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镇的小茶馆 第五章 回信
“他的回信写的还是很不错的，”陌漓写信的那个晚上，等到山松一行回了家，陌漓也睡下，爷爷把欣灵叫到他的房间对她说，“我相信自己的眼光。这么多年了，第一封信就能够写的很好的人可不多。”欣灵默默地听着，她知道爷爷很喜欢陌漓，一见钟情的那种。
“但是我觉得，他的信里还欠缺些什么，”爷爷把信纸递给欣灵说，“在理性上或许已经足够，可是在感性上，总觉得还差点什么。”初次略读，欣灵并没有发现这些问题，而多看几遍之后，她也有了和爷爷相同的观点。那些寻求帮助的人们既然将信件投递至此，一旦收到回信，必然会一遍又一遍地阅读，仿佛那就是能够治愈他们心病的唯一良方。所以，爷爷始终觉得如果写的太理性，就不能让对方感受到那份心意；而如果太感性，又无法指出问题所在并给出相应的解决方案。所以，即使他将信托付给孩子们写，最后他仍然要审查一遍。
“您的意思是，他这封信还有需要改动的地方，对吗？”欣灵问。
“是的，”爷爷说，“你先回去吧，这封信我来做最后的修改。”欣灵点点头，回去自己的卧室。
长信写罢的那晚，欣灵一直在思索爷爷的这番话。同时受到两封信的冲击，她的思绪现在有些混乱。雨还在下，虽然势头已经小了很多，但滴滴答答的声音一直未断。晚饭时间，面对热气腾腾的汤水和油饼，她一点胃口也没有。
“欣灵姐姐，你不吃吗？”陌漓一边问，一边将一块油饼送入口中。
“我……我今天胃口不太好。”欣灵犹豫了一下，两只手在餐桌上交叉说。
“欣灵，心情不好，有什么心里话可以说出来排解，”爷爷一边说，一边整理准备递送出去的信件，“可要是不好好吃饭，身体差了，好心情就难以恢复了。”欣灵明白爷爷的意思，三个人都在餐桌旁又不好拒绝，尽管很不情愿，她也只好勉为其难地举起筷子，夹一点汤菜果腹。只是，平时吃起来味道很好的汤菜，今天却意外地难以下咽。“可能，情绪也会影响味觉吧。”欣灵想。她对陌漓的这种感觉，说不出是羡慕，还是嫉妒。又或者……是一种倾慕？
餐毕，和往常一样，爷爷回屋写信，欣灵在厨房收拾碗筷，陌漓因为无事可做，便跟着爷爷进了屋。昨天专注于和伙伴们讨论回信的事，还没能好好参观爷爷的房间。一进门，他便看出这房间的不同寻常：若是仅从屋内的装饰来看，这绝不是当下的人能够做到的：从书桌、书柜，到窗户的样式，再到那个不太起眼的土炕，一切的一切都让他联想到爷爷家。他的爷爷和金爷爷年纪相仿，他的家中就有这样一个朴素的土炕。小时候他和父母到爷爷家过夜，爷爷总会把他搂在怀里，靠着炕最温暖的地方，在那里进入梦乡。其他的物什，也给他这种相似的感觉。看上去有些陈旧的物什，散发着古朴气息的摆设，满怀着年代感的书页都已经泛黄的书籍，被岁月刻下道道沟壑的书桌，无一不让陌漓好奇着，这个房间究竟建自哪个时代。和茶馆一样，它似乎也不肯屈服于时间，始终向每一位访客昭示着它的活力。若不是忘忧镇位于水乡，传统民居比较多，像茶馆这样的建筑注定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书桌前只有一把木椅，陌漓又不好意思先坐，只是目送爷爷缓缓坐下。等他戴上眼镜，将事先整理好放在一旁的信件打开放在桌子上，陌漓便站在桌子的左侧，远远地看着爷爷写信。爷爷写的很快，或许不能很快地看清楚上面的每一个字迹，但是爷爷几十年如一日地这样回信的那种感觉，陌漓还是能感受到的：几度消沉而又重拾信心，历经风浪而处变不惊。陌漓很羡慕爷爷，若是能够像他这样回信，那肯定可以帮上不小的忙。只是，他现在还没有那样的能力。一封，两封，一封接一封，一封又一封，雨声从淅淅沥沥到滴滴答答，再到渐渐没有了声音，一个晚上的功夫，一摞信封都已经被拆开。陌漓打了个哈欠，这样的回信速度他还是第一次见。重复的动作看的时间有点长，导致他现在不得不打起哈欠。
“这就累了吗？”爷爷一边笑一边看着他问，“爷爷写了这么多信，看了这么多字，还没有觉得累呢。”这样的速度，没有经历一朝一夕的练习，是根本做不到的。
