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2020国庆,听吴玉章爷爷讲故事!| 萱作弘毅系列小说连载:《Auld lang syne》(二)

2020-10-05 17:11 作者:萱草诗教  | 我要投稿



第四章  上海独三营

 

“那时上海流行一句话,谁能与独三营的学生宪兵一起,是很体面的事情。”

 




Ⅰ 回国

 

 

日本鬼子被战争拖得骑虎难下,想尽快结束战争,以便集中他们的力量去对付美国的太平洋战争。

国内的抗日战争进入决战阶段,急需各种军用物资,中印公路的运输更加繁忙。

车队夜以继日地抢运物资回国,因此我们的工作就更忙了,不分日夜地巡查公路、桥梁、加油站,任何时候都不能出一点问题。

 

1945年8月15日,美国宪兵告诉我们,日本鬼子投降了,我们真是太喜欢了!

八年艰苦的抗战,日本鬼子屠杀了我们多少同胞,最后终于胜利了!谁能想到这一群投笔从戎的成都孩子还可以生还啊?!

部队开始撤回国内,但我们还不能走,驻印军总指挥部的工作还没有全部结束。不过我们虽不能走,但工作已经轻松了很多。

 

直到1945年9月14日,我们才从印度阿萨姆邦汀江军用机场起飞,到广西柳州机场降下,回到了祖国。

 

当时,柳州城内的房屋还在冒烟,老百姓还没有安顿好,日本俘虏也还没有集中管理。虽然战争已经胜利了,但还有好多恢复工作等待我们去做。

我们从飞机上下来以后,坐在跑道旁边。我们上士班长李明木却不见踪影,也不知道他是否和我们同机回国。

反正已经回来了,大不了回成都,没什么不能接受的情况了。

 

没办法,我们只能坐在跑道边等。我们四个人:钟光钧、袁清辉、何大均和我。我们打起桥牌。

飞机起飞降落,大风吹起小石头打在我们身上。我们转过去用背挡着。其他战友都跑出去了,只有我们还守在那儿。

吃饭的时候到了,我们跑到美军食堂,也没人多管事儿。

晚上打开铺盖卷就可以睡觉。好在三天都没下雨,不然就麻烦了。

战争胜利了,我们赶走了日本强盗,又回到祖国。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没有埋骨他乡,真是我们的万幸。

 

第四天早上,当官的出现了。

这三天他们到底去了哪?谁也不知道,也不想过问。高营长集合部队在机场角落讲话,刚说了几句,一个美国空军军官架着吉普车向我们走来。

开车的是一位中校军官,我们以为是来和我们联络的。陈发光,四川大学外文系的学生,立刻就走过去行军礼,中校笑着问:

“你们是什么部队?我本人是刚调过来的场长,不知道为什么有几百人的部队,却又不像国民党的军人,所以我过来看看。”

陈发光很机智地说:“我们是刚从印度打败日本人回国来的部队,肩上是联合国的军章。”

这时,我们营长也走过来,陈发光向美军中校介绍:

“这是我们中国驻印军总指挥部宪兵,独立第三营的上校营长。”

他们握了一下手,中校问:“你们要到哪去?”

高营长说:“上海。”

中校说:“那我给你们派四架最大的‘空中运输机之王’飞机去上海吧。”

 

不一会儿,四架大运输机来了,我们全体上了飞机,向上海飞去。

到上海飞机场时天已经黑了。

那是1945年9月18日,好多汽车和市民来欢迎我们。

上海被日本人占领后,人民受尽了日本人的奴役杀害,如今自己的军队来了,该有多高兴,而且又是一批高素质的学生军。

人们欢呼跳跃,场面真令人感动。

 

八年抗战,中国人胜利了,赶走了日本强盗,如今又第一次迎来了自己的军队。

机场的路上停满了大车小车,人们都在拉我们上他们的车。

我们问高营长:“我们要到哪儿去?”他说:

“去日本人的宪兵司令部——上海平良路的那个‘人间地狱’!”

我们去了以后才知道,上海人在日寇投降以后,民间自发地组织了上海宪兵队,以维持上海的治安。我们到了以后,他们就自动解散了。

那天晚上,人们都不想离去,高营长说,同胞们请回吧,部队应该休息了,人们才纷纷离去。

 

可是第二天早上,很早就来了很多市民,还有一些学生。

他们对我们特别敬重,说他们恨死了日本兵,就是没机会打他们,现在胜利了,自己的军队也来了,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他们了。

普通老百姓还帮我们打扫卫生,洗衣服,送慰问品……有告发汉奸,让我们去抓汉奸的,我们都尽力满足他们。

战争结束了,经济却垮了。

突然之间伪币200元只能换法币一元,老百姓的经济水平一下子垮了好多,有些家里吃饭都成问题。

 

