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疯狂鸡娃
“欢迎致电疯狂鸡娃有限责任公司，我们将竭诚为您服务，转接请拨分机号，查号请拨0。”
一线城市中档小区天天小区的1号楼1号房间内，李向上一边狠狠按了一个0，一边猛抽了一口烟。随即猛地把烟头弹在地上，任它自生自灭……
一旁的李成才低着头不停地咬着手指甲，恨不得把手吞进肚子里。
李向上是本市火箭速度网络有限公司的程序员，中等个头中等身材中等收入。沉默寡言，内里脾气却十分火爆。口头禅是：别把我逼急了！
妻子陈艳秋是个现实的女人，唯一的心愿就是唯一的儿子能够出人头地，望子成龙。她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一天到晚唠叨个没完，仿佛一切的一切都要被这张嘴安排的明明白白。她的口头禅很简单：不听我的，你们就等着倒霉吧！
李成才作为家里的独子，从小便受尽宠爱。上幼儿园前，李成才由奶奶看护，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一切的事情都由奶奶打点。李成才三岁了，除了能把奶奶说成来来，其他一概不会。这可把妈妈陈艳秋急坏了！我娃可以生病，可以哭泣，怎么可以是废材？
陈艳秋一狠心，把三岁的李成才丢进了寄宿制幼儿园，一个星期回家一次。功夫不负有心人，李成才会说了！只不过性格却愈来愈内向。
“内向怎么了？只要我娃能成才，管他内向还是外向！”陈艳秋美美地幻想着李成才捧着清华的录取通知书朝自己走来。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李成才自从上了小学，便成了班里最不起眼的那一个，成绩总是第一，只不过这个第一没什么可喜的，是稳坐倒数第一。
陈艳秋的同事们每每在她面前炫娃的时候，她都觉得无地自容，什么马术、钢琴、篮球、排球、网球、高尔夫、橄榄球……小学生的课外生活已经达到如此丰富的地步了吗？陈艳秋无地自容后，接着就是无能狂怒，外面不能吼，那只能在家里吼了。
虽然这是一个质量中等的中等楼盘，隔音效果还算不错，但是邻居们却总能听到1号楼1号房间的河东狮吼。
李向上成为了人人心疼的男人。
隔壁卖水果的小周遇见李向上总是投来心疼的眼神，让李向上一度产生错乱的感觉。后来，小周终于忍不住了，递给李向上一张名片：
疯狂鸡娃有限责任公司
让您的娃鸡血澎湃，勇闯高峰
热线电话：0000000000
“打啊你！你不会连个电话都不敢打吧！亏你还是个男人！我嫁给你，真是瞎了眼！你看看我身边的人，那个李秋水哪里比得上我，现在住的大别墅，开着宝马！日子过的不要太逍遥哦！我呢？买个鸡蛋还得精确到分，去个健身房还得精确到秒，生怕多花一分钱！你打不打？你不打，电话给我，我来打！”
“好好好，我打，我打，行了吧！”
打了三遍，电话接通了。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你好，我想咨询一下你们，我孩子的问题。”
“请问怎么称呼您？”
“我姓李。”
“李先生，您好，请问您是需要学业服务还是性格培养服务？”
“学业服务。”
“我们有120万、12万、1.2万三档服务。”
“为什么这么贵？”
“想必李先生还不了解我们公司，我们公司是本市最有名气的鸡娃公司之一，可以说，经过我们公司培养的孩子，大部分都活跃在各个学校的最前列。您只需选择适合您的套餐，我们会为您提供您可以想象到的最好的服务。您这边是为您自己的孩子咨询吗？”
“是的。”
“男孩女孩？”
“男孩。”
“今年几岁？”
“10岁。”
“学习成绩如何？方便谈吗？”
“很差，也不知道这熊孩子……”
“李先生谦虚了，听您的谈吐就知道您是有文化的人。龙生龙凤生凤，像您这样的人，怎么会生出来笨孩子呢？只是您的孩子的潜力被压制了，您一定要用科学的方法给他释放出来。我们以前遇到过很多这样的孩子，在我们公司老师的指导下，成长迅速，效果显著。有一个还考到了哈佛大学！”
“考到哈佛这个，选的是哪个套餐？”
