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之人与受诅咒者》——第二章
译者：Stimub
校对：卡托的等离子今天过热了吗
队伍的末尾
永恒站
穿越皇宫
永恒站2-13
伴随着爆弹武器在黑暗中炸起的连绵巨响，一阵阵足以撕裂耳膜的尖啸将克洋自替代了睡眠的昏沉盲目的恐慌中惊醒。通往货舱的承重门在无数铰链的作用下缓慢而有序地打开，绷紧的铰链紧贴着轴承，两者间不协调的磨合滋生出听上去诡异却又晦涩、生硬的金属律动，最终砸在混凝土上，爆发出沉闷却激烈的撞击声。平日里略显昏暗的灯光在此刻却如焚化的等离子气团产生的烈焰般灼目刺眼。克洋的眼睛适应了光线后，一串串流明灯如浆果枝条般汇聚在纵横的钢铁藤蔓上是帝国皇宫在他眼中显现的第一个景象。柔黑色的彩绘玻璃穹顶占据了万千光华之网的尽头。他那本就不怎么宽绰的视野因摩肩接踵的人流而显得愈发狭窄。在这间沉闷狭小的货舱中无精打采地度过了十六个小时，长时间的站立让克洋的体力早已透支到极限，不住颤抖的双腿依旧在苦苦支撑着沉重的肉体，多亏了拥挤的人群相互间紧密的依靠，他才不至于像烂泥一样瘫在地上。
克洋探出脑袋想看得更清楚些，但他抽筋了。一件沉重的工具包仅靠着一条薄薄的肩带背负在克洋的身上，这没什么特别的，所有人在行程的一开始就都被分配到了这玩意，克洋也不例外。但伴随着时间的推移，麻烦的事出现了——粗糙的背带一端吊住笨重的包裹，另一端深深陷入他脖子上的皮肉，这别扭的支撑点勒得他的脑袋和肩膀又酸又痛，然而在这极度拥挤的空间内他也没法去改变什么。他只得用尽浑身解数去扭动身体，尝试着放松被扯痛的肌肉与骨骼，如此费力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稍微好受一点罢了。
未知的方向吹起了响亮的口哨，涌入克洋的双耳。
“动起来，动起来，动起来，动起来，动起来，动起来，动起来！”
嘟囔声中，人群开始缓慢地移动。随着大个子的男人们进入货仓，随机拎走一部分人，嘟囔声变成了尖叫。乘客们长期的紧张和压抑终于找到了宣泄口。顾不得执法官的命令，征兆兵们努力地往外挤。人挤人，每前进一步都伴随着痛苦。外面的状况依旧模糊不清，激冷的空气窜入货舱，升起一阵潮湿的汗雾。甲板上腐烂的排泄物产生的浓烈恶臭伴随着冷风弥散到货舱的每一处角落，空气中刺鼻的酸臊氨气让克洋的眼睛隐隐作痛。
队列两旁的执法官手里闪亮的电棍让第一排的家伙们老老实实站上了平台。客舱里剩余的乘客们急忙涌了上去，在这片攒动奔流的人潮中，一些人不幸跌倒在地，随后便被身后的人群践踏在脚下，再无声息。一如汹涌翻滚的海浪波涛，争先恐后地涌向前方的坡道，克洋也被裹挟在潮水中，原本模糊的景象在他眼中愈发清晰，闪亮的灯光，华丽的穹顶，一切的一切都在视野中被不断放大。克洋前面的人被他脖颈上悬挂的工具包绊倒，克洋紧随其后，就这样进入了皇宫——这座躁动的战争熔炉。
成千上万的人从货舱中倾泻而出，随后被装到卡车上，最后被运到铁轨处。克洋的视野被混乱拥挤的人群彻底遮蔽了，哀号，尖叫和绝望的祷告混杂形成的聒噪激荡着他的耳膜。
