色益加浓厚。
“很美啊。”
“嗯。”
“无论是下城区,还是繁荣的商业区,只有落日的景色是相同的。”
林小姐走在我右手边半步的地方,不前也不后。我望着她被晚霞染上金色的刘海,和飘飞的发丝。
“林小姐一般会吃些什么呢?”
“炒饭,片儿川,只要做的好,都会吃。”
“是香菜党吗?”
“完全不吃。”
“太好了,因为我是葱党的。”
“呵。”
林小姐笑了。是笼罩在暖色的薄暮中,最温和的笑容。她的眸子中倒映着的云海,也一起闪烁着,
“下次来龙门,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多少还是想留一会,”
“要不要跳槽来我这里做事?我会给你优待的。”
“别,我怕死。”
“我们也确实不要会怕死的人。还是算了吧。”
“喂。”
这样慢慢悠悠的走着,时间也流动的很慢。街道两边的景色吗,慢慢过去,天色渐沉。街景也慢慢变着,从灰暗的理发店和标牌店,人气慢慢的旺了起来。街道虽说算不上干净,但因人气,便多了几分能够生活的味道。四周的馆子,街边排挡也多了起来;这大概就是人们吃饭的地儿吧。
林小姐走快了一点。
“好香的味道,是那边的路边摊吗?”
“那家啊,算是不错的店吧。我以前经常来,最近忙。”
“那就去那里吃吧。”
“行吧。”
我们拉开摊位的幕帘,走了进去。是间小巧的大排档店,已经坐了几个客人。正想着,老板从灶上起来,迎了上来。
“两位客人是吧,还请里面就座——哦,小姐。”
老板的低声惊呼引得在座的客人纷纷抬起头望向我们。那尽管不是带着恶意的眼神,但店内的气氛还是有些冷了下来。食客有的低下头,假装没看见,有的则明显地露出恐惧的神情。
“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看到小姐……请问,有什么事吗?”
“嗨,只是吃个饭而已。”
我抢在林小姐之前回答。虽然只是愣了一下,但老板还是马上明白了我的暗意。
“那好,还请两位就坐。”
我领着林小姐在中间的空位上坐下。可以看到,周围的客人都躲着林小姐的目光;林小姐则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拿起桌山的茶壶给自己倒茶。
“两位想要点什么?”
我望向林小姐。她犹豫了一下后,说:
“一碗车仔面,油面,咖喱底,加两鳞丸。”
“小姐还是老样子。这位客人呢?”
“呃,我想想。”
我看会菜单又看会林小姐,引得她又发笑。
“看我作什么,我脸上又没菜单。”
“不,你看我一外地人,啥都不懂的走进来,还不能指望你给我指点指点?”
“我又不知你好什么口,自己选吧。”
“呃,行吧。”
我又看了一面菜单,抬起头
“来碗车仔面,油面,沙爹底,加点牛肚,再加块萝卜。”
“好嘞,稍等咯。”
老板走回灶上。这样的大排档,一般老板也是厨子。几把伊面下锅,小小的店内顿时全是油气和火气,很是好闻。见没啥事,邻桌的食客们也慢慢继续聊了起来,排挡内再次热闹了起来。我觉得,有相当一部分的原因是林小姐笑了吧。当她露出笑容的时候,我感到有不少人都很惊讶的样子。
“还真是一副好景象,在外面看不出来。”
“不过是讨生活的当口罢了。”林小姐往醋碟里添了一点,“说到底还是件苦劳事。”
“这样子的我不多见,对我来说还是很稀罕的。”
“您是哪来的深闺大小姐吗。”
我们又开始有的没得的闲扯。有别的食客犹豫着上来打了个招呼。林小姐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我则是尽量的说点玩笑话。不一会,老板端着两个鸡公碗上来了。
“两位的车仔面来咯。”
“哦——哎呀。”
我伸出手来接,反倒是把筷子碰地上了。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取就是了。”老板回头去取筷子的时候,我也几步走上前去。我接过老板递过来的筷子时,我听到他小声地问道:
“这位老爷,敢问,您是小姐的——”
“嗯?上级……”
“小姐的上级?那是……”
“哦,不对,应该说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吧。感觉我们没怎么在意这些。”
“是吗。感觉今天的小姐心情很不错,相当放松的感觉。和您说话时也是一副玩笑的样子。”
“我们好多时候都这样吧。”
老板拍了拍手,笑了。
“原来如此……就是说,您是小姐的贵人吧。”
“嗯?应该不是……”
我刚想反驳,老板已经笑眯眯地走开了,一边喃喃低语着什么。我带着筷子回来时,却发现林小姐一直带着狐疑的表情看着我。
“你和他说了什么?”
