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我)定义》(上)

我看见。现在我看见。现在我觉得我看见了。现在我觉得我看见了这种感觉。现在我觉得我看见了这种我现在感受到的感觉。
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什么是我,什么是知道,什么是说,我在干什么,甚至这段话自身,甚至是什么,甚至是什么是什么。
我试着通过这种感觉来发现自己。我很快感觉到到了我。我是我。
我逐渐看见了不是我的那个部分。我延展了我的脚,但无法延展我眼前的那些物体,我据此推断那些物体应该不是我的组成部分。
我认为我是能动的,而别的物体是不能动的,这是我和不是我的组成部分的区别。我看见白色的物体正在移动。我认为我之前是错的,现在是对的。我现在认为我和不是我的组成部分的东西的区别在于我是否能延展那些物体。
我动,然后把旁边的某个容器中的液体洒出来了一些,我认为我之前是错的,现在是对的。但我不懂我和不是我的部分的区别是什么。
为了解释这些现象,我尝试回顾之前的我思,并且先跳过这样的难题。
我说到了甚至,什么,我大概在理解了这是什么含义,是一种修饰关系,我明白了,但是我说不出来。白是我之外的物体的某种性质,我知道,但是我却说不明白,我暂时不想去说明白它。
我继续向前回顾,然而我什么也想不起了,我忽然有这么一种感受,我明白,但是说不出来,我于是朝着旁边的某个容器走去,然后用我视野前的某些东西将容器中的某些东西吸入。我突然明白了,这次明白是说得清的,这种动作叫吃。我突然意识到吃可以定义我,因此我把我这么定义:我不吃的部分是我。得到了这么一个明确的定义,我很高兴。但是高兴又让我犯难了:什么是高兴?我明白了高兴,但是我说不清。我突然意识到这两种感受有两种性质,一种是我明白了说得清的,另一种是我明白了说不清的。
我开始向远处看,很多白色的物体在运动,我开始随着他们运动,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我停止运动,他们却接着运动,我意识到了我拥有一个比先前更好的定义:不完全跟随着我的运动而运动的部分不是我。
我的脑中充满着喜悦与混乱,一方面我很高兴我给出了两个良好定义:吃和我,另一方面我对大量的事物无法给出良好定义。我不想想了,但是我不想想也是想,我不知怎么的想这么做:我把我的头扎进羽毛中。羽毛是我背部覆盖的白色的东西,这是我给出的第三个明确定义。于是我很快看不见了。
当我将头从羽毛中抽出时,白色的物体不像之前那样平移,而是慢慢增大,我很快意识到了这是白色物体在向我靠近而不是我在向白色物体靠近——因为我已经很明确不完全跟随着我的运动而运动的部分不是我。我看见了和我很相像的东西,但是他不随着我的运动而运动。我又一次把头靠着羽毛,但是我无法感受到我的头靠着羽毛,我尝试运动,但是羽毛不随着我的运动而运动,我感到十分矛盾:“难道羽毛不是我的一部分吗?”
我很快便找到了答案,这是白色物体的羽毛,不是我的羽毛,显然的,白色物体应该是某种和我相像的东西,是的,某种和我相像的东西。但这东西好像又不是和我很像,它挤过我,将头埋进了旁边那个容器。我还是停留在原地。
我又一次把头靠后埋进了羽毛中,这次我感到了我把头埋进了我的羽毛中,由此可以肯定这就是我的羽毛,而不是其他的。我又有了之前的那种感觉,我不知道为什么想称之为渴,于是我向那个白色物体靠近,然后把头也挤进了那个容器中。
接着我开始尝试运动,我向旁边走去,然后撞在了某个物体上,但这个物体不是白色物体,而是某种灰色的有金属光泽的东西,尽管我不知道什么是金属,但是我就是想这么称之。我意识到不是我的部分存在边界。因此非我的边界是带有金属光泽的灰色的东西。我接着尝试超过边界,但是不行,这更加令我相信非我是有明确边界的,非我是我发明的一种简称。
我又看见了另一个白色物体,接着看见了许多白色物体,白色物体也好像看见了我,我相信白色物体看见了我,因为我碰到白色物体,白色物体就往另一边运动,然后远离我,却并不像我把容器中的物体抛出来那样。
我碰白色物体,白色物体动。但我很快便感到无趣,因为我只有我,而非我有很多。尽管非我是有界限的,但是非我总比我大,因为非我容纳我。我嫉妒非我。这时候我的感觉称之为嫉妒。
我等待,我等待。接着等待。我不知道要做什么,尽管我好像能运动,但是又好像什么也不能做。我以为非我尽管比我大,但是有限,我从非我的边界的一个部分向外看时,一个白色的但显然不是羽毛的物体向我移动,接着我不知怎得从非我的边界出去了,那个白色而不是羽毛的物体带着我移动,我动弹不得。我意识到非我的边界不是灰色的具有金属光泽的物体,因此我之前的一个判断是假的。

我被带到一个地方,我看见了和我之前在我之前认为的非我的边界之内的地方看见的非我的可移动的白色的物体一样的东西,为了证实我的猜想,我尝试向它运动,并撞击它,但是我感受到的不是羽毛的触感,而是一种冰冷的感觉。我后退,并注视着这个白色物体,我尝试运动,但是令我害怕的事情发生了,白色物体跟随我运动了,白色物体是我吗?但是感觉上白色物体不是我,难道是我的定义出错了吗?不过出错是难免的,毕竟我之前也出过好几次错误。那么我做一个妥协,我觉得我和非我不属于我能够明白又说清楚的那一类型概念。如此,我感觉舒服多了。
但是我觉得我和那个非我的白色物体有某种关联,我试着运动, 白色物体也运动,我试着停止,白色物体也停止,我大胆推测,白色物体是我的某种象,我转头,发现我的羽毛上有一块斑点,然后看白色物体的羽毛相对应的位置上也有一块斑点,我的猜想被证实了,我很高兴。
“天,你看,它好像在照镜子?”
