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签与谎言的季节》第三章(2)——米泽穗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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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班会取消,取而代之的是临时全校集会。校内广播让全校学生去体育馆集合。
召开全校集会时,为了避免交通堵塞,学生要按照班集体为单位进行移动。初中时,大家还会恪守这个原则,老老实实待在班里等待移动指令。可上了高中后就没太多人在乎了。全班同学都会随意走到走廊上,听着值日生的指示,零零散散地往体育馆走。
突发集会令人感到不安,况且眼下到处流传着有人持有毒药的谣言。走廊里熙熙攘攘,到处是身穿校服的男生女生。大家走向体育馆的脚步都很沉重,这绝非我的错觉。
体育馆里充盈着二月份的清冽寒气,我们以班级为单位并排站立。老师没有让我们坐下。校长率先走上讲坛说了一通要学生保持自觉态度的劝勉话语。特意召集全校学生想必不是为了说这种话吧?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校长往后退,学生辅导老师站在麦克风前。他就是我们之前潜入学生辅导室时那位老师。
“唔,大家应该知道有一则奇怪谣言吧?”
这位老师开口说道。
“那是没有任何根据的谣言。你们都是高中生了,不要轻信这种无稽之谈。你们自己对事物也要有个基本的客观判断,否则就麻烦了。否则我们老师会非常担心你们的未来。将来你们走上社会就很难立足了。总而言之,校内居然流传这种毫无常识可言的谣言,老师感到非常震惊!”
他的话铿锵有力。然而,他终究没有说出“毒”这个字眼。不说出那个字就想要否定毒药传闻吗?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老师接下去继续说着车轱辘话,只是用不同表述反复强调“不要相信谣言”“要有常识”“这样出社会可不行”这三点。
“总之就是不要相信奇怪谣言,你们按照常识思考。就这样。”
这位老师说完了。假如某个学生压根不知道校内的毒药传闻,他可能听到最后仍是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老师在说什么事情吧?
集会结束,我在走回教室的途中经过保健室。冈地同学的《解放》里那束乌头仍旧自豪地盛开着。
校方已经掌握了传闻。否定传闻就等于承认传闻存在。
我并不是在说学校下了一步臭棋。如果我是校方,可能也做不到视而不见吧。
那一天午休时的气氛比前一天更加紧张了。
我们教室里更是夸张,竟没有一个人吃便当。不少带便当来的学生受沉重氛围影响,着实提不起食欲。有人说面包可以吃,封在袋子里很安全。于是开始有同学吃起了面白。但那也不过只有三分之一的人。
到目前为止,我们只发现了两枚书签。被濑野同学烧掉了一枚,那是东谷同学的书签。另一枚则是用来给横濑下毒的书签。不管再怎么乐观,我都无法相信书签只有两枚。这所学校一定还存在持有书签的学生——甚至是教师。在这寂静的午休期间,他们到底在想什么呢?那位分派员又在想什么呢?是看到学校变成这副模样而拍手称快吗?当然,这只限于分派员就是这所学校学生的情况。
我同样属于不吃午饭的人。松仓对濑野同学说“下一个如果是你”这句话还在我耳边萦绕不绝。我们在探查书签源头这件事,恐怕对方已经察觉到了。但这样事情就不对劲了。东谷同学有充分理由联络分派员。如果她已经联系过……说不定有人早在我的午饭里添加辣椒。
我们乘空闲时间在校舍角落的空教室集合。身为图书委员还是要避嫌,不能让别人认为我们把图书室视为私人空间。话说学校为什么不给空教室上锁呢?不管怎样,没上锁算是我们好运。
“话说北林……”
濑野同学开口先说:
“一直在请假。我以学校朋友的名义去过她家,但连转告一声的集会都没给我。”
空教室没人打扫,到处都布满灰尘。濑野同学极力避免碰触任何事物。松仓问道:
“她的学籍还保留着吗?”
“你是问她是不是已经退学?那我怎么知道。”
“话说回来……”
我同样抱有疑问。
“毒药流言传得这么大,可我没听到任何关于北林同学给横濑下毒的谣言。这是为什么呢?”