一名法务官一把揪住克洋，那张藏在面甲后的阴沉面庞在头盔上闪烁的传感灯作用下一闪而过。执法官拿出他的警章在克洋面前晃了晃，然后把克洋推入涌动的人潮中。巨大的钟声和急促呼啸的警笛响彻天空，远处传来持续的碰撞声，就像一千颗心脏同时律动所奏响的恢宏鼓点，沉重，有序。人潮的方向发生了变化，克洋被从一股人潮挤到另一股人潮中，胖子，瘦子，穷鬼，富豪，老人，少年，文书，军人，各种各样的人挤着他，地球上各种肤色瞳色，克洋认识或不认识的各行各业的人都汇聚到了这里。墙上的装饰品，大理石像上的贵族面孔。浩如烟海的信息化作无数尖锐的碎片一股脑的刺入他的脑海，不断被刷新的认知让他的大脑几近炸裂。标志提醒他们，这里是永恒站99-8-E号子平台。有两个同伴的表情令他格外记忆深刻，一双蓝色的眼睛似乎带着笑，另一个则显得十分恐惧。克洋又被人不断地拽来拽去，他被挤到一块堆满武器箱的地方，在那里他分到了一支枪。人堆越来越拥挤，并以一种令人煎熬的速度缓慢向前蠕动。前面人的手肘狠狠地怼在克洋的肋骨上，他疼坏了。难闻的气味，刺耳的噪音，令人难以忍受的一切无时无刻不在昭示这里的环境之糟糕。接着，克洋被快速推到另一边去。另一边的平台上，每个人手里都有一支刚拿到的激光枪，脖子上都挂着沉重的背包。停滞了许久的人潮再次流动开来，其中有些疲惫的家伙也试图调整身上背包的位置，却陷入了和之前克洋类似的窘境，人与人之间相互围堵得水泄不通，平日里再简单不过的举手之劳也变得可望而不可即。克洋看到一个人的枪掉到了地上，那人俯下身试图捡起来，但茫茫的人海转瞬之间便淹没了他的身影。他消失了，再也没站起来。
随波逐流的克洋被慌乱而匆促的肉体所堆筑的浪头狠狠地甩到一根柱子上，这一下把他磕得七荤八素，身体上大大小小的瘀青产生的疼痛让他本就疲惫不堪的脆弱神经雪上加霜，撞得鼻青脸肿的克洋在狼狈中爬起。紧接着，他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透过靴底传到脚上皮肤的触感与坚硬的地板截然不同——那是令人舒适的柔软。他疑惑地低头看去，是一个七窍流血的死人——被踩死的。猝不及防的克洋在惊恐中向后跌去，却被身后光头壮汉的人工肌肉弹了回去。
“看着点！”壮汉吼道。克洋说了句抱歉，自觉地拉开两人间的距离，返回人流中去，名唤恐惧的野兽用它洒满鲜血的锋锐獠牙撕扯着人们脆弱不堪的心灵，焦虑与不安的情绪在心头扩散开来，所有人的心脏都在怦怦地跳个不停。
门打开了，人群涌入天花板下开阔的大厅里，一面面玻璃上鲜艳的色彩共同拼成了一幅庞大的史诗画像，克洋被图画的内容吸引住了：男男女女以得胜的姿势站在战场上，失败者们弯腰低头，伸出手向画中心的人物献上忠诚。
“我的帝皇啊!”喘息中的克洋禁不住发出感叹。多么生动的绘画，多么闪耀的形象，冥冥之中克洋甚至能感到帝皇正站在他们上方，评价着这些战士。接着，窗格被击碎了，彩色的玻璃雨砸入惊恐尖叫的人群中。
征兆兵们的速度又减慢了，就像湍流汇入湖泊。克洋赶紧趁机喘了口气。他察觉到了这堪称恐怖的密集程度，如此大规模的集结令他恐慌。空旷的车厢被拉出站台，一台台新的，装满征兆兵的车厢开进。引擎和使用过度的铁轨挥发着一阵阵由于高温而产生的金属焦味。
右边的某扇门打开了，哨声再一次响起，一排法务官或者法务执行者，不管叫什么，在广场的一边列了队。这次的态度比之前要客气不少，人群被引导着走出大门。克洋走进车站的另一边。曾经用来运输普通货物的大厅被改造成用来运输战争的货币：人。一支又一支军团涌入这里。
