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方舟同人·企鹅相簿】老友记

在傍晚的时候,一路向西。
太阳已是渐渐落下去了,街灯一排排地亮起来。橙红色的灯光照耀着路面,视界里的一切好像都给镀了层紫铜,路边的摩托和出租车下面是照不到的暗影,可高架桥遮不住的天空还是蔚蓝色的,好像一汪倒着的海。
行道树刷刷地后退,车速慢慢地快了起来。能天使似乎感觉到德克萨斯咚咚的心跳。于是她不禁用眼睛的余光瞟了她一眼。司机神情专注地盯着路况,但脸色有点苍白。半分钟前还不是这样的。也许跟那条刚发来的短信有关。
在飙车飙了几个街道,超了半条马路的汽车,又闯了一个红灯后,德克萨斯突然一拍方向盘,把正沉默地在心里暗数被超了的车子的能天使吓了一跳:“抱歉,能天使。我要到罗德岛一趟,跟博士谈点事情。现在。马上。”
能天使挠了挠头。“你不送货啦?”马上她感到这个问题问得没有意义,假作漫不经心地问道,“跟你那老相好有关么?”
“麻烦你了。”德克萨斯不回答,到了路口,潇洒地朝右一打方向盘,把车子拐到右边的路上,准备在下一个路口掉头。“我先开车过去。然后你自己去送一下。”
“帮帮这个忙,”德克萨斯转过头望着脸上写满了高兴的能天使,“没什么问题吧?”
能天使摆摆手,一脸愁苦。“你看我有得选么?我照做就是了。”
德克萨斯抓住能天使的手。“你真好。”
“别,别!”能天使赶忙把手甩开,“你突然说什么?你不觉得尴尬我还觉得尴尬呢!”她脸色发红地嚷道,“我是没什么意见啦,但是你也别指望我会拼了命把东西按时送过去。要是有什么延误,老板那边唯你是问。这个锅我是不会替你背的。”
“没问题,”德克萨斯应承着说,“老板那边还得麻烦你帮我临时请个假了。”
“淦。”能天使道。“这都得我来?——得,你去呗,你的烂摊子我不管谁管?”
德克萨斯满意地望着她叹了口气,能天使则把头往车窗那边一撇。这哪儿是人干的事。
“看路,别看我。”
“请进。”听到敲门声后Van Darkholme博士不动声色地喊了一声。
“我来了。”德克萨斯一边说,一边径自翘着腿在沙发上坐下,又习惯性地从衣兜里摸出巧克力棒。
“突然把你叫过来,不会耽误你什么事吧?”博士礼节性地问道。
“不会。这会儿没什么事。很闲。”德克萨斯照实回答。她确实挺闲,但这会儿能天使应该正坐在驾驶席上,骂娘。
“那就好。”博士说,“你的巧克力棒看起来真香——呃,我的意思不是……我不要。好吧,废话就不说了。现在我以人事部常务副主管的名义,请你协助人事部完善你那位老朋友的履历档案,作为人事部决定是否接收她的一项重要依据。情况就是如此,她受了足以危及性命的重伤,还有她的病……最好是加入罗德岛,才能得到最好的治疗;如果结果她没有被接收,那么希望你理解,我们不会不计代价地救这样一个半截身子已入土的人。德克萨斯,虽然我清楚你是讲规矩的人,但是要求还是得提前说明。”他顿了顿说,“别担心我们会因为一个人过去的不光彩的历史就歧视她。在罗德岛,正常人现在是越来越少了。唉,精神心理科必须扩大规模——以维护他们的心理健康。总之我只有一个要求,你所有的陈述必须不含有一丝虚假的成分。例如,如果你说是你消灭了哥伦比亚的五大家族——”
“哥伦比亚的西西里五大家族,的确是我消灭的。”德克萨斯耸耸肩,博士配合地张大嘴,一阵困意袭来,顺便打了个呵欠,排出体内过多的二氧化碳。德克萨斯身边的人知道她一贯如此,很难断定她是不是故意的。但也许真的不是呢,平庸的人最好承认,她的人生里拉风才是常态。
“嗯?”博士快速地眨了三四下眼,“没有夸大的成分吗?”
