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散】落地(下)
时隔快两个月,我终于把下生出来了(痛哭 是惊鸿的番外,取回记忆的流浪者视角 然后,嗯,全文2.3w+ 虽然有想过分段,但好像切哪都不合适,所以请大家斟酌自己的时间阅读💦💦💦 喔对,不用想了,比正篇长### 封面图源来自小蓝鸟的Chew老师(@chewMMD),侵删 咳咳,总之,以上接受的话,我们走起?—— 03 流浪者睁开了眼睛。 自从和兰利遮说起往事,他似乎越发容易梦见万叶了。 按着有些发疼的太阳穴,流浪者转过头,瞇起眼睛看着在他身边看了不知道多久的兰利遮。 小精灵心虚的移开目光,「兰、兰利遮不知道喔......」 没好气地给他弹了个脑瓜崩,流浪者按着脑袋,「不是说了要叫醒我吗?」 兰利遮抱着脑袋,看起来有点委屈:「兰利遮、兰利遮有试着叫醒流浪那菈,但流浪那菈睡得很沉,兰利遮叫不醒。」 他沉默了一下,摸了摸自己刚刚给兰利遮弹脑瓜崩的地方,「抱歉。」 就像长年清剿魔神残渣的夜叉会沾染业障,随着清除的地脉淤积越多,他陷入昏睡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睡着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起初他像兰利遮一样,以为只是自己精神上有些疲倦——小东西甚至因为看他醒着的时候不怎么开心,总在他睡着之后偷摸摸的推波助澜一把,给他一个好梦,然后在他醒来之后被一顿搓揉。 然而情况的恶化似乎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若他并非人偶之身,此刻恐怕已经陷入了永恒的长眠之中。 「走吧,」他低声说道,「我们应该已经接近『源头』了。」 只要将「源头」的污染清除,他的任务就结束了。 他让兰利遮在前头领路,「啵噗啵噗」的脚步声在夜里听起来格外明显。 刚踏入须弥的土地时,他也曾经见过相似的场景。 为了尽可能避开和万叶接触到的可能,他绕过了彼时依然在封锁中的层岩巨渊,翻过山头,在不知道看见几次相同形状的月亮后,终于踏进了须弥的地界。 高耸参天的巨大蓝色蕈盖几乎要将天空完全遮蔽,踩踏过的草地泛起了微弱的萤光,可再回过头的时候,却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了。 他无助的蹲坐在散发着微弱光芒的植物旁,兽径上徘徊着长着蕈类特征的魔物,隐隐还能听见丘丘人吱哇的叫声,他抱紧了膝盖,久久不敢动弹。 然后,他听见了细小的歌声。 「♪~~」 有什么软软凉凉的东西在拍他的手背,他抬起头,看见了野菜一样圆乎乎的小生物,短短的小手勾着他的手指,似乎在示意他跟着自己走。 「♪♪~~」小东西唱着歌,转动着头上的叶片在前头领路,带着他绕过了魔物出没的兽径,奇怪的藤条在小精灵的歌声中温顺的退下,露出了隐蔽的地道。 兰那罗落在地上,「啵噗啵噗」的,很快钻进了地道里。 他不知道它要带自己去哪,但稚嫩清澈的歌声中没有恶意,甚至连原本的惶恐不安都被悄悄的抚平了。重新回到地面上时,他们已经离开了无郁稠林,小精灵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他,朝他招招手。 他跟了上去。兰那罗依然唱着轻快的歌,原本藏匿在林中的生灵们纷纷探出脑袋,翠色的暝彩鸟在枝枒间清澈的鸣叫,水中的棘冠鳄张着嘴,任由娇小的团雀在里面蹦跳,长鬓虎蹲坐在高处,优雅的舔舐着前爪,慵懒地睥睨着他们......还有更多更多的兰那罗,从土地中蹦出来、从蘑菇后探出脑袋,或转动着叶片,或在地上啵噗啵噗的走着,加入了合唱。 小小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前进,穿过雨林、越过山头。他静静地听着兰那罗们的歌谣,就如同过去他总是安静的听着万叶的笛声。 下雨的时候,明明不怕雨水,小东西们却老喜欢往他的帽子底下钻,看着像是他身上长满了蘑菇似的,浑身上下都挂着兰那罗,他默默的抱着最一开始领路的那只,顺着小小的手指引的方向继续前进。 「喂,那边的小夥子!」一声吆喝传了过来,他愣了一下,转过头,停在路边的货车里坐着一名中年男人,朝他挥手招呼道:「一个人在那边做什么呢,这么个下雨天怎么也不带个伞?」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这时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人们开闢出的路上。 低下头,怀中的兰那罗不知何时消失了,就连其他挂在身上的小东西也纷纷不知去向。 或许是这样的场景过于熟悉和怀念,他并没有拒绝中年男人的好意,对方将他接进货车里避雨,拿了条毛毯给他披上,又塞了一杯果汁在他的手里。 接着是熟悉的问句、熟悉的场景,无处可去的他跟着中年男人模样的水果摊贩一起来到了须弥城,为了报答男人躲雨的恩情,他自愿留下来做帮工,不收分文。 然后,在一次外出摘日落果时,他发现了尾随自己的金发旅者,对方道出了他人偶的身分,并希望自己能和他一起觐见草之国的主人。 然后,娇小的神明将一个选择的机会放到了他的面前:是甘愿继续怀揣着胸口的这份空洞继续漂泊,还是取回「前生」的自己所犯下的罪责。 再然后...... 「流浪那菈、流浪那菈!」凉凉软软的触感拍在手背上,他猛然回过神,看见兰利遮指了指不远处的沟火,三名深渊法师正带领着一群丘丘人们跳着祭祀的舞蹈,「那边、那边,奇怪的丘丘那菈!」 深渊法师不知所谓的念叨断断续续地传来,流浪者瞇起眼睛。 「......躲好。」他向兰利遮吩咐,「这次应该就是最后了......清除淤积后我不能保证之后还会有什么意外。兰利遮,如果我又睡着了,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把我叫醒,听清楚了吗?」 「嗯,兰利遮知道了,流浪那菈,小心。」 比起曾经在深渊遇到的漆黑魔物,深渊法师着实不足为惧。流浪者腾空而起,朝魔物群们直冲而去,风刃甩手而出,他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尖叫着灰飞烟灭的丘丘人,一个扶摇直上,避开了三面夹击的火焰。 「鼠雀之流。」俯瞰着在防护罩中跺脚嘀咕的深渊法师们,人偶的嘴角勾起了嘲讽的弧度。 虚空中坠下冰椎,他毫不在意的反手拍碎,避开了飘浮的水泡猛地疾驰而去,颈间和腹上的神纹泛起凌厉的光芒,他转过身,大气在足下汇聚,接着被重重踩下,狂暴的气流顷刻间撕碎了深渊法师的护盾,魔物在狂风之中凄厉的嚎叫着,他瞇起眼睛,不屑的嗤笑出声。 「无用的挣扎。」缓缓落至地面,龙胆般的紫色眸子看着仅剩的水深渊法师,眼神嘲讽得近乎怜悯,「太难看了。」 『.......』奄奄一息的魔物发出了嘶哑的声响,原本不知所谓的叨念逐渐转变为他能听得懂的通用语言:『......碍事......破坏......』 『一起、一起......咕噜.......别想......逃.......』 流浪者微微蹙起眉,脑袋忽地一阵眩晕,眼前忽明忽暗的。 该死! 「兰......!」濒死的深渊法师形体溃散,原本被抑制在魔物体内的污秽如饿兽般嘶吼着倾洩而出,扑向同样被「污染」了的自己,流浪者连小旅伴的名字都没来得及叫全,眼前骤然一黑,单薄的身形僵直,随后「咚!」的一声,直挺挺的倒下了。 「流浪那菈!」 一片漆黑。 流浪者眨眨眼睛,失去意识前他似乎听见兰利遮的呼喊。 ......那个傻傻的小东西不会也中招了吧。 「兰利遮?」他呼喊道,然而黑色的虚空中没有任何回应。 他啧了一声,正欲迈开脚步探询周围的情况,身后却传来了一道惊讶的唤声。 「倾奇者?」 他的动作顿时僵住了。 熟悉的嗓音、久远的名讳,瑰丽的紫色眸子瞠大,不敢置信的转过身。 在看清面前的人时,他的身体像是抽搐一样的颤抖起来。 「.......丹......羽.......?」 戴着头巾的褐发青年一如记忆中那般,就连那抹红色挑染都分毫不差,英俊的脸上流露着同样的惊讶,一步步朝他走来。 