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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城中村》

2021-12-03 13:54 作者:patpillow  | 我要投稿

 头一次听说城中村的概念,应该是在中大读研的时候,据说城中村是广深地区为了解决城镇化又节约拆迁成本的一项特有创新,而巧的是珠江临岸的这座百年古校旁便有一座。在市井繁杂,人声鼎沸中,它无时不飘散着各种奇怪的香味和臭味,让地处“城乡”交界,不舍开空调的男生寝室难以安眠。很难想象,仅隔一条珠江,当时广州最高级别的住宅区在均价不过3万的广州,率先打出了六位数的房价,也让一度习惯几千一平房价的我们一度感慨安居不易。

    我想很多外来的学子像我一样,对城中村是既爱且恨的。

    爱自不必说,这里往往物价极为便宜,很适合尚未具有经济能力的学生消费。学生时期日常饮食暂且不说,偶然出来喝酒娱乐,如带上姑娘们,则必须出入稍微高级的场所,生怕跌了面子,过后却不免囊中羞涩;倘若在巷尾不知名的小店中,则大啖狂饮尚无任何压力。且城中村的居民对高校师生是非常尊敬的,他们大多学历不高,几代人守着自己的营生,似乎也没胆量去涉足几步之遥外的大都市生活——连理发时和师傅聊天,他们都会带着几分艳羡和崇敬心态,问我们近期时事或者聊起鸡毛蒜皮,给我们有充分的理由高谈阔论。

    恨,也许是出自改变命运的决心也未可知。我的老家,有一条叫做“YJW”的小街道,一样是市井繁杂,人声鼎沸,五味杂陈,其架构格局与城中村别无二致。而我个人,也许是过分地渴望逃离它,才拼命读书考试,最终从老家辗转来到了广州。在读书期间参与实习,第一次西装革履出入高级写字楼,被拉去豪华餐厅聚餐(且多不用付钱,因为是当时年龄最小的实习生),这种生活让我无法直视自己曾经为了豆浆油条几块钱而与相熟老板斤斤计较的日子,于是自然对城中村这种“回归”到过去生活情态的地方嗤之以鼻。而且,与城中村居民聊天时,也不鲜听闻“拆迁暴富”这一便利方法,对这些依靠着运气“攫取”城市化红利的人,自是另一番眼光看待。

    可以说,当时尚未涉世的我充满着对都市生活的向往,以及对自己能力的无限自信,城中村于我来说只是生活便利,终将是要抛弃的。

    入职时恰逢行业大牛,当时仰赖家人提供住所、消费极其低下的我瞬间积累了一些财富,也在父母的支持下在同学们间率先置业。然而好景不长,刚刚成为房奴的我马上碰上了行业低迷期,收入腰斩再腰斩终致尚不能覆盖房贷,存款如过山车一般急转直下,与父母女友的夸口逐步成为日益累计的压力,但每天依然需要西装革履去拼命工作,心境却早已不同。步入社会的压力开始逐步实现,而行业景气的半年逐渐增加的开支也被迫缩减,个人恩格尔系数先抑后扬,走出了个漂亮的V型反转。为了节约开支,我日常靠自己做饭来省钱,也渐渐减少了去大型商超购物,渐渐出现了西装革履的我在城中村的鱼肆菜摊前讨价还价的光景。偶然一次,习惯了农贸市场低廉价格的我与商场导购员理论商品价格,被冠以“西装革履还锱铢必较(原话过于粗鲁,不表)”,瞬间气沮,灰头土脸地逃离了超市。当晚,看着自己精打细算买来的3两牛肉做出的5条牛肉条,决定只吃两条,剩下三条留作第二日午餐,不禁唏嘘。此后我经常在狭窄的浴室中一边冲淋着热水,一边反复思索着如果没有家人提供的住所,现在的我是否已支持不住,如果家人不再提供住宿,今后我又何去何从等这类问题,想得痴了也得不出结论,只好带着沐浴露的香味和烟味躺上床,去迎接下一个黎明。

    然而,与朋友们聚会闲谈时才发现,这种压力并不是个人独有。倘若小两口共同承担房租饮食,经济上尚能有些盈余,单身奋斗亦或者异地者,往往需独自背负,那便更加辛苦,“不啃老”或者“不被啃老”已渐成为能否在大城市立足的某种共识,却极少有人能如毕业之初一般豪情满志。平日上下班的同事大都埋头工作,固化交流,休息日各回各家,很难交到学生时代那种至交好友。我们之中曾经的翘楚们甚至没了声音,在默默地反抗或者妥协,另一些则辗转后,最终选择回到故乡继续创业。当时,依然出于“改变命运”的恐惧的我选择了死扛,好在家人支持,只需照顾好自己的饮食,其它支出都可截流,就这样撑过了半年,等到了加薪和外派机会,可以一定程度上勉强维持表面的光鲜生活。只不过从那时起,我再也不敢小觑城中村的居民——因为还未找到归宿的我,连他们眼神中那种朴素的安定都尚且没有,何谈优越?