第三天早上,营长集合我们全体讲话,他说:

“我是老上海人,对上海特别了解,青帮、红帮、流氓,阿飞,白象人多得很,经常骚扰治安。尤其是现在刚胜利,难免有些人要作案,但他们都不敢明目张胆,有枪也不敢亮出来。”

“你们是国军又是宪兵,对那些不守规矩,不听劝告的人,一定不要客气。不管是什么时候,是否出勤,都必须带好枪,子弹上膛,关好保险,戴肩章,一旦遇到警情,才能应变自如。”

“要让人们知道,独三营是从印缅抗日战场回来的,成都的学生军是有知识的、有修养的部队。对好人一定要以礼相待,对坏人也别客气,只要你们有正当理由就放手去干,万一出了问题由我负责。杜月笙,黄金龙不听话也不行,我会给他们打招呼,让他们那些手下别在上海市区给我们找麻烦。”

“目前上海还没有其他国军,只有我们独三营几百人,要做的工作还有很多很多,希望大家能像在印缅战场上那样努力,有什么问题或者事情都可以直接来找我,我会尽力帮助你们!”

一席话讲得大家都非常满意,都希望干劲十足地投入今后的工作当中去。

 

我与战友钟光钧一起守日本人的物资。

在七层楼的大仓库,是一栋大房子,另外还有办公的地方和电梯。

但我们不去其他地方,只守着我们该守的物资。

七层楼都装得满满的,白糖、压缩饼干、布匹、毛毯、自行车、军服等,那些都是日本人从中国抢的。

我们住在最上面的仓库,将十条毛毯垫在地上,然后睡在上面。

工作很轻松,但我们也闲不惯。那么多自行车,我们就每人骑一辆,带上肩章和手枪,到街上巡查,去整那些坏人。

他们一看到我们就跑开了。

只要老百姓说哪里有坏人,我立刻跑过去,但他们有时就跑掉了。

只要被我抓到,就打一顿凶的,敢接近我们的也有他好受的。

 

 



Ⅱ 上海

 

 

晚上我最喜欢和最常去的地方是南京路四大娱乐公司。

里面什么都有,球场、游泳池、歌舞厅、电影院、剧院、赌场、饭店、餐厅,真是应有尽有。

但我们没有钱。

回来以后,看着像是变成了上等兵,但工资却少得可怜。

那些国内的宪兵大概都会找外快吧。

不过我们也不计较这些,总是想着能够回到祖国就已经是万幸了,总有一天我们也会离开部队回家,回学校。

不过我们好像也没什么其他开支,走到哪里别人都不收我们的钱,而且还欢迎我们常去。

为什么呢?后来我们才知道,只要我们去了,上海的坏人就不敢去了。

有时甚至还会有人另外给我们零花钱。

但这些学生宪兵根本不吃那一套,到他们那些地方坐下休息一会儿,或吃些东西就走了,其他的就不能要了。

 

尤其是那些歌舞厅,只要去了,立刻就会有年轻美丽的小姑娘前来接待,都叫我们宪兵哥哥。

她们好多都是应该在学校里的孩子呀,为什么在那些地方工作?

后来问问才知道,她们原来也是在上学的。战争胜利了,经济却垮了,连吃饭都成问题。她们的家里一般都没父亲,父亲大多都被日本人拉去当劳工或是杀害了,真是可怜。

是她们经理叫她们来接待我们的,因为只要我们独三营的宪兵在,谁也不敢胡作非为。有时老板也出面来接待我们,但我们说:

“那是我们的责任,保护老百姓是我们应该做的。投笔从戎,到印度缅甸去和日本人决一死战,不都是为了国家和人民吗?怎么现在胜利了,反而是来危害老百姓的呢?”

一席话说得她们十分感动,也更尊敬我们了。

 

在印度的时候,父亲通过军邮局给我汇来2万块钱法币,但当我收到的时候,已经是日本投降,抗战胜利了,军邮局已经搬回国内,我无法领到钱了。

到上海以后我四处打听,才知道军邮局迁回到无锡。我于是又坐火车赶到无锡,终于找到军邮局。

可是军邮局里只有一个人在工作,他说没办法兑。

我说那怎么办呢?他说他也不知道。我只好又回到上海。

最后,我想到一个大胆的办法,找国家邮政总局。苏州河旁边那个二十三层楼房,就是国家邮电邮政总局。

 

一天,我和战友牟正伦一起,全副武装去了邮政总局。

守门的人看见来了两个独三营的宪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赶来很客气地问:“请问有什么事儿吗?”

我说:“找你们局长,”

他请我们到客厅坐下后,然后去通知局长。很快局长出来了,有点惊慌,忙问:“有什么事儿吗?”

