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外史原著续(二) 米可言忘
沈浪闻言只是苦笑。
熊猫儿接着说道:“你什么时候走的?我居然不知道•••••”
沈浪转头瞧着他,笑道:“你不知道,只因那时候你注意力俱都放在七七与王怜花身上。”
熊猫儿“呀”一声道:“你也见着王怜花挨了那耳光?”
沈浪点头,叹道:“朱七七是个什么性子•••••••她素日虽骄纵了些,正义之心却比过许多男儿•••••••”
他忽的微微一笑,又道:“她既听闻了那专掠美人的恶贼之事,便会想到她戴着那人皮面具与咱们走了半个洛阳城,很可能会被那恶贼盯上•••••••真正长了那模样的姑娘就会有被掠走的危险。她的性子,纵是自己被恶人掠走,也不愿因自己而让别人陷于险境。”
熊猫儿直直的点头,道:“敢情她是认为王怜花是用别人的命换她的命?这傻丫头•••••••”
沈浪叹道:“别人纵是为了保她安全,这样的方式她亦是不愿的,••••她也受不得王怜花这模样,觉得王怜花既没有做下那许多恶事,便无需刻意躲藏•••••••却不知这只是一个骗局。”
熊猫儿耸然动容道:“骗局?为什么是个骗局?”
沈浪微微一笑,道:“两日之后,便全都明了了•••••现在,却还是说太早了。”
两人回到武场,惊觉武场上一片空荡——那不住厮斗的人群,那刀剑相触形成的奇异声响,全都消失不见。
这当然也包括朱七七与王怜花。
熊猫儿惊得眼睛都大了一圈,道:“怎会这样?王怜花竟又在耍我们?”
沈浪脸色已变了变,听得熊猫儿的话,有些无力的摇摇头,强自镇定,道:“纵是王怜花带走了朱七七,势必是因为我们尚未得知的原因••••••”
他苦笑:“但是为些什么原因,我却也不得而知。”
繁华又热闹的洛阳城。
两位年轻俊俏的公子迎面走来,一着绯衣,另一人却是月华色软袍,俱都是华服流光,面容却更胜华衫溢彩。
身着月色软袍的年轻男子面带怒色,另一俊俏男子只是笑嘻嘻伴在旁边,却也不在意他那张气鼓鼓的脸。
月色软袍男子道:“我们要走多久,才可找到沈•••••相公与醉猫儿?”
俊俏男子道:“这话你可问了八百遍了•••••••但即便你问九百遍,我的回答还是一样的•••••••”
那月色软袍男子便是乔装后的朱七七,那俊俏男子自然也是易容过后的王怜花。
朱七七怒道:“那咱们为何不在武场等着他们?偏偏要满城乱走?”
王怜花笑道:“当时的情况你也懂,咱们是不得不走••••••你知道,那沈相公与醉猫儿势必是不会再回武场了••••••他们既然不去,咱们便少不得出来找他们是不是?”
朱七七重重的“哼”了一声,也不再言语。
王怜花忽的又笑道:“可惜,真是可惜•••••••”
朱七七奇道:“什么可惜?”
王怜花一指斜对面的一家胭脂铺,道:“此杏华阁的胭脂,为洛阳最闻名,你可知为何?”
朱七七忍不住笑道:“闻名自然是因为制作出来的胭脂招客人喜欢,喜欢的人多了,一传十,十传百,是以生意自然就好了。爹爹自小都是这么教我的,但我偏偏对这不感兴趣••••••”
王怜花笑道:“答错,该罚。”
朱七七奇道:“哪里错了?”
王怜花叹道:“洛阳纸贵难道是因为洛阳纸张太好?能制作出的好的胭脂的人家实是太多了••••••杏华阁的胭脂出名却是因为制作胭脂的人。”
朱七七道:“制作胭脂的人•••••••制作胭脂的人怎么了?”
王怜花笑道:“只因制作胭脂的人很神秘,她每年只卖一盒胭脂,所售出的胭脂或者是她看的顺眼的人或者可以面见她的人,否则皆不卖,争相买她家的胭脂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只是买到的人每年仅有一家。”
朱七七道:“那又如何,何来可惜一说?”
王怜花正色道:“只因杏华阁的胭脂今年尚未售出。而据说她家的胭脂有一个很特殊的功效。我本以为朱兄会对此有兴趣•••••••原是我错了••••”
朱七七冷笑道:“我对它不感兴趣,只因我要找人,我要找到他们,我不是为着胭脂而来。”
王怜花嘻嘻一笑道:“你若是能将她家的胭脂买下来,我便一定能帮你找到他们二人。”
朱七七看了他一眼,咬咬牙,转身大模大样的走进杏华阁。杏华阁的店主却是一个胖墩墩的小老头,见着她进来,便道:“公子您请回吧,本阁的胭脂专为女客而备••••••”
朱七七两眼一瞪,道:“哼!我只听闻此胭脂要卖给阁主看的顺眼的人,却没说只卖女客,你这店主如何当的?”
