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诗的利刃挑破真实的面纱：幻想现实主义与诗剧

——给诗剧《海浪》的演员们

萱草 2020.12.25

诗剧的语言不一定是诗歌，但读起来就知道是诗的。

诗剧的结构一定是诗的，但演起来不知道是怎样的，常常莫名。

明明没有对话，怎么还大段大段的说道，彼此之间真的有什么联系吗？怎么总觉得各说各话呢？

我们不能只关注单个角色的表现，要知道一台戏是他和她和他们，整一个整体构成的，必须服从中心那个主旨，而不能靠一枝独秀。

那么他和她和他们，整一个整体构成的那个中心主旨究竟是什么？是你首先要搞清楚的问题。

然后你就可以问自己，他的那些说道和她的那些说道，还有他们的那些行动，相互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真的有必要演绎出来的？有什么无法调和的矛盾？

除了这些，还有就是关于如何揭示一部诗剧里面的真实？

当然这里的真实是艺术的真实。

先来了解一首诗歌。象征主义，表现主义，超现实主义。我想你该明白了。

是的，诗剧得天独厚在于它不必解析，不必联想，直接将戏剧手法运用在结构和语言里。像一次性的惊喜一口气灌输给你，你直接摘取了现代主义的艺术果实。

接着你沿着这条就近的小道，一路小跑，领略超现实的徜徉——

你一定要像开头那样不停地问自己问题，这句话什么意思，尤其是这段人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有那些感叹和哲思，到底剧本为什么要这样的先后顺序，而不是那样的？！

诗和诗剧擒获你，你成为他们的猎物！你甘愿冒这个险，因为你要战胜他们，擒获他们，而不是始终这么被动。

诗剧充满了象征和意象，超现主义画面和表现主义痕迹，似乎它生来就这么爱捉弄人，拐弯抹角地说思想，顾左右而言他地假抒情。去揭示它，走近它，按住他，按住她，将一切背后的真相揭示，那其实就是你的任务。

我们知道的图米纳斯就是一个幻想现实主义的高手，他的《浮士德》，他的《奥涅金》。你但凡看过戏就知道，那是一位诗人歌德的剧作和一位诗人普希金的剧作，经由一位必须也是诗人的导演重新塑造。所以这样的诗剧必须是诗的，而它们又是那么的“贴近生活”，与《海浪》截然不同。

《浮士德》和《奥涅金》符合一部传统戏剧对于人物、故事、戏剧冲突等等要素的要求，观众们很容易接受。但它们又不同于日常的生活戏剧，它们是高蹈的，制造了种种诗化象征、诗意的情节、仪式化的抽象和史诗剧叙事，那是图米纳斯的诗性手法，比如《浮士德》中的上帝站在书架顶端，比如浮士德和情人被钉在书架上，比如就这个高耸的书架......再比如《奥涅金》中的棕熊，比如塔基亚娜与棕熊共舞，比如奥涅金的青年和老年同台，比如作为他们的另个朋友的叙事者......

《海浪》不同。

所有人物形象都是不完整的，片段的，剪影的，虚幻的，模糊的。

没有人物塑造的完善，没有故事的来龙去脉，没有戏剧冲突的高潮迭起，甚至没有开始和结束。

怎么去演？

见到你们没有问及我更多，我想你们一定有所领会。

我有一个朋友在十多年前写过一本关于碎片的书，叫《365个碎片》。现代生活的碎片化说的就是这个。诱惑更多，选择更多，时间更少，耐心更少。我们上一秒想的和下一秒想的，前一刻演的和后一刻演的，往往大相径庭，这就是现代都市的生活。

那么我们是如何在这样的现实里生存的——是连续完整有条不紊的吗？还是慌慌张张丢三落四的？是言之凿凿言行一致吗？还是顾左右言它顾此失彼？

《海浪》延宕到21世纪的上海就是这样的一幅画面：我们不能周全，忙于应对，我们不能选择，包括多排练一次戏剧的时间也身不由己。

我在导演构思里树立了一个彼岸的概念，彼岸花的象征，还有来自彼岸的珀西瓦尔。他是一个神，受上天的安排拯救人类，告诫人类直面自己的灵魂，彼岸花是人类在彼岸的心灵印证。