“他问了我是你的谁,什么关系。”
“哦。”
“你不问我回答了什么吗?”
“我估计你也是开玩笑的糊弄过去了吧。要是你开些恶劣的玩笑,大概也没有人会信。”
“你还真是冷静。”
“毕竟我不是安洁莉娜小姐,那孩子每次看见您——”
林小姐摇了摇头,继续吃面。虽然有点在意她想说什么。但看着她吃面的样子,每次只夹数根,从来不从中间咬断,看起来总有一种特别的优雅,倒也很是享受。
“你不吃吗?”
“总感觉看着你吃更有意思。”
“别浪费食物。”
“是是。”
“这位先生,怕不是看着我们小姐的美貌入迷了吧。”
“说不定是哦。”
我接着一个搭话的食客的话茬,故意这样说。但林小姐只是瞟了我一眼,叹了口气。
“你害羞啦?”
“你几岁了?捉弄女生的游戏高中就得毕业了吧。”
“您说的对......”
大排档的车仔面和在饭店里买的精制菜有种不同,虽然你知道它不会放些好材料,但靠着厨师几十年的火候,连带着热闹的气氛一起吃下,滋味总是差不了。吃完后,林小姐安静地站了起来。
“我吃完了。”
“哦,我也差不多了。”
我看向窗外,天已经完全黑了,大排档门前的蒸汽灯下是飞舞的夏虫。
也就是说,今天的休息日结束了啊。我不免有些遗憾地想着。
“我送你回罗德岛吧。”
“哦,不用,会有人来接我的。”
“那我送你去大路上吧。”
“麻烦你咯。”
我们留下小费,走出了大排档。这时,老板追了上来。我还在想,是不是拉下了什么东西的时候,老板便把什么东西塞到了我的手中。
“这是——”
是一个盒子,样子相当古朴。我正要说些什么,却被老板抓住了手。
“既然您是小姐的贵人,还请您收下这个。”老板轻声说道。我望向林小姐;她带着迷惑,轻轻地点了点头。
“请小姐放心。这东西是我朋友托付给我的,一直想着该处理掉。今日见到这位先生,想必此物便是为您准备的。”
“啊。好吧。那我收下了,谢谢您。”
“不会,不会,我才要感谢您呢。”
老板摇了摇头,咧嘴一笑。
“我们这些人,都是靠着小姐才过活的啊。不管某些人怎么说,要是没有小姐,我们这铺子也开不下去,药也买不到了。许多许多的常态,都是小姐和她的父亲那一代开始才定下来的。我呀,一直相信着这一点。”
“……”
林小姐沉默着;后面的排挡,照样的一个个人声鼎沸。
“您是小姐的贵人,以后小姐就请您多照顾了。我们这些人,不懂事,见识少;若有什么人,一时不清,冲撞了小姐,也没法赔个不是。还请小姐多多包涵。实在不该之处……唉,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我只是个老百姓罢了。”
一声铁器敲打的闷响打断了老板的话;他看向旁边那家貌似铁匠铺的店铺,叹了口气。
“那么,我就先回去了。以后,还请常来,小姐。您也是,先生。”
我看向林小姐。背后是吵闹的店铺,笼罩着我们的却是纯粹的静谧。我们两人就这样站着,相互注视了几秒,而后移开了视线。
一直隐藏着的,两人秘而不宣的话题,仿佛就要浮出水面一般。
“这是什么东西?”我首先问道。
“我不知道。”
林小姐摇了摇头。第一次,我从她的眼中看出来动摇;我想我知道原因。
“我们绕个道,看看这究竟是什么。我会对来接我的人说,会晚点的。”
林小姐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但这里我不想等待她的答复;我抓住她的手,她没有挣脱。
【肆】
下城区的公园,路灯昏暗。我们坐在无人公园的长凳上,头顶是纯洁无暇的圆月。
原来今天是十五啊。
一边想着这些没用的,我把老板托付给我的那个盒子放到身前;尽管林小姐一言不发,我感觉的到她的视线。