他呆愣愣地看着青年在自己面前站定,微微仰起头,在与那双褐色的眸子对视的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五百年前,酸涩的眼眶有什么在摇摇欲坠。 「丹羽......」他听见自己的嗓音,嘶哑而破碎,面前的男人伸出了手,因长年锻铁而长满粗茧的手掌彷佛确认真伪般,轻轻地抚上他的脸。 他本该说些什么的......他有太多太多话必须对丹羽说了。 可他从未想过,当他真正有机会再次见到青年时,就连开口说话都会变得如此艰难。 温热的手掌沿着他的脸颊缓缓下移,他用力的闭起眼睛,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强迫自己开口,那句迟了五百年的话语眼看就要倾泻而出:「对不.......」 他说不下去了。 男人掐住了他的脖颈,收紧的手指无情的挤压着他的气管,夺走了他发声的能力。 「我们一直都将你视作家人......」干净清爽的嗓音变得低沉,彷若野兽一样的咆哮,那张总是爽朗的、温柔的笑着的俊秀脸庞扭曲成了狰狞可怖的模样。 ——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虽然不需要呼吸,但脖颈被挤压的感觉并不好受,他反射性的抓住青年的手腕,原本因痛苦而瞇起的眼睛却在下一秒猛然瞠大,惊恐的看着丹羽的心口破开一个大洞,焦黑的、枯萎的什么从中坠落,「啪!」的一声。 他瞪着摔落在地上、支离破碎的心脏,胸腔骤然泛起噬骨般的剧痛。 那是丹羽在死后留给他的、最后的期盼和祝福,即便身体已经死去,却依然在充斥邪祟与高温的炉心之中拼尽一切最后的力量保护他。 而他是,怎样回报青年的期望的? ......啊啊,是啊。 原本抓着丹羽手腕的指节松开了,无力的垂落下来。 他信了不该信的人,辜负了真正爱他的人。 他......亲手摔碎了那颗心脏。 无数溃烂的、狰狞的人影自男人身后、脚下浮现出来,身上的稻妻服饰如此熟悉,紧紧地攀上了他的手脚、他的胸腹、他的口鼻,曾被他亲手杀死的、在他的设计下死去的刀匠亡魂发出了凄厉的哭喊和咆哮。 ——凶手、凶手....... ——是你害了我们...... ——为何要我们为你的私怨付出代价! ——凭什么你还能活着! 他没有反抗,也没有资格反抗,任由亡者撕扯自己的身体,四肢百骸传来了撕裂血肉、绞碎骨髓的痛楚。 他恨错了人,报错了仇,是他让自己成了他最厌恶的模样。 他合该堕入地狱,一切施加于他的苦痛和憎恨,都是他的罪业和报偿。 一片混乱的嘶吼嚎叫之中似乎有谁在呼喊,微弱又急切,可他并没有在意,那道呼声很快便被更加高亢的咆哮吞没。他闭上眼睛,放任自己在漆黑之中不断下沉。 他知道这是梦,一场恶梦。 可他却无法抑制自己在痛苦中沉沦。 现实中的自己已经被世界所遗忘,五百年的罪业再无人知晓,这份沉重无人能同他分担,而在这场恶梦中,他终于能够得到他所想要的惩罚。 哪怕一切终究只是虚幻。 他感觉自己仍然在坠落,来自罪恶的折磨彷彿永无止尽,时间的刻度在痛楚之中被不断放大。梦魇撕扯的不只是他的身体,就连他对自我的认知也在不断的被消磨。 他好像就快要消失了。 ——......流浪者。 蓦地,一声呢喃穿透了恶意和怨恨的嚎叫,轻若雪落,重如洪钟。 他听见风的声音。 亡者发出了惊惧的嘶吼,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之中,熟悉的刀光伴随着流风劈开了黑暗,顷刻间光芒大炽,他下意识的闭上眼睛,随即感觉到有谁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然后,用力一拉。 刨抓着自己的力道松脱,不甘的咒骂和咆哮在呼啸的风声中如潮水般退去,他落入了一个带着枫叶气息的怀抱,宛如保护的姿态那般将他牢牢抱住。 待风平息下来,一切都消失了。 他趴伏在温热的臂弯中,手指抽动了一下,缓缓的避开了掌下枫红色的布料,用力的攥紧。 「没事了。」察觉到他微弱的颤抖,以为他是在害怕,环抱着自己的手臂收紧了些,微微侧过头,在他的耳边低声安抚:「我在这里。」 闻言,他的身体微微一震,嘴唇微微抽动,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酸涩的痛楚自胸口蔓延开来。他咽下了在喉间滚动着的那个名字,从未如此痛恨自己如此清醒。 清醒的知道一切只是梦境,清醒的知道无论这个拥抱有多么逼真、无论那人的外貌、气味、体温有多么鲜活......那终究只是臆想。 枫原万叶不在这里。从来就不在这里。 这不是他。 他猛然推开了对方,力道大得他们双双踉跄了几步。他抬起头,目眦欲裂的瞪视着面前的人:温顺的白发、丹红色的挑染......所有的细节都如同记忆中如出一辙,就连此刻被突然推开的茫然和不解都毫无破绽。 「流浪者?」 「......够了......」他轻声说道,望着少年的眼神带着渴求和痛苦。 那是必须亲手粉碎美梦的绝望。 「......够了!」 「我说过了......我明明说过!不准再做这种多馀的事情!」 他紧紧的抓住了垂挂在左胸前的神之眼,冰冷如玻璃珠般的玉石亮起了青色的光芒。 「让我醒来!让我醒过来!」 「——兰利遮!」 崩溃的嘶吼如同泣血的悲鸣,话声落下的瞬间,时间彷彿被定格,紧接着整个世界与「枫原万叶」的身影碎裂开来。 他猛然睁开眼睛,瞬间坐起身子,像个真正的人类那样大口喘息。 风吹了过来。 梦醒了。 「抱歉,这次是我。」 平静的嗓音从一旁传来,流浪者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转过头去,看见了跪坐在身边的绿色身影。 「......小吉祥草王?」 「嗯。」纳西妲点点头,翠绿的眸子将他从头到尾好好的扫视了遍,如释重负的弯起了嘴角,「太好了,看起来没什么大碍呢。」 晚风拂过了广袤的草地,拂过脸颊的清凉带走最后一丝混沌。流浪者摇摇头,按着微微钝痛的脑袋皱起眉,「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兰利遮叫我来的。」纳西妲淡淡的说道,流浪者这才发现缩在小女孩身后的小精灵,后者小心翼翼的探出半个脑袋,头上的叶片恹恹的,畏畏缩缩的模样:「流、呜、流浪那菈......」 「污秽对你造成的侵蚀程度超出预期,兰利遮叫不醒你,于是便紧急向我求助。」年幼的神明微微敛起笑容,轻叹了一口气,「你在昏睡期间不太安稳。」 她温柔的摸了摸兰那罗的脑袋,鼓励似的推了推它,兰利遮迟疑的往前走了几步,确认流浪者没有拒绝的意思后,头上的叶子恢复了些许精神,上前一把抱住了他的手臂。 神情复杂的看着贴在手臂上的小家夥,流浪者转过头,「......你果然是故意不来找我的。」 「毕竟遗迹巨象的核心污秽确实是一个隐患,而在能够处理的人选当中,你是最合适的一个。」纳西妲很干脆地承认,「从讲堂上溜走不是一个应该默许的行为,但这一次我不会追究。」 他哼了一声,「看来我还得感谢你网开一面。」 纳西妲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流浪者。」半晌,她轻声问道。 「为什么不去见他呢?」 「......」望着孩童模样的神明,流浪者沉默下来。 「......你看见了多少?」 「恐怕是......全部。」纳西妲低声说道,脸上流露出歉意,「抱歉,但我当时并没有其他选择,梦中的你十分抗拒任何来自外部的力量,我和兰利遮无法进入你的梦境,若是强制干扰,可能会对你的精神造成严重伤害,我冒不起这个风险,最好的办法只能从你的记忆中找到一个你最信任的人,借由他的形象一步步引导你,让你愿意清醒过来。」 说到这里,纳西妲顿了顿,垂下眼眸,「只是......」 只是,她没有想到对流浪者而言,梦见那个思念的、不允许自己再次触碰的那个人,会是比面对受害者的恨意和折磨更难以忍受的事情。 在流浪者短暂恢复纯白的那段记忆中,纳西妲看见了那位名为枫原万叶的孩子,右边发侧的丹红挑染让她一下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她有些惊讶,没有想到流浪者已经和丹羽的后代有所接触。 