我说:“你不要着急,私人的小事。”

他这才安定下来,我说明来意之后,把汇票给他看了一下,他说:“这事儿好办,”立刻叫工作人员拿钱来交给我,并且要请我们吃饭,说是向战场胜利归来的英雄表示敬意。

我们在他们的食堂吃饭,有好多人听我们讲那些战场上的故事,抗日战争时期大后方的情况。

有些汪伪时期的工作人员问我们,他们算不算汉奸,我说:“很简单,在汪伪时期邮局工作是为了生存,也没做过伤害国家民族的事情,不算汉奸。胜利后留下来工作,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可以了。”

 

当时上海提篮桥监狱关有一个歌星李香兰,我们独三营的学生都知道。

我们也经常去看她。人很漂亮,开朗,要她唱歌她就唱,很好听。《夜来香》、《春之梦》唱得很好。

 她说她是日本人,只是和清王朝有些关系而已。

三连的战友对她也很好,没有把她当犯人看,只要不出监狱可以自由活动。

后来遣返日侨的时候,她被送回日本去了。

新中国成立以后,在来访中国写的回忆录里,她还提到上海宪兵的事情。

歌星陈云裳是汉奸,可我们没有抓到,他就在上海消失了。

梅兰芳先生,抗战胜利后他恢复了演出,他唱的最后一场戏就是劳军的,我们也有幸参加了。

 

 再后来国民党第三方面军汤恩伯的部队进驻上海,同时也来了一个宪兵团,我们独三营配属给他们,一切供给由他们保证。

汤恩伯也特别派他的中将参谋长来看望我们,自此以后我们的生活供应都交给他们去管理了。

我们有一个班调到了上海宝山路,协助管理火车站和附近的工作。

一天上午,火车站附近一家大饭店的经理来找我们,说:“有一个部队的师部设在我们楼上,大门外站了四个卫兵,弄得两天没生意了。”

于是班长让我和另外一个战友去看看。

 

我们去了才知道,那是一个师的师部。我们给他们师长讲:“不要在大门外站两个卫兵,上海人怕当兵的,不敢进来吃饭。”

师长是个少将,根本不把我们两个宪兵放在眼里,很凶,他说:“老子到北方去打仗,在上海等火车,在这住几天,谁也管不着!”

我想这些地方部队凶惯了,给他讲理也说不清,我们立刻去第三方面军司令部找汤恩伯上将,他曾经说过有事儿可以直接找他。

我们把情况报告给汤将军后,他立刻找来他的中将参谋长,带一个警卫班12人,全部带着手枪,开了一辆司令部的吉普车和一辆大卡车,到了凯福饭店门口,让那两个卫兵把他们的师长叫出来。

师长见到参谋长,只得先行礼。

参谋长也没理他,只是问他是什么部队,到上海来干什么,他只得立正回答。好在参谋长对他还比较客气,说:

“你知不知道这是上海,中国最大的城市,你们把师部设在餐厅的楼上,还在大门口站两个卫兵,弄得餐厅两天没生意。宪兵来劝你们,你们还不听,真是无法无天。两个小时之内,赶快给我搬走,不然我关你禁闭!”

师长只得点头同意。

参谋长回头告诉他的警卫班:“让他们先把东西搬出来,卫兵撤走。”

 

餐厅很快恢复营业。后来餐厅的经理找到我们许连长,要请我们吃饭。许连长说:

”这些宪兵都是四川成都的学生,是在印缅战场对日作战胜利后才回到上海的。”

经理很是敬佩,说:“有时间请你们常到餐厅走走,那些坏人就不敢来了。”

 

 



Ⅲ 日侨

 

 

原来和我认识的初中女孩到我们这儿来玩,顺便给我们带来一个消息,说她们班上最近有一个女孩是成都转学过来的。

她们原来也是上海人,日本人来了,她们一家逃到内地,如今胜利后又回来了。

我想,我们初中班上也有两个上海人,李敬元和李协元两兄弟,说不定是他们回上海来了吧?!可真有这样巧的事儿吗?

我请那女孩帮我问问。我告诉她:

“我叫吴玉章,原来是在成都华西坝大学路高琦初中读书的,1944年从那里参加远征军,到印缅对日作战。抗日战争胜利后,我又从印度飞回上海的。”

“原来我们班上也有两个上海人,李敬元和李协元两兄弟……”

 女孩走了以后,我一直想,如果真的是他们两兄弟就太好了!在遥远的上海,见到成都相好的同学该有多高兴!时隔一年多他们又该是什么样子?

 

第二天,一辆小汽车开到我们门口。

我正奇怪,那是谁的小汽车?为什么刚好停在我们这里?结果下来的正是高琦的同学和他的姐姐妹妹们,还有那位帮我找他们的女孩!