我小心地,打开了盒子的盖子。躺在其中的,是一只酒盏,一只琉璃盏。
轻轻地将其捧起,琉璃盏闪烁着莹白的月光,通透无比,照亮了林小姐的脸。她接过这只琉璃盏,抚摸着酒盏的底。
“真货……”
我从包中取出另一个盒子,拿出里面的另一只琉璃盏,将他们放在一起。
“但是——”
我把两只琉璃盏摆在一起。尽管视野昏暗,依旧可以看出,两只酒盏几乎丝毫不差。
“真漂亮啊”
“......是。”
林小姐只是简单应了一身,而后陷入了沉默。我想,这里我要开口。
“……在你把酒杯送过来后,我给诗怀雅写了一封信。”
我从口袋中取出信封,交给林小姐;信封有我的署名,龙门邮政局的编码盖章,和诗怀雅小姐的签字。
“这么做,有什么原因吗?”
“林小姐应该很清楚吧。”
所谓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林小姐的故事里,存在太多漏洞了。其中最明显的,比如为什么一次下城区的矛盾激化,会需要龙门近卫局的介入。比如这样的名贵器物,为何会出现在这种地方。抱着这样的疑问,我给诗怀雅写了一封相当含蓄的信;相对的,诗怀雅的回信则是相当直接:
“没为什么。因为那人德高望重,邻里间很有威望。林不好拿他怎么办,只能让我代做这个黑手了。哎,要我说,和谁做的压根没关系,反正发生在下城区的事情总是要算到她头上的嘛,有什么差别呢。要我说啊,那家伙变扭的很,博士你还是多关心点——”
“那叉烧猫……”
林小姐盯着信纸看了半分钟,而后揉作一团,随手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然后,接下来的一分钟,我们都只是看着面前的两只琉璃盏,默不作声。
我在等待着。等待她自己开口。这里,我可以等。
两分钟。
两分半。
在三分钟的时候,林小姐缓缓的抬起头。
“……他是父亲的老部下。”
“我对他印象很深。因为小时候,在其他人对我百般要求,或是畏畏缩缩的时候,他会偷偷给我塞糖吃,还会对我笑。”
对我来说,他就是叔叔一样的人。林小姐平静地说。这些就是她所隐瞒的事情,是她略显苍白的童年回忆中空缺的某一部分。
“——在他表现出一些迹象时,我个人只想要相信。不,我完全没有想过去怀疑。但那是我个人的事,我们有我们的规矩”
“他做了很不好的事情。坏了规矩的人,就得付出代价。”
林小姐抬起头。月光下,她的睫毛被染成了银色,月亮如同一滴泪滴,挂在她的眼角。
“这样的事情,我也有些习惯了。但是,我还是不怎么想去做那个,杀死亲如家人的人。”
“你看,虽然我对你信誓旦旦地说了这么多,但也许,我还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小孩,说不定。”
昏暗的灯光文饰了她声音中的颤抖,我想要伸出手去握住她的肩膀,但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权力。
一个谎言背后是一段被文饰的不堪过去。林小姐,还有多少这样的事情没有告诉我呢。我多么希望——
“想到被那人骗了,搞得我心情烦躁,所以才来找的您。虽然最后还被您骗了。不过,我其实多少还是能猜到的。毕竟您爱多管闲事又不体贴,只能算是我咎由自取吧。”
“喂。”
林小姐苦笑着,把酒盏拿在手中。月光照耀下,她的眸子和酒盏一样,反射着苍白色的光,清冷。
我知道,我所隐瞒的事情,必须要说出来。
“其实,林小姐刚才说的那些,我已经多少有所了解了。”
“......”
