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眼中的张国荣(2)

张国荣讲演因缘
文/小思
二〇〇二年退休前夕,在香港中文大学中文系开设“香港文学专题”,全部以已有影像成品的文学作品为研读对象。这种近似通识教育、文化研究的角度,在一贯重视传统语文、文献教学与研究的中文系,实在有点“不像样”。
我在中文系开设此科,目的在强调对现代文学精读与细察,纠正一般人粗疏的阅读及观看习惯,刺激他们“发现问题”,并对问题加以思考诠释。另一方面,希望能使看惯影像的人,回到文字阅读,又使看惯文字的人,探索已经无处不在的影像与文字的关系,使他们游走与二者完全不同的媒介之间,不易向一边倾斜。于发现问题后,寻根追源,再加解读诠释,便有所得的喜悦。
当初没预计选修这科的人数超过百人。本来的设计是全班都要通读设定的作品,包括文字本与电影、电视版本。后来把同学们分成导修小组,选定作品研读,事前他们精读作品,细观影像,然后来跟我讨论,再设定可讨论的题目,加上各项参考资料,分派给全班同学,以备研讨。在研讨过程中,文学技巧配以理论,是重点。可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却是部分同学的“过分”探究入微。我说的“过分”,不是贬义,可能我一向给学生的印象,是极度精细,他们也学着朝这方面用力。例如研读李碧华《霸王别姬》的一组,既要比较一九八五年的简略版与一九九二年的修订版,又要比较罗启锐的电视版与陈凯歌的电影版,十分吃力的细意找出异同的原因。其他各组都必然寻出一些文字或映像、镜头微妙运用、调度的不同,讲出细节与变化。许多地方,连我都没注意。这样子的阅读,不知道会不会令同学视野狭窄,或过分解读。由于没再开课,无法求证。
在同学全数研读后,我相信有些问题还需找寻解答。找与问题有关的人来解说或交流,效果一定更理想。我安排了一系列讲座,邀请演者、作者、导演导学校来,环绕研读的作品,给同学演讲及解答问题。张国荣先生、许鞍华小姐、刘以鬯先生、伍淑贤小姐,都乐意坦率表达自己的看法,这种交流,实在宝贵。他们的出席,让我们有如此的学习机会,令整个课程获得圆满结果,而他们也答允把演讲记录的文字版本让我们出版,在此,我诚意一一向他们道谢。
正当我开始请同学整理他们讲稿的当儿,噩耗传来,张国荣先生突然去世。这次演讲记录,成为他的绝唱。校稿时细味他的讲话,当日他的一言一动,宛然在耳在目。没想到,他的一念间,身躯一跃,遂写下不可磨灭的悲情。香港损失了一位认真、出色的演艺家,校毕全稿,不仅掩卷凄然。
小思:
本名卢玮銮,二〇〇二年自香港中文大学中文系教授退休,现义务担任香港文学研究中心主任。二〇〇三年荣获香港教育学院第二届杰出教育家奖。著作包括:《香港故事》、《香港家书》、《路上谈》、《不迁》、《承教小记》、《香港文学散步》等。

云上云下
文|安妮宝贝
2003年4月23日
云上云下
那天在家里写东西,手机里突然接二连三地收到十条左右的信息。都是一些我在明处他在暗处的读者,打听到号码,平时也不过来骚扰,这天却一起发过来短信息,告诉我一个香港艺人自杀的消息。其中有一条消息是说,真没想到他会自杀。安妮,最好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什么叫最好的时代过去了,不过是一件极其普通而正常的事情。
曾经在江湖上各领风骚数十年。性格是寻求完美主义、敏感自省的人,故不会忽视自己的清醒,也不会让世界的虚假繁荣遮蔽掉自己的清醒。从事的是残酷的职业,上台的时候万千宠爱在一身,曲终人散之后,就得强韧面对自己千疮百孔的孤独……这样的人,自杀是情理中的事情。