从流浪者的视角,她能感受到他对少年的依赖和信任,待在万叶身边时,人偶的内心洋溢着单纯的安稳和快乐,就像疲倦的鸟儿找到了一棵坚忍挺拔的大树,能够安心的放下所有戒备进入梦乡,就连生活在踏鞴砂的那段记忆里,她也鲜少见过他这么放松的样子。 「那个孩子......枫原万叶,他是丹羽久秀的后人吧。」纳西妲轻叹了一口气,「我不明白,在取回记忆之后,你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我和旅行者呢?」 「告诉你们又如何?」流浪者啧了一声,生硬的别开头:「身为囚犯,我难道有离开须弥的权利?况且就算见到了,你觉得他会相信我的一面之词?」 「你又如何确定他不会相信呢?」纳西妲摇摇头,「在须弥的这段期间,我一直在协助你寻找能够补偿罪责和历史的方法,既然你与枫原万叶是旧识,那你不可能没有想过以他为切入点,但你并没有这么做。」 流浪者的身子一僵,下意识想要收紧手指,可一想到兰利遮还贴在自己手边,又生生忍住。 女孩模样的神明语气依旧温和,话语的内容却步步紧逼。 「流浪者。」纳西妲平静的问道,「你真正的想法是什么呢?」 昔日囿于笼中的鸟儿曾经忽视自己渴望飞翔的心声。她听见了被人偶深埋于心底的、渴望靠近少年、想留在枫原万叶身边的声音。 而她则在那双温柔和纵容的丹红中,看见了相同的愿望。 那是这个世界上最纯粹,也最复杂的情感。 这不是他们该有的结局。 「......我不知道。」意识到这次没办法糊弄过去,流浪者垂下头,伸手摀住了自己的脸:「我欠了他太多......是我害他家破人亡,却又擅作主张放弃了他.....我没有脸再见他,可丹羽和雷电五传的那笔帐,我又只能同他清算......我不知道,小吉祥草王。」 人偶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在撕下伪装之后,他的语气终于流露出真切的无助和脆弱:「我不知道啊......」 明明知道赎罪之路上不可能绕得开万叶,可一想到万叶会用憎恶和失望的目光看他,他就无法抑制的感到恐慌。 那是他在一无所有的时候,唯一拥有的东西,也是他在世间经过百年的沉浮后,好不容易再次窥见的一丝天光。 他还没有做好要失去这些的准备。 「是吗......」纳西妲沉吟片刻,半晌后呼出一口气,「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在这里的原因。」 流浪者抬起头,眼神有些茫然,「什么?」 女孩模样的神明定定的直视着他,翠绿的眸子带着不容许违抗的威严,「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我现在要颁布一个课题给你。」 「我以智慧之神的名义,在此派遣因论派学者阿帽即刻前往稻妻,实践偿还雷电五传及其历史的方法,并且在取得阶段性的成果之前,不得返回须弥。」 流浪者错愕的瞪大眼睛,「小吉祥草王!」他低吼了一声,但纳西妲没有动摇。 在听了人偶真实的想法后她就明白,该怎么做,流浪者心里其实早有决断,只是在「情」的面前,谁都躲不过瞻前顾后,即便是无心的人偶,也同样适用于这个规则。 如果他不曾和万叶相遇、不曾对彼此产生情愫、不曾意识到自己的心思,他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顾忌。 但这个世界上从来就不存在如果,而他现在需要的,是有人能够推他一把。 「去找他吧,流浪者。」她轻叹了一口气,「你不该再逃避下去了。」 逃避......吗。 想着小吉祥草王的话,流浪者呼出一口气,自嘲的勾起唇。 他不允许自己再梦见万叶,却又无法控制的思念着他。 明明知道自己该是被万叶恨着的,又自私的希望自己在他的记忆中能够维持最干净的模样。 真难看啊,到头来,他仍然是个卑劣又伪善的懦夫。 啵噗啵噗...... 他停下脚步,头痛的转过身,「别跟着我了。」 兰利遮跟着停了下来,仰着脑袋看他。 「流浪那菈要走了吗?」 「你听到小吉祥草王说的话了。」流浪者啧了一声,「『在取得阶段性的成果之前不得返回须弥』......哼,说的还挺像那么回事。」 兰利遮似懂非懂的晃着脑袋,唔了一声:「流浪那菈是要去找那菈万叶吗?」 「......是啊。」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他环着手,瞇起了眼睛,「你不是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吗,我要去的可是奥摩斯港,你确定还要跟着?」 兰利遮摇摇头,「兰利遮不去,但有东西要给流浪那菈。」 流浪者愣了一下,「给我?」 「嗯!」小东西原地跳了几下,很高兴的模样,「虽然有时候嘴巴坏坏,喜欢欺负兰利遮,但流浪那菈对兰利遮好的时候更多:打跑丘丘那菈、给兰利遮做新的小木剑、还有一起保护桓那。」这样说着,兰利遮自顾自的点了点头,「流浪那菈,是好那菈。」 「兰利遮想送给流浪那菈一朵小花花。」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朵小小的、精致又漂亮的小花,兰利遮小心的捧着花朵,努力的抬起手朝流浪者递了过来:「希望流浪那菈愿意当兰利遮的朋友,请流浪那菈不要忘了兰利遮。」 看着兰利遮,流浪者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兰那罗的力量源自于记忆,他知道兰利遮是有可能忘了自己、忘了这段短暂同行的日子的。 或许下次见面,兰利遮就不记得他了。 他垂下眼睛,下意识感到抗拒,可兰那罗的善意是那样的直白又真诚,他做不到否认这份心意。 他已经逃避过一次,不该再逃避第二次了。 「......多事。」他轻声说道,蹲下身,让自己能和兰利遮平视。 然后,小心翼翼的接过了那朵看上去十分脆弱的小花。 兰利遮高兴的转了个圈。 邻近港口时,流浪者过回头,看见兰利遮还站在原地,远远的,就连轮廓都看不清晰了,只剩下一个蓝色的小点。 似乎发现他在看自己,小蓝点奋力的蹦哒了几下。 「......真傻。」他自言自语着,拉下了帽沿,掩住了自己此刻的表情。 他转过身,不再回头,迎着晨曦走进了奥摩斯港。 04 稻妻城,天目锻冶屋。 「......天目流的诀窍,就是滴水穿石的耐心,和全力以赴的意志......」 站在锻造桌前,天目十五语重心长地向自家徒弟叨念着流派的精神,阿创无奈的应和着,浑然不觉自己把「滴水穿石」和「全力以赴」说反了。 「臭小子,又在嘴上敷衍我。」天目十五瞪了他一眼,魁梧的年轻人脖子一缩,陪着笑打了个哈哈过去,手上动作不停,打铁槌一下一下的敲在未成形的矿铁上。 当、当...... 天目十五摇了摇头,直到这时才注意到一名年轻人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戴着一顶醒目的深蓝色盘盖,直愣愣的看着打铁的阿创,目光却像是透过了锻造炉中跃动的火光,看着什么遥远的事物。 他眼尖的注意到对方身上似乎并没有带着材料或图纸。天目十五摸了摸下巴。 「小夥子,有什么事吗?」 年轻人眨了眨眼睛,朝他这里看了过来,紫色的眸子有些茫然,如梦初醒似的。 垂铃微微晃动,发出了微弱清脆的声响。 那是一张十分出尘的少年面容,精致的五官配上刚回过神的表情,看上去给人一种温顺乖巧的感觉,身上是连现今的稻妻也很难见到的天青色修验者服饰,天目十五惊讶的发现自己第一时间对少年想到的竟然是「美丽」这个词汇。 望着老者的目光,流浪者一瞬间感到有些狼狈。 在离岛打听了一圈后,他得知南十字船队近期似乎并没有停靠稻妻的消息,可有小吉祥草王的御令在身,他自然是不能就这么两手空空的打道回府,只能暂时停留在稻妻。 ......这该不会也在小吉祥草王的计划之中吧。流浪者面无表情,拒绝继续深思下去。 顿失目标的他漫不经心地从离岛一路晃到了稻妻城,一路上能感觉到许多好奇和探究的目光在身上停留,而他只是微微压低帽沿,漫不经心地与那些目光擦身而过。 路人们很快地就对他失去了兴趣。 或许也和锁国令的撤销有关。