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可那不就是说，之前送给独角兽的贡品现在全都给了公主们了吗？”聂克丝皱眉头。

　　“实际上可没有哦。”暮暮告诉她，“你能猜到原因吗？”

　　聂克丝的小脸皱成了一团，使劲地想着，“因～～～为，公主们把所有的税都停了？”

　　暮暮笑了起来，“不～～～对。我们还是在缴税呢，再想想。”

　　韵律公主打算当天就把这件事公布于众，这将是个正式的发布会，暮暮和聂克丝都在准备当中，她们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现在暮暮正在给聂克丝刷鬃毛。在她正忙着的时候，她顺便也给聂克丝即兴上了一堂关于艾奎斯陲亚——以及水晶帝国——的另类怪现象的政治课和历史课。

　　聂克丝皱着眉头。“在作出假告之前，我还需要更多的资料。”她严肃地说道。

　　“是‘假设’啦，亲爱的。”暮暮被逗乐了。

　　“嗯，假设，而且我需要更多的资料。”聂克丝说道。

　　“好啊，我想这倒是真的。”暮暮说道，“这个怎么样？为什么赛蕾丝蒂娅公主可以给史密斯奶奶家那么大的一块土地？”

　　“因为……那是她的？”

　　“明白了吧？”暮暮说道，“赛蕾丝蒂娅公主和露娜公主都拥有大片的土地，耕地，城市土地，滨海的海岸等等。而且还拥有大量的企业和房产以及投资。且不管她们是否公主，她们都非常非常的富有。”

　　“所以，她们根本用不着什么钱，因为她们自己已经有那么多收入了，对吧？”

　　“实际上，她们一分钱也没收到。”

　　“等等，什么？”聂克丝实在是忍不住了，她尽力在座位上扭过身子，困惑地看着她妈妈。

　　暮暮动作很轻，但是依然把她转了过去，让她重新面朝前方。“看前面，拜托。”聂克丝郁闷地哼哼着，但还是听话了。“你看，大约五百年前，虽然公主拥有这些土地，但她依然得付账，缴税，还有应付各种各样的开销，就像我们大家一样。而她在金融方面可是头大如斗，整天她都有一大堆的负债啦，账单啦，缴税啦，账单啦，账单，账单，账单，数不清的账单……”

　　“所以赛蕾丝蒂娅公主和议会达成了一个协议，如果他们能清除她的债务，免除她的税务，并且给她一份年度津贴，她就让议会支配从她所有的土地，地产，企业在她今后的生活中获取的所有利润，或者至少是她在位期间的所有利润。于是议会接受了这笔交易，他们免除了她所有的税收和债务，还把她其他的债务也还清了，并且每年都发放给她一份年度津贴。韵律公主也想在水晶帝国这里依法效仿。”

　　“哦……”聂克丝陷入了沉思，想到赛蕾丝蒂娅公主得像她和她朋友那样领零花钱，这感觉就好怪。“那她能得多少？”

　　“哦，大约五千万。”暮暮说道。

　　“五千万？！”聂克丝尖叫起来。神圣的跳跳母牛啊！“这能买多少蛋糕杯了啊！”

　　暮暮忍不住乐了。“确实。”她说道，“但是你知道议会从公主的土地上能收多少钱吗？两亿五千万。”

　　“哇哦！这就是说……”聂克丝仔细琢磨了一下，“这就是说议会每年从公主那里拿走两亿元……”

　　“嗯，实际上是一亿五千万，因为露娜公主现在也回来了。”暮暮说道，“他们也得给她那份。”

　　聂克丝皱着眉头苦思，“哇哦，他们把公主们都给抢光光了啦！”

　　暮暮咧嘴笑了，“嗯，赛蕾丝蒂娅公主一直都跟我说，只要不去填税单，这完全值得。”她点点头。“好啦，现在回头吧，让我看看你。”聂克丝站起来转过了身。她正穿着一身瑞瑞亲自设计的夏装礼服，让她的形象更加富有夏日的气息。她的翅膀被盖住了——不是隐藏，只是被垂落在肩后的光洁薄丝绸轻轻地盖住了。瑞瑞的设计非常有创意，她认为聂克丝既不应该刻意掩饰她身为天角兽的出身，又不应该故意去炫耀这一点，而这种方法可以两全其美。其他小马可以看出聂克丝是一只天角兽，但是除非她展开盖在布下的翅膀，否则必须靠得非常近而且仔细观看才能发现这一点。

　　不过，这装束加上太阳眼镜，感觉非常别扭。聂克丝敏感的眼睛还在因为水晶帝国一整天的闪光而疼痛不已，所以这根本没办法。值得庆幸的是，暮暮总算是找到了一幅更合适的太阳眼镜，这幅比聂克丝来时戴的那副特大号太阳镜尺码更合适。“嗯，看起来真不错，”她说道，“就算戴了幅太阳镜，你看起来还是像个小影星。”

　　“对，我好漂漂哦～”聂克丝摆了个Pose，她故作姿态地举起一只蹄子，鼻子翘得老高。“不，我不签名。谢谢……”

　　暮暮不由得莞尔，她也站直了身体摆了个姿势。“那我看起来怎么样啊？”她穿的这件礼服是基于大奔腾庆典那件礼服设计出来的。不过剪裁上更加保守，之前的高领已经被改为了低领，裙子也减少了褶皱和花边的幅度而更加贴身。这身礼服和她水晶帝国的发型简直配合得完美无缺。

　　“你看起来好美，妈咪，”聂克丝赞叹道，“你一直都这么美。”

　　“你最好小心点儿哦，暮暮，她可不是白拍你马屁的。”从门外传来了斯派克的声音，小龙宝宝走进了房间，他已经穿上了他最喜欢的那身燕尾礼服——只是没戴礼帽。聂克丝赌气地朝他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他笑嘻嘻地扮鬼脸顶回来。

　　“好眼光，斯派克。”暮暮揶揄道。

　　“一如既往，”斯派克得意地点着头，稍微调整了一下他的领结。“不过也没错，你看起来棒极了，暮暮。”

　　“谢谢，斯派克。”暮暮说道，“也谢谢你，聂克丝。”她把裙摆随便用魔法展了一下，“好啦，我们去找韵律和银甲吧。”

　　“那这个大场面到底是为了啥啊？”当她们走出内庭，进入大厅时，斯派克问道。

　　“韵律要就搜索慧志议长失落的陵墓一事发表声明。”暮暮说道，“她要让水晶帝国的小马们知道我们要做什么，还要让他们知道谁负责去搜索。”

　　“就是你！”聂克丝一边叫一边兴奋地蹦了一下。

　　暮暮笑了，“对，就是我。但是不光是我而已，还有其他的小马们也会加入。一些水晶帝国的小马，还有一些艾奎斯陲亚的小马。赛蕾丝蒂娅公主和露娜公主都对这次探索行动非常感兴趣，他们说这会影响两国小马乃至全世界的小马！”