小老头道:“可是阁主也未说您是她老人家看顺眼的人••••••”
朱七七截口道:“你可是阁主?”
小老头道:“这••••必定不是••••••。”
朱七七笑道:“你既不是阁主,如何得知本公子不是她看顺眼的人?哼哼,你还是卖给我好了,否则••••••”
忽听得内室传出一声娇笑,道:“否则如何?”
朱七七眼波一转,笑道:“否则便叫阁主出来与我见面好了,我定能让她将胭脂卖给我。”
小老头道:“哼哼••••••••”
朱七七正待说话,内室里的女子忽的扬声说道:“徐叔, 卖给他吧。”
朱七七未及细想,急急付了钱便走。
内室的外帘忽的扬开,隔着珠帘,一位面带黑纱的女子款款走来,盯着朱七七的背影,浅声一笑。
刚走过一重街道,便见到一群人聚在一块低声浅谈。朱七七与王怜花走近一看,竟是一头戴白花身着缟素的年轻女子跪在地上,胸前挂着粗陋的牌子:卖身葬夫。她的身旁是一袭破烂草席,厚厚的裹着一具直挺挺的尸首。那年轻女子不住的低声哭泣,哭声哀婉,间或抬起头来望向众人,脸庞上缀满泪珠,煞是惹人怜爱。
朱七七瞧着她的脸,只觉她可怜不已,伸手便去摸身上的钱袋。王怜花道:“你要买下她?”
朱七七道:“我只是觉得她可怜,我只要给她钱,却不要她跟着我••••••她这么可怜。”
王怜花冷笑道:“若是论皮相,白飞飞岂不是更可怜?你可别好了伤疤忘了疼。”
朱七七怒道:“你•••••••你•••••••••”她抖索着嘴巴,却又说不出话来,只气的眼眶发红。
白飞飞,唉,他为何要提起白飞飞。
王怜花道:“我有一个法子,可教你看出她是不是真的可怜••••••她若真的可怜,你救下她也无妨,不然,你可定要怨我。”
朱七七喜道:“什么法子?”
王怜花自她手里拿过杏华阁的胭脂,笑道:“你只消取出多些胭脂,洒在那草席之上,便可以了。”他手指之处,正是草席中摆放头部的地方。
两日期限已到。
沈浪策马沿着洛阳城东直行半个时辰,果然见到了傍山而立的离恨居。
沈浪暗自在心里叹一句,便是瑰丽如楼兰地下古殿,论及险绝,与离恨居相比,仍要逊色几分。
离恨居如同一把巨大而精致的折扇,依着背后的山势逐渐升高展开,层层叠起,呈阶梯式上升。高达9重的居顶上部连接着一片环形的丛林,丛林一直延伸到一片连绵的峭壁,数十尺的峭壁之上,又是一气势高昂,宛如君临一切的略微缩小的9重居。底下的9重居前,是一个似是圆形而被削去四分之一的殿台,台上铺满一块块整齐的大理石,在日光的照耀下,泛着泠泠的青光。
而沈浪此刻便站在这泛满青光的殿台上。
离恨居绕山而上,造型诡谲,气势恢宏,借山之力,浑似天成,如此精巧的设计,端是难寻。而朱栏玉雕琉璃疏瓦,更添别致。
沈浪正暗自忖度,屋内走出一位面带轻纱身材曼妙的女子,对着沈浪盈盈一拜,道:“请沈公子随我来。”便径直走去。
沈浪笑道:“有劳。”青衫微动,起步跟了上去。
轻纱女子走走停停,不时回头望向沈浪,示意沈浪紧跟上前来,隔着面纱,她水眸如清泉汪然,盈盈看着沈浪,两眼简直可以滴出水来。
沈浪不紧不慢的走在后边,笑容慵懒,对轻纱女子的频频回眸竟似毫无察觉。
行至门口,轻纱女子忽的顿住脚步,兀自跺了跺脚,悠悠一叹,道:“沈公子,请直走右拐,切记莫要回头。”踏入塔内,身子斜斜往左一飘,竟自消失了踪迹,地面上只余下她的面纱。面纱周边绣了些奇异的小花,小花旁边连着一种类似犬的动物,画面奇异,然做工精细,层层叠叠,煞是好看。
沈浪微微一怔,很快又笑道:“多谢姑娘相告。”身形微展,便走进离恨居内。