好喜欢啊!当年的初中兄弟俩已经上高中,妹妹也上初中了。

当年的我,1米6的身高,90斤的体重,如今已经1米75,165斤体重,和他们俩兄弟差了很多,他们俩几乎都快认不出我来了。他们让我立刻到他们家,去见他们的父母。

和班长请了假之后,我和他们一起去了霞飞路,这是上海富人住的地方。

见到他们的父母。他们有点奇怪,为什么不到两年我长成了一个大汉,他们两兄弟只是长高了一点。而且我的脸为什么那样白里透红,十分健康好看。

他们那个小妹妹对我特别感兴趣,听我说流利的英语和唱《Auld lang syne》(友谊地久天长),真是喜欢得不得了。

他们的姐姐也会说英语,只是吐字不清楚罢了。

我们闹了一天,真不知道有多高兴。晚上,他们的姐姐开车,大家一起送我回部队,并约好星期日在他们家中再相见。

 

我向连长请了假,许连长也特别支持我。

星期日早上不到八点,他们的姐姐果然开车来接我。

他们家住很漂亮的别墅,父亲是申新纱厂的老板。花园客厅很宽大。

来了好多客人,大多是学生,要我讲在印缅战场打日本鬼子的故事。

尤其是那些留在上海没逃亡的学生,更喜欢听我们在印缅打败日本人的故事。还有日本人最后不但被打败了,还因没粮食,甚至吃死人的故事。以及仁安羌大胜日军,一个团900人赶走日本鬼子3000人;松山攻防战;解放腾冲等抗战时最早收复城市的故事……

他们还要我讲英语给他们听。李协元兄弟说:“不过是初中刚毕业一年多,你当兵怎么可以英语进步得那么快?”

我于是就唱英语歌给他们听。敌占区的学校只学日文,根本不学英语。

四行仓库抗击日军的事情,他们也不知道。故事实在是一天也讲不完。

 

那时上海流行一句话,谁能与独三营的学生宪兵一起,是很体面的事情。

上海也有国内的宪兵,但他们的服装和我们的不大一样。

 

有一次,我到日侨管理处去,见到三个日本小姑娘在他们那里吃饭。

我觉得奇怪,问她们后才知道,日侨每天只供应每个人二两大米,她们时常要请假出来卖东西,换食物回去。

拿日侨肩章出来,中国人就不能打她们。不过和日本人仇恨深的还是会往死里打,打成重伤也是常有的事情。

那天我正去那里,她来请假出去卖东西,换食品回来。我给她拿来日侨的肩章,问她到哪里去。

她很会说中文,告诉我说,她们最早也是中国人,不过后来去日本,已经五代是日本国籍,抗日战争时期到上海做生意......从来没有做过坏事欺负中国人......她说得可怜,也很诚恳:

“宪兵哥哥,可怜我们三姐妹,我家中还有父母、小弟弟。一天一斤二两米真不够,所以必须另外买一点。”

我觉得她很可怜,也很单纯,就顺路和她一起出去。

我们一路走一路聊,后来我让她把日侨肩章拿掉。

 

我一路带着枪和宪兵肩章,没人认得出来。

因为只有很少的钱,所以她也买不了多少食品。

她也领我去了她上过学的学校,同学们都很喜欢她,都说她是个善良的孩子,从来不欺负中国学生。然后又到她住过的地方看看,邻居们也很喜欢她们,说她们一家人很善良,从不欺负邻居,现在很可怜。

她哭了起来,哭得很伤心。最后她说:“宪兵哥哥救救我们嘛!”

我想,她们也是战争的受害者,帮她想办法对我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日本人最大的远东战争仓库,就是马桥仓库。里面存有日本兵抢中国人的大米,在那里堆积如山。当时正是我们独三营宪兵的一个排守着,平常也有我们的人去那里拉米。我想,我也可以找个车去拉呀……

 

于是,我找到同学李协元,借了申新纱厂的车和装棉纱的口袋,到马桥仓库装了二百斤大米两袋,拉到日侨集中营。

天已经黑了,我给她们说了一声,车子直接送到她们家门口,把米抬进去,叫她们不要声张……

大米吃到遣返回日本的时间也差不多够了,我告诉她们:“我们班在宝山火车站,有事可以到那里找我们。”

之后他她来过一次,我告诉她:“我是中国四川成都的学生,复员以后要到成都学校念书。”

她说:“我不想回日本,可不可以留在中国做中国人?”

我没回答她的问题。





第五章  南京协管治安

 

“老百姓都说:打得好!可恶的伪警察,以后还敢欺负老百姓?”