“有一点。”
“哪一点?”
“我不是一个人干这件事。准确来说,是我们,联手消灭了五大家族。”
“谁们?”
“主要是我和你今天想要了解的那个人。当然也有我家族的一些帮手。”
“你家族?如果你的履历无误的话,你的家族不是已经——”
“是完蛋了,这一点肯定不存在任何虚假成分。但是德克萨斯的血脉总不至于彻底断绝。当时还有些自愿效忠于我们的人,她们可能有德克萨斯家族八分之一、十六分之一的血统,也可能只有六十四分之一。就是这些人在帮助我们。”
“这些人现在何处?”
“五大家族覆灭以后,我就要求她们不再宣称和德克萨斯家族有任何联系。我也不会再联系她们。”
“把关系撇得干干净净的啊。好,那么现在来说说我们所关心的事吧。你那位老朋友是怎么与你结识的?在此之前她是什么情况?”
“唔……让我想想。抱歉。我平日里不大回忆那些往事,所以理清思路要费点工夫。”德克萨斯翘起另一条腿,“我看还是从我们西西里人的历史说起好了。
“一百多年前,大量的西西里人为了摆脱贫穷,坐着船偷渡到了哥伦比亚。这些人,我们的先祖,遵照西西里的传统,逐渐结成了各种各样的小黑帮,一开始干的都是绑架、偷盗和拦路收保护费的买卖,后来颁发了禁酒令,他们就一边酿私酒一边从事边境酒类走私,其中有些黑帮就此起家。又经过几代人的互相暗算、火并和勾结,这股新势力的格局稳定了下来,领导全哥伦比亚黑帮的就是当时的五大家族。五大家族的首领是‘幸运儿’查利,在连续收拾了另外两名大头目马塞里亚和马兰萨诺后,他被他的‘董事会’,也就是他的亲信助手们推到了金字塔的顶端,成为哥伦比亚黑帮的‘大老板’,无人能挑战他的权威。他建立了西西里联盟,为黑帮们制定方针政策,所有较大的集团的领导人都是联盟的理事会成员。他把全国的各个集团都联结为一体。
“拉普兰德是遇到我而被德克萨斯家族收留的,那时她无非也就是个失去了自己家族的可怜虫罢了。不过,后来我也变成了和她一样的可怜虫,因为西西里人的讨厌之处就在于不给对手留任何后路。联盟理事会要求我们像其他黑帮一样服从他们的领导,但是我们家的老人们决定要和他们干一下。这是项风险巨大的冒险行动。如果我们胜利,德克萨斯家族将会取代他们而掌握整个哥伦比亚的黑帮活动,当然,最后的结果很不美妙。家族的有些后辈侥幸逃过一劫,不过后来还是被一个个找出来除掉了。”
“这么说就只有你一个逃过了他们的追杀?”Van Darkholme博士举手提问。
“嗯,从我现在坐在这里跟你谈话而不是躺在一座野外的孤坟里来看,显然是这么回事。”德克萨斯点点头,“那时我跟所有人姓德克萨斯的人一样东躲西藏,一度以为自己甚至活不到成年。结果有一天,我们正在一间荒野的破屋里烤火的时候,我那无聊地撩着炭火的亡命同伙显得心事重重。我说:‘他们一定是想把姓德克萨斯的人斩尽杀绝。’
‘是这么回事。’她回答。
‘除了你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活着的人。’
‘管这事干嘛?’她的声音如同惯常一般冷漠,‘还是先想想下一步怎么办比较好。’
那时我对我这老伙计了解得还不够深刻。我以为她是厌倦了跟我一起逃难。从当时的情况来看,确实是我连累了她。于是我说,‘看起来德克萨斯家族将成为永远的历史了,拉普兰德。你本来不是我们的人。我想我终归不可能逃一辈子,要不——’
‘要不什么?’她抬起头问。
‘你用这把剑杀死我,以求得他们的宽恕吧。’
这话一说出口我就感到一丝羞愧,虽然我对自己的未来感到悲观和厌弃,可是心底里还是希望她拒绝这个提议的。当然,假如她真的照做了,拿起了剑——当时我也没有抵抗的想法。我估计我会给她我人生中最后一个拥抱,舔舔她的脸颊,然后等着她一剑刺穿我的身体,倒在她的怀中。因为当时我已近乎绝望了,我们面临着全国的追捕。死在自己的老伙计手里要好得多,至少我会死得体面一点。我也知道她会认认真真地埋葬我,而且执行我的遗愿——尽量地挽救那些具有无论多少德克萨斯家族血统的人们。
‘宽恕?他妈的这事也太好笑了吧?’结果她出人意料地笑了起来,似乎在嘲笑我的软弱和荒谬,‘什么时候杀人的人有资格宽恕别人了?’
