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更新赵雪菲的长篇《卵生的救世主》第33话~

【前情提要】

抵达美丽宏伟的辛漱垵后，泊向桠保证她能这里拥有一席之地，而桠虽然不能确定自己是否会被接纳，但她疲惫的心灵的确被名为鲜花的柔软事物所抚慰。在辛漱垵的第一个晚上，桠被补语者们的梦话吵醒无法入睡，她在白色崖壁和网丝交织缠绕的聚落中漫无目的行走，碰到了整个据点中唯一没有入睡的挲玛......

| 赵雪菲 | 科幻作者，考古学生。曾获得第四届水滴奖短篇小说三等奖，作品多是围绕个体的情感诉求和技术（或通过技术和外界）互动，比较擅长表达人物情绪，引发共情。代表作《像正常人那样活着》《它的脑海之中》《材料两则》。

卵生的救世主

第三十三话 一技之长

全文约3000字，预计阅读时间6分钟。

现在是休息时间。

“但你没睡。”

濯没有回答她。

“你从回来就很不对劲，”桠一点点凑近所在的网的中心，“你看起来，很失望？”

失望？

“是的，”桠只挪了一点点位置就不敢再动了，她看到濯的网，有一大部分地区都悬在石壁外，危险异常。

或许就是失望吧，平安无事的辛漱垵不像她在远征时那样需要我。

“但我需要。”

你需要？濯的态度可谓轻蔑，反问的心声如同利刃插进桠的身体。

可这算得上什么呢？和桠心底，那团如同冰层下涌动暗河一般的情感相比，濯的刻薄和讥讽如同蜡质的匕首，渐渐融化。

“我请求你教导我作战的方式，在战场中活下去的方式，把阻碍前进的敌人撕碎的方式，我需要那种力量，可以保护自己和他人。”

濯那种无所谓的态度消失了，她结束了放松的姿态，用附肢把自己支撑起来，她似乎对桠话中的一些东西很在意。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愚蠢。”濯紧接着说道。

“什么？”桠打了个机灵，长久以来，她第一次听到单个的补语者用匣腔和他人交流。

在成年挲玛和未成年挲玛的对话中，匣腔音意味着一种奇妙的平衡，一种形式上的参与和尊重，桠的父母就常常用匣腔声对桠谈话，当然他们也比单一的补语者更有组成完整话语的先天优势。

只是对于桠来说，这突如其来的匣腔声，听起来那么真实亲切，它的每一个颤动都仿佛来自桠所属于的那个遥远的旧世界。

即使濯用它来表达并不友好的词语。

但是桠并不在乎她说了什么，她回味着濯匣腔震动时所引起的网丝的轻轻涟漪，感受着上耳听到单一纯粹匣腔音时那种通透感。这些片刻就消逝的美好，共同组成了桠的怀念，她通过这些片刻组成的通道走回过去，和她原本完整圆满的世界做短暂的告别。

从恍神中再回来的就是割舍了过去的桠，她真诚地看着濯。

我说，愚蠢。你提了个不能再傻的要求，正是你所谓的“力量”让我变成现在的样子。

桠沉默了，她的话不在自己的设想之中。她想着濯要么被自己感动，同意了自己学习战斗技巧的要求，要么表达厌恶，让她赶紧离开。可是濯没有像她想的那样，她的回答中有更多的考量。

看着我。

桠虽然不知道这要求是什么意思，但她把自己带入一个学习者的位置上，还是照做了。桠看着濯的身体，比起普通补语者体型略大，但也不及主语者的魁梧。从一开始就令她感到的好奇的白色创面愈合痕迹遍布全身。

难道濯用这些疤痕劝说她放弃这个打算，想用危险来打消桠的念头？

看着我，想想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刻薄、傲慢、气势凌人的家伙，桠想道。但自从回到辛漱垵，桠发现濯的尊严，事实上相当脆弱。她的气焰被这个名为辛漱垵的柔软又友好的地方化解了。

“我不会成为你。”桠充满信心地回答她，“不会成为你，也不需要成为你。我只需要你的技巧，你的动作，你那双能刺穿胸腹的附肢。”

杀人的附肢连着杀人的心。濯反驳她。

桠被噎住了，她还不太能理解濯这句话里的深意，但她仍想争辩几句。

“......我没有别的路可走，”桠弱弱地鼓动匣腔，只有坦诚这一个方案，坦诚地面对自己和濯，“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但就算变成一个我不喜欢的样子，只要能告慰死去的人......”