屋内空旷异常,严实的塔四面破开些不规则的镂空,阳光从镂空的墙面洒下来,四处俱是斑驳的影,不知何处吹来的风肆意的席卷了整个空旷而阴暗的空间,扬起细细的灰尘,竟似久无人迹。
沈浪不觉微微顿住脚步,身后的门发出嗒嗒两声细响,轰然自行关闭,发出一声沉闷的闷响,震得尘土不住的飞扬。与此同时,一阵悠扬的箫声骤然响起来,忽而隐约忽而尖锐,时远时近,时近又时远。
沈浪细细听了一会,仰头微微一笑,径直往前走去,行至无路便右拐,分毫不差,似是已来过许多次。
右边果然有直上的阶梯,却俱是木制成的,与全为大理石制成的楼台极不协调。木制的阶梯也像是多时未有人迹,上面铺满厚厚的积尘,空气中弥漫着灰尘与朽木相混的气味,木屑飞扬。阶梯看起来已有许多年岁,残裂蛀孔,梯面俱都变做陈旧的腐色,底部腐朽斑驳,簌簌的往下落着木屑,晃晃荡荡,似乎一阵稍强的风都可将它吹坍下来。
但除此阶梯外,别无他路通往楼上。
沈浪微微一笑,起步便踏上去。
箫声更响,灰尘与木屑落得更急。
沈浪却惘顾这一切,竟似不知脚下危急的情形,步履仍是那般从容悠闲,只似在走最平常的路。
木屑与灰尘忽的止住了。沈浪已走到了楼上。
他竟安然的走到楼上。
木制的阶梯依然不停的晃荡着,似乎一阵强风便可将它吹落。
而楼上•••••••楼上与楼下简直是两重天地。
若说楼下荒凉阴暗若地府,楼上便是富丽辉煌堪比宫殿。
环形的大片的十彩琉金苏帘自殿梁上垂下来,溢着明晃晃的华光,将二楼隔成虚空的两重空间,珠帘内,光洁彩釉的壁砖,绒丝锦毯铺地,金彩琉璃脆茶几,晶莹玉透锦华杯,雪白狐皮垫枕,渡彩流苏倚地,处处闪耀着熠熠华光,实难形容其华丽的十分之一。
更何况,珠帘内还有身着软纱轻镂的曼妙女子。
她们身着各色纱衣,纯白,明黄,浅红,艳蓝,深紫,五色纱衣正对着五名女子。
其中的白衣女子赫然便是之前迎接沈浪的那位,谁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消失又如何出现在这里的。
她们面带轻纱,或坐或站,齐齐看着沈浪。
沈浪站在帘外,亦微笑看着她们。
白衣女子施施然走出来,对着沈浪盈盈一拜,道:“沈公子惠临寒居,蓬荜生辉,姐妹们玩闹无度,竟未能远迎,还望沈公子多多包涵。”她声音如旧,语气却矜持端重,双目微垂,目光冷冽,话语竟全似第一次见着沈浪,对先前之事毫不知情。
沈浪心下略略惊奇,面上却如故,抱拳笑道:“姑娘言重。”
黄衣女子轻跃出来,昂首道:“沈公子,适才可瞧够了吗?”她凤眼斜飞,肆意的盯住沈浪,双手却故意着力提了提前襟,软纱本就是镂空的,经她一提,大片的衣衫滑过,露出圆润的香肩,精致的锁骨,及若隐若现的莹白润滑的胸脯。
她面上隐隐得意,等着瞧沈浪窘迫的模样。
帘后忽的传来嗤嗤的笑声,余下的女子竟俱是笑的开心得很,竞先要挤出来瞧看好戏。
沈浪目光却不避不闪,笑道:“哦?姑娘可是要在下瞧些什么?”他面上笑容依然慵懒,语气却平淡,仿佛面前春光隐现的女子只是一根会动的柱子,并无稀奇之处。
黄衣女子终于笑不出得意的模样。
白衣女子终于开口道:“疏玉妹妹可别闹了。居主已久候大驾,沈公子请。”
离恨居外观看是9重,内里却只有三层。最上面一层殿楼高阔,直通高顶。
三楼装饰没有楼下这般华丽辉煌,简洁雅致。
殿中座椅摆放得中规中矩,此刻,尘烟便坐在上首,居高临下的看着此刻坐在边下的沈浪。
今日的尘烟竟似与之前所见的尘烟有些不同,除去装扮,整体感觉亦是不同。
沈浪正暗自忖度,尘烟却开口了。
她轻声娇笑道:“沈公子可知,离恨居的规矩?”
沈浪笑道:“早前闻得离恨居曾定下‘三不见’的规矩,却不知这可也是现今的规矩?”
