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期盼……什么呢？

人们常说，那一天就快来了。

爷爷告诉我，这是雨季的最后一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确定，但我心存希望。这场雨已经下了两百万年了，我们被湿漉漉的空气逼着冒出头来，却大言不惭说要见证时代的终结，我想这或许也是一种自欺欺人。

我从出生开始记事，所有的过往都历历在目，窗外的雨花像先民们爆裂的鼓点，天空一直是一片迷蒙，远处的高楼半截隐入云海，剩下半截浸入水中。我看到翠绿的蕨菜盛开，撑破花盆，直冲云霄，一群蚊蝇花费了十五个世纪让自己的家族繁荣昌盛，在高楼间浚游，我看到一代一代先民死去，一代又一代儿童取代了他们的位置。

雨使我多愁善感。

我们住在铁皮盒子里，它能挡雨，却挡不了湿润的空气。每次呼吸，我都能感觉到身体的腐朽，但即便如此，我也已经这样度过了三十八万年。日子就是这般平静而无趣，身边是沧海桑田或是山移石转——只要你的时间足够多，就一定能看到这些景象。

它们让我怀念先民。

我们像是凭空出现，记得先民却不记得更多，于是我每天都在反复诵读先民的字词，它们让我在这湿漉漉的世界中获得一丝平和，却也让我成为我们之中最为迟缓的那一个。

我的同伴们高歌着生活，高歌着工作，高歌着死去，它们的一生短暂但炽烈。我想，对他们来说，窗外的雨就是世界的一部分，无所谓雨前是什么，无所谓雨后是什么。但我不这么想，我既然无法知道雨前的世界，那我一定要苟延残喘到这个世纪结束的那一天。

爷爷告诉我，雨季就要结束了。就在今年。所以我坚持着，即使本不属于我的多愁善感已经摧毁了这具身体的所有技能，我依旧在等待着。三十八万年的等待很漫长，但我更加期盼……

我到底在期盼什么。

爷爷说，我们的使命结束之后，就可以休息了。我问他我的使命是什么，他却不告诉我。这个老头子，他苍老的像是一株万年青松，却依旧笑口常开，虽然我们早已不需要他工作，但他却一直坐在那儿，缓缓看着窗外的雨点，一直看着。

他大概有一百三十万岁了。

读完先民们留下的最后一本书，我走到窗前，静静凝视着外面的世界。

雨会停下来么？

不管会不会，我已经无法再等了。腐朽已经透过了内脏，让我满身都是斑驳的痕迹。先民们的遗产没有了，世界的钟摆也停止了晃动。我已经无法再等了。

爷爷走到我身后，说了句再见。

哦，我看到了。

云海被劈开，天地一片清明，身旁的湿气如潮水般退去。极远的天边有一丝亮光，它在朝我们极速赶来。但我等不到了。雨消失的那一刻，我的心脏就停止了跳动。

我记起了我的工作，于是开始书写，用我的血，用我的骨，用先人们的皮肤印成的纸。

“2020年1月22日，晴。”

【后记：年末清理杂物时，我在仓库里找到一架纸笔式湿度记录仪，和一台水银温度计摆在一起。记录仪上打了20天的刻度，但就在我打开除湿机和暖灯之后，它停止了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