‘这是现实,不是说梦话的时候。’
‘你害怕了。’她严肃地说。
我感到自己脸上发烧,无话可说。家族的大人们坚持教导说,身为一个帮派分子,要勇敢,无所畏惧。我总是被当成家族年轻一代的模范,可其实我知道,我不是。
拉普兰德继续拨弄炭火。就这样无声地羞辱了我一会儿后她说,‘你知道么,我一直在考虑一件事情。自从出事以来一直都东躲西藏的,这种生活我厌倦了。我跟着你跑来跑去,可是我老是在想,为什么,我们不反过来给他们一下子呢?’
‘你说什么?’
‘我说,现在我们就回到新约克城去。’
‘回去干嘛?’
‘和他们玩玩。’
‘你想复仇吗?’
‘复仇?呵,别误会。你知道,除了你以外,对德克萨斯家族的任何人我都不关心。你们家族的覆灭在我看来也无关紧要。我不是想跟谁复仇。如果你打算向五大家族复仇,我当然乐意奉陪。但我只是受不了像现在这样,总是当砧板上的鱼,随时等着挨宰。’”
“好家伙。”博士插话说,“被全哥伦比亚的黑帮追杀都想着和对方玩儿命,这位拉普兰德果然是疯胚子一个。”
“正是如此。”德克萨斯接过话头,“以前她就经常表现得跟疯子一样,但我没想到居然能达到这种程度。可要做成某些事非疯子不可。对抗整个西西里帮派势力,那时我是想都不敢想的。保守估计,全国所有的组织加起来,他们有几万人。我怎么可能和那么多人对抗呢?但是她说——亲切地、包含着无限期许和信任地说——‘别担心,只要你想,那就一定能做到。这条路我愿意搭上自己的性命来陪你走到底。’
“我们每个人都能办到一些原本不容易办到的事情,如果我们意识到另一些人对我们怀有极大的期望。这是我后来的感悟。她把话说成这样,我怎么好意思拒绝。何况,她说的也有道理,既然我一定会被他们杀死,何必是在逃亡的路上被杀死呢?而且她时不时地重复,记住你是德克萨斯家族的人,多少要有点德克萨斯家族的样子。这种吹风有点作用,每当我想起我的已经覆灭的家族,想起其他一些同样亡命天涯前途黯淡的同族——我感到有责任保护他们,我就会暂时把自己的生死抛在脑后,竭尽全力做我应该做的事。我幻想有很多人在注视着我,为我的行动感到欣慰。也许这不是幻想——谁知道呢?多亏她总是那么说,否则我一定坚持不下去的。
“我们回到约克城,藏匿了有二十天左右,但是找不到任何动手的机会。事实上拉普兰德用我对家族的道义责任和几乎毫无保留的信任来刺激我,但她本人却只对鲜血感兴趣,只要有鲜血,她是无所谓在什么地方,和什么人打架的。她只为和敌人玩儿命而存在。但是一旦我们决定反击,我就得制定尽量周密的计划。不怕死是一回事,但我们不能无谋地送命。最后我想出来的主意是斩首计划。我们主要针对五大家族的首领及其高级头目。这样一来,接踵而至的一系列混乱可能将五大家族的统治瓦解。
“我们第一次得手不是在他们的大本营新约克城,反而是在西西里的首府巴勒莫。我们收到了外围人员的情报,说瓦托·吉诺维斯家族有名有姓的人物聚集在那儿和当地的帮派势力开会,密谋联合西西里本地帮派和查利帮开战。这伙人全部被干掉了,我记得好像前后用了不到一小时。
“半年后,在哥伦比亚乡下的某个糖果厂,我们又干掉了嗜好吃糖的查利。那厂子是他的一个西西里的表哥说服他开的。据说那厂子的账目有些问题,他表哥一直在侵吞公款,因此他就前去查账。当时他身边竟然只有他的情妇、司机和秘书,他那个人向来是自信过了头。在半年之内干掉两个首领,其中甚至包括‘大老板’查利,我开始感到轻松起来,拦住正在兴头上的拉普兰德,把查利身边的那些人放了。我让他们回去传话,说德克萨斯家族有人正在向五大家族复仇。