　　“唉，放轻松点儿。”斯派克哼哼着，他暗自在心里记下要去买橡皮玩具（某些精神容易紧张的小马可以用蹄子捏这东西来转移精神压力）还有甘菊茶。经验告诉他，暮暮马上就要用得到这两样东西了。（1）

　　他们到走廊里去跟银甲闪闪和韵律会合。韵律已经戴好了王冠，穿上了项链和马蹄铁，银甲则穿上了他的正装礼服。“哦，看来我们都准备好了，那就走吧？”银甲闪闪说道，大家都点了点头。

　　韵律忽然顿住了，“等等，还有件事……”她扭头上下打量了聂克丝一番，然后又望着暮暮。“我们都非常走运，到目前为止，水晶帝国还没有哪只小马把聂克丝的外貌和梦魇之月联系起来……”

　　“他们甚至连梦魇之月是什么都不知道，”斯派克指出。“发生那些乱子的时候，他们一直都在睡大觉。”

　　“这倒是没错，但是现在可是有一大堆记者，摄像师，还有广播，还有……好吧，我们还是别碰运气的好。”

　　暮暮听出了韵律这话后面的一些潜台词，她哆嗦了一下，“你想让我给她做些伪装？”暮暮有些迟疑地问道。她知道聂克丝有多讨厌自己的翅膀被藏着，那真是又热又不舒服。

　　“那没有必要，”韵律回答道，“来吧。”她用她的角顶轻轻碰了碰聂克丝的前额。

　　聂克丝“哎呀”了一声，只觉得一股有点麻麻的奇怪感觉从头顶爬到了蹄底。她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样子，发现她漆黑的毛皮现在变得雪白。她扭头朝旁边的水晶墙壁上看着自己的倒影。好怪哦，我看起来有点像甜贝儿了，她想道。嗯，好吧，鬃毛和尾巴不像她那么卷……

　　“好啦，”韵律很满意。“这个魔法应该能管用一整天。至少可以免除那些多余的过分关注了。”

　　暮暮皱着眉头开口好像要反对，但是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咬着嘴唇点了点头。“我想……这样最好。”她低声说道。自从聂克丝回到她身边以来，暮暮就有一条关于伪装和隐藏原则：虽然她小心翼翼地尽量避免任何能让其他小马关注她和她女儿的事，但是她也没有刻意去掩盖聂克丝的外表，或者是隐藏她的身份。毕竟，知道聂克丝是谁的小马已经够多的了。另外，她希望聂克丝能像其他孩子一样拥有正常的童年和快乐——而把她假扮成另一只小马，对此没有任何帮助。

　　到目前为止，这策略很有用。在小马镇的每一只小马都已经了解了聂克丝，而且大家的态度都倾向于只要不是什么需要他们特别在意的事情那就最好忘掉或忽略（2）。但是暮暮知道有时候也必须做出妥协，让新闻界送出一些大惊小怪的消息，搞得全天下都心神不宁，那是完全没有意义的。

　　“就这一晚，亲爱的。”她温柔地偎依着聂克丝。“好吗？”

　　聂克丝点点头，依然在打量着自己的样子。“没关系的，”她说道，“就是感觉有点怪……”

　　“什么，很痒吗？”暮暮问道。

　　“不，不是那种感觉上的怪，”聂克丝努力想要解释清楚，她看着自己的影子，“我只是觉得自己的颜色不一样很怪而已。”

　　暮暮轻轻地“哦”了一声，表示理解。

　　“好啦，我们最好别让来宾久等的好。”银甲闪闪声音听起来有点紧张，“这就走吧，女士们？”他们快步走进宴会厅，斯派克跟在后面，皇家卫队紧随其后。

　　韵律，银甲，还有他们的顾问已经商讨了如何举办这场公告。他们决定召开一场宴会，邀请水晶帝国的贵族阶层和记者们参加。这是一个非常古老的外交手段；不用问也知道，在听众们吃饱喝足的情况下，新消息的发布往往更容易被接受。幸运的是，韵律并没有屈从于困扰大多数文化圈的那些麻烦——年龄，传统，还有地位什么的，那会把一场愉快的宴会变成沉闷无比的装腔作势。这可不是那种上流社会孤芳自赏式的宴会，韵律决不允许。准备的食物又充分又朴素又美味，饮料也是非常大众化，而且每个大杯子里都装得满满的。

　　而且，没错。帝国现在也有贵族。不过他们上任的时间甚至比这位公主在位的时间还短。黑晶王已经把所有已知的贵族血脉都杀光了，而且把他能从家谱上找到的跟贵族相关的血脉都清理得干干净净。现在，韵律坐上了一个又讽刺又值得羡慕的位子，可以挑选出新的小马，册封他们为骑士和爵士以及领主。考虑到贵族的头衔毕竟还是太少了，于是韵律打算建立一个像艾奎斯陲亚那样的完整议会制度，但是看来目前这计划还得大幅度修改，因为根本就没几个领主。

　　这一切目前还只是空谈；帝国的重建和复兴是有先例的。目前，韵律依然是帝国的绝对统治者，她亲自挑选的几位贵族就是管事的。每一位由韵律分配了一块帝国领土，为韵律代为管理。因此她现在要去会见的那些贵族和侍臣都是还在举棋不定，他们之中有很多都是些老谋深算而且热衷于权力游戏的家伙。并不太相信自己能在当前这种权力和威望的位子上坐稳——并且短时间内还处于观望期。坎特拉皇城的贵族们在皇廷内外都已经达成了联盟和协议，以保证他们权势的平衡。而另一方面，这些臣子也在玩持久战，在光天化日之下互相暗战，调整着天平上细微的砝码。韵律一直在努力说服他们，让他们确信自己的位子不会那么简单就垮掉。

　　只希望皇室夫妇在这个宴会上的一些声明和宣告会缓解他们的疑虑吧。

　　他们来到了金碧辉煌的宴会厅，当他们踏入大门的一刻，水晶之心的“闪耀化”效果顿时笼罩了他们。因为时间还早，很多小马还在大厅里闲逛，互相闲聊，记者们正在和各种各样的贵族们攀谈，以求最早获得内幕消息。摄影师们都在安装自己的设备，以便获得最佳角度，或者走来走去地随便拍着照片，闪光灯不时亮起。还有些小马——应该是广播电台的——正在宴会主位的讲台那里安装麦克风和音响系统。