那就值得。

濯看着她，审视的目光像是辛神歌声中的情绪一样复杂。

她最终在这场沉默的对视中落了下风，也同样的，在这场对视所包含的对峙中落了下风。濯背过身体，趴回自己的网上。

明天开始，太阳落下之后，黄月升起之前来找我。

“好的！”桠兴奋地回答。

快回去吧。

“可是……”正准备离开的桠忽然欲言又止，她突然想到这场对话的起因，不就是自己在补语者的梦呓中很难入睡么！如果就这么回去，自己可能没办法按照濯所要求的时间醒来。

......濯仿佛能够读穿桠的内心，我还要一会儿才会入睡。

“那我就在这里休息了？”

你自己决定。

“谢谢......”桠挑了个离石壁近一点的边缘，舒服地趴在网上，不忘和濯道谢。

濯没有正面地回答她的善意，如果你现在不休息，我就要......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补语者们会在梦里说这些奇怪的心声？”

-这不叫奇怪的心声，这是补语者的诗。

-诗？

于是在学习了死亡和鲜花之后，桠第三个掌握的心声词汇就是“诗”。她惊叹于补语者词汇的柔软轻盈，如同游丝轻轻拂过心间，像是辛漱垵彻夜轻抚山间的晚风。

那天晚上，桠睡了离开家以来最踏实的一觉。

如果在清晨从高空俯瞰，辛漱垵的崖顶花田中，会有一个小黑点跳动。

“我不行，我什么也看不出来。”

桠急得从花簇中蹦起来，这些花有什么区别？

静下心来，桠，再仔细看。

泊口中那些有着不同颜色的花，在桠眼中根本就只有一个颜色。她一开始围着其中的一朵转动自己的身体，想让每一只眼睛都看一遍那一朵作为基准的红色花束，可当她把某些视线转移到下一朵花上的时候，原先被自己勒令“要记住”的色彩再一次出现。

这明明是一模一样的颜色！桠在心中悲叹，为什么泊会觉得它们是名称不同的两种颜色？

来辛漱垵的前几日桠基本都在这种练习中度过，泊教她分辨花朵的颜色，让她站在辛漱垵的高山上观察傍晚天色的变化。桠曾经觉得自己有成为补语者的天赋，但辛漱垵的练习告诉她，她还差的很远。

泊教导她，心声要依靠感受来学习。可补语者的词汇中大多数都是由描述自然的词汇演变而来。补语者的特质要求桠对光线、声音、氛围的感受都保持敏感。补语者丰富的形容词体系，把自然界中仅存在微小变化的事物也耐心地安排到他们的语言之树的不同枝杈上，让桠叹为观止。

最好的例子，是桠只听过一次却印象深刻的长诗表演。那位不知疲倦的诗人从天黑说到天亮的、纷繁复杂的表述让她的故事进度缓慢，可是所有人都沉浸在她所描述出来的美好的空间中。桠有时候回味，感觉自己仿佛精神漫步一个位于云端的神圣空间。

桠对这种神奇的，被称为辛神赐予的能力很是向往。但具体到每天的练习上，那些辨识花朵、阳光、风的凉爽程度的练习又总是枯燥乏味，甚至可以用折磨来形容。这些练习消耗桠的热情只是一部分，更消耗桠的精力。

而每当她终于拖着疲惫的精神回到自己的网上休息，濯的口信又会被好心的辛漱垵居民“适时”带到。他们背着晒干的蚜虫，或者是山阴种植的蘑菇路过桠的网前，告诉她濯正在某一根石柱的底部等着她。

桠就又会告别有些不满的泊，前往她下一个练习场。

她会开始一天的另一部分训练，帮助从其他补语者据点贸易归来的辛漱垵居民们搬运货物。

通常，令桠最恐惧的是那只大约二十天会往来一次辛漱垵的船队，她们会从一个叫做莪谷的据点前来，用各种金属锭交换辛漱垵山顶蜡园的白蜡。

这些金属锭的目的地通常在船舶停泊点很远的辛漱垵山背漫长的路途上，那些沉重的金属锭让桠时刻觉得自己会从崖壁上掉下去，有时候，莪谷的挲玛会用她们欢快的心声给桠——这个她们最喜欢的年轻挲玛讲各种各样关于金属锭冶炼的事情。

拥有在自然界最少见色彩的银白色的金属是锡，那些有些橙红色是铜，一些不反光的是铅。莪谷的挲玛谈起这些东西的组合时总是自信又欢快，负责监督桠的濯也很自然地加入她们的讨论，只有桠一个挲玛总是苦兮兮的，充满不敢说出口的怨言。

桠真的一点都不想知道怎么混合这些颜色不同的金属能让冶炼的产品坚硬而富有韧性，她现在只想把它们从背上扔下来！

抵达辛漱垵山背的冶炼洞穴时常常傍晚，甚至更晚，桠会在洞穴视野最好的边缘找一个舒服的角落蜷起来，终于松一口气时才发现自己所有的附肢都在打颤。每当这个时候，桠总会用极为怨恨的目光看着神态轻松的濯。

后者则会小声用心声询问。

-这就是你要的‘力量’，后悔了？

-没有。

已经掌握简单心声的桠也会不甘示弱地简短回应。桠不会后悔，但也体尝到了濯曾经的不易。她有时会盘在洞口，望着远处美丽的天色变化，暗想濯是不是也像自己这样在辛漱垵友善居民的注视下成长。

但总而言之，桠对自己的忙碌的生活感到满意，偶尔，她登上高山，远处地平线会露出葱郁雨林的边缘，她才偶尔会想起，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能更轻松地回到那里——在精神上回到那片洒满金色月光的梦中乐土，和她爱的人们重逢。

（未完待续）

上海果阅文化创意有限公司已获得本篇权利人的授权（独家授权/一般授权），可通过旗下媒体发表本作，包括但不限于“不存在科幻”微信公众号、“不存在新闻”微博账号，以及“未来局科幻办”微博账号等

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 电影《哥斯拉2：怪兽之王》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