松仓回答道:
“那是因为横濑事件发生后,请假的不止一个人,有好几个人都请假了。大家自然猜不到北林身上。我班里有个同学也请假了。”
“我班里也有。”
濑野同学跟着说道。虽然我的班级没有一直请假的人,可我们三个人的班里有两个班级都出现请假的学生,恐怕全校请假学生不在少数,或许接近十位数吧。
我倒不认为北林同学一定会成为谣言对象,反倒在发现她并没有成为众矢之的之后感到了某种欣慰。我强调说:
“目前还没有实际证据能证明是北林同学下毒。一切都只是间接证据和推测。假如北林同学真是因为受伤或生病而请假,那么下毒的人可能现在还是照常在上学。”
“你觉得事情真的有那么凑巧吗?”
“可能性是不大。但北林同学下毒的说法到目前为止仍然只是假设,即便再有力也只是假设。我们在以北林同学为犯人的前提推理时,千万不能忘记这依旧只是假设。”
松仓叹了口气,说:
“……算了,你说得确实很正确。”
他的语气仿佛在说“现在说这种正论有什么意义”。
濑野同学说:
“我会继续尝试联系北林同学,但有她双亲挡驾,你们还是别抱太大期望。”
我琢磨一会儿,说:
“我和松仓几乎不认识北林同学。希望你能跟我们分享情报。”
濑野同学惊讶地扬眉道:
“刚才那些情报还不够吗?”
“不够,不如说我们需要更基本的信息。我们连她名字都不知道啊。”
濑野同学这才意识到自己没说过姓名,略显羞愧地用力拍了下额头,说:
“原来是这样。那确实应该告诉你们。二年五班,北林洋子。手机号码和住址……需要吗?”
一般来说,不该在未经本人许可的情况下向陌生人透露住址,但眼下毕竟情况特殊。松仓稍作犹豫,淡然道:
“不,不用了。”
濑野同学的目光里透着深深怀疑。
“诶,这么绅士啊。”
“抱歉,我不是绅士,只是就事论事。想知道她的住址和号码,我自己去问五班的人就可以了。”
什么嘛,原来只有我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松仓挠挠头,继续说:
“不过,我不知道她的长相。有照片吗?”
“对哦,我有一张。”
濑野同学把手机屏幕转向我们。
“给。”
这是在文化祭拍的照片。纸花装饰的教室里有四个女生面向镜头。她们伸出双臂摆出“Peace”手势,每个人的仪态姿势各有不同。她们没戴名牌,不知道哪一个才是北林同学。我直接问道:
“哪个?”
濑野同学将屏幕放大。但她放大的部分不是四个女生,而是四个女生身后一位碰巧被拍进去、一脸“糟糕”的女生。
这个女生有点驼背,头发蓬松凌乱。可能由于表情扭曲的缘故,她的双眼大到不平衡。
濑野同学指着屏幕,说:
“她不是很显眼的女生。没什么积极性吧,本来请假就很频繁,所以一直请假也没人怀疑她。”
松仓盯着照片里的北林同学,说:
“……要说见过,我感觉自己见过她呢。你觉得呢?”
我摇摇头。
“不知道。也许在走廊擦肩而过吧。”
濑野同学收起手机,朝松仓问道:
“关于北林就是这样。松仓你去找横濑,有什么成果?”
松仓罕见地显露出沮丧,双肩耷拉下来,说:
“没有。很抱歉,我什么成果都没有。自周二起,横濑就没来过学校。”
“我以为老师不会一直请假。”
“可能只是单纯请假,但也可能是校方让他暂时在家里待命。我也有在查他的住址,但还没打听到。”
即便打听到横濑住址,我估计也问不出任何东西。松仓没有成果实在无可厚非。濑野同学多半也是这么想的,因为她毫无遗憾神情,转头对我问道:
“东谷同学这边呢?”
我摇摇头。
“非常遗憾,这边也没有查到什么结果,被她逃掉了。委员会有她的电话号码,但我没有给她打电话。”
松仓苦笑道:
“既然她选择避开我们,那我们就无计可施了。真想要逮捕权啊。”
“即便逮捕她,她坚持不开口,那状况还不是一样。因为大家都有沉默权啊。”
“果然只能这么做了,让她在针板上跪坐,再往她膝盖上放石头。”
那不就成拷问了吗?
濑野同学皱眉道:
“不要开恶趣味的玩笑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堀川君的方式有问题,也许因为你是男生,所以她才会打起十二分警惕。下次有机会的话,让我来跟她谈一谈,怎么样?”