　　三个长辈很快就和一个新晋升的贵族交谈起来，那位贵族担心新的贸易协定会不会影响他的企业和生意。聂克丝发现自己根本听不进这些东西，很快就觉得无聊透顶。于是她离开了暮暮身边——只是一小段距离而已。这样她可以去看技工安装音响设备。那是一只蓝绿相间的邋遢陆马，可爱标记是个麦克风，脑袋上还别着一幅巨大的耳机。他正躺在讲台下面，胡乱捣鼓着那一大堆电线，还有一个上面标着号码的盒子。他时不时停下来敲敲麦克风，让扬声器发出声音，然后又对他在耳机里听到的东西摇摇头，继续胡乱捣鼓。

　　过了一会儿，他瞥见一只白色的小雌驹在旁边看着他干活儿。“嘿，孩子，帮个忙？”他说道，聂克丝朝四周望了一圈，然后用蹄子指了指自己。“对，就是你没错，亲爱的，乖一点儿，上那张椅子上去，冲着麦克风说几句？”

　　聂克丝眨了眨眼睛。“……呃……好吧。”她怯怯地回答道，按照指示爬上了椅子。看着面前这一大堆见也没见过的现代化设备，她呆了一下，又低头看着技工。“……那个……我该说什么？”她犹豫地问道。

　　正在忙活的小马把一边耳机从耳朵上拉了下来。“什么，丫头？”

　　“嗯，我应该说什么，先生？”聂克丝尽可能显得有礼貌，那只粗声大气的小马让她心里怦怦乱跳，现在她的声音轻的跟小蝶差不多。

　　技工翻了翻白眼，“就说‘试话筒’，好吧，丫头？”他把那副大耳机戴回耳朵上，重新把脑袋伸进了桌子下面。“声音响点儿清楚点儿，好让我听得见就行。”

　　聂克丝点点头，深深吸了口气。

　　现在，咱们得先了解点儿其他的事。

　　聂克丝，至今为止，不管是她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从来都没碰过任何麦克风，扬声器，或者现代化的音响设备。在她身为一只小雌驹的时候，她也只见过小马镇的小马们用话筒喊话而已；至于在身为梦魇之月的时候，她从来都是靠坎特拉皇家音量的。于是她的生活教训就是：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场合，能让大家都听见你在说什么的唯一办法，就是声音要响。

　　于是，当一只戴了个又大又笨重的耳机的成年小马告诉她说话声音响亮点儿好让他能听见的时候，她认真地按照他的要求做了。

　　这不是坎特拉皇家音量，不过露娜听了这声音估计都要鼓蹄喝彩。

　　“试——话——筒——！！！”

　　超过一百分贝的声音把宴会厅的墙壁都震得直发抖，满屋子的小马们齐刷刷地跳上了半空。扬声器里发出了痛苦的干扰声，活像是海兽在嚎叫，同时冒出了火花和烟雾。倒霉的技工一个筋斗仰面翻了过去，一边抽搐一边呻吟，指向空中的四条腿打着哆嗦，仿佛掉进了锯木机里的木精狼。

　　聂克丝仓惶逃命去了。

　　花了好一阵子，宴会厅里的小马们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当他们看着倒霉的小丫头跑回来把脸埋进了她妈妈的裙子里的时候，全场爆发出一阵发自内心的大笑声。而那个悲惨的技工好容易晃晃悠悠地爬了起来，满脸悻悻地摘下脑袋上冒着烟的耳机时，那笑声更响亮了。

　　“哇哦！聂克丝，这到底是怎么……？”当聂克丝扑到她身上的时候，暮暮惊叫着。聂克丝根本不解释，只是在闪光灯开始一个劲儿地冲着她猛闪的时候，朝妈妈的裙子里钻得更深了。“是他叫我做的……”这是她唯一小声嘀咕出来的东西了。

　　幸运的是，厨师和服务员们正好在这时候走了出来，宣布餐点已经准备好了。于是大家全都笑嘻嘻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开始提起胃口耐心等待。

　　宴会厅内的桌位被排成了一个巨大的马蹄铁形，头桌和讲台在弧线形的顶端。毫无疑问，当然那就是韵律和银甲的桌位了。韵律坐在主桌的正中，右边是讲台，左边是银甲闪闪。暮暮，聂克丝和斯派克身为银甲的直系亲属，坐在银甲的左边。而水晶帝国的公爵，公爵夫人，还有皇城市长坐在讲台右侧，依次排下去。两三个高级官员（或者即将在这场宴会上声明之后就上任的）坐在两边。然后，在马蹄铁形的两侧是商家小马，高级政要，政府官员，以及他们的家属，记者，各种名流和幕僚则分别坐在分布在房间里的其他单设的桌旁，被马蹄铁的两翼环绕在中间。服务员们在各桌位之间往来穿梭，为来宾们提供着餐具和盘子。

　　虽然整个大厅足以大到举办一场蹄球比赛，但还是被来宾挤得满满的。在闪闪发光的水晶墙壁之间，满是巨大的吊顶灯，还有璀璨夺目的——就是字面意思——水晶帝国时髦名流们。在聂克丝看来，这里简直就像个巨大的首饰盒，或者是一个特大的冰雕展览中的所有作品都有了生命似的。

　　聂克丝朝大厅里望了一圈，在周围尽是些毫无意义的嘈杂，而且话题尽是她听不懂的东西。对于一个小孩子而言，毫无意义，听不懂，这两个词和无聊就是同义词。服务员们都在忙着上汤。（就这样？汤？他们不是该上大餐的吗？）于是她忽略了他们，开始四下张望着大厅里的小马们，看看有没有她认识的。也许神奇闪电之类的也会在这里吧……

　　让她意外的是，她还真看到了认识的小马。在一张靠前的比较小的圆桌旁，有一只很眼熟的白色独角兽小雄驹正要入座。那是烁瞳，她在电影院认识的男孩子。她差点就大声喊他的名字了，只是最后一瞬间才控制住了自己。不过她还是兴高采烈地朝那只小独角兽挥舞着蹄子打招呼。

　　……他也看到了她，而且用莫名其妙的视线回视着聂克丝。片刻之后聂克丝才想起来，上次他们相遇的时候，她是黑色的，而现在她白得闪闪发光，就是字面意思。她不由得用蹄子捂住了脑门。

　　飞快地向周围望了一圈，确保没有谁在注意她之后，聂克丝把她的太阳眼镜推了上去，让那个男孩子看到了她的眼睛。当烁瞳看到了她那双猫一样的眼睛时，烁瞳的口型变成了恍然大悟的“哦——”的形状。看上去他还是有点迷惑，但是也朝她笑着挥挥前蹄回应了她。

　　暮暮把她的蹄子按了下来，“别这样，”她小声叮咛。过了一小会儿，她又问道，“你在跟谁打招呼呢？”

　　“前面的那只小雄驹，就在那儿。”聂克丝轻声回答，朝烁瞳指了指。

　　暮暮顺着聂克丝的前蹄望去，“哦，你在这儿交了个朋友？”她一下子高兴起来了。“你在哪儿认识他的？”