“所以说，我距离爷爷还有很远的距离呀，”陌漓苦笑着说，他又怎能不希望有爷爷这样的效率！“要是我也能像爷爷那样就好了。”听过他的想法，爷爷忽然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可不是嘲笑你哦，”爷爷一边笑一边解释，“相比成为爷爷呀，爷爷更希望你能够成为你自己，一个你理想中的自己。人的一生中总是少不了比较，和其他人比，也和自己比。但是，和他人比并没有多少实际意义。你可能也看过其他人的成长历程，那些几乎都是不可复制的。而你能做的，只有和过去的自己比较。收获了成长也好，自甘堕落也好，这才是你每个不同人生阶段的真实情况。”陌漓能明白爷爷的意思，可是在这样一位耀眼的人物面前，他又怎能不希望去成为爷爷那样的人呢？虽然，这段路还很遥远；虽然，这个目标还有些不切实际。
陌漓微微一笑，没有作声。他现在已经困得眼皮颤抖个不停，仿佛一合上就要睡着。但是，对爷爷的那份憧憬一直潜藏在他的意识中，努力让他保持清醒。因为已经没有回信，又不好意思打扰爷爷休息，他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回想这一晚的经历，真的让他受益匪浅。不光是爷爷回信的速度上，在回信的内容和方式，或者说口吻上，也发现了不少可以参考学习的地方。他已经开始酝酿着，要将学到的种种用在下一封信里。
“明天也继续加油吧！”他一边想着，一边慢慢进入梦乡。
有人欢喜，就有人忧愁。那个晚上，欣灵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她满脑袋都是陌漓的事情，还有和他相处的这两天的每一个细节，几乎一点不落地在她脑海中回溯。若是闭上眼睛，眼皮就仿佛放映电影的投影屏一样，将一个个细小的图案在上面放大。失眠之余她不禁在想，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她总觉得心里有个结，怎么解也解不开。
“要是把烦恼写下来呢？”脑海中忽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要写吗？明明头脑里已经乱作一团了，不知道下笔又能不能将它整理得条理清晰；不写吗？明明许多话都已经马上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却因为自己的矜持而被强行挡在口腔内。若是时间久了，彼此间的隔阂，会不会越来越深呢？总应该想个办法，排解下这些说不出口的情绪吧？犹豫再三，她还是决定拿起笔写信——这是她现在最擅长表达情绪的方式，那不妨就这样试一试吧：
致陌漓：
你好吗，我亲爱的伙伴？如你所见，现在的我，似乎被某种强烈的思绪困扰着。它让我寝食难安，让我闷闷不乐。而当我追根溯源，却发现这些思绪中，与你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哦不，应该这么说，每个小小的记忆片段里，都少不了你的身影。
我甚至都无法说清楚为什么会这样。明明你刚刚来这里两天（马上就是第三天了呢），我对你的记忆却是相当地明晰：从一开始相遇的细节，到这两天写信留下的深刻印象，再到今天，就像一部影片一样不断在我的脑海中上映。我一直在想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感。是羡慕呢，是嫉妒呢，还是倾慕呢？我想知道，我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为何会对你如此地关注和专注。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告诉我你的答案呢？
欣灵