    这之后,我渡过了人生最艰难的一年半,工作受阻,感情受挫,家中大事小事不断,近期甚至因各种原因被“赶”出了原来住所(自己的房子并没有入住),后来,我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在单位附近找租房,无一例外是高价合租,每个人只有一间卧室是自己的独立空间,其余设施需要公用,这对长期独住的我来说实在难以接受。后来,半应急半妥协地,我寻到了一个城中村的村民自建房,火速签订了租房协议,并在家人帮助下星夜搬迁。当晚我甚至没法睡觉,一方面是新环境的不适应,另一方面是强烈的“居无定所”的不安感。整一夜,我坐在新阳台上,望着下面吵杂的人群,闻着飘来的宵夜香味,回想起为安抚父母的强颜欢笑,抽完了整整一包烟,思绪万千。

    奋斗快四年,最终落在了这个跟

家乡无比相似的地方,一样的促狭而热闹,却充满着与大城市的发达地区完全不同的烟火气息,这让我产生了极大的冲击——我听说有个大V曾经形容城中村有着“许许多多现代城市空间中正在消失的景象:活力、生机、年轻、混合、复杂、交融……”也许直到那天晚上我才真正的意识到,我对“大城市”的印象,主观地抛弃了这些本来就是一部分的“城中村”,因此本就不接地气。一直以来,自诩白领的我们,获得感被高价房贷房租和高档被动消费剥夺得所剩无几,却毫不肯实事求是地评估创业之初自己较低的收入和支出水平,为了某些虚妄的“面子”,如一个伪装的贵族一般潜入大城市发达地区这个大舞池中不知所措,却往往累得精疲力竭而又被推搡着不断重复。我相信,那些最终选择回到家乡创业的同学们,从另一方面来说应该是更早地看穿了被收入和社会地位掩盖住了的大城市生活的艰难和不自由,从而主动地选择了逃离,而并非全是我所惧怕的“混不出来”。一旦想明白此节,这些熟悉的景色确然比写字楼和高档餐馆来说,能给现在的我带来更多的“归宿感”——因为这些都是我再也熟悉不过的生活的样子。于是在每天饭后,我不再把自己窝在房间里自怨自艾,而是穿着和大家一样的睡衣和拖鞋,信步在这些充满着脏污的小巷子中穿插来回,去观察这些原住民和租户的生活情态。

    原住民们,大部分是有宅基地的村民,将自己的房子拿来出租或者开小店铺,维持日常生活。店铺收费很低,往往成为熟客后还能再在基础上打折送礼。他们热情,有时候甚至会主动打招呼招徕熟客,吃饭、理发这样的活动中,往往能聊起天来——猛然惊觉,在CBD区,消费是很少与店家聊天的。正因如此,一些老店的生意异常兴隆,宵夜摊每晚极高的上座率可见一斑,甚至隐然有超过高档饭店的客流量。

    而租客们,则是收入并不很高的年轻白领们或者其它从业人员,行业千差万别却因为收入水平大致相同而产生了莫名的亲近感。日前在电梯中遇到一个做淘宝生意的小哥,互相寒暄后,他也没讶异于我作为金融从业者为何与他一起居住,我也不再会觉得高人一等,昨日再次相见,我手提着刚买回来的菜,自然又聊了几句做菜的话题。想起之前住所,一墙之隔的邻居,几年也没聊上几句话,真不知道当时自己把自己窝在家里自暴自弃是如何渡过的。

   在城中村的生活,不可谓不喧闹,菜场隔着饭店,饭店隔着药铺,200米半径内解决一切饮食起居问题,自然摩肩接踵人声鼎沸,素养与卫生也相应有所欠缺。但一旦以艺术的眼光(笑)处理之后,这些市井生活的喧嚣和杂乱不正是聚居在此的居民们旺盛的生命力的体现吗?至少,居住在这里的人们不吝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感情,用各地的方言嬉笑怒骂,柴米油盐上不再像在商超那样沉默交易,而是高声讨价还价,日常生活中更是多了许多人情味,与邻居一同晒衣服时,还能聊着中美毛衣站和晾衣架摆法等各种大事小事。我想,房东、租客互相送一点自做家常菜这样的温情画面应该也会不久出现,或已然发生我却不知。

    总而言之,城中村的人们,有的是安定和知足,至于发展和排场随缘为之。而很多在大城市艰难奋斗的年轻人只有发展和排场,却少了那份安定和知足。与房东大叔交流得知,他光靠租金月收6位数,但从未想过在核心区域买房生活,日常交通也靠着一双腿和室内公共交通,得益于此年逾古稀却依然身体硬朗。他很乐于听我讲资本市场的故事,对曾经放弃的某大公司原始股也只是一笑带过,十分豁达。夫人刚从美国旅行回来,围着围裙在楼顶(房东自住顶楼)高喊吃饭,他才乐呵呵地与我告别上楼。谁说他过得就不如一些高级白领轻松自在而又昂然向上呢?

    写完这些,下班回家后楼下的宵夜店也当开张营业,最近我喜欢泡一壶茶,什么都不做,就坐在阳台上听底下的锅碗瓢盆和觥筹交错,感受着这种曾经生我养我,被我嫌弃后又被我逐渐接受甚至喜爱的生活气息,调理着自己一天工作的辛苦和委屈——至少现在的我,不再会因为惧怕“混不下去”而天天处于压抑的状态了——然后,静下心来,循序渐进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似乎,我与大城市的故事,好像经历了长篇序章后,从城中村这一章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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