迎着林小姐狐疑的目光,我将手中的另一张纸交出;林小姐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薄纸。
“这是?”
“一封遗嘱。这是龙门近卫局在你叔叔的住宅发现的。有个传言,听说在警卫逮捕他的时候,他正在写这份文件。在他的请求下,警卫守在他身边,等到他写完了这份遗书,才正式逮捕了他。我自己也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东西,是诗怀雅她亲自从文件里挑出来,一同寄给我的。我今天最大的目的,就是把这个东西交给你。”
“……”
林小姐怔怔看着我,而后低下头,沉默着,打开了纸封:
关于本人死后各项财产:
龙门银行账户现额,壹拾万伍仟叁佰贰拾壹圆整,全数移交位于下城区常禧桥街道的孤儿院。
本人为女儿生日所制之琉璃盏一对
一只交予本人以亲女之爱养育之林雨霞小姐;
一只交予林雨霞小姐命中之贵人。此物已移交本人信赖之友人保管。
本人在下城区之一切不动产,上交龙门银行即行处置。
将薄纸翻到背面;那是另一封信。署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不,对于林小姐来说,应该是熟悉的可怕吧。
“致我的姑娘,林雨霞。”
……
雨霞,对不起,最后的对话是以这样的形式。
既然你能够读到这封信,那我大概已经不在了吧。叔叔我做了错事,该受到惩罚,我清楚。
那也是我咎由自取。
我知道你一定很惊讶,很生气吧。
我告诉你为什么。
我为你父亲做事很久了。我认同他的理想,认同他的能力。我这一辈子都在为他效力,为他奔波。然后有一天,我回到家,发现我的老婆死了,倒在了门前;我的女儿,我一岁的女儿倒在她的怀里,做着醒不过来的白日梦。
这就是为什么。只是这样无聊的故事。
对不起啊,你一定已经见惯了这样的事情吧。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当它发生到自己头上时,我发现我的一切认识都分崩离析了;我变得无法思考。我以前一直不知道自己是个这样软弱的人。现在想来,所谓的软弱大概也和性情无关。我只是拥有了幸福,拥有了无可替代的东西,变得不再是一个人的原因吧。而从这样的幸福中跌倒,我不得不承认,我没有那样的勇气,去接受它。
我的女儿。
对我来说,雨霞,你就是我真正的女儿。我留给你的那只杯子,是真真实实的琉璃杯,是我从一位大族后裔的朋友手里得来的。据说在杯上刻下自己的名字,可得永世的福分。我虽然不信这个,但现在我只想着,要是这是真的,要是可以保佑你永世的平安,我的女儿;我宁愿糊涂一回。因为你是个太较真,太过于好孩子的好孩子。我很怕,你会走上我的老路。
不要怨恨你的父亲。他是一个好父亲。做错事的人是我,这点可不能搞错了。
不要怨恨你自己。你是一个好孩子。没有人怀疑过这一点,没有人。
我想,我想看着你,找一位值得信任的人,一位值得托付的人。虽然我看不到了,但我还能想象。别像我和你爸一样,干了一辈子,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我信,你一定可以走的,比我和他都远。
请把那两只琉璃杯,当作我对女儿临行的嫁妆吧。
“……哈”
林小姐默默地叠好信纸,交还给我。
“好受吗?”
我虽然有无数想要说的,但又只能说出这样的话。
“嗯。应该说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吧。”
“是吗。”
“怎么说呢……真是有够无聊的。”
我们再次陷入了漫长的无言。月光,与此相对的,则是在叶间跳跃着,投下无数光影错杂的碎银。
林小姐叹了口气。她的样子像是真的没有什么。真的,真的如此——
“如他所说,这样的事情实在发生多了。暗杀也好,内部的排除也好;单单是被父亲处理掉的老干部,我知道的就有七八个。要是一次暗杀就吓得把所谓的信念啊理想之类的放弃掉了,那还是从一开始就别掺和进来的好。”
她握着纸的手攥紧了。
“那是一般人的思维吧。毕竟理想总会遇到现实的落差。”
“他是道上的人,这样的事情应该是见惯了才对。还像个老百姓一样,不像样。”
尽管这样说着,林小姐的语气却很柔和。
“林小姐。”
“嗯?”
