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巴尔塔萨仔细地研究着钉在墙上的每一幅蓝图，试着将内城的每一根线条，每一条街道，乃至每一个拐弯和弧度刻在自己那过目不忘的超人记忆里。大贤者迭曾站在他的身旁，机械义眼以一种接近危险的速度不停地眨动聚焦，用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处理着墙上海量的信息。瑟匹克斯则在他兄弟的另一侧，他一边研究着满墙的图纸一边修理着巴尔塔萨的动力甲。

“内城的城墙比外城门还难攻破，”巴尔塔萨说，“而且兽人的战争机械在它们推平外墙之前是进不来城的。”

“即便它们能开进市内用处也不大，”瑟匹克斯补充道，“市内的街道对那些车辆来说太过狭窄，就算它们能再次堆起尸坡对内城的威胁也不大，毕竟内城本就是个封闭的整体建筑。内城的设计思路是作为一个巨型碉堡，一个奥瑞利安姆人民的最后阵地。”

“也可以作为他们最后的坟墓。”迭曾说道。

“你认为这些城墙能够坚持多久？”巴尔塔萨问。

大贤者眨眼的速度又快了一些，他由机械组成的手指敲击着他手腕上一个神秘的黄铜仪器。在无数的飞快的敲击之后，一张羊皮纸小条从仪器的侧面弹了出来。迭曾抽出纸条仔细地阅读着上面的内容，“三周两天七小时三十九分钟零八秒，浮动误差为0.22%。”

“那我们的补给还能支撑多久？”巴尔塔萨看向瑟匹克斯。

“内城原本只以首都的居民人数设计了容量。就算减去了所有星界军部队的伤亡人口，现在内城的荷载依然远远超标。”

“多久？”

“如果把所有人的配给减半的话能撑两天，运气好的话能撑三天。”

“啊，血肉。在任何系统中都是最薄弱的一环。”迭曾幸灾乐祸地感叹。

“如果我们能设法坚持三周或许还有希望，”瑟匹克斯说，“到那时赛琳娜兹或许就能突破兽人的封锁然后进行轨道轰炸。星界军的支援也有时间完成体系内的周转。兽人们也许会对缓慢的攻城进度失去兴趣转而在自己的同类之间满足杀意。”

“如果兽人部队集中在首都的话，任何轰炸也会带着我们一起灰飞烟灭。我们是在星球被全面入侵之前取得了先机才得以部署于此，而现在的任何增援都需要面对兽人舰队和地面防空火力的双重威胁，”巴尔塔萨反驳道，“至于说等兽人们自相残杀？它们的数量如此庞大，就算某个部族在内斗中胜出了对我们来说也帮助不大。尤其是到那时它们早已饥肠辘辘数周。”

“所以我才说或许还有希望，”瑟匹克斯说，“我们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我们可以主动出击。”巴尔塔萨答道。

“你是被砸到头了吗，兄弟？”瑟匹克斯说道，“需要我把拉斐尔叫下来给你做做检查吗？”

巴尔塔萨没有理会瑟匹克斯。“兽人们绝对想不到，所以我们就有了出其不意的优势。它们没时间建立起有效的防御，对我们来说正是门户大开。而且如果它们的头领习性如常的话，那么它此刻应该正在城内检阅着它刚刚征服的战利品。”

技术军士接起了巴尔塔萨的思路，“这样的话，如果打击小队能够接近兽人头领并且击杀它···”

“最好的情况是兽人们开始自相残杀，省去了我们的劳动。最坏的情况是它们群龙无首而我们可以乘机将它们赶出荣纳瑞亚的地表。”

迭曾又开始在他的黄铜仪器上敲敲打打。当机器吐出纸条的时候巴尔塔萨一把将纸条从技术神甫手中抢来，揉成一团扔到了作战室的另一边。

“我不需要你的数据来告诉我这个计划有多么微乎其微的成功率，大贤者。因为无论如何这个计划都将被实施。”巴尔塔萨说道。

“什么时候动手？”瑟匹克斯问。

“傍晚。这样士兵们能有时间休息，我们也能在夜幕的掩护下出击。”

“这就是个自杀行动。”迭曾嘲笑道。

“你的意见呢，兄弟？”巴尔塔萨无视了技术神甫，看向了瑟匹克斯。

“很危险，很愚蠢，就算我们有一支军团做为后盾也不太可能成功。”瑟匹克斯摇着头，“我会在一个小时内将各部集结到大厅，然后你可以告知他们你的计划。”

“我们现在在哪？”以西结问道。

“你认不出来这里？”恶魔反问道，“这是你出生的地方，以西结。你出生的地方啊。”

不同于库什，在这里以西结并没有获得一副形体，一幕幕场景仿佛画卷般在他眼前展开。他看着数百名暗黑天使从天而降至这颗落后的星球，他们的爆弹枪对于这些从封建制度退化到迷信和荒蛮的人民来说太过强大。他们原始的塔楼和城墙在他们无法理解的武器火力下土崩瓦解，他们的村庄被涤秽的烈焰将所有错误的信仰焚烧殆尽。长达数周的战斗被快进到最后一刻，直到最后一战之前。

“梅洛斯（Meroth）···”以西结轻语道。

“正是，”恶魔说着又幻化成了那位救出以西结的暗黑天使，他是以西结的第一位导师，也是他在以西结尚未抵达巨石之前就教授着以西结如何掌控自己的天赋。

以西结眼看着典记长阔步走在塔楼的走廊之间，负责这里藏匿的宝物的邪教徒顺从地打开一扇扇的大门。梅洛斯检查着每一间房内的记录和羊皮纸，并将其中最有价值收入暗黑天使藏库的资产标记下来。