“有两个家族的老板我们一直没找到机会下手。其中一位因为坚持干贩卖违禁药品的生意,引起了当局的注意,后来其他家族一致同意让他倒霉,于是他就给送进了联邦监狱,最后得了梅毒,病变侵入脑部,他变成了一个废人,出狱后就在密阿密海滩外棕榈岛上他自己的别墅里等死。另一位引退了,把生意交给了手下人。又过了很长时间,最后一位科斯家族的老板弗兰克·科斯的别墅给我们在大西洋城的海滨发现了。拉普兰德干掉了所有的保镖。我记得弗兰克·科斯好像是个十足的懦夫,不断地求饶,尽管他已经是个老迈的人,没几年活头了。他那副样子实在令人心烦。我只好用剑柄敲他的脑袋,把他敲成了痴呆。那天正好是个新年夜,干完活之后,我和拉普兰德一起坐在科斯的室外游泳池旁边看烟花。拉普兰德说,在她的一生里没有看过比那天更好的烟花。”
“不可思议,当年声势鼎盛的五大家族的传奇,就这样断送在你们两个人手上?”Van Darkholme博士不置可否地轻轻摇头。
“其中当然少不了我所说的那些家族旁系的功劳。没有她们的支持,我的下场应该会很难看。”
“很难说,也许吧。那后来呢?我看看……后来你们是怎样到的龙门?而且一个关键问题是,你们是怎么分开了十年的?我们都很关心这个问题——嗯,别做出这样的表情。这是公事、公事。我们绝对不是单纯想窥探你的个人生活。你瞧,关于你和能天使的关系我就从不过问。”
德克萨斯叹了口气,闭着眼睛沉思,像个琐事缠身的中年男人那样靠在沙发上,仿佛正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是这样的,德克萨斯。这事关系到我们能不能接收你的老伙计,并且最终关系到医疗部以怎样的态度对待她的问题。你知道,人事部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编写档案的人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更何况即使人事部完全在我的掌控之下,我也一样希望你亲口讲出来。”
“不,博士。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我知道这些事对她的前途关系重大,今天我到这儿来,就没打算隐瞒什么。只是,我一想起那些事……啊,抱歉,希望你能理解。那些事使我迄今为止的人生沾染上了过于灰暗的色彩——它们不是那么令人愉快的。”
“我愿意给予你充分的理解。”Van Darkholme博士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现在我去办点别的事。这间办公室将会有至少半小时不受任何人打搅,你可以慢慢厘清头绪。”
“不必了,博士。”德克萨斯说,“我不是那样情绪化的人。现在我就可以给你讲。”
博士又重重地坐了回去。
“也许造成我们之间悲剧的原因在于我们根本就是不同的人。我说过,她喜欢鲜血,而我,我喜欢的是安宁。我始终厌恶被人家仇恨和战战兢兢地过日子。这是两种完全相反的东西。一旦我们报了仇,我就意识到在我们之间可能发生一场悲剧。她希望继续当前的阴沟生活,甚至认为,我应该趁机恢复德克萨斯家族,并取代已经瓦解的五大家族,领导整个哥伦比亚的帮派势力。而我,只想从此离西西里人和哥伦比亚远远的,越远越好。那片我出生的土地令我感到恶心,我想我一刻也待不下去。可是,我该怎么和拉普兰德谈这件事呢?难道我能说,对不起,亲爱的,我利用了你为我的家族报仇,德克萨斯家族曾经收留了你,所以这是你的义务。好了,现在你的义务圆满完成了,我想你是时候离开我身边,继续过你想过的生活了?