这还是欣灵第一次写信向别人求助。平时的话，如果有什么想法或者心里话，和爷爷讲一讲就好了，如果情绪起伏很大，爷爷还会主动地安慰她。或许也是因为年龄的增长吧，欣灵忽然开始觉得，有些时候自己的想法似乎很幼稚。若是换作山松，他肯定早就一边大笑，一边说些什么“欣灵你真是自作多情”之类的话了。不过呀，有时候这些想法虽然幼稚，却没准就是对方当时真实的内心想法也说不定呢。
带着满脸的羞红写完信，她像其他求助者一样，把信纸折叠好装进信封里，封口，但没有像他们那样投入邮筒，而是将它直接放在陌漓床边的柜子上。“他会看到的，”欣灵想，“就算写下我的名字也没关系。我相信，他一定会给我想要的答复。就像，爷爷一直在做的那样。”她悄悄推开陌漓房间的门，把信纸放在柜子上，便也回去休息。
第二天天气放晴，欣灵仍和往常一样起来早读。无论过去的一天有多忙碌，当她捧起心爱的书，沐浴在晨光中，烦恼和忧愁便自然而然地消散。时间差不多了，她走出房间，准备去叫陌漓起床。不过一开门，她却发现陌漓就站在自己的面前。“陌漓？”她诧异地看着他。
“早上好，欣灵姐姐，”他一边说，一边双手紧攥，递上一个信封，“这个，给你。”说话时，他的脸颊竟忽然泛起了红晕。欣灵想起昨晚的事，朝他微微一笑，然后接过信，“谢谢你哦，陌漓。”陌漓因为紧张，连一句“不客气”都没说出来。没等他说下一句话，欣灵便拉着他的手，带他来到平时吃早餐的座位上。“来嘛，到早餐时间了哦。”陌漓一直以为，欣灵是一个不苟言笑，像立在水中的莲花那样只能远观不能近触的存在，不过她似乎也意外地有少女的一面。“可能，只是因为欣灵姐平时太文静吧，”一边吃他一边想，“我还没见过她露出活泼的笑容呢。”
吃过饭，洗过碗筷，欣灵又回到自己的房间。茶叶的香气透过门的阻隔，悄悄渗透进她的房间里。她拆开信封，想看看陌漓的回信：
致欣灵：
收到，呃，或者说看到你的来信，真的让我觉得很意外。因为我不敢相信，我一直欣赏的欣灵姐姐，居然也会有烦恼，也会想要去找人倾诉。可能……也可能只是我孤陋寡闻吧？因为，人们总会有一些不愿与别人倾诉的话，欣灵姐姐也一样。
言归正传，我觉得姐姐还是有些嫉妒了吧？我有注意到，今天一整天你似乎都在有意地回避我呢。其实呀，嫉妒都是人们的常态呢。当你觉得有比你更优秀的人站在你的面前时，肯定也会不由自主地仰慕对方，同时又有些小嫉妒吧？
当我刚来这里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呢。羡慕姐姐你的美貌，你的温柔，还有那份对工作和写信的认真、热诚，无一不打动着我，也暗暗鞭策我，我应该继续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而且呀，我总觉得，爷爷似乎是早就知道我一样，我们之间差的并不是心意上的相通，而是彼此间的会面。明明素昧平生，怎么就可以下定结论，而且似乎还很准呢？我一直想不通。
虽然爷爷认可了我的信，但是和姐姐你相比，我还差的远。像你一样，每一封信都能够用心地回复，每一封信都可以准确地抓住对方的心，便是我一直期待的。所以说呀，你仍然是我的榜样，我也会一直以姐姐为目标，不断努力，成为爷爷所想的那样。一起加油吧～
陌漓
从爷爷接手茶馆，开放忘忧信箱起，写信的人络绎不绝。甚至有的时候，因为帮助别人分忧、排解困难，偶尔还会收到一封感谢信，里面或许还夹着来自对方的谢礼。对于陌漓，为了感谢他为自己排解情绪的那封信，欣灵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不如，也用回信的方式吧。”当晚，又一封信被放在陌漓房间的床头柜上。里面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多余繁冗的说教，有的只是一张纸和一句话：“谢谢你，陌漓。”这样委婉地表达自己心意的方式，很有欣灵身上的那种气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