稻妻不再拒绝来自其他国家的访客,停靠在码头的船只和来往的人们明显多了不少,甚至混杂着许多不同国家的穿着的人们,就连在稻妻城中也能看见在成衣店前好奇驻足的璃月人、在小摊位细品稻妻酒的蒙德人、以及与冒险家相谈甚欢的须弥学者和写生的枫丹人...... 这些都是在他上一次踏入稻妻的土地时看不到的风景。时间在向前流淌,压抑、惴惴不安的氛围不再,来往的人们脸上、交谈的话语显得那样轻快而灵动。 恍如隔世。 他遥遥望向了高耸的、雄伟的天守阁。 「她」所坚持的永恒,看来也发生了改变啊。 「......我......」他张开嘴,脑袋却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走在街道上时,熟悉的打铁声和锻造炉燃烧的气味远远的传来,牵动着他的记忆和步伐,再回过神时,自己已经站在天目锻冶屋前好一阵子了。 这好像是他在知晓自己犯下的罪孽后,第一次直面雷电五传的后人。他艰难地试图组织语言,却听见面前的老者咦了一声。 「小夥子,你是本地人吗?」 流浪者愣了一下,「嗯?」 「实不相瞒,你这一身穿着,让我想起一位朋友和我描述的人。」 「......!」 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控制住表情,天目十五的眼神若有所思,让他有种无所遁藏的无措。 「很抱歉让你感到冒犯了,不过我怎么着也算是那孩子的长辈,认识这么久,我从未见过他向别人求过什么,可他这次找人找得很急,我想着也该帮他打听打听。」 听着对方的解释,流浪者只觉得呼吸一阵困难,哪怕人偶根本就不需要呼吸。 ......万叶。 颤抖着的嘴唇微微翳动,被空荡的胸腔珍藏着的名字在舌尖滚动了一圈,随后被艰难地咽下。 「我......我是来自须弥教令院的学者。」他低声说道,「是来稻妻做学术考察的,你......您叫我阿帽就好。」 破绽百出。流浪者懊恼的几乎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就算这不完全是假话,但先不说他身上穿的衣服跟须弥压根沾不上边,阿帽这个名字简直敷衍得看不起人。 但在他思考之前,话就已经说了出去。流浪者握紧了拳头。 哪怕做了这么多的心理建设,下意识的反应也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改变。 「......是吗。」似乎是察觉到他的侷促,天目十五没有戳穿他,眼神流露出些许意味深长,「不论如何,还是别堵在铺子前了,既然是学者,你来这里应该是有事情想问吧。」 「啊,是。」他有些慌乱的点头,看着对方背着手,示意他跟上。 没事的,他告诉自己,他本就是为此而来,无论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他都必须接受才行。 如果连素未谋面的天目家传人都无法面对,他又怎么能面对万叶呢? 「好了,孩子,」来到锻造铺后方,天目十五转过身,温和的看着他,「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吧,只要是我能说的都会尽力告诉你的。」 或许是对方的态度很淡然,让他也跟着冷静了下来下来,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的组织着语言。 「......我曾经在教令院的论文中,看到过针对雷电五传没落一事的考察研究。」他低声说道,「据说在很早之前,民间就一直流传着他们的没落是有心人设计为之,只是一直以来都没有证据,但这个流言在不久前似乎被证实了,所以我.....我想知道做为天目流的直系传人,你......您对这件事情的看法。」 天目十五眨了眨眼睛,看起来很意外。 「想不到现在还有年轻人对这段历史感兴趣。」他喃喃说道,瞇起眼睛重新打量起眼前这名自称阿帽的少年,「小夥子,把你目前听到的都先和我说说吧,让我知道你了解多少,讲起来会容易些。」 在取回记忆之后,空就已经向他说过在被世界数影响下人们认知中被修改过后的历史,他凭着记忆向天目十五复述了一遍,老者静静地听着,叹了一口气。 「你知道的很完整,看来是不需要跟你多补充些什么了。」他说道,微微抬头思索:「我对这件事情的看法吗......」 「是,或是说......如果您有机会,能够见到当初灭绝雷电五传的凶手......」 你会想要怎么做呢? 天目十五朝流浪者瞥了一眼,年轻人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表情有多紧绷,瑰丽的紫色眼睛里混杂着复杂的情绪,像是在害怕,又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如果能见到啊......年轻时候的我或许会感到愤怒吧。」天目十五缓缓说道:「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即便当时的幕后黑手就站在我的面前,我可能也不会有什么太多的想法。」 「......为什么?」 「毕竟那也是将近百年前的事情了啊。」老者叹了一口气,「逝者已矣,过去的事情也早就已经无法挽回,身为后人虽然会不可避免的对此愤慨和不甘,但传承憎恨的结果最终只会导致毁灭,那位百目家的后人因为仇恨使得雷电五传元气大伤,除了我们天目流尚有传承,如今也只剩下一心传的枫原家还有后人在世,而他最终也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说到这里,天目十五不禁顿了顿,目光有片刻的黯淡。 「这份伤痛不应该再继续扩大下去了。」 流浪者的胸腔一阵紧缩,压抑着的愧疚和罪恶感又一次被勾了起来,甚至还多出了些自己也不甚明白的愤怒和悲伤,他几乎没办法再维持镇定和表面上的身分,又一次在思考之前便脱口而出:「当真毫无怨恨吗?」 「刀匠一职在当时的稻妻拥有很高的地位,其中又以雷电五传尤为如此。若是没有......没有那个人,你们或许时至今日也依旧会受到将军大人的垂青,被居民们敬重爱戴,如今本该属于你们的繁荣都成了梦幻泡影,若当时的罪魁祸首就站在这里,你当真能做到无动于衷吗!」 天目十五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少年,明明是直白的、咄咄逼人彷彿要激怒他一样的语气和言词,那双紫眸却破碎又痛苦,像是他也被自己所说出的话所伤害了似的。 「我年纪大啦,虽然放眼整段历史,我的经历或许还是微不足道,可见多了、听多了,终究还是能明白的。」 「家族内部的斗争、外部势力的觊觎,稻妻有多少名门氏族在浮世间沉浮起落,就算没有那位百目家后人的复仇,雷电五传可能也会因为其他原因走向衰落。」 「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事情是能够千代万世不衰、亘古长存的呢?将军大人所坚信的永恒,时至今日不也发生了改变吗?」 「......我不明白......」 流浪者喃喃着,目光陷入了迷惘。 这和他预想的答案不同,没有责怪也没有愤怒,就像是对真相还耿耿于怀的人只剩下自己,这和被世界所遗忘的感受全然不同,他所做的心理准备一下都失去了用武之地,令他感到无所适从。 「没事的,孩子,这种事情的看法本就是因人而异,而我也仅仅只能代表个人提出对这件事的看法。」老者语气温和,看着他就像是在看着迷茫的后辈,「天目一脉在雷电五传的遭遇中受到的伤害是最小的,我无法代表其他流派原谅或是继续憎恨下去,只是,若是我有一天能够亲自面见那位幕后主使者,我想我会告诉他:已经够了。」 「这份延续百年的仇恨已经牵扯到太多的人,不该再被延续下去了。他的罪愆、他的不甘,所有的伤痛终究会被时间淹没,成为历史,亦或是就此被遗忘。」 天目十五走到了他的面前,轻轻的拍了拍他的手臂。 「活着的人们是不能永远活在过去的阴影之下的。」 「我们,该往前走了。」 ——希望这些话能对你有所帮助。 天目十五离开前这样跟他说道。流浪者站在原地,颤抖着呼出一口气。 天目家的后人果然察觉到了。 他转过头,静静的看向走回锻造台招呼来访的客人的天目十五。 