网上的专题铺天盖地。包括对他的星象研究。印象比较深的是这样几段话:长期沉重的负担和失望,也许来自生活的很多方面。可以压垮一个人,也可以令当事者超脱。那么结束生命,究竟是绝望的牺牲,还是脱俗的出世,没有人可以完完全全解释清楚……具备空相位行星的人,通常有平和而真实的性格,从不喜做作,同时也蕴含着不可忽视的潜力。这种影响表现为对交往的热爱和诚实,以及对朋友的重视。但空位的本质包含先天的隔绝,过于坦白的表达往往招致更多的不理解,而带来反复的自省。终于,我们看到了最后自省的结果……
对了,这就是原因,长久反复的自省。
他拍过烂片也拍过好片子,所以并非是不懂得选择的人。唱过一些值得人纪念的老歌,这些歌因为他自身人格映照,自然与那些二三流歌星完全不同。记得和朋友在车上因为堵车,听CD。刚刚听完一个新星的歌,嗓音独特,但完全不懂得运用,声音里没有层次变化,三四首歌下来,好像还只是听了一首,让人生厌。再放他的,一些十多年前的老歌,比如《风继续吹》、《侧面》、《透明的你》……这声音自在地流动和变幻着,仿佛是从皮肤里渗透出来。功力诡秘。
可以有很多华丽的表演者。但一个好的表演者,必须具备自省和清醒。这样,他能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并试图表达。只是,表达之后,灵魂的途径又通往何处。
试图告别童年孤独压抑的阴影,所以进入最喧哗的圈子。试图寻求到感情的慰藉,所以经历男男女女,寻找情途终点。又有失望,试图结束表演,举行了告别演唱会。而落幕之后的寂寞,又是几个人能够忍受,而且是曾经这样的辉煌过,所以又复出……清醒自省的人不代表能够控制自己。
他总是在试图解决,而无法让自己麻醉。
若有彻底的麻醉,倒是好的。
站在高楼上看完沸腾夜色和万千灯火之后,纵身一跃的瞬间,我想,他所看到的,依然只是无处可回避的失望,和不知道该如何解决的疑问。
安妮和哥哥生活中是不相识的,所以她对于哥哥离世的想法有很多个人猜测,关于童年的影响那里,哥哥是因为喜欢唱歌才机缘巧合进了娱乐圈。我个人是觉得她写哥哥的表演那里写得不错才发上来。对于她讨论哥哥的生活那里,大家可以选择性屏蔽,不要被带偏了


张国荣的脸(张小虹)
台湾《中国时报》文章
文:张小虹
什么样的脸让人魂萦梦牵?怎样的脸最为神秘莫测?花靥与梦魇、谜团与线索,会不会都写在脸上,让脸成为一个人最公开也最私密的身体部位。
张国荣有着一张华人电影史上堪称绝美的脸,五官的比例完美,眉宇之间的英气与妩
媚,高挺典雅的鼻梁,轮廓有致的双唇,再配上一双时而颓废、时而惊恐、时而稚气、时而娇瞋的大眼睛,在男生女相、成人童身的暧昧中摆荡,留下靓仔美男子、临水照花人的永恒身影。
但他的坠楼猝逝,却让这张绝美的脸,吸纳了所有好友、影迷的锥心哀痛,投射了众人对战争、对病毒的挫折绝望,也勾动了对青春年代骤逝的莫名感伤。
张国荣的脸,负载着忧伤的重力加速度,化为时代的垂直落体,砰然落地。一张最美的脸,也是一张最面目全非的脸,成为二十世纪华人电影史上最残酷的肉身寓言。
电影面相学的的脸部特写
脸一向被当成确定身份认同的最佳视觉凭证,我认得这张脸,一张脸几乎成为一个人身份的认同,以部分代替全体。但明星的脸却与众不同,一般人只有一张脸,明星却有好多好多张脸,张国荣的脸也是宁采臣的脸,也是十二少的脸、程蝶衣的脸、何宝荣的脸。一般人的脸会老会丑,明星的脸却是迂回复杂的时间网络,如蛛网缠绕、如血管交叠,让赛璐珞胶片上的美丽容颜,可快转、可倒带、可停格、可淡入淡出、幻化无常。张国荣死了,张国荣荧幕上的脸却早已是金刚不坏之身。
记忆中的张国荣,总是电影银幕上一张一张迷媚且颓废的脸部特写,心想,张国荣会不会是华人电影史上拥有最多脸部特写的男演员?为何他会有这么多的脸部特写?