根据远处一排军官的命令，几个人挤入人群，把人们组成小队。
“你，你，你，你。”这些人口中念念有词，戴着手套拽过被点到的人的肩膀，从他们的脖子处给这些人套上各色号衣，然后把不知所措的泰拉市民往身后的军官处推去。“你，你，你，”声音从头盔扩音器和外置通话仪一起传来，就这样毫无人性地把整个世界的人聚集起来，打散，最终把他们推向死路。朋友，爱人，家庭被这样拆散，人们的啜泣与哭喊声不绝于耳。然而军官们就像没听见一样，或者说漠不关心，继续道：“你，你，你。”
很快就轮到克洋了，一只带着皮革手套的手紧紧拽住他的耳朵，给他套上了绿色号衣，推向他的军官。克洋向军官展示了他的标识，就又被推向一条人流里去。终于，大概一百来号穿着绿色号衣的征兆兵去到自己该去的地方，全都惶惶恐恐不知所措。
“我们现在做什么？”一个瘦小的女人问道，因为长年累月的限量供给，他们大多都瘦瘦小小的。
“安静，”穿制服的男人喊道，“等着。”
穿制服的男人熟练地从人群中开辟出一条道路，就这样走开了。
“那儿的！”他喊道“你，在这儿的！停……”接着就看不到也听不到他了，军官的声音就这样淹没在货运大厅的嘈杂中。
克洋打了个寒战。震惊，饥饿，寒冷，长时间的站立，随便挑出哪一项都是令人难以忍受的折磨，当所有的痛苦叠加到一起时，产生的巨大压力令他的意志濒临崩溃的边缘。
一只温暖的手从侧后方抱住克洋，把他往后拉。通常情况下克洋对这类亲密行为会很抵触，不过现在他一点儿也不在意这些。
是一个小个子，一身肌肉的男人。比克洋矮几厘米，男人抬起头，他很脏，衣服上满是油污味，但是在克洋眼里，男人的笑容很真诚。
“很冷吧？”男人说，“不习惯的话会要你的命。这是世界最高处的冬天！”
克洋皱了皱眉，在这个男人的怀抱里让他有点尴尬。和别人靠这么近让他难受，这不是他潜意识能接受的事情，虚弱的克洋需要这个男人的帮助，想到这一点令他更难受了。
“是，很冷。”克洋终于说了出口，“谢谢，但是请放开我，我现在好了。”
“你确定？”男人放开他，左手按着光枪和背包，伸出脏兮兮的右手，“多洛梅克，来自波罗的大陆。”克洋忍住自己的不快，握了男人的手。
“克洋。”
“龙之国度来的，嗯？”多洛梅克继续说道，“我们这儿真是什么人都有。怎么说，咱们得给你整理好，你得把包带从脖子上挪下去。”
克洋努力把背带抬过头，拉到肩膀上。因为一直挂在一处，包显得比先前更重了。
多洛梅克继续说道：“包里有各种补给条，雷卡咖啡，盐，葡萄糖能量块。每样拿一个混合起来，别一口吞下去，慢慢地从嘴里咽下去，这样能更好地吸收。”
“这儿有水？”
“没呢，”肮脏的小个子答道。身后，手忙脚乱的军官们和一个身着移民庭袍子的人正爆发出激烈的争吵。“他们应付得不好。”多洛梅克说着，“赶紧的，我们一会儿要出发了。”
“去哪儿？”
小个子哼了一声，“你觉得能去哪儿？去加入战斗。你听到那边的声音了么？”他指向声响处，“轰炸开始了，叛徒到了，这是个大……”他的话讲到一半顿住了，似乎对克洋的进展很不满意，“你在对你的装备做什么，把这个给我。”
多洛梅克伸手去拿他的包，克洋没有反抗地让了出去。多洛梅克把包放在地上，拉开拉链，封扎好的塑料袋整齐排列在包里，多洛梅克让到一边，“你得学着自己搞懂这些。这个，这个和这个。”他用粗大的手指指着。
克洋撕开袋子，把东西一股脑送进嘴里。“谢谢，我根本不知……”