“……”
原本有许多想要说的事情,但事到如今,反而说不出口了。林小姐也没有问,只是静静看着我。
既然这样。
“其实,我还有一个故事,关于琉璃盏的。”
“......是编的吧?”
“嗯,完完全全是编的。要听吗?”
“您是不是应该回去了?”
“别说啊,我可是拼命地在忽略他们给我发是信息,估计这次回去已经注定要被凯尔希训了。”
我打了个哆嗦。林小姐反倒是觉得好玩一样,轻笑出声。
“那就听一下吧。”
我本来准备了许多的话。
鼓励,支持,安慰。林小姐需要这些吗?我只能这样,靠着暧昧不清的话语——
我现在要说的,是一个扎拉克的故事。
“有位扎拉克,出生在一处被叫做奶酪宫的地方。因为有吃不尽的奶酪,小扎拉克和其它靠翻垃圾桶为生的扎拉克不同,活的很好。”
“她把自己的奶酪分出来,给别的扎拉克吃。有的扎拉克为此敬佩她,尊敬她。但时间久了,也出现了不一样的声音。”
“大家都在捡垃圾苦苦求生,凭什么她可以无忧无虑的,还装出一副慈悲的样子来施舍我们?我们少了的奶酪一定是被她偷走了。没找到吃的饿肚子的扎拉克这样说。”
“不过是比其他人过的好一点罢了,装什么样子出来当救世主?稍微过的好一点,想要追求体面的扎拉克说。”
“还有的扎拉克传播谣言,说那扎拉克和佩罗,菲林混在一起,是想把大家当作牺牲品送给别的种族的坏蛋。扎拉克很伤心。因为她知道爸爸妈妈是靠努力,一点点省吃俭用,最后拼凑出的宏伟的奶酪宫。但她知道饿肚子是很难过的事情,所以就算被指责,她还是坚持给大家分发奶酪。”
“虽然有许多的质疑声,但是大家还是一致认为,让小扎拉克当上王,大家就更加能够吃饱饭。所以他们推举了小扎拉克作王,虽然小扎拉克一点也不想做王。她只是单纯自己吃饱了,还有剩下的,就要让更多人吃饱罢了。”
“......”
“嗯。总之,为了更好的分发奶酪,他们建立了一套理想的制度。为了维持这一秩序,一向温顺的小扎拉克也不得不拿起叉子。而别的扎拉克看到锋利的叉子,也开始害怕了。”
“她是个暴君,她想要靠霸占我们的奶酪,统治我们。有的扎拉克这样高喊。他们习惯了每天配发的奶酪,已经没法在回去捡垃圾的时候了。他们想要更多的奶酪,他们也想要住在奶酪宫里面。”
“他们对那小扎拉克举起了叉子。”
“没有办法,小扎拉克必须保护自己。有很多人尊敬她,保护她,叛乱很轻易地被解决了。但是大家越发地开始说,奶酪宫里的扎拉克是个可怕的人。”
“没有别的扎拉克,愿意和小扎拉克一起共进晚餐了。她很伤心。”
“她为什么伤心?扎拉克们的生活明明变得更好了。但她却没法回到以前的日子。”
“她想了起来,当初自己是为什么要把奶酪拿出来给别人。因为她一个人吃着晚餐,孤零零的时候,她想要找一个朋友来和她一起吃晚餐。而她找上的人却说,他们没有晚餐可吃。”
“小扎拉克迷茫了。如果,如果最开始的时候,她也是像别的扎拉克那样,吃不饱饭,大家一起来翻垃圾堆,是不是反而比现在更好呢。她不禁想到。”
“这个故事目前就只到了这里。”
“……”
“这只小扎拉克想的,其实是我现在在想的事情。”
“您?”