孤独是一张缄默的脸
但并不是每一个男演员的脸都可以特写的。
张国荣肤质与五官轮廓的丽质天生(当然也包括了许多的后天改造),让他比其他知名男演员都更有条件近距离拍摄。在华人电影圈众多名导的摄影镜头中,张国荣都留下了美丽而又忧郁的脸部特写。有时他的脸像一扇窗户,让我们偷窥到其中的孤傲与彷徨,有时他的脸是一张凄绝美绝的面具,望不透看不穿他的喜怒忧伤,有时他的脸是放荡颓唐的性欲风景、贪瞋痴孽的暴露告白,有时他的脸则是望向另一个陌生世界的界面,怔忪出神,半神半兽的可疑地带。
但让我们最无法忘怀的,还是这张脸上氤氲不去的“孤独”。“孤独”可以是一种美学形式的必然。电影的脸部特写,让银幕上男生女相、雌雄同体的张国荣更加“阴性化”、“恋物化”,也让银幕上落拓不羁、彷徨少年的张国荣更显得异常沉默孤寂。
爱森斯坦的名言,电影让古代的面相学起死回生,脸部特写镜头是“缄默语言的独白”。银幕上的明星,不能像舞台上的演员用语言的“独白”方式诉说内心,转而以面部表情作为内在情感、情绪、思考的传达。但这个面部特写镜头还必须是紧闭双唇的,因为说话的嘴部动作与话语内容,会带出表达模式的深度内在性,打破脸部特写的静态美学与恋物表面。这种“双重缄默”的脸部独白形式,让电影里的脸部特写,都必然出现一种挥之不去的精神孤独样貌。
换言之,脸部特写镜头特多的张国荣,一定显得更加缄默孤独。但张国荣的“孤独”,不仅是一种脸部的美学形式。更是一种明星特质的萦绕氛围。张国荣的电影让他成为一则孤独的城市传说、孤独的爱情传奇。与女鬼共枕的张国荣是孤独的,不敢与爱人共吞鸦片共赴黄泉的张国荣是孤独的,与师兄同台演出、少一分少一秒都不叫一辈子的张国荣是孤独的,与爱人同志在异乡激情做爱扭打的张国荣也是孤独的。
但除此之外,会不会张国荣雌雄同体的流动认同,早已格格不入于男归男、女归女的僵化分类范畴,无法归属?会不会张国荣的极度自恋,让他特别有一种冷眼红尘的疏离与冷漠?会不会置身同志情欲“暗柜”数十载的张国荣,虽有出柜后众人的祝福与钦羡,但暗柜时期的不可说,也早已化为与异性恋直社会 、直道德的幽微龃龉?张国荣的孤独是一种不与你们同国、不与你们为伍的孤独,却转化为荧光幕上巨大的诱惑动力,让人忍不住投射认同、让人忍不住表达爱宠。他的脸上明白写着“离开我”“让我独处”,影迷观众却蜂拥而上、流连不去
真实、破相与死亡的脸
而死亡往往正是人存在方式的最终孤独形式。
历史是反讽的,面对最爱梳妆打扮的张爱玲,我们却不忍谈论她辞世时的穿着,面对最自恋最爱美的张国荣,我们却不忍想像他坠楼后的身影面容。没有人被允许拍摄张国荣的遗容,没有影迷忍心揣测张国 荣坠楼后的样貌,所有的追忆与哀悼,都化成一幕幕演唱会与电影画面的剪辑,在媒体上川流不息,而最终都聚焦于挚爱唐先生与家人共同挑选的灵堂遗照之上。
灵堂遗照是张国荣拍摄《金枝玉叶》的宣传剧照。照片中的张国荣真美,但照片中的张国荣也真孤独。绝大多数的遗照都是正面示人,侧面的遗照给人孤傲之感,而不在坐落在正前方的视觉焦点,更营造出一种内在封闭的自恋空间,拒绝他人进入。
这张照片是死亡的美学形式,不仅在于它被当成灵堂遗照,更在于它所呈现张国荣脸部特写的完美方式。罗兰巴特曾经评论过女明星嘉宝的脸,他说嘉宝的脸不食人间烟火,因为太过于完美无缺,看不见肉体的腐朽,是升华后神性的脸,不是人性的脸。但这超越死亡的不朽本身,却也让美丽成为一种最终的死亡形式。而张国荣的这张照片,则是交叠着多重的死亡。先是将张国荣的肉身,转化为脸部美学特写的纯粹形式,而照片中的阴影更昭告着死亡的到来。再是将电影时空的流动形式,僵止成摄影“此曾在”的静止模式,最终成为挂在灵堂之上供众人哀悼祝祷的遗照。
在张国荣死亡之前,我一直读不懂精神分析大师拉岗的那句叮咛:真实是“现实的鬼脸”,张国荣死后,我想我依稀仿佛了解这句话语中的部分玄机。大家都在问,明明约好朋友打球的张国荣,为何会突然从24层高楼跳下?就好像一直到都还有人在问,日本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川端康成,为何会在自杀之前还预订了四十份的精进料理席,准备宴请好友?
大家都觉得一心追求完美的张国荣,势必无法忍受变老变丑的生理衰退,但什么样的戏剧化性格,也无法让人解爱美自恋如张国荣者,会采取坠楼这种最面目全非,惨不忍睹的自杀方式?是不是“真实”到来的黑暗时刻,所有理性的判断与选择,像瞬间停电般彻底无法启动,危颤颤的深渊断崖就在脚下,没有退路?是不是选择自杀的本身,也就是一种最终极形式的无法选择?
备注:
张小虹 国立台湾大学外文系教授
美国密西根大学英美文学博士
博士论文题目Transvestite Sub/versions: Power, Performance, and seduction in Shakespeare\'s Comedies.