尘烟轻扬臻首,复又娇笑:“不错,沈公子所言无错。离恨居的规矩也是我的规矩。三不见,不见残障,不见妇人,不见已婚男子。”
沈浪似乎一点也不惊讶,面上笑意如常:“哦•••••”
尘烟嘴边似在含笑,双眼却盯住沈浪,一字一句道:“残障碍眼,如你素常面对残障之人,见太多了,你初时生出的同情之心到后来就会消失殆尽,甚至会生厌烦之意;同性相见则易生比较之心,皮相才气财富甚至所依傍都可成为比较之物,两相较量下来,若高人一等则自满,略低一筹易自卑;古人有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我若是见了那已婚男子,一见倾心,神思激荡,上演一出二女夺夫的戏码,虽胜算不大,但我生来好强,看上的物事必要拿到手中,想来这性子,必会伤及许多无辜。”
她徐徐吐气,隐去目中寒光,咯咯笑道:“我虽不才,却识得常怀同情之心可使人自省,心思自满易骄纵,自卑更是先人一步成为输家。君子有成人之美,纵我非君子,做不来成人之美,但拆人夫妻我亦是不屑的。这些虽算不上大的道义,但如若女子失却这些,就不可爱了。沈公子,意下如何?”
沈浪笑道:“如此说来,离恨居的规矩并不是江湖中传闻那般苛刻。意欲一亲花姑玉容的男子,怕是•••••••”
未待沈浪把话说完,尘烟已冷冷道:“不错,天下非残障亦非已婚的男子蚕丝牛毛,但却非人人都如沈公子这般幸运。”
沈浪奇道:“哦?在下很幸运吗?”
尘烟冷笑道:“沈公子若不幸运,何人敢谈幸运?天下男子欲要得见我一面无不趋之若鹜,但能如此轻易进入离恨居的•••••••”
她语气忽的变得软软糯懦,气吐如兰:“能轻易见到尘烟的,却独独是沈公子一人。沈公子还要自谦非天下至幸运的男子?”
沈浪听到此处,本已是苦笑连连,但面上绝不让别人窥破,听到尘烟发问,仍然是微微笑:“花姑所言极是。这样的幸运,在下却是却之不恭了。”
尘烟看着沈浪似是满不在乎的笑,忽的柔声道:“我知道沈相公内心必定疑窦众生,我却是很乐意能为沈公子答疑解惑。”
沈浪拊掌轻笑:“花姑果然是解语花。那依花姑所言,在下最大的疑窦是什么?”
尘烟复扬起头,娇笑道:“只是一般的毒,怎敢在沈公子面前献丑。但若是见血封喉呢?”
沈浪本已往外走,脚步却微落了回来。
她拊掌大笑,盈盈起身,走到窗前,瞧着下边奇诡的走势,笑道:“离恨居可不是要来便来,要走便走的!”
身后竟无回音,她微微一笑,正待回头,身后却传来一声轻佻的笑声:“见血封喉我也是不怕的。”
尘烟面上神色一变,急急回头。
长身玉立,身着绯衣,面上带着狡黠的冷笑·······这不是王怜花又是谁?
偌大的大厅中竟只有他一个。
沈浪呢?
沈浪竟凭空消失不见了。王怜花却又该死的忽然出现在眼前。
这一切不过是瞬间的事情。
这岂非是怪事?
尘烟眨了眨眼睛,再也顾不上矜持,一个箭步冲上前,伸手不住的去摸王怜花的发际,她的手指忽然变得冰凉入骨,如一根根冒着寒气的冰雕。
王怜花任着她的手指摸着他的脸颊,眼神渐渐冷却,口中却笑道:“若称第二则无人敢称第一的易容大师司空雁,眼力称绝,如今却要借助手才能瞧出别人的易容术?”说罢,伸手轻轻按住她的手指······他的手,竟然比她的更冷。
闻言,尘烟的身子如触电般抖了一下,如拉至极限后松开的弹簧般快速的向后弹开,只觉白光微闪,她已经闪电般退出数丈外。她尚未来得及喘息,抬眼赫然发现王怜花竟还是在她对面,他们仍然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她的手仍然按在他的靠近发际的脸颊上,而他的手比她更冷。
她大口喘了一下,方道:“刚刚竟然是你?”
王怜花凑近她的脸,深深呼吸了一口,笑道:“真香啊·····谁会知道,苏杭第一才女苏雁竟然会是天下第一易容大师司空雁呢?”