“为了留住她,让她乖乖地替我卖命,我曾经不止一次发誓说,我会永远对她不离不弃,这会给她以安全感,因为她也被人不止一次地抛弃和背叛过,所以过去的经历使她对抛弃和背叛极度敏感。很难想象假如她发现我背叛了她以后会怎么报复我。我可不能这么做。
“但是远离哥伦比亚,远离任何一个西西里人这种要求对我来说是压倒一切的。我的朋友们帮我想了个办法。当时我们逃到了东南部地区的诺克斯维尔,按照她们的安排,我们驾着马车,从田纳西河谷口进入田纳西河谷。我们的路线是一条悬崖上的羊肠小道,我和拉普兰德轮流驾车。在那个抛弃和背叛的夜晚,下着大雨,天上毫无星光和月色。拉普兰德在马车里安眠,我驾着车,到了约定的地点,我的朋友们从山顶上推下一块巨石,它滚了下来,正好砸中我们的马车。在马车掉下悬崖以前,我把拉普兰德从车里推了出去,而我就跟着马车掉下了悬崖。这样,在她看来,仿佛是西西里人在半路伏击了我们,而我牺牲了自己救了她。但实际上,那地方下面正好有个小洞,我跳到了岩石上面,钻进了洞里。下面就是湍急的田纳西河,过了一会儿悬崖下面传来了马的嘶叫,紧接着我又听到拉普兰德在小道上叫喊我的名字,叫得很让人心碎。那一晚的情形我不愿再回忆起来,也许那时我曾心软过,但是我毕竟无法回头了。再然后,我就离开了哥伦比亚,辗转到了龙门。”
“接下来的几年里,你就一直做送货员吗?为什么选择企鹅物流?”
“我原本没打算在一个地方待太久。那时我还不知道我能做什么正经营生,到龙门大概月余,我打算劫持一辆运货车,结果没能得手。”
“让我猜猜……企鹅物流的车?”
“正是。”
“很好,我已经看到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了。那么拉普兰德呢?她又是怎么到龙门的?”