专长及研究领域:女性主义文学与文化研究


张惠菁:张国荣的两个背影
第一個背影。
电影《阿飞正传》,张国荣寻找自己的生身母亲未果,离开时感觉有人在背后的窗口看他,或许就是那不愿出面认他的女人。但是他不回头,只管迈开步走。他穿著条纹的衬衫。
第一个背影是从片中母亲,也是我们观众的角度看见的。他走得很快。有一种赌气的意味。彷佛是说,你不认我,我不会求你,你也不必看,我会抬头挺胸走出去。母亲没有出现,但我们和张国荣一同感受到她的存在。在背后,南国阳光照不到的室内,阴暗的地方。也许她在犹豫,或是有那么一点后悔,想起了从前的事。张国荣大步走着的背影充满讯息,是给那躲藏起来的母亲看的,决绝而挑衅,几秒钟内便永远出了视线,带着他一切的秘密。

第二个背影。
2001年,有杂志记者拍到张国荣和男友唐鹤德的照片。夜里,他们显然已经发现有记者在旁。唐鹤德回头看,但张国荣拉着他继续走。右手指夹着烟,始终背对镜头。
第二个背影不是戏。先是被记者的镜头看到,刊出后也就成了我们这些观众的视角。唐与张两个人牵著的手构成一奇妙的角度,似乎唐还在后顾迟疑,而张早已经决定。我们看不见张国荣的脸,却感受他的背影里有一种坚定:要说什麼随你们去说吧。虽说是随你们,但何尝不是充满讯息的背影?彷佛是:我知道这正是你们等著看的,你们的视线总是携带价值的判断,但我不会、也不愿被那样的判断干预。观众的视线改变不了什麼,甚至打不乱一个夜晚。没有闪避,没有飞车追逐,两人背对镜头牵手离开,那个晚上过得越平淡,背影的讯息就越强烈。

站在一个人的正后方,看著他的背影,他的走动就都成了走开。《阿飞正传》里张国荣从母亲走开,九七年现实生活中的他牵著男友从我们眼前走开。被观看者越走越远,除非采取什麼行动,叫住他、追上他,否则距离的魔咒不会打破。而且我们永远看不到他的表情,被他身体挡住的风景。所以,背影的讯息实际上是说,你看到的不是全景。没有人能看到全景。观看者专注凝视著背影,但无法看到背影的面前,他正要走去的地方。
關於張國榮這個人,我們的認識一定也是不全面的。香港、台灣、大陸的觀眾分別是在不同時期認識張國榮的。張國榮於一九七七年參加香港的歌唱比賽踏入歌壇後,大概有六、七年十分困窘,表演經常被噓,直到八○年代中期他的演藝事業才突然出現了轉機。我在台灣長大,又不屬於同學當中會去萬年大樓買港星照片、對香港情報比自家巷子還熟的一群,早期的張國榮對我而言是空白的,要到他去世我才從報上得知他曾經有過一段奮鬥史。八○年代末張國榮演《倩女幽魂》而走紅台灣時,他在香港早就已經有天王級的地位了。對台灣大部分觀眾而言,張國榮一開始就是巨星,到死都是。我們記憶中不存在為噓聲落淚的張國榮。於是張國榮的死,及雜誌紀念特集刊出的大量回顧照片,對台灣觀眾起了補白的作用。當中有他剛出道時不能免俗擺出的陽光男孩、青春偶像姿態。看著那些稚氣的照片我們驚訝地發現,他後來面對鏡頭的從容並不是與生俱來。一個演員在不斷扮演別人中,逐漸成為了他自己。晚期的張國榮在舞台上光芒四射,有種雌雄同體的艷異,在台下剪了頭髮的他同樣美麗,卻常有小男孩般的表情。這些我們熟悉的張國榮,同志朋友口中「看到有一個人在那裡,很努力而且過得很幸福」的典範人物,當他開始用背影說話,而我們也懂得聽的時候,他才成為張國榮。但即使如此,我們看到的仍不是全景。
张国荣葬礼的次日,我到图书馆去找十九世纪英国画家透纳(J.M.W.Turner)的画册。有一次透纳搭船遇上了暴风雪,他要水手将他绑在船桅上,在巨浪中坚持观察风雪四个小时,后来画出全名为《暴风雪,港口外的蒸气船在浅水中发送信号,铅测前进。画家在阿里尔号离开哈维克港当晚置身风暴中》的作品。透纳的朋友对他说,他母亲曾经历过类似的暴风雪,因此非常喜欢这幅画。透纳问:「你的母亲是位画家吗?」「不是。」「那麼,」透纳无情地说:「她想的应该是另一回事。」我想透纳的意思是,他以画家之眼,冒著生命的危险,在暴风雪的深处企图捕捉当时的景况,那是独一无二的经验。