尘烟呻吟了一声,怒道:“王怜花,你莫要忘了我们的约定。”
王怜花放开她,淡淡道:“我没忘。”
尘烟冷冷道:“此刻,出现在我面前的,本应是沈浪,而不是你。”
王怜花冷笑道:“此刻,出现在我面前的,本该是尘烟,而不是你。”
尘烟迟疑了一会,抬手一抹,手中出现一张人皮面具。面具后的她,竟然是朱七七与王怜花在街上见到的“卖身葬夫”的女子。
王怜花拿过她的人皮面具,细细端详了一阵子,笑道:“不愧是司空雁亲手做出来的面具······”
司空雁打断他的话,冷笑道:“王公子莫要说笑了,你的面具连我都瞧不出破绽·····”
她忽然惊得跳起来:“你根本没有面具········”
她抖着声音道:“刚刚在我面前的其实是沈浪对不对?”
王怜花笑道:“你总算不是太笨。”
司空雁跺了跺脚,恨声道:“你在帮着他,你竟然在帮他,你可千万别忘了,咱们此刻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王怜花冷眼瞧着她,忽然淡淡道:“你留不住他的。见血封喉也留不住。”
司空雁道:“为什么?”
王怜花微微一笑,道:“因为有我在。”
司空雁恨声道:“此刻他人呢?”
王怜花淡淡道:“去找真正的尘烟花姑了。”
司空雁连退数步,竭力使自己看起来很平静,道:“你如何上得来的?你是不是把蛊女们都杀了?”
王怜花抬手笑道:“如此曼妙佳人,在下怎么舍得下手?我不过是凭着这个上来。”
他伸出手,杏华阁的胭脂正无辜的躺在他的掌心里。
沈浪忽的勒住马,止步不前。胯下坐骑低低嘶鸣了一声,马蹄高扬,落地却丝毫不发出声音。林间一片寂静,只有风声沙沙而过。
风声。除了风声还是风声。
沈浪跃下马,微微沉吟,出手如风,轻拍了拍马背,骏马似是受了惊,又似得到指令,立即狂奔而去。蹄声渐远,很快消失在密集的丛林间。
沈浪却仍立在原地。
他在等人。
风中传来一阵淡淡的幽香,清香入鼻。沈浪微微一笑,他等的人终于到了。
徐家秉和苏子明低着头,脸色微红,堪堪避开朱七七的目光。他二人委实想不到,朱家七姑娘瞪起人来,怎么就跟要吃人似的。半响,徐家秉抬起头,瞧见朱七七仍是那般瞪着他,脸上迅速烧红一片,不自觉的伸手摸了摸脸,转头发现苏子明正满脸惊讶的瞧着他,忽觉不妥,急急放下手来,在朱七七目光瞪视之下,又觉双手简直是多余的,放哪里都不妥,一时间恨不得将双掌连带着手臂缩回袖里藏起来。
苏子明瞧见同伴的窘迫,不觉苦笑。他清了清喉咙,方欲开口,朱七七忽道:“你想要咳嗽是不是?”
苏子明委实没有想过朱七七会问这个问题,当下一愣,原本想好的说辞竟全都想不起来,结结巴巴道:“没······没有······咳咳·······”
朱七七展颜一笑,道:“真的没有?”
苏子明简直说不出话来,只好低头干咳起来:“咳咳····咳咳·····” 一旁的徐家秉已憋得脸都红了。
朱七七叹了一口气,悠悠道:“男人但凡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都想用咳嗽掩饰过去。”
徐家秉和苏子明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俱都在心里暗暗叫苦,这般难缠的姑娘,怎么偏偏让他们遇上了。
朱七七眼波一转,又道:“觉得我难缠是不是?”
她黛眉一横,双拳紧握,怒道:“沈浪与熊猫儿到底在哪里?王怜花又到哪去了?”
尘烟冷冷瞧了他一眼,道:“但我不走,我就这样看着最后一个姐妹倒在我面前,满身都是血污·······那两个蒙面女子看着我笑,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拔出剑指着我。”
她忽然盯住沈浪,脸上浮起一抹奇异的笑,道:“当时我跟她们的距离就像我跟沈公子现在的距离一样。”
“我没有躲开。就在那剑快刺到我胸前的时候,其中一个蒙面女忽然说,让她尝尝天云五花绵的滋味,如何?”
听到“天云五花绵”,沈浪的神色已微微变了。
尘烟没有看他,自顾说下去:“我知道我等到我想要的结果了。我终于知道了仇家的线索。”
她哈哈笑起来,尖声道:“我不能让她们白白死去·······我要为师父和姐妹们报仇!”
她眼泪流下来,转头看着沈浪,笑道:“沈公子想不想知道我为何没死?”
沈浪苦笑一声,道:“姑娘坚持不走,自然是有过人之处。”
尘烟高高抬起下巴,冷声道:“不错,我不走,就想要看着她们死在我面前。她们话都没有说完,就在我面前倒下来了,连使出暗器的力气也没有了·······哈哈·······你可知为什么?”