一个凶神恶煞的女人挤过来，“你俩，闭嘴。”女人说，“他们不喜欢有人说话，我不想惹麻烦。”
克洋抗议道：“总得有人告诉我们现在发生了什么！”
一个修着指甲的男人加入，他比其他人更加瘦小：“没人得告诉你发生了什么，小伙子，没人得。”
“你是大头兵”女人恶狠狠地说，“大头兵得有些大头兵的样子。比如闭嘴就是大头兵的样子”
“我不是士兵，我是第86日本营养综合所的三级统计员。”
女人阴沉地笑了，“你以前是，现在，你就是个大头兵。”女人后退两步，环视周围叽叽喳喳的人，“现在，都给我闭嘴。”她从露指手套中抽出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相比身上的其他部分，她的指甲修整得格外漂亮。
女人瞪了克洋一眼，走开了。
“真是充满魅力。”
“很好，你找到幽默感了，”多洛梅克低声回应道，“不过放聪明点，别惹这种人不开心”他看着女人的背影，“我看人准，这个女人很能打。”
哨声再次响起，官员之间近乎无休止的争执似乎总算得出了结果。
“穿绿色号衣的！”军官的命令听上去有些底气不足，可见他并不是地道的行伍出身，他的声音勉强盖过货运间的嘈杂，克洋得竖起耳朵听他讲话，“穿绿色号衣的跟着我！”
也不管是不是所有人都听到了，长官回身挤进货运大厅的人流中去。
身着绿色号衣的人们穿越了一个巨大的维护走廊，接着通过侧门进入另一个华丽的公共平台，那里有上百辆磁悬浮列车等着他们。平台的远端大门敞开，刺骨的寒风一阵阵吹进来。轰炸的声响在列车上方呼啸，爆炸产生的耀眼火光令煭空中高悬的太阳都黯然失色。
浑浊的空气中充斥着人们嘶哑的叫喊，只有通讯仪里传出的声音还算清楚，通讯仪中不断发出自相矛盾的指令。大厅内维持了片刻的秩序在转瞬间荡然无存。车门口，穿着号衣的奴仆把晕头转向的人直接往车里丢。克洋手里被塞了一页纸，接着就被推了进去。
车厢内的通话仪响起：“往里面走！往里面走！”
克洋顺着走道往里走，这是个豪华车厢，座位自带的塑料盘上还印着“统一”的标志，人的数量远远超过了座位所能容纳的极限，很快走廊也站满了。身穿制服的法务官开始一个一个把人往车里塞，很快身后的人就开始推挤克洋，把他挤到一组座位间，四个座位的空间中勉强站下了八个人。最终这台豪华车厢变得比先前从东方开来的货车还挤。
之前说过话的几位已经挤得看不见了。克洋还能认出绿色号衣组的人。他踩到别人的脚，被瞪了一眼，接着被挤到窗户边。也许他就要被他妈的挤死了，克洋这样想着，车开了。在反重力场的辅助下，列车的速度飞快地提升，车外数不清的人很快变成一团团模糊的影子。
电光石火间，疾驰的列车已经穿行过泰拉上连绵的山脉，被改造成空港的巨大山峦上闪耀的无数灯光在短短几秒内掠过克洋模糊的视野。克洋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当然，泰拉上的男女老少都知道，全息设备里描述的美丽城市现在已经被改造成一座森严的战争堡垒。当然，不是每个建筑都被改造了，克洋看到元老院和至高塔依旧巍峨矗立，巨大的战争机器保卫着它。火焰，泰坦，荣光和毁灭都在瞬间消逝，列车挺进隧道，向泰拉的心脏地带驶去。
他怀揣着期盼望去。
目力所及，皆为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