她或许只是出于自尊心才这么说,不过既然她提出了另一种调查方式,那我自然求之不得。
“当然可以。”
松仓质疑道:
“她连堀川都要避开,有可能跟濑野你说话吗?束手无策,真是如此吗……”
濑野同学不动声色地说:
“你有什么线索吗?”
他是不是在思考设计圈套呢?
松仓转头看向窗外,把手揣进口袋,接着走到最近的一张椅子坐下,双脚交叉。
“其实,我之前问你的时候就在想这件事,当时没仔细问下去。”
濑野同学指了指自己,说:
“你说我吗?好吧,我把事情大体都跟你们说过了。”
“我想问的事情和堀川一样,是更基本的要素。话说你们是如何制作书签的,跟印刷厂下单吗?”
濑野同学起初不知道松仓要问什么,满脸透着不安的情绪,听到问题后就安心道:
“我没说过吗?我只画出设计图案,实际制作书签的人是我朋友。”
“櫛塚奈奈美吗?”
“对。”
“请问制作工序是怎样?”
濑野同学有些纳闷地说: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干花制作应该就是普通的方法。用报纸夹住,再用重石头压出水分。”
“设计图纹呢?”
“我记得她说把设计图案存入电脑。”
我插嘴道:
“大概是用扫描仪把濑野同学的设计扫描进去吧,然后在透明纸上打印出来。”
松仓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
“在透明纸上打印?一般打印机能做到吗?”
“我想应该有这种打印机吧。”
“就算能打印好了。但那样做出来的东西只是印着濑野设计的透明纸,并不是书签。”
濑野同学说:
“这个我知道。拿两片复合薄膜夹住干花,再用机械把它粘起来就行。”
“你居然不知道吗?真难为情。”
我补充道:
“就像焊接一样。塑封用的薄膜,其单面是融点很低的塑料。两片夹住干花然后稍微加热,就可以使低融点那一面发生融解,之后冷却就行了。”
“使这么回事吗?这是特殊机械吗?”
“这是很简单的工具,五千元都不用吧?要是不讲究品相的话,拿熨斗都可以做到。”
松仓沉吟道:
“唔。这么说,很难通过制作机械这条线索追溯卖工具的商店源头了啊。”
“还不能这么快决定。”
这次轮到我向濑野同学提问。
“我也有一件事想问。”
“还有问题吗?请问。”
“濑野同学的书签现在在哪儿?”
松仓点点头。
“没错。濑野你应该也持有书签才对。而且不是眼下流传的复制品,你手中的是原版书签。”
濑野同学的神情凝固了。
“我的?有关系吗?”
“没有,但亲眼见一下实物,也许对我们理解制作方法有帮助,不是吗?如果书签制作方法跟我们之前聊的不同,那就有通过制作工艺追溯源头的可能性。”
濑野同学低头不语,良久,才从牙缝挤出一句话:
“已经没了,烧掉了。”
松仓视线一下变得锋利无比。
“为什么?什么时候?”
“……奈奈美转学那一天,我觉得姐妹团已经结束了。”
松仓毫不掩饰他的怀疑,追问道:
“我无法理解。櫛塚奈奈美既然转校了,你难道不会视那枚书签为充满回忆的留念吗?”
“我不觉得。我只想忘掉一切。”
“为什么?”
松仓步步紧逼。濑野同学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
“别问为什么了。再问就要见血了噢。”
面对这番威胁,松仓的态度越发僵硬。
“我的血吗?”
濑野同学仍在微笑。
“是我的血。你们能帮我,我很开心。但这不代表我什么都要告诉你们。”
这次犹豫的人是松仓。要继续逼问吗?我也替他拿不定主意。松仓大概是这么想的——他固然想知道烧书签的理由,可值得为此牺牲他与濑野同学的关系吗?
松仓最终没有得出结论。忽然,手机铃声响起。是我的手机。
这道铃声拯救了剑拔弩张的氛围,使大家的情绪略微缓和。这道简讯来得真是太是时候了!我从口袋掏出手机,一看屏幕上的来信人名,顿时不禁发出一声呻吟。松仓忙问:
“是谁?”
我一面打开简讯,一面回答:
“东谷同学。”
我读出这道简讯:
“‘你能来一趟保健室吗’。我要去了。”
“我也要去。”
我早料到濑野同学会提议同行。剩下松仓一个人。他的脸色略有少许尴尬,说:
“我也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