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阶试炼】老罗
那是一个冬天的夜里。篝火噼啪地响,烤得战士们像是摊煎饼,一面热,一面冷。深色的夜浮在他们头顶,张开布满银星的双眼,看着。风呜呜地乱叫,骚扰那有力跳跃着的火。火舌在它的挑拨下,也躁动起来。
从大山里走出来的战士们七仰八叉地随意躺着,你枕着我的腿,我靠着他的肩。一路的奔波弄得他们身子跟散了架似的,腿肚子直打转,一个个都鬼哭狼嚎着。
“天杀的小鬼子,爷爷早晚剁了他!”
不过年轻人到底是底子好,不一会儿就又耍了起来。
“来来来,小钱,给咱来捶捶肩呗!”一个胡子拉碴的冲着一个白脸书生笑嘻嘻地招手喊着。
“把你的!你以为你是谁啊?天王老子咱也不伺候!老子自己还腰酸胳膊疼呢,还想让咱伺候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白脸倒是一点也不客气。
胡子咧开嘴笑,说:“哟哟哟,你小子脾气可是越来越冲了啊!咋的?翅膀长硬了,就想自个飞了不成?当时你进部队,可还是老头子我手把手地教你打枪,现在可好,翻脸就不认人了?”
胡子话还没说完,火堆旁边就有人扯开大嗓子揭他老底:“得了吧,老罗,您可别搁那儿插上胡子就装张飞了啊。入党两年都没有,真就当自己是大爷啦?”
胡子嘿嘿一笑,说:“是,谁能有你小子资格老啊,是吧?一天到晚地净想着回老家去,老婆孩子热炕头!对了,老林你欠我那两盒烟啥时候还啊?”
笑声闹声,很是热烈,整个山林都浮了起来。
胡子是个坐不住,到处转悠。他看见火堆旁边有个小年轻正在捧着书读,红色在她面前跳动着。
火舌调皮地舔了一下她的书本,她惊醒似的往后一闪,旁边的人都笑起来。那姑娘心疼地抚摸着烧焦的边角,嘴里嘟囔着。
胡子站得老远,扯开嗓门就喊:“哟哟,妹子,这是看的啥书啊,这么投入?书没烧坏吧?”
旁边就有人说话:“诶,小赵,给咱们几个念念呗!”
那胡子咧开嘴笑:“我说啊老宋,人可是不愿意搭理你这个大老粗呢!就别厚着脸皮勾搭人家小姑娘了!”
那个被称为老宋的人虎背熊腰,戴着个狗皮帽子,说:“你瞅瞅,咱俩到底谁是大老粗啊?没看见这儿有女同志在这儿吗?还扯着恁大嗓门,也不知道讲究点?”
旁边有人笑着起哄:“要说起哄女生啊,就属你老宋最懂咯!人也耐看心也细,多讨姑娘们喜欢啊!可就一点,你那耳朵可是少了一只哟!怕不是自己馋猪耳朵馋得很,自己剁下来吃了,哈哈!”
之前那个白脸书生发话了:“行了行了,你俩可赶紧歇会儿吧,叫小赵给咱们念两段。”
那个叫小赵的姑娘把书翻开,放在膝盖上,火苗把她黝黑的脸庞映红。“同志们,这本书是咱们的国粹之一,叫《水浒传》,讲的是梁山好汉们揭竿起义反抗宋朝皇帝的故事。要是你们愿意听啊,我就念上几段。”
冬天的风呜呜地扯着人的衣服,火苗不断闪动跳跃着。
不远处,两个男人正看着他们,轻轻交谈着什么。
突然,一声隐约的枪响,撕裂和谐。
那两个男人立时沉下脸,下命令说:“所有人戒备!侦察排,报告情况!”
不一会儿,“报告营长!东方六百米有大量日军突袭!”
“隶属军队?”
“第三集团军73师!”
那是一个营和一个师的对抗。
那一场阻击战,打了几天几夜。
小赵醒过来的时候,用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是躺在战壕里。旁边坐着老罗,他抽着烟。小赵看见他那张血迹、烟熏和焦土遍布的脸,那短而硬的胡子挺立着。
小赵艰难地爬起来,问老罗:“现在怎么样了?”
“鬼子暂时退下去了,随时都可能会回来。”老罗的脸像是荒岩一样。
小赵舒了一口气。她费力地半站起来,四下里看过。
却不见一个同志。只剩下遍地都是淡淡的灰尘和硝烟。
还有同志们的尸体。
“别看了,除了政委就只剩咱们俩了。”老罗开口说话。
像是一记霹雳炸响。“这......这......”
老罗慢慢把烟头从嘴边取下,用力摁在土里,微微仰起头。“咱们的阻击任务完成了,乡亲们都已经转移了。”
小赵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天边云彩血红,一轮硕大的金球悬在其中,像是包裹在荒古的熔岩里,放着光芒。然而迅速地沉下去沉下去,以一种难以停留的速度。
“等一会儿,你背上政委走,我留下给你们断后。”老罗开口了。
“我拒绝!”小赵语气坚决地回答,“我来断后。你力气比我更大,比我更适合。”
“我的腿断了。”老罗说道,语气意外地平淡。小赵看向他的腿,才发现他的左腿汩汩地淌着血。
“可是……”
老罗转过脸,看着小赵。
他笑了。
“哈哈,你倔起来的样子还真像我闺女。她要是还活着啊,恐怕得有你这么高了。放心吧,到时候我会去找你们的,老林他可还欠着我两盒烟呢!”他顿了一顿,面孔严肃起来,“赵渝希同志,请你放心,等我确认你们安全了我就前去会合,我保证。”
小赵看着他荒岩般的面孔,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
“对了,替我转告老宋跟那个白脸小子,让他们小心枪子儿。”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老罗挣扎着站起来,目送她背着昏迷不醒的政委渐渐走远,消失在远方。他对着那个方向敬了个军礼。
他回过头,看见日军又如蝗虫般开始涌上来,嘴里低语:“闺女,爹来看你了。”然后他扯来一包手榴弹,大声嘶吼:“小崽子们,你爷爷我来了!我丢你全家!”
小赵远远地听见那个方向传来一声轰鸣。她没有回过头,只是任眼泪肆意流着,穿梭在林间小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