　　“嗯，是在电影院里。”聂克丝说道，然后她想起在那次短短的出游中，她和银甲舅舅专门忘了对暮暮提到的一些麻烦事，于是她突然对面前的汤展现出了格外浓厚的兴趣。她飞快地舀了一大勺子汤。“妈咪，这汤是什么汤啊？”

　　“马赛鱼汤，我想是吧。”暮暮被这个问题给干扰了一下，“你什么时……”

　　“这汤也太淡啦！我想还得再多点儿马……马……那什么才行。”

　　“……你什么时候还去了电影院？”暮暮耐心地追问道。

　　“呃……银甲舅舅带我和斯派克去的。”聂克丝漫不经心地回答，漫不经心得有点过分。

　　如果是平时的暮暮可能会被糊弄过去，但是此刻，她妈妈的直觉正在全力全开。她怀疑地眯起了眼睛，很明显，聂克丝在瞒着她什么事。“哦，那你们看了什么电影？”

　　“我觉得，那个叫什么‘传奇再临’。”聂克丝急急忙忙把大汤勺全都塞进了嘴里。

　　“你觉得？”现在暮暮的疑心被完全提起来了。聂克丝只是嘴里含着勺子咕哝着。“聂克丝，电影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聂克丝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急忙又舀了更大的一勺“那什么”汤送进嘴里。然后指着自己闭得紧紧的嘴巴，不能说，正喝汤呢……

　　暮暮噘起了嘴，她的火气开始涨了起来。好，那咱们就玩下去吧。她想道。

　　“闪闪？”暮暮娇滴滴地招呼着，转向了她哥哥。

　　银甲从他面前的碗里抬起头来，耳朵竖了起来。“嗯？”

　　“我听说你跟聂克丝那天去看了电影，”暮暮问道，“你们没惹什么麻烦，对吧？”

　　银甲闪闪可不傻，他完全能听出妹妹话里隐藏的意思。他还能越过暮暮的肩膀看到他侄女在后面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合起两只前蹄向他一个劲儿地作揖，还无声地念着拜托！他也完全明白要是电影院里的乱子传出去，那绝对是不小的麻烦。于是他马上开始语言掩护。“哦，嗯……哦，汤挺不错的对吧，聂克丝？”

　　还没等暮暮转过身，聂克丝已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回复了原位，继续举着勺子往嘴里猛划拉汤。“嗯哼，”小雌驹在两勺汤之间哼哼着，“妈咪说这是用……用……用那什么做的汤。”

　　银甲闪闪认真地盯着他的碗看。“还得再多点那什么。”

　　“我也这么想……”

　　“你们俩！”暮暮开始不耐烦了。“马上告诉我电影院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能说话，正喝汤呢。”银甲闪闪一边忙着喝汤一边哼哼着。

　　“嗯，嗯！”聂克丝使劲点头。

　　暮暮恼怒地喘了口气，高高举起了她的前蹄指向天空。“那好，反正我还有别的办法搞明白……”她意味深长地说道。

　　“没门，你休想。我都已经用一大包绿翡翠封了他的大嘴了。”银甲闪闪连眼睛都不抬。

　　暮暮吃惊地倒吸一口凉气，然后扭头望着斯派克。小龙宝宝正努力装出一幅无辜的表情。然后突然……“抱歉啦，暮暮，这是公平交易哦。”他说道，“顺便提一句这个那什么汤确实不错，你也应该尝尝看。”

　　暮暮转而望着韵律，默默地祈求她的援助。水晶帝国公主一点反应也没有。她摆着一副有史以来最完美的扑克脸，就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似的。

　　暮暮恶狠狠地瞪了她全家一眼。幸运的是，他们都在关注正在摆上来的沙拉大餐，而对等待着他们的险恶命运一无所知。

　　* * *

　　晚宴平安无事地继续进行中。可聂克丝却发现了一些令她迷惑……还有些恼火的情况。和暮暮在一起生活的时候，她已经养成了“一盘一餐”的习惯，而且暮暮还认真地教育她在饭后好好刷洗自己的餐盘。可是在这里，用餐的小马们却在不停地换盘子换碗，而且常常是还没等她吃完盘子里的东西，盘子就被换走了！不过暮暮对此毫无意见，所以聂克丝觉得这次也就算了。

　　不过，她实际上是真的饿了，而每次盘子里的东西刚吃到一半就被走来走去的服务员连盘子端走，这让她开始非常非常的不愉快。她已经开始朝着把她刚吃了一半的沙拉撤下去的服务员嚷嚷起来了：“我还没吃完呢！”但是暮暮叫她不要出声，并且告诉她还会有其他的很多好吃的上来，所以吃后面的就行了。聂克丝只好乖乖地把一肚子的闷气咽了下去，但是每次她的东西要是被撤得太快，她都用凶恶的眼神盯着胆敢这么做的服务员。而具备高度职业素养的服务员们只是对她杀气腾腾的眼神视若无睹，继续该干嘛干嘛。

　　甜品终于上来了。聂克丝几乎大声欢呼起来，那是冰激凌。美味的冰激凌放在卷曲而厚厚的花瓣里，活像一朵巨大的玫瑰。这一次她终于不介意自己的食品被厨师搞得太花哨这问题了。“这是什么冰激凌啊？”她朝暮暮小声说道，拿起了她的勺子。

　　“那是杰拉托（意式冰激凌）。”暮暮小声回答。

　　满脑袋问号，聂克丝舀了一勺，皱着眉头看着它。“杰拉托是什么味道啊？”

　　暮暮翻了翻白眼，“尝尝就知道了……”

　　聂克丝照着做了，很显然，杰拉托的味道尝起来活像是酸甜的草莓。她津津有味地品尝着面前的冰激凌，用勺子在上面在上面挖着。要是那个服务员敢再把它撤了，我可真要发飙了。她下了决心。

　　幸亏，谁也没这么做（3）。当小马们都在自己的座位上舒舒服服地享受着美味的大餐时，韵律公主站了起来，走上了讲台，站到了麦克风前。勺子在吃了一半的甜点前停顿，闪光灯开始闪烁，无数的小马们都屏住了呼吸。

　　“我亲爱的水晶帝国子民们……不，请继续吃吧。”她笑着说道，“这甜点实在是美味，要是眼看着它浪费了的话那简直就是耻辱。我的小马们，子民们，感谢你们出席这场宴席，在此，我们有些需要讨论的问题。”

　　“自从黑晶王被推翻，我成为公主以来，已经差不多两年了。在这期间，我们一直在努力重建我们的家园，恢复我们的经济，在和新的世界相接轨的时候，我们也获得了数不清的机会……”