想想该怎么演绎？这诗意，这破碎，这一地鸡毛，这苦海无边？

问题是还没有一个完整的人物和情节供大家宣泄？！

将图米纳斯忘掉，将《浮士德》忘掉，将《奥涅金》忘掉，它们都救不了咱们！尽管都有着所谓的诗剧和诗意。

所以诗剧很多种，就像诗意很多种，但它们肯定具备一个共同点，就是真、善、美的感受——真理、真知、真诚，善意、善良、至善，美好、美丽、大美。

用你的幻想中的现实演！

为这些破碎的人物勾勒你心目中的轮廓，如果模糊不清，那么就让它模糊不清，不要挽救，要真实。展示它，用你自创的方式。不要冒冒失失地念台词，当你还一无所知。

幻想现实主义需要强有力的演技支撑。怎么办？怎么办？

我们一直在说用身体，阿尔托的残酷戏剧，用身体先占满空间，你的心灵亦然。当你开口说话的时候，语言一定发自那些被你占满的空间的某几扇窄门，斜斜地敞开，又很快关闭，因为你身体里更多涌动的力量将你推到更远处，你的思想和情绪之舟承载着你，你只在必要时候吐露秘密。

因为我们还没来得及身体训练，我也目睹了上次你们在排练场上，拿自己身体不很自信的样子，有的干脆就埋头苦读台词，不看观众。我希望你们昂起脸来，用眼睛扫视全场，寻找适合自己的土壤，将自己播种下。至于台词，希望说得越迟越好，越慢越好。

诗意在哪里？诗意在哪里？

不要为了诗意而诗意。当你站在舞台上，露出被折磨得憔悴的神态，你已经入诗了。

这就是一部耗尽人耐心的磨人戏，它像无头骑士，奔驰在旷野，以为是一个活人，还不知是不是真的还活着。以为是活的生命，偏偏自相矛盾，颠三倒四，言之无物，喋喋不休。

不要被伍尔夫吓到，她一定也是带着探讨的心态写这部小说的，知道数多年后还有我们这一群中国上海的白领们有兴趣演她的旧作，也是她的最得意之作。因为她在里面投下了炸弹，更多的地方只是貌似有雷。

用你们自我的现实来演，那是最真实的你！演你的生活！不要害怕不合规范不够专业，上帝也没演出过这一幕。用下意识和潜意识，也可以用理智用精神。当你喜欢上自己的时候，就是最真实的时候。至于动作嘛，它是偶然之物，来自你的心神所驱使，随性即兴。

我喜欢你们投入的样子，生动、明亮、性感、可爱。你们没发现，当你们做自己的时候，从来没有过的欢欣？！

幻想现实主义就是白日做梦，这是现实世界的不允许，但是在舞台上，你们可以尽兴！

我们根据《海浪》的需求和演出现场的条件制造了一台环境戏剧，观众和演员咫尺相融，舞台伸向观众群，也伸向彼岸，表明观众们此一刻也因为观看戏剧演出而来到了自己心灵的彼岸，和演员所演绎的人类生活共呼吸同命运。这是多么美好感人的画面。珀西瓦尔一角一定要演得挥洒憨态，因为我设置这个角儿就是人类酒神一面的体现，亲近自然，回归自然，自由放任，逍遥狂放。

我们每一次的戏剧诗歌沙龙都是一场环境戏剧，在幻想的现实里，诗歌爱好者与诗人们沉浸在戏剧和诗歌的世界，久久不能回拔，我也迷恋这种感觉，如浮士德和奥涅金在舞台上的大段独白，来得冗长而隽永，肝肠亦潇洒。

热爱戏剧吧！

用诗的利刃挑破真实的面纱！

给自己一个新的世界！

不朽的世界！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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