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德散文选》 围困美因茨(选择)

围困美因茨(选译)

自由的撤退

在7月25日①。在公路通行税征收处，我们现在全神贯注地观看法国人即将进行的有秩序的撤出。我跟戈雷先生一起就在那儿，站在窗前，下面聚集了一大群人，然而在宽敞的场地上，什么也逃不过观察者的目光。

步兵部队，生气勃勃的、训练有素的正规军，现在走过来了，美因茨的一些少女与他们一起撤出，有的在部队旁边并排跟着，有的夹杂在官兵中间。她们自己的熟人们向她们问候，他们一边摇头，一边开玩笑地说：“哎！伊丽沙白姑娘，您也想到世界各地周游吗？”，接着又说：“您们的鞋底现在还是新的，可是很快就会跑穿了！”此外有人大声问道：“您在这段时间里也学会了法语？——祝您一路平安！”就这样人们不断唇枪舌剑地冷嘲热讽；可是那些少女看来都兴高采烈、心安理得，其中有几个祝愿她们的女邻居生活愉快，而大多数则默默无言，看着她们的倾慕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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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7月25日：1793年7月25日。——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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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期间平民百姓非常激动，人们不禁破口大骂，与此同时还激烈地发出恫吓之词。女人们责备男子汉竟然这样放过这些伤风败俗之人，她们用自己的小行李包一定随身扛走了一个真正的美因茨市民的某些财产，而且只有军队的严厉的措施，由于在旁边并排地走来的军官们才得以保持的秩序，才防止了突然事件的爆发，充满激情的动作是可怕的。

就在这极其危险的时刻，出现了一支队伍，它准是希望自己远远地离去。这时又出现了一位颇有教养的男子，骑着马，没有特别的护卫，他的制服并不太预示他是一个军人，有一位身材匀称、美丽动人的女子女扮男装骑马走在他身旁，在他们身后跟着几辆套着四匹马的车子，装满了各种箱子。寂静充满了不祥的预感。突然人群中有人引人注目地快步向前并大喊：“拦住他！打死他！这是建筑师当中的坏蛋，他刚刚抢劫了并点火焚烧了大教堂教长的宅邸！”这一切取决于唯一的一个坚定果敢的人，于是事情发生了。

除了不能在公爵的宿地前损害城堡和平①以外，以闪电般迅速的思维，毫无困难地考虑到这位王侯和将军在回家时——如果几乎不能越过这样的正当防卫的废墟到达自己家门——会说些什么，我跳到下面，冲出去用命令的声音大喊：“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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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城堡和平：中世纪城堡的贵族亲属间关于城堡周围不得地行战斗的协议。——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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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渐渐围拢过来，虽然无人敢于放下道口的栏木，然而道路本身已被人群堵住。我再一次大喊：“站住！”于是开始鸦雀无声，我接着继续严厉地、发怒地说：此地乃魏玛公爵的住地，其前面的场地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如果有人要胡作非为进行报复，那么就得找到合适的地方。国王已经允许自由的撤退；如果他要规定这次撤退的条件并要把某些人作为例外的话，那么他就会派遣一些监督员，他就会拒绝有罪之人撤退或将其逮捕。可是我们对此一无所知，也未能见到巡逻队。而人们，任何人，无论是在这儿的人，还是在德国军队中间的人，除了始终作为冷静的旁观者以外，不应当起任何其它作用，他们的不幸、他们的仇恨在这里不应该使他们获得任何权利，我在这个职位上绝对不能容忍任何残暴行为。

现在人群大惊失色，一时哑言无声，然后人群又似波涛般地涌动，有人低声咕哝，有人责骂，个别几个人异常激动，一些男人挤到前面，勒住骑在马上的人们的缰绳。令人惊奇的是其中一个人是我昨天在向他表示好意的同时已经警告过的那个制做假发的人。——“怎么回事！”我对他大声说，“您是否把我们昨天一起谈过的话都忘得一干二净？您难道没有考虑过，有人由于自作自受而使自己负有罪责，有人要委托上帝及其修道院院长们惩罚那些罪犯，正如有人一定要把他们造成的这种痛苦的结果转让给他们一样？”此外我还简单扼要地，然而大声激动地说了一些话。

这个人马上认出我来，退到后面，孩子偎依着父亲，并且友好地把目光投向我；人群已经向后退去并且空出更大的场地，由于道口栏木而被堵住的道路重新开放。骑在马上的那两个人几乎不知何去何从。走进场地，走了相当大的一段距离，那个男子骑马走到我的跟前对我说，他希望知道我的姓名，希望知道是谁帮了他这样大的忙，他终生不会忘记此事，并且乐意对此予以报答。那个漂亮的小孩也走到我的跟前，表达了极其深切的谢意。我对此答道，我只不过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维护了这个场地的安全和神圣不可侵犯，我给了他们一个暗示，于是他们继续行进。人群当时一度由于复仇的欲望而失去理智上的控制，他们现在仍然站着，在三十步以外他们没有阻止过任何人。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无论什么人只要越过一个障碍，就会越过成干的障碍……

当我“出征”之后向上朝我的朋友戈雷走来时，他对我用带着英语口音的法语大声说：“什么样的苍蝇叮了您！您参予了一笔本来有可能进行得很糟糕的交易。”

“我对此并不惊慌不安。”我答道，“您自己难道不觉得我为您把房子前面的场地保持得这样纯洁的做法更令人愉快吗？如果现在这里到处都充满使人人生气，使人人非常激动而不会对任何人有好处的碎砖破瓦，那么这会给人们什么样的印象啊？但愿那个人不该赢得他十分愉快地拉走的财产！”

可是在这期间法国人的前线部队泰然自若地在我们的窗下走过，对此不再感兴趣的人群散去了，凡是以为有可能重新找到自己的亲属、或许可以拯救自己的财产并且为此而高兴的人；都在试图为自己寻找一条道路以便悄悄地溜进城里。然而人们较多地发泄那种完全可以原谅的愤怒，正如他们有时足够咄咄逼人地宣布的一样，要惩罚、要消灭自己可恨的敌人，那些俱乐部的会员和委员会成员。

在这期间我的善良的戈雷对我无法表示满意。因为我冒着自身的危险，敢于为一个素不相识的、有可能犯罪的人尽力开脱。我一直开玩笑地让他看房子前面那块纯净的场地，最后不耐烦地说：“这样做正是由于我的天性：我宁愿做件不公正的事，也不愿忍受乱［1］七八糟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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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原书为“乱”，印刷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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