世上不会有一模一样的两场暴风雪。他朋友的母亲坐在船舱中,看到的不会是他困在船桅上经历的画面。以这倨傲的回答,透纳顽强地保护著他的画与经验。在张国荣的两个背影里,保护著他的经验,不被后方观看者干扰的,在第一个背影是孤独,在第二个背影是爱情。张国荣给人的印象绝不是个甘於孤独的人。在《英雄本色》海报上是三个演员的侧面像,张国荣与狄龙、周润发都望著远处,周润发明朗,狄龙沉静,而张国荣的眼光彷佛在散向远方/未来的同时却又对眼前/现在充满沾带与耽溺。在他生前死后,亲友证言与媒体披露照片都暗示著,张国荣是个需要爱的人。他的众多同性与异性朋友,他和年轻时的女友仍保持著好朋友的关系,他对外甥女儿说「我好疼你」,他在舞台上的公开传情。爱是动机。从一个眼神,一个手势,生出旁人断不清的种种关系。是爱人是朋友?是助理是情人?婚姻与性别的规范早已失效,关系的定义也已无可追问。在爱情中耽溺的人,悖反现代社会要求的明快效率,宁可在混乱中徘徊,也不要乾净俐索的一刀两断。但也许爱与孤独并不那麼不同。爱人是孤独的,即使对方就睡在身边。用意念反覆摩擦他的一句话,一个表情,一种颜色或气味。在心里把他缩小,小到捧在手心;把他放大,好看清楚他的一根睫毛。这都是一个人做的事。爱情的成立虽然需要对方存在,却同时是世上最孤独的事。
張國榮在《阿飛正傳》中的角色說:「除非到死前,我不會知道這輩子最愛的是誰。」這是一個追求絕對的人,在相對的時間裡等待愛情的孤獨時刻來臨。原來絕對的愛與幸福無關。那是一個背影。一切關於死者生前情愛糾葛的猜測終歸徒勞。因為對於背影,我們看不見他眼裡的風景,只能目送他離去。
作者简介:台大历史系毕业,英国爱丁堡大学历史学硕士。
著有《末日早晨》、《闭上眼睛数到十》、《活得像一句废话》等书。
台湾壹周刊第100期24/4/2003

转载出处:[资深粉丝]一篇旧闻怀念Leslie - 风再起时 - 对张国荣说的悄悄话(转载)_娱乐八卦_论坛_天涯社区 https://bbs.tianya.cn/m/post-funinfo-1418074-1.shtml
风再起时 - 对张国荣说的悄悄话
作者: 亦靓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有风.
那个冬天正巧有雪,细细的雪花混合着丝丝微雨在萧杀冷风中飘摇斜坠.路的两边,法国梧桐斑驳的身躯上流着泪般的水滴.
我撑着一只伞,被天气影响着,郁郁闷闷得独行在街头,不知何处弯进一家音像店,看见了你......正立在柜台透明的带盒中笑出一脸
亲切与自信,封面上写,你叫张国荣,盒带名叫<浪漫>.我心中顿时泛起强烈渴望,于是急切地把你的身影捧在手心,品味着一种欣欣然隐隐约约的期许,希望你能动听.
也许是你的笑硏脸驱走了心底冰冷,走出门时寒风继续吹来,我已不经意了.
第一次爱上的歌者,是你.
整整一个冬天,总是在半晴半阴的午后,开窗让江南并不冷的风扑进怀里,让极淡极淡的阳光洒满一地,静静倾听你的声音--往往在沙发里一蜷就到黄昏.根本感觉不到时间流逝,因为有你沉柔的歌陪我共同度过.
总是沉迷于<无心睡眠>中急切焦灼的无奈和追忆,<你在何地>里回转千百遍的相思和凄婉渺茫的自责,<情难自控>时令人心跳面红的
柔情蜜意,<拒绝再玩>后坚定勇决的摆脱昔日的阴影......
但最爱的并不是一支支单曲,而是你的声线,那个刚劲处豪放豪迈深沉,多情时低回柔婉醇厚的好声音,当它随乐韵波动起伏时,怎能不动心?
初听粤语,歌词极难懂,却听懂了你,leslie.
第一次端男性的面庞,是看你.
为了认识那张拥有令我入迷的声线的歌者面庞,曾倾尽所有热情搜购所有印有你身影的期刊,书籍,明信片和粘贴纸.至今已有一百多张了.曾有一本价值不菲的书仅在封面有一张,也根本不顾书中全是"秘闻"之类的无聊文章,仍爽快地买下.你可知道当时尚是一名中学生的我,根本不舍得乱花钱.
第一次悉心去寻觅音带,是找你.