虽然因为世界树的关系,对方大概只是把他当作了罪人的后代,但距离真相也已经大差不差。他不禁自嘲的轻笑出声。 无论是万叶还是天目十五,甚至是「她」,都已经走出了百年前的伤痛,随着时间向未来继续迈进,将他远远的甩在身后。 被留在五百年前的人,就只剩下他而已了。 将委讬的客人送走后,天目十五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轻轻地呼唤。 「请问,我能够留下来吗?」 天目十五转过身去,惊讶的看着他。 没有人能告诉他现在该怎么做,即便是纳西妲也仅仅只能引导他迈出第一步。 他只能靠自己慢慢摸索。 在他的坚持下,天目十五没有拒绝。他在天目锻冶屋留了下来,天目十五不肯收他的钱,但架不住他非要揽些杂活,只好无奈地将一些跑腿或夥食的家务交给了他。 或许是他的长相看起来不像是会做粗活的人,阿创一开始见他在房屋内忙进忙出时还有些担忧,一个不小心没注意到火候,手忙脚乱中他实在看不下去,抬手将风元素炸过去直接把烧过头的火炉熄了,然后走上前去将人挤到一边,熟练的将煤炭塞进去重新点燃,蹲在一旁控温,动作一气呵成,被他的气势给镇住的锻刀学徒一愣一愣的,被他不耐烦地往背上拍了一下才如梦初醒,挠着头乖乖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锻铁最是忌讳三心二意,这不只是天目流的教诲,也是每个刀匠应有的态度。」不知道在一旁看了多久的天目十五毫不客气地将年轻人数落了一顿,末了朝他点点头,没有问他为什么懂得控制火候,只淡淡地夸了一句不愧是教令院的学生。 他低下头,知道这是在替他隐瞒身分,轻轻的道了声谢。 而在见识到他如何熟练的保养锻刀器具以及他亲手做的便当后,阿创那点疑虑彻底没有了,看向他的眼神甚至带着崇拜和敬畏。被这么一个大老爷们这样盯着看流浪者只觉得一阵恶寒,瞪了他一眼让他吃好了自己去把碗洗干净,恕不伺候。 在锻冶屋叨扰的日子,他每逢上街采买都会去打听南十字船队的动向,不巧的是,他们似乎在短期内都没有停靠稻妻的打算。 于是这一待,就是三个月过去。 「啊。」远远在九十九物看到某个熟悉的金黄色身影时,流浪者眼皮抽了抽,还没来得及回避,对方已经似有所觉的转过身来,猝不及防的与他四目相对。 ......什么孽缘。 「派蒙说想吃寿司,我想着食材也用得差不多了,就顺便补个货。」空解释了句,歪过头看着他手上的清单,「不好意思啊,刚刚把能买的都买下了,你要不去离岛看看?」 「不必了。」他冷笑一声,脚尖转了个方向,「我去挂个指名委讬就行。」 「......算你狠。」 也就几袋稻米和盐的事情,空自觉他还要点脸,所幸流浪者尽管嘴上不饶人,摩拉倒是给的很干脆,还是按原价给的,算起来他还赚了价差。 倒是让他回想起这家夥在大巴扎老老实实给人打工的时候。空瞇了瞇眼睛,「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身为一名流浪者,我出现在哪儿都不该是一件值得大惊小怪的事。」他哼了一声,没打算多说。空没有追问下去,话题一转将社奉行对真相的态度转告给了他。 「你应该也已经意识到了吧?」察觉到他的僵硬和失落,空叹了一口气,「你想要的惩罚永远都等不到了。」 他对流浪者没有像派蒙那么明显的防备,亲眼见证了人偶的过去以及立场的转变后,空默默的选择了妥协,虽然还做不到对流浪者和颜悦色,但面对他的毒舌还是可以忍一忍的。 「与惩罚无关,那是他们应得的权利。」流浪者喃喃说道。在听过天目十五的话后,神里家家主对真相的态度并没有让他感到太意外,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落寞。 最直接的受害者已经逝去,而他们的后人也早已从低谷中重新振作,并拥有了新的生活,他的赎罪似乎只能止步于交还真相,至于其他的,他们也不需要。 或许只要他识相点别去打扰他们,就是最好的赎罪了。 他故作漫不经心的提起万叶,接着便从空口中得知南十字船队再过几天会停靠稻妻的消息。 「别对他说什么多馀的事情。」 「除了真相以外的事......那些关于『我』的事。」 空对他提出的要求感到有些疑惑,但他没有打算多解释。 他想,他是希望万叶恨他的。 自己当年是那样的信任丹羽和踏鞴砂的同伴,而这份信任和喜爱在博士的操纵与他的愚昧下,转变成了怨恨。 由爱所转变的恨意才最是刻骨铭心。 如果万叶能恨他就好了。他看着手上洗好的豆腐,一时有些出神,就算被说只是自我满足也罢,只有在知晓了对万叶的心意后,被他所厌恶和憎恨的痛苦才能称得上是惩罚。 可有个声音却在告诉他,万叶不是这样的人。 万叶......不会恨他。 许久不见厨房传来动静的天目十五有些疑惑的探了探头,只见那名年轻人低垂着眼睛,嘴角若有似无的勾起了悲伤的弧度。 两个礼拜后,他在街道上听见玩耍的孩童说,离岛停靠了一艘雕着龙首的大船。 时间已经到了。 「......这就要走了吗?」听到他要走,天目十五意外的露出了犹豫的神情,似乎是希望他能留下,他摇摇头。 「我想要的答案在这里找不到。」他轻声说道,「所以,我该离开了。」 听出他的言下之意,老者轻叹了一口气,没再开口挽留,反倒是阿创有些依依不舍。 「不能再留下来几天吗?」青年巴巴的问道,被自家师父赏了一记肘拐,「你懂什么,人家可是学者,怎么能耽误他做研究呢。」 看着这对师徒打闹,流浪者微微勾了勾唇,随后深深的弯下腰。 「这段日子,承蒙二位的关照了。」 他在日落之前离开了天目锻冶屋,走前还留下了几份食谱,至少让阿创不会那么念念不忘。 打听万叶的行踪并不困难,毕竟是曾经挡下过「她」的一刀的人,他没怎么费力的便在绀田村附近找到了正和空结伴而行的万叶。 在看见分别后的两年中无数次不允许自己梦见的那抹枫红再次映入眼帘时,他几乎无法抑制的眼眶发热,滚动在喉间的那个名字呼之欲出。 这次不是梦,是真的。 他真的见到万叶了。 然而当少年似有所觉的转过头来时,他的第一反应却是抬手抹去自己的气息和行踪,转身落荒而逃。 与万叶同行的空不明所以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无所获的浪人面露疑惑,最后架不住派蒙的推搡,放弃追究那抹风中转瞬即逝的涟漪,一起走进稻妻城。 流浪者躲在隐蔽处紧紧的摀住嘴,握着神之眼的力道大得几乎在掌心掐出血痕,靠着树干无力的滑坐下来。 他好像,低估自己对万叶的思念了。 他将脸埋到蜷缩起来的膝盖。在知道真相后,与万叶见面的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呢? 装作没事一样说声好久不见?还是会被质问为何这么做? 又或许,他会立刻被那把吃虎鱼刀贯穿胸膛? 设想着各种可能性,流浪者在距离稻妻城门口一段距离的山坡上等待,只要万叶一出城他就能看到。 一天一夜过去,聚集在他身边的几只团雀正团在他的盘盖上打盹,好不容易终于看见那抹枫红的身影,少年却满面焦急,彷彿在追赶着什么似的,嗖的一下就冲了出去。 不顾惊扰到身上的小生灵们,流浪者连忙远远的跟上。 万叶跑的很急,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立刻喊住他,犹豫之间对方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的冲进离岛,近乎失态的拦住了一名与力。 「请问,你曾经见过一名戴着盘盖的少年来过这里吗?」 流浪者怔愣愣的看着少年一口气询问了好几个路人和店家,一口气都还没喘匀,身子摇摇晃晃的,把一名枫丹商人吓得不轻,连着声让他休息一会儿。 万叶摇摇头,确认他不在这里后便果断的转身离开。 「......那个傻子......」他不禁喃喃出声,却从万叶离去的方向意识到他并不是要回稻妻城,而是荒海。 他顿时变了脸色。 荒海到处都是游荡的巡弋机兵和野伏众,万叶拖着这样疲惫的身躯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他一个腾空疾驰飞去,抢先一步来到荒海,不顾会暴露自己的行踪,对着在岸边徘徊的野伏众抬起手就是一道风刃劈了过去,一阵混乱后措手不及的野伏众连刀都没来得及拿稳便被打得四散逃逸。 