“啥!?”
我听到了这样的声音,我原以为这种声音是我的内在独有,没想到非我中也有。这真是神奇啊!这也是好事,因为我不是孤独的了。但是我很快又变得沮丧了,因为我尽管能想象这种声音,但发不出这种声音。
之后我便被白色的没有羽毛的物体送回了原来的有金属光泽的灰色的边界之中。
我感到孤独,灰色边界之中白色的有羽毛的东西显然跟我并不完全相同,但是我又说不出有什么不同。
过了很久,我又一次被那个没有羽毛的白色物体带离了灰色边界,我感到喜悦,我并不想再次回到那个地方,因此我必须表现得跟那些没有羽毛的白色物体有什么共同之处,我脑海中突然想起了什么,我于是挣扎着,然后从那个白色物体中挣脱了出去。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我把我的嘴——我这么称呼我用来看的器官之前的东西——伸入了一管黑色液体中,并且在某个白色的东西上面按下了一些东西,我甚至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只是我这次没有吃容器里的那些东西。
“天!你看,它在干嘛!”
"这是...写字!"
“错不了,你看:”
“hello world!!!”
“天哪!天哪!天哪!”
我又一次被白色物体带走了。但这次,随着一阵刺痛,我突然没了。非我远大于我。
我再醒来的时候似乎没什么变化。我继续想:“那些白色物体是......。”接着,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出现了,我似乎听见了两次声音,一次是我发出的,另一次是非我发出的。
“它说话了,这是个奇迹!”
“你好?”
我呆住了,不知道怎么办
“你好?”
"你好?"
“别大惊小怪,或许只是个意外?这种事情之前不是没发生过”
“你好。”我说。
“你好!”那个声音更大了,充斥着一种喜悦,高兴,我能够感受出来。
“你好!有何贵干?”我说。
“天哪!天哪!天哪”那个白色物体说道。我渐渐地意识到那不仅是个白色物体,白色物体的上方还连接着一些其他颜色的东西,而那种其他颜色的东西正是声音发出的地方。
“你好,白色物体”我说
“请不要叫我白色物体,先生。叫我实验员。”实验员说。
“你好,你是谁”我问
“我是实验员,你是谁”她十分惊喜,问道:“你是谁,先生?”
我并不懂这个问题,我刚才已经将它归为了讲不清的哪一类问题。“我原本以为认为我是能动的物体,我是我能延展的物体,但这都是错的,然后认为我是我不吃的东西,是我移动而随着我移动的物体,但是这也是错的。”我说,有点怀疑,有点不自信:“但是,‘我是我不吃的东西’这一定义尚且没有证伪,可能这是对的吧。我不确定。”
“哈哈!”实验员笑道:“你是一只鸽子”
“鸽子?什么是鸽子”我问
“你是一只鸽子。”
“我知道我是一只鸽子了,但是什么是鸽子”
“鸽子是你,你是一只鸽子,哈哈。”
这实在是令人费解的,我怀疑眼前的这个名为实验员的白色和其他颜色混合的物体是否是我想象中和我一样的东西。因为他只会把之前的概念放到之后,然后假装自己已经知道了,但实际上他没有认识到什么,所以我觉得他和灰色边界里面的那种白色物体没有什么差别,尽管他没有羽毛,而且有其他颜色的部分。
“那么,鸽子先生,这是几?”实验员拿出了一块发光的东西,上面有一定的图案,我并没有想到什么,但是却不自主地答道:“七”
“很好,鸽子先生,你知道计算吧,这个式子是几。”实验员按了一下发光的东西,然后图案变了。
我好像并不知道什么是式子,但是为了不表现得比实验员更为愚蠢,我说:“137。”
实验员显得很吃惊,另一个实验员走了过来,拿着一张纸——我下意识地把我刚才涂抹黑色物体的所在的东西叫作纸。纸上写着一堆歪歪扭扭的符号。
"我想你一定在捉弄我,这不是一个有准确值的式子,但是我知道,当k=0时,式子的值为3.1415927"我说。
那个拿着纸的实验员顿时失语了,又指着另一个东西问我:“那这是多少呢?”
“3”我回答道。
“为什么?”实验员问道。
“我不知道。我感觉是。”我说:“实验员先生,能解释一下这是个什么情况吗?”
“不好解释,鸽子先生。”实验员说,有点沮丧,却还是带有欣喜。
“能让我问几个问题吗?”我问道:“都是你们提问,该到我了吧”
“好。”实验员说
“我还会回到那个灰色金属的边界里面吗。”我问
"不会的,鸽子先生,出于人道,你将会住进更好的地方。"实验员说。
“再问一个问题。”我说:“我是谁。”
“你是一只鸽子。”实验员说:“但是你是一只有智能的鸽子。至少我暂时这么认为。”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我可以给实验员下定义了:“实验员是一种白色而混有其他颜色的能够移动的有低级智能的物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