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城中村之二》搬家小记
我与城中村之二·搬家小记
在此次搬家之前我其实并不相信“安土重迁”这句话适用于一直喜欢闯荡的自己身上,直到房东因为委托代理关系恶化导致违约,我无法继续住在现在住所那一刻起,我才真切地意识到这种深入国人骨髓里的国民大性格真实存在。周末,突然接到消息时,并未像大约一年前那会一样感到漂泊无定,只是产生了极端的不满和厌烦情绪,其一是因为自己再一次看走眼错认为房东人品不错不会做出这种烂事,其二则是对“搬迁”本身的深恶痛绝。
搬家于我来说一直不是一件乐事。儿时记忆中,三层高的古旧砖墙建筑的一楼,颇有些江南特色的苔藓味道和霉菌斑的房子外面是一片名义上公共实际上归我家独有的小型花园,大概鲁迅先生笔下的“百草园”亦不过如此。门前一棵永远无法结出可食用果实的石榴树,春夏之交会开出形态扭捏的红色花朵,配合苗圃附近,在那个年代极其流行的鸡冠花和牵牛花,构成了我学龄前童年的美好回忆。屋檐下曾有过燕子的巢穴,家里甚至还窜入过一条从后山上溜下来误入的菜花蛇,充分证明了那个年代人与自然尚能“和谐”相处。孩子王的时候,我会挥舞着小小的园艺铲,带着一堆伙伴去翻挖各种不知名的草木花卉的根,煞有介事地用刚刚从百科全书上看到的“XX参”去胡乱命名,或者去带队抓蟋蟀和萤火虫,玩够了随手一抛让它们回归自然(人之初,性本恶?)。
儿时的发小就住在我家正对面,双方经常互相走动,这关乎竞争与互助的复杂同事关系,但于我们小辈来说只是一起玩耍的良好契机。发小家同样是一楼,同样有一个小花园,然而疏于整理,荒草丛生,甚至会在穿行过程中被芒草割伤。这让我隐然感受到了父母花大心思整饬的生活情调,后来在储藏间看到当年留下的小锄头和药物喷洒器,不由幻想起在我出生之前,父母是不是一边挥洒着自己的诗情画意,一边畅想着未来的美好生活——也不禁庆幸这一点被我完美遗传下来。
千禧年的前页我们搬进了此后20年内没有再搬离的新居,那时我尚小,只是舍不得那个小花园以及过马路就能到发小家的那份便利。新居位于校园地势最高的高坡顶端的顶楼,从窗户外探头出去,向外便是城邦边界一般的学校围墙,再向外就是其它单位的地域,再放目远眺便是悠然现南山(真正的体现原句意境)。刚搬家时发小还经常来,我们戏称自己是守护边疆的卫士,守在长城烽火台,不教胡马度阴山。但很快,高坡对孩子的体力考验轻易战胜了稚嫩的友情,我们相聚之前更多地商讨着谁去谁家,也自然而然在多次意见相左后降低了互相走动的频率。那时候我们也上了不同的小学,周末也有了各自的补习班,渐渐的就见得少了。
初二那年暑假,祖父的老宅拆迁搬迁,我在《常青藤》那篇自豪之作中有详尽描写。二七北路植保站的印象,十几年之后早已模糊,现在站在大马路上很难重构祖父当年花白的头发和慈祥的笑容,以及爬满了整面墙壁的常青藤和那些夏天的记忆,只记得当时搬家为了取舍哪些家具物什,祖父母发生过多少次口角,最后率性的祖母拗不过精细的祖父,将一大包一大包的破铜烂铁搬到中转,来不及拆包又搬到了回迁房内——我第一次发现一个地方住久了,东西会多成这样,且每一件都凝聚了生活中的点滴,哪怕是一盏台灯,也能见证我儿时第一次写信给母亲的回忆。祖父母从困难时期一路走过,对自己的财产自然是珍而重之的,自那之后尤其是自祖父去世,祖母也愈发变得精细起来,这是后话。
后来的搬迁与学业和事业直接有关,最头疼的肯定就是毕业那会儿,崇尚极简生活的我依然会因为自己读书的嗜好付出惨痛代价,一箱书寄回新址要价几乎与书购置价格相仿,简直是寸纸寸金。加之父母过分的喜欢为我添置衣物,一些衣服从洗完后放入柜子底便再也不见天日,直到搬迁时才想起,却怎么也狠不下心来丢掉。于是最终这些日积月累变成了一大堆辎重,每次搬家都要头疼一会,直如附骨之疽。
所幸我年轻时多少继承了一些家传的随性洒脱,将这些小烦恼都当成是人生的一些插曲,(“我的背囊已满,摘下一朵,就放在耳畔,一路春天为伴”——摘自十六岁的敖小明《漂》),下一站自然有更美的风景,为了拥抱新生活,这些小烦恼自然不算什么。
但如果,你已不再能盼得生活的重大变化了呢?
网文中有很多关于“脱离舒适区”的说法,实际上我认为是谬论。恕我直言,那些越跳越活的人毕竟只是一种幸存者偏差,这跟股票炒短线是一个道理。对绝大部分人来说,真正的跳跃机会只有升学移民、第一次择业移民以及确定好自己的职业生涯规划后的最后一次折跃移民这三种,或许加上利用婚姻等方式的隐形第四种。就我个人的经验来说,短期反复跳脱进出新环境,没有任何沉淀与积累,是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心灵安定的。只有在充分融入某一个环境一定时间,把自己充分打碎溶解到一方水土之后,你才能在这片地方汲取丰厚的养分也即心灵的宁定和内视公正。
主动跳跃不说别的,除非出现质变否则本质上只是换一手开局牌面,依然是要从头开始,而你适应非专业性的方面,比如人事比如制度比如文化上所花费的时间和产生的不适应也会让你产生下一次跳跃的想法,从而于我看来陷入恶性循环。
被动跳离,也即我在《我与城中村》和本文开篇时叙述的一样,会让人在一定时间内出现心态失衡,产生没有归属感甚至自我怀疑的负面情绪。索性随着经验增长,这些东西的影响完全变得可控,只需提醒自己,我是要实现家族社会阶层跃迁的长子长孙,也是一个想在大舞台实现自我价值的高素质青年,更是一个曾经沧海难为水已然不走回头路的抗争者,就够了。但这些正面的负面的情绪总需要有个源头,我想“安土重迁”这一个形容词,很适合。
就我个人理解,“安土重迁”不仅仅代表着对习惯的依恋和不愿改变的畏难情绪,也同样代表着坚持和积淀,以及应对挫折和困难的定力,只是一个平衡点的问题。所以我非常理解一些不愿做出改变的人,他们可能在自己熟悉的环境奋斗多年,有了自己的理想抱负和实现之的基本路径。安土重迁不等于得过且过,不思进取,或者说,从“四海为家”到“安土重迁”的变化,代表着一个人从飞扬跳脱的少年人向成熟稳重的成年人变化的必经过程,既来之,则安之。
无论如何,只要我没有欺骗自己或者懈怠自己,还在继续奋斗,继续抗争,那么这份坚持和执着,便可称为我精神上的“安土重迁”罢。
PS:这篇是送给母亲的, 感谢她不辞辛劳过来帮我搬迁。事发突然,无奈,受之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