梅洛斯终于来到了最后一扇门前。其上裹覆着无数或神圣或亵渎的符文与标志，用来将解放者和其后的囚徒永远地隔离开来。这间房物理上的阻拦对于暗黑天使来说不值一提，但是其上蕴含的灵能封锁却需要异常精细的移除作业，在此之上还需要数个小时才能安全地打开这扇门。

“梅洛斯怎么会知道如何解开这些封印的？”以西结看着自己曾经的导师开始他的工作，“这上面有些符文的起源早已超出了暗黑天使智库的认识。塔楼内的那些文献也不包含这部分知识，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就解除了所有的封锁？”

“我们战团中有些秘密尚不为你所知，兄弟，”梅洛斯用他那低沉而深思熟虑的语调回答，以西结已经有数十年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了。“又或许，是我给了他一点提示，”他接着说道，这一次变成了恶魔的声音。

以西结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那扇门猛地炸开了。他发现自己正在十岁的自己的身体里，被铁链锁在冰冷的石制地面上，抬头看向门口正从灵能帽罩下俯视自己的梅洛斯。

“你本可以杀光他们所有人的，”梅洛斯说道，“为何这般忍受。”

以西结回以他在近四百五十年前给出的同样回答。

“我见披挂火翼的救赎来到。此刻救赎到来。”

黑暗吞没了他们两人。

沃斯托尼亚人们在沉默中清洗更衣。

阿利克斯和卡斯带着拉德本的尸体回来之后就向技术军士报告了下水系统的薄弱，瑟匹克斯立刻组织起了队伍在各处封堵下水口。阿利克斯代小队自告奋勇参与工作，但是却被暗黑天使否决了。迪米特和其它沃斯托尼亚人们坚信这是因为星际战士同情他们，但阿利克斯却知道技术军士的理由。他们已然疲惫不堪，如果得不到休息很快就会变成负担。他们此刻需要活下去好在将来更合适的时机死去。

哑巴已经把内城转了一圈，发现了一个没有上锁的储物间。这里曾经用来存放各种清洁用品，现在被他们用来清洗身上的血迹和污垢。加斯帕和格瑞戈里也在稍后带来了一叠不算干净但是绝对比他们脱下的那些上眼一些的制服。没有人追问这些衣服是从何而来。

“拿着，”阿利克斯说着扔给玛蕊塔一条裤子和外套，“擦干自己之后换上。我不保证它们会有多干净，但至少不会让你被下水道的味一直捂着。”

这个荣纳瑞亚姑娘自从被从下水道里就出来之后几乎没怎么说过话，她唯一发出过的声响只有一直抑制不住的啜泣。她第一次开口是问她能否看看拉德本的遗体，幸存下来的人们之间保持着尴尬的沉默。“晚点吧，”阿利克斯最终说道，他不想让玛蕊塔看见拉德本被绿皮残杀的尸体徒增悲痛。

玛蕊塔捡起了换洗的衣服缓缓站起身来，比划着衣服的尺寸。她虚弱地向阿利克斯笑了笑，却不由得地注意到了他赤裸的胸前那些皱皱巴巴又密布各处的伤疤。玛蕊塔直到发现阿利克斯正瞪着她时才发觉自己的失态。

“对不起，”玛蕊塔开口了，“我不是···”

“我有两个哥哥，”阿利克斯冷冷地说道，其它听过这个故事的小队成员都转过身去，留给玛蕊塔和阿利克斯一点并不私密的空间，“我的大哥，米凯尔（Mikhail），是个弱智。我这么叫他不是因为粗鲁，而是因为医学上来说他的确是个弱智。我的另一个哥哥，卢卡斯（Lukas），天生就有癫痫。上一秒他可能还好好的，下一秒就可能连自己是谁在哪里都不知道了。”

“我真的不是···”

阿利克斯打断了玛蕊塔，“你觉得沃斯托尼亚的征兵官在乎这些吗？你觉得当他们敲开我的家门要求把一家的长子送入星海为帝皇尽忠时在乎这些吗？我大哥甚至都不知道帝皇两个字怎么写，更别说搞清楚帝皇意味着什么了。”

“而且就算他们放过了米凯尔，你觉得他们会放过卢卡斯吗？他的症状并不是一直那么明显。只要他能正常地握住一把激光步枪，他就会接替米凯尔的兵役，那样他不光会伤害到自己，还会危害到那些和他并肩作战的人。”

阿利克斯的语调柔和了一些，“我身负的这些疤痕是出于牺牲，为我家庭的牺牲。我成为了沃斯托尼亚作为什一税征收的那个孩子，至此，我找到了一个新的大家庭。至于我远在家乡的生养家庭，我已经准备好了为他们的安全做出任何需要我的牺牲。”

“你也会这样的，玛蕊塔”，阿利克斯穿上了一件新的制服，他走到荣纳瑞亚女孩的面前将手轻轻的放在她隆起的肚子上，“就像我为了家庭的牺牲，就像拉德本为了你和孩子的牺牲，你也会为了这个孩子做任何事情。”

阿利克斯伸出手去抱住了玛蕊塔，相对干净的新外套肩上立刻被女孩的眼泪打湿了。

这一刻的宁静被数百双星界军军靴冲过储物间的声音打断了，加斯帕将门开了一个缝向外看去。

“出事了。”加斯帕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