沈浪轻轻摇了摇头。
尘烟走近他,抬头瞧着他的眼睛,笑道:“你闻闻,这香气是不是很特别?”
沈浪微微一笑,道:“确实很特别。”
尘烟得意的一笑,道:“那天,她们自我身上,也闻到了同样的香气。所以·······所以,她们很快就倒下来了。”
沈浪淡淡道:“见血封喉是没法杀人于无形的,这势必又是离恨居的另一秘毒罢?”
尘烟笑得很得意:“所有的人都知道见血封喉是离恨居的杀手锏,所以别人都以为这香气是拜我身上的见血封喉所赐·······其实见血封喉不见血是不能伤人的,真正杀人的,是这香气而已。你闻着这香气以为无事·······你,你已有一只脚踏入黄泉地底了。”
她冷冷道:“我只要你答应替我完成一件事,我就把解药给你,否则,神仙都救不了你。”
沈浪神情已变了,却没有说话。
尘烟冷眼瞧着他微变的神情,道:“你不必费心考虑,这可是连王怜花都解不了的毒。”
沈浪失声道:“你与王怜花有盟约?”
尘烟凝目瞧着他,一字一句道:“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灭我离恨居的幕后主谋,我要报仇!我要查出灭我离恨居的是否是魔头云梦仙子!”
沈浪道:“所以你盯上了王怜花?”
尘烟笑道:“不错,他既然是云梦仙子的儿子,天云五花绵又是云梦仙子的独门暗器,我要报仇,要找出当年的幕后主使,放着王怜花不找,我岂非是个傻子?”
沈浪默然半响,道:“王怜花·······”
尘烟轻笑道:“王怜花当然知道我的意图·······但他居然答应与我合作,这却叫我想也想不明白。”
沈浪叹了一口气,道:“那两个蒙面女子最后怎么样了?”
尘烟恨声道:“被人救走了······被一个男人救走了。他救了她们,放火杀了离恨居,所以,我不能知道,那蒙面女子中是否有云梦仙子。”
她瞧了瞧沈浪,道:“你问得太多了·······”
她后退了两步,笑道:“你要再问,小命可就保不住了······你只要答应我,在我击杀王怜花那天,你助我杀了他,我现在就可给你解药。我·······我是很相信沈公子为人的。”
沈浪目中忽的射出精光,冷冷道:“你相信在下会助你击杀王怜花?”
尘烟冷冷道:“不会?”
她咯咯一笑,娇声道:“待你毒气入了心脏,忍受万毒噬心的痛楚时,你会的。”
沈浪忽的微微一笑,道:“花姑的解药固是连神仙都没有,在下也是不需要的。”
他转身离开,却又回头,露出了他那该死的笑容:“在下虽见识浅薄,却也知道,见血封喉不见血不封喉,在下打马离去之时,已封住自身脉道。”
熊猫儿闭目倚在客房门前的栏杆上喝酒,仰着头,手抬得高高的,手指勾住酒葫芦任它倒悬着,酒水簌簌的落下来。
他闭着眼睛,张口接着,头随着酒水落下的方向不停的转动,竟能将酒全部喝进肚里,一滴都没有溅出来。
沈浪瞧得要笑出来声来。
熊猫儿却已睁开眼睛,笑道:“沈浪,来,陪我喝酒,一个人喝酒怪没意思的。”
沈浪微笑:“真没意思?”
熊猫儿咂了咂嘴,笑道:“你探得了什么消息,赶紧说来听听。”
沈浪默然,伸手接过熊猫儿递来的酒葫芦,喝了一口,方道:“我遇到了王怜花·······”
他转头看向熊猫儿,苦笑道:“我们做了一个交易,他在离恨居上助我脱身,我则去探看离恨居的秘密。”
熊猫儿奇道:“什么秘密?”
沈浪正色道:“我在离恨居顶上的另一个小楼里看到了一幅画像,一副画有三个女人的画像。”
熊猫儿惊道:“三个女人的画像?可是与朱七七在密室里看到的画像一样?”
沈浪苦笑道:“我现在也不能确定······”
他仰头瞧着灰色的天空,喃喃道:“三个一模一样的女人·····既会见血封喉又会天云五花绵的蒙面女子······王怜花与真假花姑都定下了盟约,这却是为何?”
一笑佛已离开许久,沈浪熊猫儿却仍呆呆的立在原地。
只要别人瞧上一眼,都瞧得出他们是在沉思。
但他们想的是否是同样的问题?他们是否都为着那句“白云重出日,紫煞再现时,莽莽武林间,大乱从此始”而烦扰?