几年过去,我就听过你不少好歌,于是我被你牵引着,在"独坐半晚,咖啡中早渗着冰冷"(为你)的夜品尝心弦微颤的滋味,找寻"戴上面具之后,我紧紧抓住风的脚步"(拒绝再玩-国语版)中电单车骑士的叛逆羁傲.品味"浓而热的情,藏在至真的生命"(浓情)的滋味,发觉世上有"你以往爱我爱我不顾一切......只可惜出生之虎将你挮低"(MONICA)这样热辣辣的懊悔,有"深夜,人易被明月煽动"(黑色午夜)的美妙时刻,慨叹情回有"你的身份不明,感觉不定"(透明的你)这般令人无奈又执着,世事能做到"现已看得透,不再自困"(沉默是金)的洒脱......
看照片,只是展示出的你,听声音,却已接近真正的你,Leslie,很多的说你是真挚却带点不羁的,但我认为唱得出"为你钟情,倾我至诚"的人是一定缠绵的.
第一次关心一个人的经历,使了解你.
知道你排行第十,只有一名六姐呵护,家境不错,但并不快乐,知道你乐坛沉浮近十载才展露头角,知道在86,87年追上谭咏麟时引起多少Alan迷的愤怒,知道Alan"走后"你品尝了多少冷嘲和压力.
正因明白这一切,我懂了你为何歌中有那么多成熟的魅力,又那么多的压力,又那么多希求知音的呼唤:"你懂得我吗?你清楚我吗?你有否窥看思想的背面?.....看住我吧,透视我吧,可感到惊讶......."(侧面).也恍悟在<沉默是金>中再三告诫自己也别人要做到"笑骂由人,洒脱的做人".
奋斗到今天的成功,leslie,你并不容易.
第一次对着电视机几欲落泪,还是因你.
那是在MV专辑中的一首<别话>,眼睁睁看着一脸落寞的你独自徜徉在惟有海风轻轻吹得海滩,或侧卧着任一握细白的沙随风簌簌飘落。那伤感的音乐旋律,凄清的歌声,一起织出浓得化不开的惆怅离情,我几乎禁不住眼眶内热热的冲动。
一生中的感动不止是一次,最爱也不只一个,日子长了,陆续有极妙的声音闯进心灵,如达明一派,如林忆莲,如Beyond,但是此生的许多个初次,都已属于你--Leslie.
为你已至如斯,却最终只留下一片缅怀。
在那个不愿意记清楚地日子,蜷在初次接触你今已敝旧的沙发里,凄凄楚楚的听你告诉我也许多和我一样爱你的人:"我,沉浮了数十年,在星空里闪.......风再起时,默默地这心不在计较与奔驰",然后你不在唱歌了,永远的离开了歌坛,只偶尔在银幕上一现。
又听着多年以前那阙《风继续吹》,当时你那么温存地倾诉:"让风继续吹,不忍远离........"我几乎恸倒,虽光阴流转,但世事
尽变后风仍一样,你为何真的就此远走了?
这是一个初秋的夜,云影里有几颗星,晚风透着微微凉意,柳丝随意画着风的线条,风吹得季节你来了,带来一束璀璨的光辉,风再起的时候你又去了,携走无数的切切思念,例如今晚的我,就在这么虔诚的祝福你。
仰天默默问天 -- 明天的风从何处吹来 ?

韩寒2012.4.1发表博文《写给张国荣》
冬天花败,春暖花开,有人离去,有人归来。 2010年,我关闭了这个账号,还写过文章,表达了我不开微博的理由和担忧。2012年,有了长微博,我决定重启这个地方。
第一篇,献给我的偶像。

关于这份遗书,陈太和唐生早年都有回应过,陈太说过遗书为了防止意外早已经安排了,那并不能算作遗书,只能是生前遗留的纸条。内容上陈太回应过写了感谢一些人以及自己得了抑郁症的话。后来记者问唐生“为何会这样”的“这样”指什么,唐生回应他知道但他不说。后来知情人透露,那份网传的纸条是看到纸条的人抄录的,除了称呼不对还有符号用错 ,内容是一致的。

霸王回营走几步
作者:蒋雪蓝 来源:新民晚报 2006-12-12
来源:张国荣艺术研究会 http://www.leslie-cheung.com
我还称不上是标准的京剧戏迷。可京戏是国粹,所以每当有人提起京戏,我当着面还假模假式点头附和几声做假戏迷状,然后赶紧转移话题。假戏迷怕多说一句都露了怯。
前些天晚饭时分,总能听见有窗口传出:“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发现自己居然还知道这是虞姬的唱词,偷笑一声,打开电视,果然在播《夜深沉》。戏中戏,小陶红演的名角儿扮演的虞姬,根据情节反反复复在唱着“看大王……”京鼓《夜深沉》响起,虞姬开始舞剑,我盯着饭桌上的两跟筷子也跃跃欲试。
想来想去,最动人的虞姬还是张国荣扮的那个。眼里是暗香拂动的妩媚和妖娆,戏里戏外,都让人有挥之不去的心痛。而《霸王别姬》中另一个印象深刻的角色是葛优演的戏霸袁四爷。他嘴角一歪对段小楼道:“霸王回营亮相到与虞姬相见,按老规矩是七步,而你只走了五步。楚霸王盖世英雄,威而不重,重而不武,哪行?对不对?”这才是真正的戏迷。记得多年前第一次看到这幕,就无比羡艳地赞叹:这个戏迷特牛!”