“没有我,以及我的那些朋友们的话,我想拉普兰德一个人在哥伦比亚不可能坚持太长时间。为了防止拉普兰德发现我还活在世上——尽管计划看起来天衣无缝——我还有第二道保险,也就是,让西西里人把拉普兰德干掉。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甚至无需我从中干涉。在我离开哥伦比亚以后我的眼线们报告说拉普兰德果然误以为我是被西西里人害死的,发誓复仇,而西西里人起初并不清楚这件事,对我们的搜捕并未松懈。加入企鹅物流以后的生活已经很接近我理想中的那种生活,慢慢地我忘了哥伦比亚,忘了西西里,也忘了与西西里人争斗不休的那个没有未来的鬼魂。我以为西西里人铁定能收拾了她,所以我要求我的老伙计们不准再提起德克萨斯家族,也不再关注这方面的信息了。
“大约三个多礼拜前,我听说龙门来了一名鲁珀族的杀手,白发,西西里出身,手持形制奇特的双剑。据说有凶案与这人有关,近卫局也发布了搜捕令。我当即想到,难道是那个过去的鬼魂找上门来了。但是,我不敢相信,十年时间,西西里人竟然都没能除掉她。这段时间我一直过得很紧张,我倒是不怕她来向我复仇,我怕的是她迁怒于我身边的人。我没有把握一个人战胜她;而且要想不波及无关的人,几乎只有一个办法:在她发觉我之前赶紧离开龙门。我犹豫着该不该走,一方面我怕我害了企鹅物流的同伴,可是另一方面我也知道,一旦我选择离开,很可能就是永别。我会失去十年来我所拥有的一切,我的朋友,我的事业,我的生活。但是,只要那鬼魂还存在一天,我就得一天不停地逃亡,我不能接触任何人,否则一定会害了这人。这些天来,我时刻注意着她的痕迹,提防着她是否会对我身边的人下手。就在前几天,我感觉我马上就可以下定逃亡的决心的时候,我收到了一封火漆上有着西西里独特印记的匿名短信。那不太像是她的手笔,我拆开信,信上只有五个红色的字:来叙叙旧吧。那是用血写成的西西里文字。我知道命运中的摊牌时刻终于到来了——这世上除了她以外,还有谁会这样给我写信呢?那绝对不是她自己的血——”
“抱歉我插个话,你和她不会是那种关系吧?你怎么敢肯定那一定不是她自己的血?”
“感觉,只是一种感觉而已。虽说我现在是害她最惨的人,可我曾经也是她最信任的人。信的背面有时间和日期,她要求我在龙门除夕那天夜里十点到城外两公里的一个废弃加油站。那时城里将会燃起烟花,那间破房子确实很适合我们这样的混蛋了结十年来的恩怨。既然拉普兰德已经发现了我还活着,可是却没有危害我的同事们,想来她是打算只跟我一人算账。我很感激她没有恨我恨到毁了我的生活,但这时候我却动了别的念头。我想,为什么不是我先动手呢?
“于是我联系了龙门的本地帮派,跟他们要了五十个人。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企鹅物流的生意从来不看客户身份,他们只有与企鹅物流合作时才最愉快。算上我自己,对付一个拉普兰德应该足够了。为防止她耍什么诡计,我让四个人先到那间加油站看看情况。我想,也许她打算趁我赶往加油站的时候反而潜入企鹅物流的营业部,然后毁掉一切。是我犯下了过错,也只能由我自己承担,我不能容许我的过错伤害其他的任何人。
“但是,我先派过去的斥候报告说,有人已经在加油站打架了,一方是那个传闻中的鲁珀杀手,另一方则是——”
这时德克萨斯突然停住,脸色深沉,然后慢悠悠地吐出下面的字句:
“从哥伦比亚飘洋过海潜入龙门的西西里人。”
从Van Darkholme博士的桌子那边传来茶杯碰撞桌面的声音。
“斥候估计说对方有百十来个人。听到这消息我立刻就出发。等我赶过去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那个地方紧挨着一条公路,但除夕夜里车很少。路上停着一长串中型客车,外面有顶棚的空地上散布着十来个满身血污的西西里人。在曾经是超市的那间屋子里,我见到了更多被干掉的西西里人。地面好像是被血水浸了一遍,墙上也到处是一道道的血迹,空气中的腥味让人一刻也待不下去,使人产生一种走进了屠宰场的错觉。临走前我做了简单的变装,在一面墙那里我发现了拉普兰德,我就走过去查看她的情况。她一动不动,浑身伤痕,直挺挺地躺在那儿,我希望她是死了。走过去的时候,我特意先把她的剑踢得远远的。
“在我查看她的伤势的时候,她竟然又醒了过来。她用手摸索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摸到。于是她说,‘你们赢了。’
‘什么?’我问。