谁知道呢。
熊猫儿默然半响,开口道:“咱们猜的没错,徐家秉与苏子明果然是王怜花的人。”
他双手握了握,神情愤然,道:“上次咱们在客栈门口遇到他们,他们说这洛阳城聚满武林人士是因为江南海家乔迁此地,巨资宴请武林人士,要说在宴席上破释什么事关武林存亡的百年秘事·······我早觉得不对劲。”
沈浪苦笑,沉默不语。
熊猫儿拍拍沈浪的肩,笑道:“好在终于有朱八的消息了。咱们寻了这些日子,总算有了些眉目。”
沈浪眼神一暗,忽然叹道:“我只愿此刻得知这消息的是王怜花。”
熊猫儿用力咧开嘴笑一笑,嘴唇微微翕动,最后却只轻轻叹了一叹。
沈浪仰头微微一笑,眼前似乎出现了朱七七惊喜交加的模样,她若是知道朱八安好无事,不知作何表情?她是哭还是会笑?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转头笑道:“咱们出去看看吧。”
客栈大厅人声鼎沸,群情激荡。
沈浪与熊猫儿挑了角落的桌子,只叫了酒,静静的喝,俱都不作声。
大厅中央经过方才的打斗已经一片狼藉,但远来此间的群侠并不在意,仍是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不时发出哧哧的呼笑声,显是对周遭一切满意至极。
酒肉半饱间,左上方传来“砰”的一声,酒水伴着碎掉的玉壶碎渣四溅,在飞溅的酒水落地前,又听得裂帛的“嗤啦”声伴着碗碟落地的“哗啦”声响,汤汁菜叶俱都洒落在地,扬起一片朦朦的热气。
大厅里立即安静下来,传菜声、碰杯声、说话声还有哧哧的呼笑声仿佛被消了音,只余下各种表情仍旧浮在众人脸上,好似在欣赏一出滑稽的戏。
戏的主角登高一跃,身子斜斜上扬,背后像长了眼睛,直直迎上客栈大厅与二楼交接的栏杆,软软的贴了上去,四肢俱不使力,整个人如同悬挂的腊肠,险险的沾在栏杆边上,左右摇摆。
他那柔若无骨的模样只叫你恨不得他摔下来又怕他真的摔下来,他却稳如青藤,一袭青衫长得不像样,下摆盖过双脚,衣领上又多了一个黑色尖顶斗篷遮住面孔,叫人瞧不出他的模样。
但这招却瞒不住别人的眼。
吸盘功!
吸盘功看似普通,但普天下能做到的世上不到五人。
大厅里依旧安静,空气中却多了些抽气声与喘息声。抽气声与喘息声此起彼伏,见鬼似的压制也压制不住。
沉寂片刻,角落里传出一声暗哑的轻笑:“双河水蛭远来此间,想是吸盘功已练就上乘,要给咱们这些老不死的开开眼么?”
西面暗角里钻出一个驼背老人,他双手紧紧抓着拐杖,低低的喘息着,每走一步都要停下来喘一喘,长发稀疏灰白,凌乱的垂在两颊,腰弓得极低,根本瞧不清他的脸面。唯一能看清就是他露出来的双手,青筋逑起,布满老人斑。
沈浪心中一动,望向熊猫儿,熊猫儿眨了眨眼,两人对视一眼,微微点点头。
“双河水蛭”原本绰号“水蛭”,练就一身邪毒的吸盘功,练至六成,全身上下都如同长了吸盘,吸盘所出随心所欲,铜墙铁壁都可给他吸成破铜烂铁,更遑论人的血肉之躯。至为诡异的是,没人能瞧出他的“吸盘”如何发力,他只消轻轻一蹭,被蹭过的地方便出现一个圆盘般大小的凹坑,坑里有上下对称的四个小洞眼。凭着这一身邪毒的功夫,纵横于长江黄河之间的黑道,并收服了水道旱道三分之二的黑道人士,创立了名震黑白两道的争月楼,从此江湖人称“双河水蛭”。
“双河水蛭”名头一出,大厅里连抽气喘息声全都听不见了。
此刻大厅只听得到刀剑出鞘的“刷刷”声。
你可能想象得出,三、四十把利剑齐“刷刷”的抽离剑鞘的声音有多壮观?
不,不是练武场上的那种声音,那可差太远了。
是真正江湖剑客的刀剑出鞘的声音,整齐、凛冽,龙吟之声呼啸不绝,填满整个客栈大厅。
双河水蛭闷闷一笑,哑声道:“怎么,白道如今就剩这点出息了么?以多敌少我也是不怕的,再多些人岂不是更好玩········”
他悬在半空的身子软软的转了个向,面向驼背老人,恨声道:“自衡山之役后,白道黑道立了约,大家桥归桥,路归路,谁也别挡谁的道。但这一个月来,你们所谓的武林正义之士已无故虐杀我手下门人近百人········”
他重重喘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道:“川地暗器、河北铁砂掌、赣西赶尸匠、云南苗蛊、江南四家,洛阳天云五花绵,神龙紫煞手·······你们所谓的武林大家,竟将我楼门人掳去,还留字说借人试手·······”
客栈里顿时炸开了锅,众人面露疑色,两眼盯着双河水蛭,嘴里却低低交谈起来。
少顷,有人冷冷道:“放屁!在下乃铁砂掌门主刑风,莫说这个月,就是上个月,上上个月,我门下也未曾有谁掳了争月楼的门人。你且莫血口喷人!”