Ⅰ 南京公交

 

 

大约是1945年底,我们四连全部调到南京。

听三连的人说,日侨也全部遣送回日本了。

当时国民党政府已经迁回南京,宪兵司令部也迁回南京瞻园路。我们二排五班13人全部分配到南京新街口,南京市公共汽车管理处工作,负责维持公交车上的秩序和安全。

 

在我们去之前,车上秩序很乱。

小偷扒手乘车不买票,甚至还有流氓对售票员小姑娘胡闹的。不守规矩的人大有人在。

我们刚去的时候,那些人还不知道独三营学生宪兵的厉害。

我们的枪子弹全部上膛,关上保险,随时随地可以打。对那些不规矩的人拉下就打,你要跑我们也不追,只是你要小心,如果被枪打到,你就自己去医院吧。

开初几天遇上了几个情节轻的,跑了。我们鸣枪警告,让他们站着挨了几下打就完了。不买票的就会拉下来站在街沿上。当兵的不买票就推下车去。

总之对那些人,我们十分严厉。几天以后,车上就比较清净了,连那些所谓的歪人也不敢在公交车上乱来了。

 

一次, 我遇到一个男人,西服领带,很漂亮。但他上车不买票。


售票员让他买票,他说,他有“pass”,接着把一个小本子亮了一下。

我觉得有点奇怪,我说:“你什么pass?给我看看!”

他顺手递给我,我翻开一看,有照片,上面写的是中央调查统计局上校统计员。

我说:“不行,还是得买票。”

他还是不买,我说:“那我没收你的pass!”

他也没说什么,下车就走了。

 

回去后,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李班长,他大概知道了其中的问题,说:

“你把这个送到营部去吧。”

我送到高营长办公室,营长看了一下那个小本子说:

“你回去告诉你们班长,明天早晨你们不出勤,等我来,有话给你们讲。”

早上,高营长来了,只说:

 “这些人,你们以后遇见他们,做什么事都不要去管,一点都不要给自己找麻烦。”

只说这几句话,高营长就走了。后来我问班长,班长才小声地告诉我们:

“那是外事部门的处长,和蓝衣社差不多,因为你们是印缅战场胜利回国的学生,才没说什么。若是一般宪兵干出这样的事情,至少要开除!”

我们说:“开除?那我们正好回家,不好吗?”

 

一次,我们那辆公交车正开到总统府门口,车出了问题。

乘客们乘另外一辆车走了,司机回到营地找修理工去了,售票员也走了,只有我一个人守在车上。

这时,从总统府出来了一个上士,上车给我敬了一个礼,说他送公文进城,想搭车。

我说:“车坏了,走不动,我帮你打个车吧。”

刚好来一个大卡车正要进城,我让它停下,可是司机不停地摇头。我一看,全是日本兵。

驾驶室有两个人,车上还有六个人,全是穿着制服的。

我掏出手枪鸣枪警告。

车停了。走过去一看,六个日本兵,一个也没带日俘的肩章,也没一个中国军人领导。

这些鬼子开车要去哪?要干什么?

我也不想多问,把司机叫下来,问他为什么不停车,还摇头?表示什么?

我用手枪打他,他退一步。说话间,一下子围了好多老百姓上来,都在叫:

“打死他,打死他,好叫老百姓出气!”

 

我把一个日本兵拉到街边,跪在地上让老百姓打。

不过,要是一阵乱打,可能他就真没命了,教训下他,让他知道中国宪兵的厉害就行了。

有会说日语的同胞,说我们是从印缅战场上赶走日本鬼子,胜利回到南京的学生宪兵,现在让大家排队来打,一个人只能打一下。

很快就有一百多个男人动手打了。一会儿,那个日本兵已经遍体鳞伤。

这时,从总统府出来一位将军,看那么多人,就问:“在干什么?”

我走过去给将军说:“这是让同胞们出气,南京大屠杀中杀了我们30多万,杀了他也不过分!”

将军笑一笑说:“你们是印缅战场胜利回来的学生,我知道你们独三营的孩子们。”

我自己也觉得一直打不是办法,就灵机一动说:

“同胞们,将军说别打了,到此为止!”

然后又叫另外几个日本人抬着挨打的日本兵走了。

 

 



Ⅱ 孔英一家

 

 

还有一次,我在公交车上,看见两个中年妇女,带着一个大约十二三岁的小男孩。

她背着一个很粗糙的布袋,里面装着胀鼓鼓的什么东西,两个中年妇女还总是时不时注视那个袋子。

我随便问了一下装的什么东西,她们都显得有些慌张。当时我没多想。

后来,她们还总是望着那个袋子和旁边那些乘客,我就开始怀疑了。

我再问她们,她们更慌了。我想里面一定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就说:

“请打开,我看看。”

两个中年妇女非常为难。此时,车上的乘客都注视着我们。

实在没办法,她们只得弄开缝口的线。打开一看,里面全是现金。

乱翻翻的一大堆,起码有二十万、三十万法币……乘客们都发出惊叫。

 

我想这下坏了。

我问她们从哪里来,她们说从重庆来。

她们家原来在南京,日本人来了以后,她们逃到重庆,现在胜利了,要回家。可刚胜利不久,南京的治安也不是很好,带这么多现金实在是不安全。

两个女人显得十分害怕,我想这是我的责任。我说:

“别怕,有我在,我们是四川成都的学生,我们从印缅战场回来在南京服务。今天的事全包在我身上!”