　　这演讲在听众们的寂静之中持续了几分钟，其中大部分的内容都完全超出了聂克丝的理解能力。当韵律演讲完毕之后，大家都在礼貌地鼓蹄。然后她又引荐了银甲舅舅——“退隐驸马银甲”，并且当他走上讲台的时候站到了一边。

　　“谢谢，作为你们的临时卫队长，为你们服务乃是我的职责和荣耀。一如既往，我们已经意识到，这已经对你们其中的一部分小马造成了一些疑虑以及……不满。”他停顿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台下有几只小马看起来很紧张，就好像他对他们指名道姓了似的。“我明白，我也理解，但是那时候，许多临时性的措施也是必要的。不过现在，我们终于到了水晶帝国自身的常备武装力量已经准备就绪的时候了。所以，我很荣幸地向你们介绍城市，国家，以及皇家卫队的新任指挥官（4）。”

　　三只水晶小马，两位雄马，一位雌马，都穿着统一的制服，一齐站了起来。面向在场群众们敬礼，迎接他们热烈的鼓蹄声。——以及一些诧异的低声议论。聂克丝朝妈妈那边凑了凑，“为什么大家表情有点怪？”她小声问道。

　　“我也不太清楚，聂克丝。”暮暮坦白道，“应该不会是因为里面有个雌驹，应该不会吧？（5）”

　　“并不全是。”一个轻轻的声音在她们耳畔响起。她们俩惊讶地四处张望，然后看到韵律的表情虽然没变化，但是她的角却在微微闪光，哦，风语术。暮暮一下子明白了。

　　举起酒杯挡住自己的嘴唇，公主继续“说”下去。“帝国的传统，国王或女王的禁卫队队长都是雌马。”她解释道，“从来都没有雄性担当这个职务。让雄马来负责保护皇室是……不合传统的。就好像让雌马来担任民事执法一样，虽然不是一回事，但是在公众的眼里看来没什么差别。”

　　聂克丝并不是特别清楚这里面的所有含义，不过她决定还是不去纠结这些了。长辈们之间有些事情让她想破脑袋也搞不懂。她望着银甲闪闪坐回他的座位上，他看上去……很黯然，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疲倦。

　　韵律再次走上讲台，“我们希望为水晶帝国公民们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这只是头一批而已。”她说道，“首先，我很高兴地宣布，根据水晶帝国宪法，过渡期众议院已经批准了选举的最终日期……”

　　时间就这么过了好一阵子，韵律一直在讲台上发言。她宣布了好几项新制定的法律，一些国家的新建设项目，以及一项贸易会议……在自己的内心深处，聂克丝发现她正为自己最后没有成为艾奎斯陲亚的统治者而由衷地庆幸。看起来那就是一天到晚没完没了的工作……而且超无聊。而且这还是大家喜欢你，想让你成为统治者的时候呢！

　　在韵律的演说暂时告一段落之际，小马们全都在鼓蹄叫好，闪光灯也时不时地亮起。没有谁注意到，但是韵律在开始最后声明的时候，她的翅膀在微微发抖。“今天我们要宣布的，还有最后一件事情，”她的声音清晰而平静。“由于最近的新发现，以及令我确信来源可信的最新消息，身为水晶帝国公主，我将制定一个皇家历史学以及考古学方面的重大项目。这项目对水晶帝国具有重大而深远的历史意义，而且，对水晶帝国，艾奎斯陲亚，乃至整个小马种族都具有重大的意义。”在场群众之间一阵窃窃私语。“至于这个项目的具体细节，我就请我委托的项目领导者：暮光闪闪，赛蕾丝蒂娅公主的最忠实学生，来为你们具体说明。”

　　暮暮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在她起身的时候，聂克丝满怀支持和安慰地快速拥抱了她一下。暮暮朝她笑了笑，然后走上了讲台，接着又望着面前不时亮起闪光灯的来宾们。

　　“自从我到这里之后，我就参与了水晶帝国大图书馆的重新组织和调整工作，”她说道，“在我工作的期间，我对水晶帝国的历史和民间传说进行了深入的了解。其中有一个最古老也是最熟悉的故事尤其特别，就是慧志议长的故事。”几只小马感叹起来，毕竟，这对他们而言太熟悉了。“而且我惊讶地发现，这个传说和艾奎斯陲亚自己历史上的暖心节故事联系到了一起，我从水晶帝国，从你们这里学到的东西，会让艾奎斯陲亚的历史书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更不用提，小马历史学会里肯定会因此而发生无数的口角甚至大打出蹄的不体面事件。”听众们之中一阵哄笑。

　　“但是，隐藏在被修改和隐藏的民间故事之下的真实内幕……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她继续说下去。“目前，被揭晓的是，你们国家的建立，是基于已经遗失在时间长河之中的科学探索成果——这可能会改变全世界的学术研究。那是由你们自己的学者对魔法研究出来的成果。”在场群众一阵低声议论。“那些我曾经听说过的，哪怕是从你们本地小马那里听说的信息，排除掉那些夸张和捏造的部分之后，好像也只剩下了被艺术加工和道听途说的东西而已。（这是实话，虽然水晶小马们都知道慧志议长曾经制作了水晶之心，但是就连他们自己的历史学家都认为这只是个误传——因为慧志以前只负责监督工作，或者他最多也不过就是一位优秀的石农，只是为独角兽提供了制作水晶之心的那块大水晶而已。）（6）但是就我亲眼所见，我知道那并非事实。（7）传说中的真相虽然很微薄，但是真实不容动摇。（这也是真的，她自己确认过。在韵律的帮助下，趁着夜色的隐蔽，她已经认真检查了水晶之心。所有的魔法都有自己“蹄印”性质的印记，无序的魔法和独角兽大相径庭。天角兽魔法更接近，但是也有区别。虽然水晶之心的外层法纹很明显有独角兽胡乱改动过的痕迹，但是魔法的核心之中却有一个暮暮从来没有见过的印记，那既非独角兽的魔法，也非天角兽的魔法，更不是龙马的魔法。）古代陆马确实能够真正地施展魔法。”

　　整个大厅里开始响起了惊呼声。“更重要的是，这份档案证明，慧志议长努力保存下来的工作成果隔绝了时间的磨砺，甚至在他过世之后依然保存完好。那些秘密或许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不知所踪，但是也可能重新大白于天下。为了这些目的，为了科学的进步，为了促进陆马，水晶小马，乃至整个小马种族的文明发展，我将担负起率领艾奎斯陲亚和水晶帝国联合探险队的领队职责，去探索，去发现，去揭开慧志议长失落的陵墓的奥秘！”