元素痕迹他没来得及抹去,远远的看着万叶来到了那处杂乱的营地,抚摸着熄灭的柴火,风将微弱的呢喃带到他的耳边。 万叶在呼唤他的名字。 濒临极限的状态让少年不得不妥协,在废弃的营地休息一晚。直到这时候他才敢从隐蔽处现身,偷偷的靠近。 那张俊秀的面容一如两年前的模样,经过连续一天的奔波后脸色有些憔悴,皱紧了眉头睡得很不安稳,嘴唇微微颤抖,发出了微弱的气音。 「......万叶......」他轻声唤道,无法控制自己抚上朝思暮想的脸,拇指轻柔的揉开万叶蹙起的眉心。 他知道空一定已经把事情都告诉他了,旅者或许跟他不对付,但答应了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然而自从跟着万叶离开稻妻城,他就发现少年满面的急切中并没有参杂任何愤怒或怨恨,而是纯粹的担忧。 万叶越是不恨,他越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他既无措的想要逃避,又无可抑制的被万叶吸引。 如果能再看一看那双丹红色的眼睛就好了。他出神地想道,想再被万叶认认真真的看着,再一次从那汪丹红的潭水中看见自己的模样。 要是可以实现就好了。 望着万叶终于舒缓下来的眉头,流浪者眷恋的用手指小心的描绘着他的面部轮廓,只觉得怎么看都看不腻。 他的少年是这样的美好,美好得值得这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真想让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啊。 他在破晓时分到来之前离去,醒来后的少年怔愣了半晌,将脸埋进了掌心,肩膀微微抽动。 「为什么......」 听着万叶破碎的呢喃,流浪者闭上了眼睛。 在那之后,他们就这么维持着某种微妙的追赶状态,他提前收十了万叶途径可能会碰到的魔物,而万叶则靠着他打斗留下的痕迹追在他身后。 然而徘徊的巡弋机兵平时总是结伴出现,他再怎么谨慎也无可避免的会挂些彩。 在愚人众成为博士的实验体以及在深渊摸爬滚打的经历,受伤这种事他早就不在乎了,但显然万叶并不这么想。 站在巡弋机兵的残骸前,少年沉默着驻足了半晌。 「.......你让我该拿你怎么办呢?」万叶喃喃低语着,疲倦的勾了勾嘴角。 他突然感到恐慌,而下一句麻木冷淡的话语彻底令他如至冰窖。 「到此为止吧,我累了。」 厌倦了继续追在他身后的日子,也厌倦了总是在逃避的他自己。 他终究令万叶失望了。 曾经被少年填满的胸腔突然空了,巨大的孤独感瞬间淹没了他,他不由自主的洩露出一声呜咽。 下一秒,大片的枫红便佔据了他全部的视线。 他错愕的对上了那双朝思暮想的丹红,原本温润如同清潭一般的眸子此刻翻湧着惊人的情绪,急切、愤怒、狂喜,还有更加浓烈而深沉的什么,狂乱得几乎要令他招架不住。 「流浪者——」 万叶颤抖着嗓音大喊出声,时间彷彿被按下了慢速键,少年的面孔在他的眼前放大,伸出手眼看着就要抓住自己。 可他还有被触碰的资格吗? 身体比思考快了一步动起来,他向后退去,扑空的万叶身子一沉,万千情绪凝固在脸上,就这么向悬崖坠落下去。 紫色的瞳孔骤缩,流浪者立刻的解除了滞空,拚命的向坠落的少年伸出手。 万叶不知为何完全没有挣扎,就这么直愣愣的看着他,眼看着他们距离地面越来越近,强烈的恐慌袭捲而来,他几乎要气急败坏的大骂出声。 万叶终于有了动作。他被一把抓住了手腕,接着猛然一头扎进了温热的怀抱,一道强而有力的风稳稳的托了他们一把,轻而又重的缓缓落地。 这是个似曾相识的情景。他和万叶双双跌坐在地,身体被牢牢的锢在充满枫叶气息的臂弯中,然而与梦境不同的是,万叶抱着他的力道并不温柔,反常的有些粗暴,他甚至产生了自己要被揉碎了的错觉,少年像是害怕他逃走,又像是在试探着什么,极尽所能的用自己的全部确认他的存在。 「......抓到你了。」 抱着失而复得的宝物,万叶哽咽着嗓音轻声说道。 被摆了一道。 他眨了眨眼睛,反转来得太过突然,万叶差点受伤的后怕和被耍了的恼羞同时湧上脑海,他奋力挣扎着让他放手。 万叶毫不犹豫地回绝,甚至还把手臂收得更紧,一点也不觉得愧疚。 流浪者简直要被气笑。他艰难的抵着少年的胸膛撑起身体,冷冷地看着他。 「对仇人你倒是挺深情,嗯?」 看着似乎想要争辩什么的万叶,他突然觉得很可笑。 为什么就是不肯放手,像他这样罪无可恕的小人、像他这样无可救药的懦夫,自以为是的挑战世界的法则,却将自己的罪孽从世人的记忆中抹去,一切错误的就此失去了挽回的馀地...... 像是被逼到绝路的、受伤的小兽般,流浪者狠狠揪住少年的衣襟,撕心裂肺的嘶吼着要万叶恨他。 他本就该被万叶憎恨的。 可曾经被温柔以待的另一个自己在哭泣,恳求着他的世界不要再次抛弃他。 他觉得自己好像要被撕裂成两半,狂乱之中他抓住了万叶的双手,不顾少年惊慌失措的抗拒,死命的按在自己的咽喉。 就算要就这么碎掉,那也必须是由万叶来才可以。 他想起了那场被污染的恶梦,万叶的脸似乎和拥有着相同血脉的另一个人重叠在了一起。 「枫原万叶!」他咆哮着,拼命的掩饰着那个在哭泣的自己:「收起你那作呕的同情心!」 「恨我!动手啊!」 只要万叶动动手指,最初的错误就可以得到修正。 他和万叶不该相遇、也不该对万叶产生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一切都会回到正轨的,只要万叶...... 「......?!」 复在颈上的力道并没有如预期的那样收紧,而是粗鲁的往前一拉,嘴唇复上了相同的温软,流浪者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陡然放大的俊秀面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万叶在吻他。 「......不......」 他想挣扎,可甫一张嘴,更加柔软的什么便闯了进来,万叶的攻势毫无章法,仅仅只是为了压制他,强烈的愤怒和思念从激烈的纠缠传来,他的思绪逐渐混沌,浑身都在发热,明明不需要呼吸,他却觉得好像快要窒息了。 「......你怎么能这样。」恍惚间万叶终于放过他,抚着他的后颈与他额头相抵,低低的嗓音既委屈又悲伤,控诉着他为什么不给自己选择的机会。 「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 「你怎么能对我这么残忍?」 他愣愣地看着那双丹红,呆住了。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听着他逞强的质问,万叶笑了起来,将手指滑入他的指缝间牢牢扣住,蹭着他的额头,一句句回应着。 他说,他已经全都知道了。 他说,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无法被改变,而他们唯有背负一切前行。 他说,他从不认为与他相遇是一件错误的事情。 「我曾经向你许诺过永远。」万叶喃喃说道,「但我食言了。」 他猛然抬头,「不、那不是......」 是他自己选择离开的,不是万叶的错。 但万叶并没有让他解释的意思,只是轻抚着他的眼角,垂下眼眸,脸上头一次露出了不自信。 「分开的那两年我总是在想......如果你幸运的遇上了另一个善良的、愿意为你着想、对你很好的人......」 「不会的!」他立刻反驳,惊慌地瞪大眼睛。 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比万叶更好的人,一定不会再有了。 万叶微微一怔,丹红色的眸子盪开了柔软的笑意,带着一点狡黠,还有很多很多的缱绻。 他又一次的被揽进怀里,少年像一头大型犬,满足地埋首于他的发间,含糊不清的呢喃着。 「流浪者。」 「我喜欢你,从两年前见到你的那一刻起就喜欢上了。」 远处的潮水拍打着礁石,翻湧着浪花,宛如万叶的心跳,一下下的撞击着他形同虚设的心理防线。 他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他是历史的罪人,不该再奢求被爱的资格。 