我立刻抽出手枪,打开保险,拿在手上,我说:

“到站后我一定把你们安全送回家!”

 

到站以后,我叫了两辆黄包车,拉着他们三人回家。

我跟在后面,注意后面有没有人跟着。还好,没有人。

后来沟通,我才知道,原来她们是两位将军夫人……

好在他们家离车站也不远。到了之后发现,是很漂亮的别墅。原来这里有日本人住过,但是现在已经把他们赶走了,只是还需要打扫。

可到哪里去找工人呢?找的人可靠吗?

我立刻想到了我同车那个售票的16岁小姑娘。

 

她好像跟我讲过,家中还有妈妈,父亲被日本人拉去当劳工,一直没有音信,还有一个弟弟还是妹妹,家中一共四个人。胜利以后,她家经济条件一下垮了200倍,连饭也吃不起。

这个小姑娘名叫孔英,家中只有她大一点才不读书的,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公交车售票员的工作,中午可以在公司吃一顿午饭,若有剩饭可以拿点回去。但有时被公司的人看见,还不准她拿。只有我给她装好放在我们房间里,那些人才不敢说。

公交车没有晚班,通常下午七点下班。售票的女孩子们没有晚餐,只有我们13个宪兵才有。有时看到那些孩子好饿的样子,我们就请她们和我们一起吃完饭才走,那些公司的人也不敢说什么。

公司的老总是南京市市长吴国桢的小舅子,好不容易才从我们连长那儿要了一班人,我们连长也和他说清楚了我们的情况,让他对我们好一点,不然我们就不给他干了。他也没办法。

我们班长又说:“迟早他们是要离开部队回学校读书的,是高营长十分爱护,他们才留下来的!”所以公司对我们这些学生宪兵都很好,每天的伙食也很好。公司情况也是自从我们来了以后才正常营业,逐步好转的。

 

想到这里,我告诉两位将军夫人说:

“你们三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不安全。南京现在的治安不好,刚才那么多现金在车上被人看见,很难说有没有坏人打主意。”

“我回去找连长汇报清楚情况,很快就回来!”

临走前我让她们关上门不要外出,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我立刻去公司找了孔英,和她说下班以后不要着急回家,等我们从连部回来。

随即我去连部,向许连长讲清楚两位将军夫人的情况以后,许连长赞同说:“你赶快去,晚上要守在那里。跟你们班长说一声,是我叫你去办好这件事情的!”

回到公司以后我和李班长打了个招呼,就同孔英一起乘出租车去她家,出租车一般不收我们的钱。

到孔英家以后,她的弟弟妹妹还在等她拿吃的回去,看到姐姐什么也没拿,就哭了,她妈妈也很伤心。

我简单给孔英妈妈说明计划,去两位将军夫人家帮忙,赶紧收拾一点该拿走的东西,锁上门跟我走。

路上我给她比较详细地讲了情况。

其实他们家中没什么好拿的东西,好的东西都卖了买食品吃了。好惨啊,我也流下了眼泪。

 

我们一行五个人到达时,两位将军夫人正在等我们,他们还没吃晚饭。

我请将军夫人给孔英妈妈一家人买了些食品,回来后大家一起吃了。我说:

“今晚我也不走了,帮你守家。”

两位将军夫人笑了,他们也放心了。

我去的时候,除了我的短枪以外,还带了一只汤姆森冲锋枪,20发的弹夹,以防万一。

 

就这样,孔英一家也安顿好了。

孔英的妈妈其实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只是家中太困难很痛苦。这下好了,她可以帮助两位将军夫人做事情,她也是上过学,有知识明道理的人。

孔英的两个弟弟妹妹也在将军夫人家,有机会可以再上学,孔英也有机会回学校了。

两位将军夫人也很贤惠,40多岁成熟的女人,很善良,特别给孔英他们一家安排了两间房子。

晚上他们住寝室,我一个人睡客厅的沙发上。

孔英要和我一起住,我说:“晚上我得起来到处走走,看看有什么动静。若是行动起来,女孩子不方便,还是陪你妈妈去睡吧!”