“林小姐,你很惊讶吗?”
“我还以为您在变着戏法嘲笑我呢。”
“咦,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林小姐向我投来狐疑的目光。在我讲故事的时候,她一直都是这样一副忍着什么的表情。虽然我确实有意的引导了她向那个方向去想就是了。
“那是以前的林小姐吧。现在的林小姐,已经把这个故事续写了下去,用自己的方式。”
我顿了一下,
我一直在想,虽然和重岳聊的故事是编的,但其中的意思并没有因此消失;我将我代入到林小姐的立场,发现,我很难做出坚定的抉择。我还是会犯同情心,会心软,会自我质疑,并因此驻足不前。未来的罗德岛,也会遇到这样那样的事情吗。我无法轻易的否定。届时,我又该做什么。
“对于一个已经做出决定的人,我不认为有这个权力去否定或者指摘他的做法。林小姐,你很坚强;无论从何种角度看,您都不愧于女侠之名。作为一个尚且在迷茫的人,我对你只有倾佩。”
“……”
“应该说,我一直在想着这样的问题。所有在这片大地上奔走,为他人为弱者付出的人,他们为什么而出发,为什么可以坚持下来。也许每个人,都只是为了最初的一个小小的同情心,不断地割舍,牺牲。”
“你讨厌这个名字吗?可以理解,但我还是想要这么叫你,因为我现在有些理解了,林小姐身上的正是侠之大义,所谓为国为城为民,为天下者。敢做,敢当。尽管你是个深闺长大的小姐,但我在您身上看到的坚韧,是那些成年人都不能及的。您被命运推到了这个位子;但让您在这里坐稳的,是您的善,和您的能力。你比你那叔叔还要强大,你们不会走向同一个结局的,我可以保证。如果你不明白,那无论多少次我都会告诉你,你很特别。无关出身,而是因为你本身就是一块璀璨夺目的琉璃。你不认为同情心是廉价的情绪冲动,我也愿意这样去想。这都多亏了你。”
唉......这样的话真是说不惯啊。感觉我还是适合插科打诨的风格。
“博士,你说这样做作的话,是不是有些变扭?”
“知道也别说出来啊。”
下次不说了。真的,直到最后都没法耍个帅什么的。
“……呵呵。”
林小姐笑了,那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但又无比熟悉的笑容。她低着头,摩挲着琉璃杯,轻声说:
“我大概知道你想要说什么。虽然不能保证,不过我不用你为我特别费心。”
“我知道。就像我之前说的;在我纠结于前路,犹豫不前的时候,林小姐已经做出了抉择。但是,对于苦苦坚持的林小姐,总得有个人来表扬一下她吧。既然其他人都在任凭着自己的任性做出决定,那就只能我来咯。”
我停顿了一下;
“辛苦你啦,林小姐。为下城区的民众带来安宁的你,真是了不起。”
“......表扬是什么意思,我又不是小孩子,需要这样吗?”
林小姐没有拒绝。尽管她还是一如往常般说话尖锐刻薄,但语气却完全不是那样。
明月高悬。
群星暗淡。
夜晚的公园四溢着夏虫的鸣叫;手中的通讯终端不停地闪着讯号;明天就要离开龙门,下次回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望着林小姐,她也望着我。
对了,还有最后一件事……
“说起来,今天是林小姐的生日,对吧?”
“你记得?”
“为了不忘记,我记在日历上了。”
虽然没有送什么像样的礼物就是了。
“你不是给我了指甲油吗?”
“哎,最好是更实用的东西就好了。”
“……没关系。你送的东西,我不想用掉。这样更好。”
林小姐别开脸去。这次大概真的是因为害羞吧,即使是林小姐也会有这样的时候。
既然如此——
“来刻字吧。这样的时候,正适合刻下所谓永世安宁的证明吧。感觉你的叔叔也会这么说。”
虽然他的本意听起来有点像在嫁女儿......嗯?