“是120万的，其实这个孩子的家庭条件不算特别优秀、只不过他的父母特别敢于挑战，他们卖掉了自己的房子，给孩子筹集了一笔像样的启动资金。您想想，一个毕业于哈佛的学生，以后会为您和您的家族带来多大的荣耀和财富。相比之下，这120万又算得了什么呢？”
“那那……那这120万都包括什么呢？”
“包括的可就多了，我们会从您孩子的生辰八字入手，一直干预到目前的学习态度和知识储备。等于说您给我们一张白纸，我们还您一幅世界名画！”
“那行，我们商量一下。”
“行，那您抓紧商量吧，我们120万的智慧星套餐目前只剩下一个名额，您一定要抓紧时间报名哦，我们的老师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知名教育学专家，团队时间十分紧张，如果您错过了，就要等明年了。”
“好的，我知道了，你可以给我保留一下名额吗？再者，12万和1.2万的又是什么套餐呢？”
“12万是全程作业辅导，不保证课业成绩。1.2万的是远程作业指导，提供一年的线上辅导服务。”
“时间不早了，你们也该下班了。我明天给你们电话。”
“好的，好的，李先生。感谢您的来电，挂完电话，请对我的服务做出评价，感谢您的配合。”
“好的，好的。”
话务员的温柔体贴让李向上意犹未尽，有些舍不得放下电话，他明白一旦放下电话，就得面对陈艳秋的喋喋不休。
可该来的暴风雨还是要来，生活里的鸡毛一根都不会少！
争得面红耳赤、口干舌燥之后，李氏夫妇决定卖掉房子，为儿子做一回风险投资！他们相信以他们的智商，孩子一定是鸭窝里的丑小鸭、鸡窝里的金凤凰！
总有一天，李成才会站在诺贝尔文学奖的讲台上用流利的英语感谢他英明的爹妈！
在经历了坎坷的卖房过程后，李成才被爹妈带着搬进了棚户区。李向上不得不打电话给老家的奶奶解释自己的良苦用心，陈艳秋则直接选择闭嘴，不告诉自己的父母。她幻想着自己穿着私人订制走在好莱坞的康庄大道上，而身边站着高大帅气、迎娶了白富美的李成才。
一波三折，课程终于要开始了。
疯狂鸡娃为VVVIP客户李成才同学选定了来自世界五百强名校的迈克·赵作为指导老师。
迈克·赵是个五十岁的秃顶男人，戴着金丝眼镜，斯斯文文，说话爱翘着兰花指。
鸡娃第一课，赵老师穿着长袍来到李成才的家，这是一栋位于城中村的握手楼，通风不好，采光也不行，屋子里总有一股发霉的味道。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窗台上到处都是黑色斑点。赵老师皱着眉头、掩着鼻子，不情愿地找了一个还算干净的塑料板凳，扯了扯嗓子说：“李成才，我一看就知道你是可塑之才！”
这句话一说，可把李向上和陈艳秋乐坏了，泡茶的跑茶，端水的端水，势必以上宾待遇礼遇赵老师。
“不过嘛，你的生辰八字和名字似乎不合啊！”
瘦弱的李成才蜷缩在一个椅子的角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一旁的陈艳秋殷勤地递上毛巾，连忙说道：“赵老师，这名字还是我爸爸起的，您觉得哪里不好？我们改！”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人的名字啊藏着很多东西，比如这李成才吧，就是笔画不对，你这笔画太少，压不住你的生辰八字啊！走着走着不就走偏了吗？”
“那您说，怎么改？”
“我？我可不敢当，不过，我倒是认识一个在天通山出家的王道士，那个哈佛的学生就是他给改的名字！”
“那我们一起去求求王道士？”
“王道士轻易不见客，只不过与我私交甚好，卖我一个人情罢了。”
“那我这孩子还请您……”
“不行不行，他这人倔的很，这个季节，怕是在辟谷修炼。”
一来二去，你推我就，磨蹭了三四天，赵老师终于还是肯了。代价便是一箱二锅头和两个丰厚的红包。
李向上一边敲着代码一边幻想着自己坐在卢浮宫的门口，笑吟吟地等着儿子李成才为自己拍照。
夜深了，李向上揉了揉眼睛，习惯性地准备点杯外卖咖啡，可是刚打开美团便住了手。一杯咖啡？好像有点奢侈，走，去洗手间洗把脸好了。
赵老师带着王道士亲批的朱字密函回来了，打开一看，红纸黑字：李狂人。
“这名字……”