 

白天我和孔英一起去公交公司上班,晚上也同她一起回到两位将军夫人的家中。

许连长来了,他说他把我的情况给高营长报告以后,高营长说,开始只是公交公司让我们保护,现在公交公司走上了正轨,工作不是很忙,可以派我帮助守护将军的家,等两位将军回到南京后,我再回去。

于是我就一直留在了两位将军夫人身边了,帮他们守家,有时也到外面附近看看有没有什么不正常的情况。

两位将军夫人将孔英的妈妈当妹妹看待,而不是下人。将军的儿子对孔英一家也很好。

没多长时间,两位将军从重庆回到南京了。他们在国防部工作,带了四个警卫回家。

我的任务完成了,应该归队了。但是两位将军却想留我下来。

 

尤其是他们还有个15岁上初中的姑娘,坚决不放我走。因为我教她英语,还讲印缅战场的故事给她听。她非常喜欢我,一定要将军将我留下来。

他们也和我们营长商量过,营长也同意,说主要看我的意见。

我想,从军离家快三年了,母亲经常来信说,若是复员,一定要回家。而且我也很想回家,所以只有婉言谢绝了。

他们的女儿哭了多少次,我也没办法,还是离开了。但只要有时间还是会去看看他们。

 

一次, 我在执勤的时候,遇到了曾经在高琦初中时的班主任,金启昌老师。

他在成都金大上学时勤工俭学,当了我初中的班主任。

他对我说:“复员了不要回成都,就在南京读书,我可以给你找学校,没地方住的话可以去我家!”

 

回到公交公司以后,孔英仍然在当售票员,有一天她告诉我说,将军夫人对她说:“该上学就去上学,不要因为日本鬼子捣乱耽误了一生。”开学以后,孔英也和弟弟妹妹一起去上学了。

我离开公交公司的时候,将军的女儿和孔英一起开车来告别的。孔英真真是恋恋不舍,但又有什么办法,虽然认识四五个月了,也只是萍水相逢。

 

 



Ⅲ 伪警察

 

 

我们一个班的战友袁睿辉,上街时没有按规定带枪,也没带宪兵军章,结果出事儿了。

在珠江路口十字街头,一个警察正在找黄包车夫的麻烦。他要人家给过路费,但车夫没带。

见伪警察打车夫,袁睿辉气不过,说:“你们这些收编过来的伪警察不改过自新,还在这欺负老百姓!”就和伪警察闹起来了。

打起来了之后,又来了几个伪警察,想把袁睿辉拉到他们的派出所去。

可能那些伪警察不知道他是独三营的宪兵吧。

 

有老百姓看到警察把宪兵拖走了,因为他们也痛恨那些“黑狗”(穿黑衣服的伪警察),就跑到一个虽不是独三营但是其它的宪兵排去报信,说:

“你们一个宪兵和几个警察打架,你们的宪兵被拉到他们的派出所去了!”

那个宪兵排长闻听说:“狗日的伪警察!敢把我们的宪兵拉走?!”

立刻紧急集合,全排30多人,全副武装跑到警察派出所外,看到警察就打。这时派出所里面也出动了好多警察,帮着和宪兵打架。

 

也有人到公交公司来和我们说:

“你们的宪兵被警察带走了,在珠江路口,好多人在打架!”

当时我们正在吃晚饭,班长听了以后十分生气,说“不吃了!全副武装去打警察!”

立刻找了一个车,去了新街口,找到了派出所。

 

当时人们还在打架,但我们的战友已经被警察拉进去关起来了。

我们到了以后,首先叫警察放人。他们不放。班长和我们就冲了进去。

警察挡着我们,班长用冲锋枪向天上开了几枪,警察赶紧让开,让我们冲了进去。

我们打坏门,把袁睿辉救了出来。

警察没武器,但我们有。我们走出来看到警察就打。晚上灯光虽不亮,但警察穿的黑衣服很容易找出来。

当时有好多人,老百姓也在打警察,我们出来以后叫他们快走,因为等另外有人来了围起来,就跑不动了。

老百姓们和我们都很快走了。

有个宪兵上校对我们说:“坐下来和警察谈谈吧?”我们也没有理他,很快就走了。

 

第二天,听附近的老百姓说,我们和老百姓刚离开,警备司令部就来了好多车,把打架的地方围起来。

可是除了受伤的警察以外,什么人也没有。

只见受伤的14个伪警察还躺在地上,就赶紧送到医院去救治。

 

第二天,《中央日报》报道了珠江路口事件,说是不明身份的一两百人打群架,警察重伤2人,轻伤12人。

 

几天以后,南京总统府、宪兵司令部、警备司令部、警察总局、法院联合调查组来调查此事。

宪兵司令部知道是我们干的,因为有一个宪兵上校知道这件事。

有人来告诉我们,如果有人要找我们去问话,什么也不要说,只要说不知道就行。

此事结果就不了了之了。

最重要的是南京市收编的伪警察全部换掉了。

老百姓都说:“打得好!可恶的伪警察,以后还敢欺负老百姓?!”