　　在场来宾们的议论声一下子变成了嘈杂和不敢置信的叫喊，记者们争先恐后地蹦起来，拼命大喊着各种各样的问题，照相机的闪光灯几乎连成了一片，哪怕是戴着太阳眼镜，聂克丝依然觉得自己的眼睛被闪得直流眼泪。她抬起一只前蹄想护住眼睛，闪光灯的强光让她觉得她纯白的蹄子好像都变成黑影了……

　　不，不只是影子，她的蹄子真的变回黑色了。每次闪光灯亮起的时候，她雪白色的伪装都随之消失一下子。现在那闪光灯的频率这么快这么多，这让她的伪装减弱到了近乎完全无效的地步。聂克丝觉得她开始发慌了，她扭头望着斯派克，小龙宝宝也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呃哦……”她听到他在嘀咕着这两个字。两个小家伙用眼神交流着无声的问题。我们该怎么办？

　　“就是她！”

　　聂克丝惊叫一声，吓得差点蹦起来。有谁看到她了！她的伪装失效的时候，有谁看到她，而且还认出她了！这下子全完蛋了！她疯狂地四处张望着，那绝对不会是烁瞳对吧？不，他还在他的桌子后面呢，而且还用蹄子捂住了自己的嘴，他正在看的是……

　　聂克丝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另一张桌子，那里坐着两只上流社会装束的小马，还有个穿着一身怎么看怎么别扭的西装的胖小子。一看到那个胖小子，聂克丝马上就认出他来了，那就是电影院里那帮小恶霸的头子。他正在往后缩着身子，紧紧贴着他爸爸的身体，瞪大了眼睛紧盯着她，用颤抖着蹄子指着她。“就是她！那个吸血鬼小马！”他尖叫的声音活像个小丫头一样高。

　　哦，不。

　　在场群众们的注意力暂时转向了那个男孩子和他引发的骚动。他的父母正忙着管教他，责备他不懂事，竟然搞出这种乱子来。而他正在一个劲儿地扯着嗓子大声嚷嚷什么不，她是个吸血鬼，那是她的把戏，她和她邪恶的黑夜侍者们正要把在场的所有小马都抓起来吸干血之类的……

　　尴尬的家长们终于无可奈何地放弃了，推着他们不省心的孩子灰溜溜地出了门。大家又是惊讶又是好笑地看着这场闹剧。趁着大家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莫名其妙的一家子身上时，聂克丝趁机钻进了桌子底下。

　　没过多久斯派克也钻了进来，她万分激动地拥抱了他。“好吧，真是太好了，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他小声嘀咕着。

　　“也许我们该钻桌子底下，然后偷偷溜出门？”聂克丝小声说道。

　　斯派克摇着头，“没有一张桌子是靠近出口的。”他说道，“我猜，我们在有机会出去之前只能先藏在这里……”

　　下垂的桌布被撩了上去（谢天谢地，不是冲着来宾的那面），两个小家伙齐刷刷地抬起头，看到那是银甲闪闪。他正用最大努力俯下身，用眼睛的余光瞪着他们，“到、底、怎、么、回、事？？”他咬牙切齿地挤出声音来，同时拼命在脸上维持着微笑的表情。

　　“是闪光灯，”斯派克说道，“闪光灯让聂克丝的伪装失灵了。”

　　银甲坐直了身体，仔细看着面前的那些正在拍照的小马们。他们所用的装备似乎相当标准，正常的照相机还有那些新的水晶闪光灯……“哦，见鬼。”他嘀咕着，“他们用的水晶闪光灯肯定是带了破除幻像魔法功能的（8），”他坐了回去，赶紧开始思考对策。“好吧，聂克丝，你现在想去卫生间吗？”

　　“不，我才不想去。”聂克丝叫道，她一头雾水。这现在都什么危急情况了，还……

　　“对，你当然想去。”银甲用他的蹄子示意她赶快出来。

　　“什么？……哦。”聂克丝急急忙忙地从桌子下面钻了出来，斯派克紧跟在她后面。银甲闪闪漫不经心地靠在她身边走出大厅，迎面碰上谁，他就露出随和的微笑，叨唠着“去趟小姑娘的房间”之类的。多么和蔼可亲的舅舅啊，而且多么神奇的巧合，每次闪光灯亮起的时候他都站在闪光灯和聂克丝之间。在暮暮的宣告（她已经开始答记者问了）所引发的喧嚣以及那个男孩子所残留下来的骚动之间，他们终于成功地安全撤出了大厅。

　　当门在背后合拢之际，他们仨不约而同地长吁了一口气，总算是放松了下来。“现在呢？”聂克丝问道。

　　“现在我们得把你送回内庭去，”银甲舅舅叹道。“谢天谢地，这里总算没有记者和摄像……哎呀。”

　　“殿下！”

　　聂克丝扭头看看，发现大厅里这时候还有另一群小马：电影院里的那个恶霸头子，还有他家长们。那个小恶霸正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耳朵，听他家长们大声责骂他惹出这种麻烦。那位父亲，一位宽肩膀的秃头小马，也看到了驸马和他侄女，急忙带着他一家子朝这边过来了。他用牙齿揪着他儿子的耳朵把他硬拖了过来，那个胖小子嗷嗷大叫，但是还是跌跌撞撞地被拖在后面。

　　“哦，我的天。保持冷静。”银甲闪闪朝斯派克和聂克丝低声说道，“是，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他向迎面而来的小马们微笑着。

　　这一家子赶上了他们。父亲松开他儿子的耳朵，急匆匆地向驸马草草行了一礼。“殿下，我们只是想向您真心地道个歉。”他恳切地请求道，“我儿子被那些最近流行的‘会动的恐怖图片’给迷住了，我恐怕他被搞得有点……那个……精神焦虑而且情绪狂躁……”

　　“我才没！”

　　一只满脸皱纹的雌马——估计就是这家的女家长了——照他后脑勺扇了一蹄子。“安静，孩子。”她说道。

　　“……咳咳，呃，无论如何，我们非常非常抱歉。”那位父亲非常尴尬地说道。

　　“哦，好啦，没关系的，……小孩子嘛。”银甲闪闪无精打采地回答。

　　“是啊是啊……来吧，格雷戈里（9），起来，还不快跟那位小姑娘道歉。”父亲责备道。

　　男孩子的脸都气歪了，但是当他的眼睛一碰上聂克丝就马上变成了恐惧。“我才不要，我亲眼看到的！她是个吸血鬼！她就是我之前跟你们说过的那个！在电影院里！”

　　“宝贝儿，拜托你别闹了好不好。”他妈妈沮丧地哀求着。

　　“我说的是真的！她只不过是披了一层魔法伪装而已！”他用夸张的动作指着聂克丝，眼睛瞪得别提有多大了。男孩子紧紧缩着身子挤在他妈妈身边，把他妈妈挤得都直往后退。“她是个邪恶的妖怪！！！”