但那个吻却毫不留情的撕破了他因为恐惧而刻意架起的屏障,温柔又强硬的迫使他正视这个现实,如同少年的承诺。 那个尚未得到解答的课题,他愿意陪着自己去寻找答案。 长久以来的坚持在短短不到一天的时间全数崩塌,流浪者疲惫的在万叶胸膛上蜷缩成一团,让自己能够完全挤进万叶的怀抱。 五百年是一段很漫长的时间,他可能要花一点时间才能走完,可他知道,在名为「现在」的尽头,会有一个人在那里等着他。 他在枫叶气息的严密环绕中闭上眼睛。 风自少年身边吹来。 于是,他的时间终于开始重新流动。 05 后来万叶带着他回到了天目锻冶屋,天目十五像是早有预料般等在那里,看着他们十指相扣交握的手,脸上并没有太多意外。 天目十五为他们烧了一壶茶,招待他们进屋,像个再普通不过的长辈,关心着他们的未来。 虽然纳西妲半强制派遣他来稻妻的主要目的已经达成,但他决定再在稻妻停留一阵,想看看自己还能再多做些什么,有万叶在身边,许多原本没有勇气去做的事情,现在或许可以做到了。 「是吗。」听罢,天目十五若要所思的点了点头,末了微微弯了下眼睛,「看来你已经找到想要的答案了。」 「这样就好。」 老者邀请他们留宿一晚,体贴地给他们安排一个房间,晚上休息的时候万叶整个人贴了过来,固执的将手指挤进了他的指缝紧紧握住。 倒是换成他黏着自己了。流浪者有些感叹,又觉得怀念,像是回到了在客栈养伤的那段时光,彼时的他们都尚未察觉到自己的心意,却已经如同一对寻常良人相卧而眠。 「在想什么?」 嘴唇被轻轻地碰了碰,万叶压低声音问道,带着白日所没有的沙哑,听得他的指尖一阵酥麻。 「.......只是,还是觉得有点不真实。」 万叶不恨他、一直记挂着他,甚至还向他告白,这是他连在兰利遮给的梦境里都不敢去想的事情。 「是真的哦。」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万叶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掌心下传来了属于人类的心跳。 「我就在这里。」 黑暗中万叶的脸有些看不清晰,却比任何一次梦境都还要来的真切。他将额头抵上万叶的胸膛,闭上眼睛,前所未有的感到踏实。 「嗯,我知道。」 他回到他的少年身边了。 隔天一早他们与天目十五告别,前往踏鞴砂。 他们一起替刀匠们扫墓,他跪坐在丹羽的墓前,小心翼翼的放下一朵血斛。 「我做了很多错事。」 流浪者低垂着头轻声说道,肩膀微微颤抖。 「你或许会对我感到失望吧。」 「现在的你应该已经不记得我了,但我还是想跟你说。」 他弯下腰,朝友人的墓碑深深的一礼。 「对不起,我恨错了你,还报错了仇。我不该得到任何原谅,这份罪孽和后悔,我会永远记得,永远背负它们走下去。」 「谢谢你们愿意收留身为人偶的我,并将我视作你们的家人和朋友那样关照。」 「与你们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我真的很幸福。」 陪他跪坐在身边的万叶默默的揽过他的肩膀,让他能靠着自己。 「丹羽前辈......还有各位刀匠的前辈们,在下名为枫原万叶,为一心传的后人,如今亦是流浪者的爱人。」 少年的嗓音沉稳,丹红色的眸子闪烁着坚定的光采,「我曾经与他有过一段同行的日子,在那段时间中,我见证了他的善良与真诚。他曾经铸下大错,可他愿意面对自己的罪孽并为此作出偿还,如今他已将真相归还予我,而我也决定在往后的日子里继续陪伴在他身边,既是做为见证者见证他的决心与忏悔,也是做为伴侣与他互相扶持。」 「直到生命的尽头。」 在众多前人的见证下,万叶跟着弯下腰,郑重的行了一礼。 他垂下头,庆幸着行礼的万叶此时看不见他充血发红的耳朵。 「在你前辈们面前胡说八道什么......」离开墓地后他有些嗔怪的瞪了万叶一眼,对方一点也没有被唬到,笑着将他的手握紧,「终究得和前辈们知会一声的。」 「在回到须弥之前,我还想再带你去见一见我的父母,还有介绍给其他的朋友认识。」说到这里,万叶顿了顿,末了有些不确定的看了他一眼,「还是说......你觉得太快了?」 「......见你父母可以。」才刚告白没几天就准备见家长,流浪者感觉自己快要过载了,徒劳的伸手掩住自己的脸:「其他的就......顺其自然吧。」 少年松了一口气,笑着答应下来。 他们走在村落的遗址,他和万叶说起了与刀匠们生活的日子,而少年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做出回应,伸手抚过他被风吹的微乱的额发。 就好像身分调换了一样,曾经他才是那个安安静静、听着万叶说话的人,如今轮到他将自己的过去告诉万叶了。 就像曾经在璃月走走停停的旅程,除了踏鞴砂,他们还去了很多地方,比如名椎滩,比如无想刃狭间,比如绯木村......他们甚至去了一趟海祈岛,长着一双毛茸茸的犬类耳朵的年轻大将热情的招呼着万叶,好奇的摇着尾巴,问他是不是万叶的新旅伴。 「不是。」在得到他的同意后,万叶向五郎说道,语气中带着藏不住的喜悦和自豪,「是伴侣。」 五郎瞪大眼睛,震惊的竖起了尾巴上的毛。 得到了五郎的许可后,他们得以在海祈岛自由活动。战后的珊瑚宫正在逐渐走出昔日的阴影,与幕府建立了友好的外交关系后,这里的生活质量明显好转许多,来往的人们脸上带着生动的笑容,见到他们两个外来者也愿意友善的点头问好,有些人甚至认出了万叶,热情的想挽留他们做客,好不容易脱身时太阳早已沉入海平面。 「你还挺受欢迎。」他幽幽的撇了万叶一眼,语气不知道带着什么意味,万叶忍不住苦笑一声,「你就别笑话我了。」 他哼了一声。 他们来到了没什么人烟的岛外围,坐在凸出在峭壁上的扇状珊瑚俯瞰夜晚的珊瑚宫,片刻后他感觉大腿一热,低下头的时候万叶已经就这么枕在他身上闭上眼睛。 「很累?」 「......有点。」万叶叹了口气,「毕竟是一起并肩作战过的情谊,许久未见,他们会这么热情也是情有可原......吓到你了?」 「怎么可能。」流浪者哼了一声,瞇起眼睛,「你是不是忘了我曾经是执行官,愚人众那儿多的是这种场合。」 只不过没有人敢在他面前闹腾就是了。 万叶微微勾起唇,伸手环抱住他的腰,侧过身将脸埋进他的小腹。 ......有点痒。他伸手揪住了万叶的头发,听见爱人「哎」了一声。 「一会就好,嗯?」拉过他的手在唇上轻轻吻了下,少年微微侧过脸觑他,嗓音微微拉长,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你从哪学来的这个。」一把摀住脸,他咬牙切齿的问道,感觉整张脸都要烧起来了。 万叶颤抖着肩膀,笑得很开怀。 手被握住之后就没再被放开,流浪者轻抚着万叶的后颈,感受躺在身上的人吐息逐渐绵长。 「好梦。」他轻声说道,弯下腰,轻轻地吻在少年的耳边。 一个月后,须弥。 万叶睁开眼睛。 天色才刚微微亮起,他转过头,看见依偎在自己肩上熟睡的人。 流浪者安安静静的闭着眼睛,原本微凉的手指与他相扣了一夜后,也被捂的温暖了几分。 心底升起了些许满足,万叶悄悄的将揽在爱人腰上的手臂又收紧了一些,唇瓣轻柔的蹭过了白皙的额头,流浪者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咕哝,像是下意识往窝里钻的幼猫,脸往他的颈窝又埋了埋,接着便没动静了。 看来他睡的很熟。万叶不禁莞尔。 从稻妻乘船来到奥摩斯港后,流浪者便带着他穿过雨林,往须弥城的方向去,此时的他们正在一处风格简易但温馨可爱的小居暂时落脚,据流浪者所说,这里是草之神的眷属「兰那罗」搭建的歇脚处。 想起流浪者形容那些外观像是野菜一样圆滚滚、天真烂漫的种族时一脸嫌弃、眼里却夹杂着的些许怀念的表情,万叶不禁有些惋惜,自己早已过了纯真的年纪,恐怕是无缘与他们一见了。 风中传来了微弱的声响,丹红色的眸子一凛,万叶猛的转过头往小居的门口看去,接着便和一个探头探脑的蓝色小生物撞了个四目相接。 「呀!」小东西惊呼出声,脑袋上的叶片害怕的缩了起来:「呜呜呜,陌、陌生的那菈......」 万叶愣住了,没有想到上一秒才以为自己无法见到的小精灵此刻居然就这么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虽然流浪者说过,也有少数如他自己和旅行者这样即便已经脱离了孩童时期却仍然见的到兰那罗的案例,可他没有想到自己也是其中一人。 