刑风言语未落,双河水蛭摇摇头,从怀里一模,竟摸出一张血书,凄声厉喝:“你们不仁,休怪我不义!血书已出,就等着血债血偿罢!”
他仰头哈哈长笑,身子轻轻一旋,在半空中旋身离去。
他的背后赫然出现一个圆盘大小的凹坑,坑里上下对称的四个小洞眼映在众人眼中,有些微的刺眼。
众人尚未回过神,只觉得头上掌风又起,抬眼一瞧,血书从室外飞进来,直指栏杆上的“吸盘”,“拍”的一声牢牢的粘了上去。
血书鲜艳,猎猎的飘在头顶。
这是何种滋味?恐怕只有在场的人才知道罢。
众人复又坐下来,空气中又出现了抽气声和喘息声,此起彼伏。
沈浪摇摇头,刚要起身,又听得一声冷笑,有人冷冷道:“这势必又是王怜花干的好事吧?!”
沈浪皱了皱眉,低声向熊猫儿道:“王怜花这回恐怕麻烦不小。”
熊猫儿嘴里咬着酒杯,含糊道:“这人面生得很。”
沈浪回头,熊猫儿拿手擦了擦下巴,凝目将发话的人瞧了个仔细,压低了嗓子:“他与那驼背老人是一行的。”
沈浪点点头。
熊猫儿又道:“那驼背老人怕是‘背驼青山’杜一零。”
沈浪轻叹:“就是他。那面生的就是他孙子杜息芙。”
未等熊猫儿答话,杜息芙一脚踩上餐桌,清了清嗓子,扬声道:“兹事体大,还恕小可········”
刑风双手负于背后,唇角斜斜上扬,嗤声道:“江湖莽夫,见不得这般扭捏作态,你想说甚么直说便是。”
杜息芙也爽快,立时转了嗓音,脆声道:“这个月来,武林可不太平静······先是快活王与云梦仙子两败于大漠古城,稍后,边塞小镇即有挑夫死于天云五花绵,神威镖局二把手井三笑护镖途经该边塞小镇的商道时离奇死于紫煞手。同一时间,离恨宫重现江湖,不知多少江湖人士死于见血封喉之下,而洛阳城内诸多无辜少女被掠,城北尸骨累累,曝尸无数·······”
“昔年大悲上人悲悯为怀,仙逝之时尚心念天下,留有遗言谓之白云重出日,紫煞再现时,莽莽武林间,大乱从此始。”他缓缓转向四周,冷冷道:“而今白云紫煞全部应验,咱们若是要坐以待毙,怕是都不甘心吧?”
他扬起手,做一个“听我说下去”的姿势,又道:“昔年快活王骗尽天下秘籍,怕是将各路功夫练得比咱们宗人都熟。据传衡山骗术之时,快活王与云梦仙子便是神仙眷侣········王怜花是云梦仙子的儿子已验证是事实,而他又在楼兰之役后轻易逃出生天·······”
他双臂大开外扬,真气上行,涨满长袍,轻笑道:“话就说到这了。大伙心里可比我透亮着呢。”
有人接口道:“怎么,你是冲着王怜花来得么?”
他“嗖”的放下双手,正色道:“正是。”
底下那人长声一笑,嘎声道:“不错,咱们可算找对人了!”
刑风上前,一脚踏上杜息芙脚下的板凳,抬眼看他:“你便是发江湖帖的人?但帖中却说江南海家乔迁此地当日,将会有事关武林存亡的大事发生,这与你甚么对付王怜花可是对不上号。”
杜息芙神秘一笑,道:“事关武林存亡的大事与对付王怜花可不冲突。”
刑风又道:“你想做此事盟主?”
杜息芙哈哈一笑,悠悠道:“盟主一向是能者居之。小可资历尚浅,不敢高居,不过是献上绵薄之力罢了。”
说罢,人影一晃,竟闪至沈浪与熊猫儿桌前,笑道:“我想,沈相公、熊相公一定不会拒绝此次邀约的,是不是?”说罢,袖子一抖,竟抖出两张鲜红的帖子,齐齐整整的摆在沈浪与熊猫儿面前。
鲜红的江湖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