我从包中取出准备好的雕刻刀。林小姐望向我,望向我手中得到琉璃盏。她好像不愿意直视我的脸,只是向我伸出了手。
“也给我一把刀,我给你的那只刻。”
——满月的生日,作为一天约会的最后纪念。我们互相背对背着,为对方刻下名字。
……好像,也挺浪漫嘛。
他走了。他走的那一刻,公园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我举起那琉璃盏。月光下,杯盏流溢的华光几乎像是要滴下来一样。
“刻的真丑……”
我看着他为我刻下的那个林字,忍不住笑了。我给他刻的一定比这个好。
我在笑吗。
我今天好像笑了好多次。
也不奇怪吧。毕竟我的心情很好。尽管听到了并不算愉快的事,但也听到了不错的话语。虽然让我感觉之前的自言自语相当的无聊,而他也像是一副没搞清楚事态的样子。说到底,他理解所谓的贵人或者一生的依托,是什么意思吗?
“……多管闲事,就是说你这样的人。”
高兴。
“下次见到你,再给你塞点别的什么吧。”
我想着这些那些的时候,身后的影子慢慢地变大了。
“……你难得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啊。”
那声音有些苍老,比我幼时记忆中的不太一样了。但我知道,只要我转过身,父亲还是那个父亲。
“您在偷看?”
“说的真难听,我是散步时不小心听见的。”
无言。我们两人都没有下话,或者是有,但都不想说。应该说,是这老头一副扭捏的样子吧。
“你不问我?”
“什么事?”
“你叔叔的事。我以为你会怨我的。”
“有啥好问的?都清楚了。再说了,这也是你们老一辈的事情,我有什么好怨的。”
“……是吗。”
父亲点了点头。他总是披着我送给他的那件大衣。但在这个月光洒满的夜晚,我多少还是有些发现了:那大衣下,是一个老人终究还是无法抵挡的,因岁月而日渐瘦小的肩膀。
”你叔叔被盯上的时候,我正在处理一件很重要的事,重要到根本腾不出手去顾及他。当我们把那条蛇赶出龙门时,事情已经无可挽回。真要说的话,是我置他们于险境。他的老婆孩子,我算得上是半个凶手。“
”我知道,这种事。“
“诺,雨霞。”
“嗯?”
“你说,我这个父亲,算是做的像样吗。”
他的声音低沉;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不,我知道,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或许,可以试试他的说法——
“老实话,不怎么样。”
“嗬,真伤人。”
父亲干笑了一下,握着拐杖的手攒紧了些。我望着它,想着这上面又多了分干瘦的皱纹。哪些是我熟悉的,还有我不熟悉的。这都是我的父亲。
“但也没办法。你不是个普通的爸爸,我也不是个普通的女儿。我倒是觉得,能做到这个份上,倒也勉强及格了。”
我笑了,应该是吧。
“多谢了,老爸。辛苦了,这么多年。你就多炫耀炫耀吧,我会装作没看见的”
“……好啊,多好一句话。就凭你一句话,我怎么也得多活十年。”
父亲沉默了一会,也笑了,很干净的笑。笑罢,他转过身。
“我也老了,熬不动夜。你也是,别搞坏了身子。”
老人的话语,低沉而温和。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是。”
“那,我回去了。嗯......”
他转过身,是想说什么吗?
“罗德岛那小子,他回去了?”
“我想是吧。”
问这个做什么?我不禁有些心跳加速。虽然刚刚念了他的好,但要是父亲说些不太好的话——
“你不给那小子,送点红豆过去?我以前收到你妈的时候,可开心了。小伙子都喜欢这种吧,叫做什么罗曼蒂克——”
……
“臭老头能死多远死多远去!”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来自龙门送的一个包裹。
里面是一副核桃,和一张纸条。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
“拣了俩润实的,别对那丫头说。”
……下次林小姐来,还是收着点吧。
【FIN】
感谢您看完了这篇有点长的小作文。
我想要构建的是一种通过对话呈现的关系和心理交流的感觉。
只是不太熟练呢
不知道林会不会喜欢核桃呢(笑
审核别压了,别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