惊讶归惊讶,但毕竟吓到对方了,正当万叶想要道歉时,小精灵咦了一声。 「流浪那菈也在,没见过的那菈,白色的,头上还有一点红红......兰利遮知道了,你是那菈万叶!」 从小精灵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万叶更惊讶了。 不过,「那菈」是......? 「我的名字是枫原万叶,不是那菈万叶。」 「那菈枫原万叶。」小精灵——兰利遮从善如流的改口,接着小小声的咕哝了一句:「唔,好长。」 意识到「那菈」是某种前缀,万叶的眼神流露出恍然,「既然如此,那就按照你喜欢的方式称呼我便好。」 「那菈万叶。」兰利遮飞快地改了回来,走近了几步,俨然已经对他完全放下戒心,「流浪那菈在睡觉吗?」 「嗯。」轻柔的摩娑了下流浪者的脸颊,确认人偶并没有被吵醒,万叶朝兰利遮比了个手势,将声音压的再更轻一些,「你知道我?」 「嗯,知道!」兰利遮点点头,声音跟着放轻,像微风抚过树叶时细小的沙沙声,「流浪那菈和兰利遮说了很多关于那菈万叶的事,就像兰利遮也认识了那菈万叶。」 小精灵伸出手,很努力的比划了下,「流浪那菈,兰利遮的好朋友,那菈万叶是流浪那菈的朋友,所以也是兰利遮的朋友。」 「是吗。」面对兰利遮纯真又简单的逻辑,万叶忍不住轻笑了声,「那么,十分荣幸能够成为你的朋友,兰利遮。」 小东西高兴的转了个圈。 流浪者悠悠转醒时见到的,就是自家爱人和某团熟悉的蓝色相谈甚欢的场面,尚未清醒的脑子来不及修饰词汇,一句话就这么滚了出来。 「万叶,你在和谁说话?」 空气骤然安静下来。万叶微微张嘴,话还没说出口,一旁的兰利遮已经哇的嚎出了声。 「呜啊啊......流、流浪那菈,看不见兰利遮了......」 「什......」 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流浪者脸上流露出尴尬,一脸头痛的将兰利遮一把抱到自己的腿上,「抱歉,刚刚没睡醒......喂,别哭了,我这不是看到了吗?」 看着人偶有些无措又有些气恼的捏着小精灵的脸颊哄它,万叶弯起了眼睛,温柔的看着他们。 「说起来,万叶为什么能看到你?」 哄好兰利遮,流浪者有些不解的问道,万叶闻言好奇的凑了过来。 「因为那菈万叶听得见。」乖巧的站在他的大腿上,兰利遮仰头解释:「那菈万叶是风的孩子,能够听见很多很多的声音,也能听见兰那罗的声音,所以也看得见兰那罗。」 「是指我的感官很敏锐吗?」万叶若有所思的将兰利遮有些抽象的说法总结,流浪者叹了一口气,总觉得好像也不是很意外。 问起兰利遮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小精灵拍了拍手,说自己是出来收集材料的。 「要一朵月莲,和一朵开心的劫波莲。」兰利遮拍了拍他的手背,带着凉凉软软的熟悉触感,「和朋友一起采的话更开心,这样更好。」 说完还拍了拍万叶的,一脸期待,少年噗哧一笑,「不如就帮帮他?」 「.......事先说好,劫波莲我来采。」这种类藤蔓科的花卉生长的地方在悬崖峭壁,哪怕万叶能短暂腾空,他也不允许他冒这个险。 万叶有些无奈的笑了笑,点点头答应了。 他们兵分两路,出发的时候兰利遮趴在万叶的脑袋上,任他怎么威逼利诱都不肯下来,最后还是万叶把小东西的眼睛遮住,在他的嘴唇上啄了一口,这才让他勉为其难的妥协。 「那菈万叶,头上有小草。」离去之前他听见坐在万叶头上的兰利遮揪着少年的呆毛嘀嘀咕咕:「兰利遮见过另一个高高的灰色那菈,头上也有小草,可惜他看不到兰那罗。」 「这样啊,要是能看见就好了呢......」 少年温和的附和逐渐远去,流浪者捏了捏眉心。 他大概能猜到万叶为什么会同意分头行动,恐怕是想和兰利遮打听自己在须弥的情况,毕竟他确实没打算和万叶多说,不然显得他好像在博人同情,他不需要。 至于兰利遮,他压根就没指望那个单纯的小东西口风能有多紧。 一个两个总是这么多事。流浪者磨了磨后槽牙。 雨林地势起伏大,他在空中沿着背光处的峭壁寻找,很快便看见了长在垂藤上的蓝色小花,看上去长势良好,每一朵都符合兰利遮「开心」的定义。 和空不一样,他没有囤积物资的爱好或必要,他正思索着该摘哪一朵,细小的声响从身边传了过来。 「流浪那菈,那朵、兰利遮想要那朵!」 深吸了一口气,流浪者转过身,捏住了小东西的脸颊。 「你都自己飞上来了,为什么非要我来摘不可?」 「呜呜、兰、兰利遮,比较想要朋友摘的花......」已经抱着一朵小花的兰利遮这次没能逃过他的魔爪,可怜兮兮地任由他搓圆捏扁洩愤,直到他的眼角馀光瞥见地面上的一抹枫红,万叶正站在下方仰头望着他们,对上他的目光后还笑着朝他挥挥手。 他瞬间没了脾气,认命的摘下了兰利遮想要的那朵劫波莲。 捧着两朵小花的兰那罗看起来很满足,「是好朋友和新朋友的礼物!」 「.......所以说,你对礼物的定义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没好气的在小东西的脑袋上弹了个脑瓜崩,他转过身,正要回到地面时却发现兰利遮似乎没有要一起走的意思。 流浪者回过头,有些疑惑,「兰利遮?」 「.......流浪那菈,现在看起来很快乐,就像这朵劫波莲。」抱着花的兰利遮轻声说道,点了点头,「这是因为那菈万叶回来了。」 「好朋友快乐,兰利遮也开心。流浪那菈不需要再梦到那菈万叶,也不需要再害怕从梦中醒来之后,那菈万叶就会消失不见。」 「兰利遮希望流浪那菈能一直这么快乐。」飞到了峭壁边上的土地,兰利遮放下手中的小花,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脸:「希望流浪那菈能和那菈万叶一直一直在一起,创造许多美好的回忆,从种子发芽,长成好几个兰那罗高的大树,结出饱满的果实。」 「这朵月莲和劫波莲记住了那菈万叶和流浪那菈的快乐,兰利遮要赶紧把它们带回桓那兰那。」小精灵稚嫩的嗓音轻快,像是在歌唱一般,「再见,流浪那菈,下一次要带着那菈万叶,一起来找兰利遮玩呀!」 「......嗯。」轻轻地复住脸上软软凉凉的小手,流浪者首次在昔日的小旅伴面前放缓了眉眼,淡淡地应了下来。 「我记住了。」 高兴的抖了抖脑袋上的叶片,兰利遮转身十起小花,蔚蓝色的身影遁入土地,眨眼间便消失了。 万叶抬着头,静静地看着流浪者。 卓越的听力让他知道了兰利遮的离去,也听见了草之眷属留给人偶的祝福。 他从兰利遮那里得知了流浪者在须弥时的情况,彼时还身陷于罪恶感中的人偶一直都有意让自己过得不舒坦,他很庆幸那时陪伴在他身边的是兰那罗这样纯粹又善良的种族。 他突然很想抱抱他,或许是因为怜爱,又或许是想给他一个迟来的安慰。 又或许,他只是纯粹想念他的爱人了,哪怕他们只是分开了片刻。 「——!」他呼喊着流浪者的名字——那个象征了他的新生的名字,在人偶低下头望向他时后退了几步,然后张开了手臂。 龙胆花似的紫眸微微瞠大。 这个意图再明显不过。 「......幼稚。」 他不禁喃喃出声。 却依然在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后,解除了浮空。 猎猎的风声抚过耳畔,熟悉的失重感拉扯着他的身体,与万叶越来越近。 恍惚间他想到,这似乎算得上是他第三次坠落了。 前两次他都是为了夺回当时重要的事物。第一次是神之心,他失败了,从高空坠落,那一次,没有人来接他。 第二次是万叶,少年回应了他,与他一同坠落地面,那一次,万叶抓到了他。 而这一次,他不需要夺回任何东西,他最爱的人就站在那里,温柔又虔诚的仰头看他,笑着张开双臂。 他扑进了万叶的怀抱,落入他的凡尘。 如同疲倦的飞鸟归巢,如同迷航的一叶小舟寻得星星的光亮。 亦如同一片被遗落的羽毛,在历经了漫长的漂泊后,终于得以落地。 ——end 洒花!完结啦! 感谢看到这里的各位!下篇真的很长很长,辛苦大家看到了最后! 对于这篇还有很多想说的话,不过就像之前那样,之后另外开一篇后记来说吧,看到这边大家也都不容易www 再一次感谢大家这几个月的等待,我们晚点后记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