“这名字好啊！恃才才能张狂，敢于张狂，就是敢于立于潮头。你儿子命中缺火，一个男孩子，可是需要敢为天下先的！王道士真是一代名师！”
“是是是，您说的是！”陈艳秋一脸赔笑，为赵老师斟了满满一杯二锅头。
从此以后，无论是李狂人的学习还是生活起居，无论是家里的布置还是工作上的安排，李氏夫妇都对赵老师言听计从。一个大专家，还能说错吗？
赵老师让他们向东，他们不敢向西。让他们打坐，他们不敢起立。
这一天，赵老师为李狂人制定的独家学习计划是：头悬梁锥刺股。
一根针灸用的银针扎进了李狂人的手背，陈艳秋心里咯噔一下，感到有些心疼。毕竟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怎么能不疼不爱呢？
李狂人的脖子被一根细线捆着吊在灯泡上，稍微不注意，就会引发灯泡自由落体运动。
毕竟是个十岁的孩子，一不注意，灯泡砸了下来，所幸砸在地上，李狂人只是受了惊吓。李狂人有些想哭，可他记得赵老师的叮嘱：强人从来不掉眼泪。他生生的把眼泪给憋了回去。他站在原地望着远处的母亲，突然，他张开双臂小声地试探说：“妈妈，能抱抱我吗？”
陈艳秋愣住了，思考了一会，说道：“赵老师说了，你已经是男子汉了，我们不能再溺爱你，你得学着独立起来。赶紧接着写作业吧，赵老师还得检查呢。”
李狂人长叹一口气，就像个七八十岁的小老头儿一样弓着腰继续猫在椅子里写作业。夜已经深了，他有些撑不住了。
期中考试到了，李狂人终于考出了中等成绩。他对自己很满意，开心地搂着试卷朝家跑。
却发现自己家的门大开着，屋里没有人。奇怪，这样冷的天，爸妈怎么都不在家？已经是晚上7点钟了，妈妈早该下班了。
天大的玩笑开下来，大梦一场方初醒。
原来，疯狂鸡娃有限责任公司根本不存在，是卖水果的小周联合自己的老婆和小舅子专为李向上一家设的套。这120万巨款也被挥霍一空。
李向上是哭天天不灵，哭地地不应。他们自己的房子也早就被抵押了出去，没有任何偿还能力。李向上疯狂抽了自己十个嘴巴子，辞掉了工作，把自己闷在家里。
陈艳秋背负着养家重任，对李向上的态度越来越差。每天不是神神叨叨就是破口大骂，“你个狗娘养的李向上，你天天围着巷子口那个象棋摊打转，一天2块钱的茶水费，你全填给小卖部的老村妇！你给我买过一件新衣裳吗？你还有点良心吗？你看看你儿子这次月考，还是倒数第一！还改的这个破名，什么李狂人，明天跟我去，改回李成才！”
李向上一边猛吸烟，一边吞下两倍药量的艾司唑仑。他望着角落里一言不发的李狂人，感到有些心寒。这孩子怎么就没有继承一点我的聪明才智？不会不是亲生的吧？
疑心生暗鬼，李向上开始对李狂人非打即骂，越来越没有耐心。
又是半年过去了，陈艳秋已经和李向上离了婚，开始寻找第二春。李向上由于身体状况不好，只能在家接些零散工作，勉强糊口。在奶奶的强烈要求下，李狂人依旧跟着李向上，还叫李狂人。因为奶奶喜欢。
只不过，李狂人已经很少和身边人说话了。他总觉得他有个如影随形的朋友，对方叫李成才，而自己则叫李狂人。他总是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道：李狂人的朋友是李成才，李成才的朋友是李狂人。
他成了学校里最独特的学生，跟同学0互动，却总是自言自语，说个不停。
学生和老师刚开始的时候，都有些害怕，慢慢也就适应了。分秒必争的学习时间，谁又有时间去搭理一个落后人士呢？
这一天，骄阳如火，就像文首那个打电话的下午。李狂人听到他的朋友李成才在心里呼唤着他：“来啊，狂人，我在这里等着你！”
热烈的阳光下，李狂人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那位朋友李成才，就在校园的正中央，奇怪，为什么他看不清楚他，他的轮廓为何如此模糊？
他想看清楚一点，他走出了教室，来到走廊里，趴在栏杆上，探头出去张望着，他伸出手，想要同他握手……
“砰—”
一声巨响，一切都结束了。不管是狂人还是成才，都在鸡娃的路上越走越远，直到再也无法回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