再前些日子,也是因为重看电影《霸王别姬》又对京戏产生了间歇性却不忠贞的爱恋。
假戏迷便跑去京剧院拍梨园造型照,号称给国粹捧场,其实就是自己瞎玩。一口气选了四个造型:《锁麟囊》的薛湘灵,《杨门女将》的穆桂英,《贵妃醉酒》的杨贵妃,还有一个便是心心念念要扮的虞姬。反正是摄像机前拗造型,唱念做打一概不需要。
粉墨登场,脑子里全是李玟的那首歌《刀马旦》:耍花腔,一个后空翻,腰身跟着转,步扎得稳当;耍花枪,比谁都漂亮,接着唱一段,虞姬和霸王;耍花枪,舞台的戏班,二胡拉得响,观众用力鼓掌;耍花枪,比谁都漂亮,刀马旦身段,演出风靡全场……假戏迷此刻入戏太深,早已甚至不清,悠悠然把自己当做真名角儿。依稀仿佛间,台下有人喝采,有人把祖传的玉佩千年的古玩都随手打了赏,一片叫好声中,戏院老板乐得还主动涨了每月的包银……
照片拿到手,想起鲁迅先生的名言: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薛湘灵也就罢了。
贵妃的造型简直就像烧火丫鬟偷穿了女主人的华服,那叫一个没底气。穆桂英的扮相更绝,一脸的色厉内荏。还挂帅呢,敌人杀将而来,恨不得找个床底躲了进去。最可怜的是虞姬,这还叫给大王表演舞双剑吗?明明就是个拿着两柄铲子在给大王做铁板烧的虞大师傅!
真是的,自己该晕三遍。


《给哥哥》(八首)——怀念亲爱的LESLIE!
薇安 2011-03-30 08:35:28
《禁色》
你说你可能是触犯了天条的仙子,
被贬下凡间,
因为有些出众和迷人的禀赋,
来为世人表演,
顺便收一下花,
仅此而已。
你说上帝造人自有它的道理,
琉璃屋中生灵无数,相貌各异
你无非是最平凡的石头,
不一样的烟火,
开在陌生的旅途,
无人能识的城市,
或者,岛屿。
我无法与你对视,
无法测量你优雅光芒的千分之一,
它们是妖冶的红,魅惑的火
在四月还没长出翅膀的时候,
说得太过直率,
太过坦白。
我无法揣摩那飞鸟般坠落的姿态,
义无反顾俯冲的速度,
你总是步履翩翩,
走得太快,
从不解释原因;
你始终是个谜,
答案在种种的猜测中。
消失所踪。
你说或许是该回去的时候了,
若在尘世也遭禁,
就返回到最初的住处,
关于你水仙的身份,
那忧郁本质的起源,
都不要再追问。
《又见兰若寺》
兰若寺在哪儿?
有没有老虎?
或者,比老虎更凶的东西?
有没有人间江湖?
适不适合投宿?
人们传说着宁采臣和聂小倩,
传说着那一场平湖秋月霜满天,
寸寸青丝愁华年;
传说着鬼域中的树妖、纠结与魔咒,
那些棒打鸳鸯,
无谓的争斗。
我反复地诵念金刚经,
般若波罗蜜,
般若波罗蜜——
在这座意念的古刹出现之前,
还必须忍受石头的政治,
幽魂的变体,苦厄的河流
姥姥的舌头在身体里来回翻滚,
找不到出口。
兰若寺在哪儿?
摇摇铃铛,
会不会看见俊俏的书生,
痴情的女鬼?
会不会有是非恩怨,
颠倒黑白?
会不会有人来解救?