　　怒目而视的男孩子那凶神恶煞的神情，和一身穿着整洁百褶裙的白色女孩子之间形成的反差大得实在是滑稽。银甲好容易才强忍着没笑出来。“哦，这年纪的孩子都这个样子的啦，是不是啊，小家伙？”他咧着嘴。聂克丝鼓着脸瞪了他一眼。他笑着挤了挤眼睛。“别担心啦，小家伙，再过几年，你们互相之间感兴趣的东西就多得多啦……”

　　“嗯。”聂克丝轻蔑地瞟着那个坏小子。

　　周围长辈们看好戏的笑脸让格雷戈里抓狂了。“你们都是白痴吗？！为什么就没有谁相信我？！她只是披了一层魔法伪装而已！”他的视线落在了聂克丝的发卡上。“那里！我敢打赌就是那个发卡的效果——”他突然朝聂克丝扑了上来，想把发卡从聂克丝鬃毛上扯下来。

　　聂克丝尖叫着挣扎，抵抗着那个块头和力气比她大得多的小雄驹。长辈们在震惊之中不由得大叫起来，但是没有哪只小马或者小龙来得及上来帮忙……

　　砰！

　　男孩子被打得向后翻了过去，砰的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他用前蹄捂着自己的鼻子开始扯着嗓子大哭大嚎。在场的全惊呆了，最吃惊的恐怕还是聂克丝自己。她坐在地面上，呆呆地看着自己刚刚用来揍歪了那个小恶霸鼻梁的前蹄。“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觉得今天晚上已经闹够了。”银甲叹了口气。“走吧，聂克丝。”

　　格雷戈里的父亲沮丧地用蹄子捂住了脑门。与此同时，他的妻子和母亲把那只嚎个不停的小雄驹从地上拉了起来。“带他回马车去，亲爱的。”他扭头吼道。回头又向银甲露出了无比歉意的表情。“殿下，真是一言难尽……”

　　银甲闪闪直直地注视着他的眼睛。“眼见为实，行动说明一切。”他的声音里稍稍带上了一点挖苦。“令公子看来很惯于对比他弱小的对象动粗。无意冒犯，不过或许您应该多关注一些他的家教问题。聂克丝，斯派克，我们走。”

　　聂克丝顺从地跟在银甲舅舅后面，还在因为刚刚发生的事情心慌不已。她从来没被男孩子这样发疯一样扑上来攻击过，她更是从来没有像这样一蹄子把别的小马的鼻子打歪。不管为了什么，她现在心里都七上八下，之前吃下去的那些冰激凌好像都在肚子里冻成了块儿似的。

　　银甲闪闪一直沉默不语，直到他们绕过一个拐角，终于听不见那个鼻子流血的男孩子的干嚎声为止。“这刺拳挺不错的嘛，”他小声表扬道，声音不大，刚好让斯派克和聂克丝听见。“你妈妈教你的？”

　　斯派克憋笑没憋住，结果鼻子里哼哧一声。聂克丝脸红得像是要烧起来。“不、不是的。”她结结巴巴地说道，“真的，那、那个，那个只是因为……”

　　“是他活该。”银甲闪闪哼了一声。“听好了，教你件事：绝不要让任何男生——不管小的也好大的也好——像那样对你无礼。要是他们胆敢如此，你就打歪他们的鼻子，就跟刚才那样，知道了吗？”

　　“这肯定会惹麻烦的，不是吗？”斯派克嘟囔着。

　　银甲叹息着耸耸肩，然后又咧嘴笑了起来。“我的经验教训是，麻烦总是会有的，经常是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生一些小小的，愚蠢的麻烦事。所以别在乎可能会发生什么了。”

　　“我挺你这句话。”斯派克朝银甲闪闪竖起了大拇指。

　　“至于现在嘛，”银甲闪闪说道，“我想咱们有权利回房间去休息一天躲开那些记者什么的，趁聂克丝还没再打歪一个鼻子，咱们还是赶快回家去吧。”

　　“嘿！”聂克丝哀怨地叫道。银甲只是呵呵笑着揉揉她的小脑袋。

　　稍微收拾了一下心情，他们感觉总算是好些了。

　　* * *

　　在麻烦上门之前，第二天过得还挺舒服。

　　这是少有的平静一天，皇廷和大部分的政府工作都在周末关门，所以皇室家庭——包括侄女，嫂子，以及小龙宝宝，都在悠闲地休息，享受着稀罕的平静时光。

　　前一天的大半个晚上，舅舅，侄女，还有头号助手，都在解释他们为什么在昨晚的晚宴上突然离去——而且很快又坦白了关于电影院的全部情节，毫无疑问，又是一通口舌官司。舅舅和侄女都只是被简单地责怪了几句他们为啥不把这事告诉大家之类的话，这总算让他们放下了心。当然谁也没有对发生过的事情感到高兴，但是大家都认为纠结过去的事情是毫无意义的事，所以他们以轻松而悠闲的心情迎来了第二天。

　　银甲舅舅在欣赏着一些休闲书籍，韵律舅妈则宣布要去厨房秀秀她烤曲奇饼干的本事（该建议被斯派克，小不点和聂克丝所大力批准）暮暮仍然一如既往地工作狂，她决定去图书馆跑一趟，检查些文书工作。

　　至于聂克丝，她昨晚死里逃生之后还觉得有点头晕，于是觉得去干点儿傻事放松放松心情比较好。她脑袋上顶着一条厚毯子，活像个毛毛虫似的，四处窜来窜去，自称“邪恶帝国的邪恶女王琳达”，而且宣布要把“邪恶”散播到四面八方，把大家全都变“邪恶”。银甲闪闪和韵律对此的反应就只有哈哈大笑而已。

　　佝偻着身子，踮着蹄子，聂克丝一路蠕进了客厅里，活像个大鼻涕虫似的爬到了银甲闪闪的椅子上。“哼，哼，哼，”她说道，尽量模仿着她上次看了一半的那个电影里的某个青蛙样的小怪物那沙哑而聒噪的声音。“我来啦～我是邪恶琳达，邪恶帝国的邪恶女王～～～，我，呃……我好邪恶哦～～～～～～”

　　“没错。”银甲头也不抬地翻过下一页。

　　“对～～～我实在是太～～～邪恶啦～～～我～～～……这个……我自己都感到可怕！我就是如此地邪恶～～～哇哈哈哈哈！”

　　“真好。”银甲挠了挠脸。

　　“我现在已经邪恶地降临啦！我要把你也变邪恶！”她朝舅舅挥动着蹄子。“邪恶邪恶邪恶邪恶！”

　　这时候厨房里传来了“叮当～”一声。“也许你会喜欢到厨房那边去散播一些邪恶什么的，”银甲提醒道，“听上去第一炉曲奇刚刚已经烤好了。”