‘你们赢了。’她用很微弱的声音说,‘你很聪明。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
“看起来她把我错当成西西里人了。她还活着,我不可能放过她。感谢那些西西里人,让她变成那个样子,这样对我来说就轻松多了。但是在动手之前,我多少还想知道,这十年里她是怎么度过的。‘没想到你能躲十个年头。’我说。这时我还以为是她终于在龙门落入了西西里人手里,只不过他们付出的代价同样惨烈。
‘躲?’她想笑但又笑不出来,只好痛苦地喘了几口气。她微微仰起头,说,‘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躲过。在这十年里,从来就没有。’
‘你是想告诉我,你和我们的人光明正大地和睦相处了十多年?’我说,‘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笑话。’
‘我不晓得你是谁,但你应该晓得我是谁。’她说,‘你太看得起你们自己了,但是,很遗憾,为了维护我的名誉,我必须向你坦承,在这十年里,我从来就不是你们的猎物,相反,你们才是我的猎物。这十年中我在世界各地游荡,不断地猎杀着你们的人,这一次我也是追踪你们而来,若非因为矿石病,我不会被你们重伤至此。’
她可不会说谎话。突然,我发现我根本不明白在这十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信呢?最近你有没有给什么人写过信?’
‘信?什么信?’
‘给德克萨斯的信。’
‘德克萨斯?你说德克萨斯?为什么?为什么给她写信?她已经……她早就死了。’
‘死了?’
‘十年前,坠入田纳西河,最后安然地长眠于大西洋,我甚至没有看到她的遗体。她是被你们害死的。所以,你明白为什么我决不会躲着你们西西里人了吧?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就不会放弃复仇。但是,终归是你们赢了。我的使命到此为止,尽管没有实现我的誓言,但想必德克萨斯对这样的结果不会不满意吧。这十年的时间,我可没有虚度。’
拉普兰德剧烈地咳嗽了几下。‘你还有什么遗愿么?’我说。
‘嘿嘿,你想对一个将死之人发发善心么?’她很勉强地笑笑,‘可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实现了。我多想再瞧瞧我那老朋友一眼啊。如果你真的想帮我,就把我的遗体投入海洋吧。在那里我们会相聚的。’
‘睡吧。’我说,‘你的愿望会实现的。’”
这时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德克萨斯的陈述。博士皱起眉头,大帝尖利的嗓音在整间办公室回响:“德克萨斯,你又旷工哪!他妈的……而且又给我整了个违章……”
“对不起,博士,我得走了。”德克萨斯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今天很匆忙,所以讲得太粗略。这几天我再想想,改天我会更详细地说明这些事的。”
博士摆摆手,德克萨斯匆匆离开了办公室,不久又折了回来。“抱歉……我们说好的,她的病况现在如何?”
“根据规定,你没有资格查看病人的病历。而且,德克萨斯,”博士笑道,“病人明确要求她的一切信息要对你保密。”
“博士,我也向来是把你看作讲规矩的人的。”
“啊,不过么,当然,你知道,任何事都有变通的余地。我特意复印了拉普兰德要求对你保密的一切材料。你不准泄露我这么做过。拿去。关于她的情况我咨询了医疗部的意见,简单说,还是有控制住的希望的。而且这家伙的生命力顽强得令人咋舌。她说她绝不会死在你前头,你可以稍微放心了。”
“医疗部决定接收了吗?”德克萨斯眼睛一亮。
“当然。现在的主要问题在你身上。我们担心,她出院以后会对你不利。她可能会伤害你,也可能会危害其他人,包括企鹅物流的人,毁掉你现在的生活。拉普兰德是个无可置疑的罪人,我们可以选择看着她被伤病毁灭,这已经是人道的做法。所以现在我代表医疗部再问一遍,你真打算要治疗她吗?”
“不然呢,博士?”德克萨斯坦然道,“难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无论她以后打算怎么对付我,我也不会再抛弃她第二次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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