 


 


Ⅳ 陈林梅一家

 

 

回到公司后正常工作,南京的治安也大大好转,但有些老百姓的生活仍然很辛苦。

公交公司那批售票的小女孩们的家就是很好的例子。

大多数家庭没有父亲,都是被日寇拉去当劳工了。另一位和我交好的同事——售票员陈林梅就是一个。

我们相处得很好。我在将军家耽搁了几天之后回到公司,见到她第一面时,她就哭了起来,说:

“宪兵哥哥,你们去哪儿了?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好想你啊,想去找你却不知道你在哪里,又不敢问,现在你回来了我就跟着你!”

我和她开玩笑说:“我回四川成都!”她说:“那也跟着你回去!”大家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

 

我们下班了,陈林梅说:“我妈妈请你到我们家。”我跟她一起去了她家。

她们家住在一个贫民区的路边,屋子只有一间十多平米的房子,什么家具之类的都没有,床上的铺盖也快烂了,只有她妈妈和一个12岁的小弟弟。

看到姐姐回来了,弟弟立刻跑来抱着姐姐说:“我饿,”原来他们晚饭还没吃,她的妈妈也哭起来了,真是太可怜了。

我让她跟我一起到街上买点东西吃了再说,她妈妈告诉我:“家里本来还有一点钱,可是被收账的人要走了,家里没有可以卖钱换食物的东西了,”真可怜。

抗战胜利也快一年了,为什么老百姓还这么苦呢?战争里受害的老百姓没有人管吗?

我身上还有一点钱,那也是将军知道我们工资几乎为零,平时都是向家里要钱用,所以将军给我的奖励,一共有两三百元。当时伪币已停止流通,我就全部都给了他们,以解燃眉之急。

我对陈林梅说:“我来帮你想办法吧!”

 

第二天,我没去跟车,去找了一位很有钱的老板。

原先有人告发说他是汉奸,许连长让我调查这件事情。

我访问了一些人,知道他不是汉奸,只是个发了些国难财的人,就没处理他。这个人因此非常感谢,对我说,以后有什么需要可以找他。

我带上了陈林梅的妈妈一起去找他,让他帮助一下。还好那个人也很大方,立刻给了一万块钱。

问题初步解决了,那以后怎么办呢?

我想到上海的同学,李协元家中不是有个申新纱厂吗?可以给她找工作,应该没问题。但那儿很远,坐火车要两小时,还是找找将军吧。

 

我带着15岁的陈林梅一起去找陈将军,讲清楚他们一家的情况。

将军也很同情他们,说:“刚好也有一位从重庆回南京的朋友,要找家庭帮手,就介绍他们去吧!”

我立刻带她的妈妈和弟弟一起,大家去了将军那位朋友的家。

到了之后了解到,原来这也是一位中将,将军也在国防部工作。

将军夫人问了问他们的情况,说:“只要能够干好工作,他们的一切问题都可以帮助解决!”

他们回家以后也没什么好拿的,洗了澡,当天下午就去了这位将军家。

其实陈林梅的妈妈才30多岁,抗战时期也是在校的学生,成绩也不错,只是可恶的日本鬼子夺走了他们的幸福。

这家人问题解决了,也算是和战争一样获得了一个小小的胜利吧。



(未完待续)



萱作-上海萱诗文化 

诗歌创作,戏剧创制,电影书写,艺术教育



萱作诗电影欢迎您!

以电影书写诗歌,视听的文学盛筵!



弘扬"真、善、美"诗歌精神

传播诗歌文化和电影艺术!

 

 

萱作电影书写平台。萱作诗电影是萱作电影书写的实验作品,研究并践行诗歌与电影的融合艺术,秉承作者电影的创新风格,在艺术电影中独树一帜,目前主要开展远征军主题和走向西藏主题等方面的深度实践,与萱梦诗剧场共同建构起萱作诗歌文化艺术的肌理和外媒。同步打造萱作文化众筹平台,与众多优秀的文艺同仁共同开创中华文艺复兴新局面!让上海有诗,上海有好诗!上海亦有真正诗意的生活!萱作-上海萱诗文化的梦想:让人们诗意栖居!成为上海的诗意文化名片。

 

萱作(跨界)众筹平台源自萱作文化、金融、地产高端分享社群萱作社群,社群文化“自强不息,义勇忠诚”、“坦诚、友善、互助与合作”,发挥萱作诗歌文化凝聚力作用,搭建金融、地产与文化的桥梁,创新价值,探索实践跨界共享经济,已运营六年,借助互联网新媒体线上线下一体融合,目前正在迅速发展壮大。

 


2020国庆,听吴玉章爷爷讲故事!| 萱作弘毅系列小说连载:《Auld lang syne》(二)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