　　“哦！”一听到这新闻，“邪恶琳达”跳下地面撒腿就往厨房跑，一路上还“邪恶邪恶邪恶”地念个不停。银甲闪闪忍不住好笑，转回去继续看书了。

　　厨房里的韵律刚刚把下一盘曲奇饼送进烤箱，一扭头就发现自己迎面遇到了一堆会走路的毯子。

　　“我来啦，我是邪恶琳达！”毯子堆嚷嚷着，朝她挥舞着两只黑色的小蹄子。“我是邪恶帝国的邪恶女王！”

　　“好啊，邪恶琳达要不要来品尝一下巧克力曲奇饼啊？”韵律笑道。

　　这堆毯子仔细琢磨了一下，“好像很好吃，这些曲奇很邪～～～～～～恶吗？”

　　“嗯……要是你吃得太多，这些曲奇可是真会害得你邪恶地肚子疼的。”

　　“太棒啦！”邪恶琳达嚎叫着，她急匆匆地爬上了桌子旁边的椅子。于是韵律为这堆邪恶的毯子倒了一杯牛奶，并且在她面前的盘子里放了两块热乎乎香喷喷的曲奇。“哈哈哈，”邪恶琳达粗着嗓子呱呱叫，“我先把这个吃了……”她捡起一块曲奇，“这个一会儿再吃……”

　　“为啥？”韵律问道。

　　“为了打乱我的正餐，因为我太～～～邪～～～恶～～～啦！灭哈哈哈！”伴随着咔嚓咔嚓的咀嚼声，一块曲奇迅速消失在兜帽里。“哦，哇～这个实在是太好吃啦～韵律舅妈！”聂克丝用正常的声音欢呼着。

　　“哎呀，谢谢……”

　　“哦不好啦！”邪恶琳达忽然嚷嚷起来。

　　“怎么啦？”

　　“我可是邪恶琳达，邪恶帝国的邪恶女王！这些曲奇实在是太甜美太善良啦！”邪恶琳达倒地不起，“哦不！哦不！我的天呐我的天呐，没想到我强大无比的邪恶力量就这样被你们这些小小的美味善良曲奇给打败啦！哦，我要融化啦！融化啦～～～融～～～化～～～啦～～～～～～噗，我死翘翘啦。”邪恶琳达摊平在地，翻着白眼吐着舌头。韵律笑得前仰后合，都快站不住了。

　　这时候斯派克也走了进来，小不点落在他头顶上，“嘿，我闻到曲奇饼干的味道了，”他舔着嘴唇，“我可不可以……”说到这里，他站在门口停住了，皱着眉头扫视着厨房里：聂克丝仰面朝天躺在地上，裹着一张带方格的毯子，四只蹄子都伸到了空中，脸上还到处都是饼干渣，韵律站在水槽旁边，正把凉水往脸上泼，努力试图把刚刚因为狂笑而导致的打嗝给遏制下去。他不由得弓起了眉头。“……我是不是应该等情况更加符合常识的时候再回来比较好？”

　　这时候传来了开门的声音，聂克丝一下子跳了起来。“妈咪回来啦！”她急急忙忙把剩下的曲奇吞下去，撒开蹄子跑回客厅里。韵律和斯派克也追了上去。

　　他们在客厅里看到了她。暮暮确实已经回来了，而且满脸疲惫得要命的神情。“嘿，小暮，出什么事了吗？”银甲舅舅把他的书放到了一边。

　　暮暮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脱下了她的鞍包，其中一个被她的研究材料塞得满满的，另一个则装满了报纸。“看来我们昨晚最终还是没能逃过劫数。”她的声音沮丧而无奈，翻开了头一份报纸。

　　特别快讯，标题上耀武扬威地印着这几个字。危机与争议，新的皇家计划。银甲和韵律把报纸翻了又翻，大部分报道都是关于昨晚皇室的公开消息，尤其是关于对寻找失落陵墓的“远征”行动的计划。很多报道都在热议和争论，支持的和反对的都吵开了锅。“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小暮。”银甲耸耸肩，“当然，里面是有不少负面的评论，不过也没超出我们的预期。”

　　“不是这报道，闪闪。”暮暮说道，“是这照片，看……”她翻了几页，报纸上露出了整整一版的晚宴照片，其中好些都有聂克丝在里面。

　　……而且，照片里是一只完全漆黑的小雌驹。几乎所有的照片都是如此，而且还有几张是专门拍她的。聂克丝挤在暮暮身边，聂克丝拉着脸瞪着服务员，聂克丝大快朵颐冰激凌，聂克丝朝她的朋友打招呼……有个反应快的摄像师甚至趁聂克丝拿出吃奶的力气朝麦克风大声嚷嚷的那一刻抓拍了一张。在照片上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她俯身向前的时候，背上那扇动的小翅膀。

　　银甲沮丧地用前蹄按住了额头。“当然了，只要闪光灯一亮，伪装魔法就出毛病，而闪光灯亮的时候，只有……”

　　“只有记者和摄像师们拍照的时候。”暮暮叹了口气，她朝那份报纸望了一眼。“他们都已经开始猜测了：她是谁？为什么她要伪装？当这些报纸把这些问题散播到艾奎斯陲亚的时候……”

　　“读者们马上就会想到这只可爱的小黑天角兽丫头。”银甲闪闪嘀咕着，“速度要多快有多快。”

　　聂克丝咬着嘴唇，缩到了妈妈身边。“对不起……”她轻声哼哼着。

　　“好啦，别担心了，”暮暮柔声安慰着她。“这不是你的错。”然后她叹了口气。“瑞瑞说的没错，诚实才是最好的选择，从最开始就是如此（10）。”她抬头看着她的哥哥和嫂子。“那，我们该怎么办？”

　　“我想，做我们能做的就行了，”韵律公主说道，“让该来的来吧。”

　　* * *

　　作者注：

　　1）不到五分钟，暮暮就会把橡皮球给挤成两半。

　　2）实际上，大部分小马都认为那只成年的天角兽才是梦魇之月，这也帮了大忙。

　　3）她确实朝一个凑得太近的服务生低吼来着。

　　4）把他们当成警察，军队，还有国家特别军事组织就好。

　　5）马类可不是母系氏族社会，雌性之间也有等级高低，但是总是雄马担负起领袖职务，——而且防御外敌和入侵者也是雄马的职责。承认吧。

　　6）比起对历史的民间传说花时间进行调查，历史学家似乎更喜欢花时间去驳斥它们。

　　7）关于“古老的传说”一事，至少暮暮是有最深刻的体会的。

　　8）暮暮或许是家里知识最丰富的成员，但是银甲闪闪也不是等闲之辈。

　　9）这词的意思实际上就是“小心”。

　　10）没错，这应该是苹果杰克会说的话，实际上，瑞瑞会说出来也没什么奇怪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