听说,人们曾依循路边的孤坟,
“城北以西,七里半”
一批批去了又来,
来了又去,
从黎明到黑夜,
从黑夜到黎明。
《十二少的胭脂扣》
十二少的胭脂扣,
缠住她的脖子,
冷了五十三年,
该换了。
镜中。欢爱。闻烟
荼毒。殉情。偷生
低处的风吹来,
撕裂安眠的花朵
烧毁眉目如画。
胭脂扣中藏着她的许多种样子,
她的上上签,
南音《客途秋恨》,以及
迷人的手与谋杀。
在午夜,抛出一把艳丽的骨头
熬怨女的汤,
倒数任性的时辰,
练习最孤独的折法。
她说,她不会再等,
不会再说,
“十二少,3811
老地方见。如花”
十二少的胭脂扣,
从她脖子上滑落,
胭脂太冷,
不戴了。
《旭仔的恰恰》
他独自对着镜子跳恰恰,
一刻不停地跳着,
一刻不停地消耗着自己,
仿佛一块强力电池。
詹姆斯甸式的飞机发型上,
站不稳一只苍蝇;
酷酷的眼神,
白天放出冷冷的箭,
夜晚是不羁的风。
他撕碎女人们的美梦,
跳上去往菲律宾寻母的火车,
告别房间的落日,
消失在猎人的子弹中。
谁曾说过,
无脚鸟仅仅只是个传说,
有人一出生就死去,
尽管,她们精致的泪腺,
在雨中铺了一地。
他独自跳着恰恰,
把自己折叠成一个谜,
名字、身世以及忧郁的五官
从镜子里逃逸,
留下一段红色的楼梯。
《蝶衣的小扇子》
蝶衣,我在梦中拾起了你的小扇子
在你离开尘世,
融入泥土的多年以后,
上面开满了后庭的浅草,
隔世的花。
如今,它已成为你曾来过的唯一证据
摊开它就摊开你的绝代风华,
《霸王别姬》、《贵妃醉酒》
《牡丹亭》以及颠倒了雌雄的
“小尼姑年芳二八,正青春
被师傅削去了头发,
…… ……”
它赤裸的、金黄的胴体,
躺在历史的战火硝烟边,
躺在虞姬的最后一舞旁,
目睹了你不合时宜的一切——
你的爱欲,你的疯魔
以及那个红色年代所赐予你的
特殊的际遇与悲喜。
蝶衣,我拾起了你的小扇子
我会收好它,
等你拉住霸王的乌骓马,
收起自刎的剑,
颈上致命的伤痕也痊愈;
等你逃脱宿命的纠缠,
戏剧人生的痴怨,
轻轻的飞升……
我会细细擦去它身上的红牡丹,
把最初的纯白,
交还给你。
《顾SIR的爱情》
顾SIR的爱情有些特别,
男的也好,女的也好
猫也好,狗也好
植物也好,
外星人也好,
只要他中意,其他的
什么都不重要。
爱情闯了祸,
上演着错乱了性别的游戏,
告别了玫瑰的年代,
治愈了幽闭恐惧症,
扔掉了没完没了的
“麦当娜约了麦当雄
到麦当劳道的麦当劳
吃麦皮炖当归……”
顾SIR说,
他已找到了歌中的女人
接下来的日子,
就是亲吻,
短发也好,长发也好
黑裤子也好,白裙子也好
总统也好,明星也好
他只知道,
他中意的是她。
都是爱的魔力,
使人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轻盈的鸟从岩石的花丛中飞出,
它斜倚的侧面闪烁着
理想爱情主义,
迷人的光。
《何宝荣的春光》
黎耀辉,你知不知道
我那件橘色皮夹克哪里去了?
它低着颓废的头,
陪我和唇边的烟,
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夜色里游荡,
仿佛这孤独的探戈,
要死在春光。
我的爱人多如天上繁星,
现在,他们都哪儿去了?
我们在阿根廷廉价的旅馆中鬼混,
整夜消磨、纠缠、无理取闹
两只漂泊的鸽子,
不停地亲吻,
迷失在哭泣的绿墙。
亲爱的,你知不知道
我们蓝色灯罩上的瀑布哪里去了?
其实,我并不知道它在什么地方
那零度以下的憧憬,
我怎么开车也追不上,
它日夜倒流,无数次涌起
摧毁我的任性。
黎耀辉,你还记不记得何宝荣
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你可以把我变成一件爱不释手的小玩意,
折成任何你喜欢的形状,
塞进上衣口袋,
一起去流浪。
《枪王的枪》
改造我吧,
使我更快,
使我的胸膛更加无辜,
更加雪亮。
一口气吞掉十发子弹,
首先,恶狠狠地拿下一个Double Tap,
不用说,听声音就知道;
然后,对准鸡鸭等活物的屁股,
像对准警察先生稚嫩的头,
打爆它们。
最后一颗,
将留给我的主人,
他厌倦了杀人的快感,
厌倦了扮演变态杀手,
厌倦了与另一个自己对峙,
常常败下阵来。
他会用我来亲吻他的太阳穴,
用骨骼的花朵填满,
我空乏的身躯,
殷红斑斑。
改造我吧,
使我更健忘,
使我不再跟别人提起枪王和他的枪,
我会洗心革面,
重新来过。
(亲爱的哥哥:八年了,想你!愿你已放下,常驻光明中!永远怀念张国荣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