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评：显微镜下的大明丝绢案

前言：看电视剧呢，我有一个习惯，不喜欢看首发的。一来，一直攒着，等到大结局了，再一次性全部看完，既没有因为隔了一两天就忘掉剧情，又能一次性看个爽快。剧虽然分了集，但若不是像《武林外传》那样的章回体，即使中间隔段，故事前后都是连贯。毕竟编剧在写剧本的时候肯定也没想着分集的事情，分集都该是后期去协调的工作。二来呢，是不想凑太多的热点。我有个习惯，可能算陋习，皆由看官判断，就是说不擅长记住演员的名字，也不喜欢讨论谁的演技好坏。我觉得，没有所谓演技好坏，而是说演技符不符合整个演出。要演包青天，那就要靠脑力、靠辨别力，靠一股正气，要演抗日传奇战士，就得是有武有谋，而不是什么人均神枪手，力量赛泰森。而一个演员，演的好的标准应该是自己有没有真正带入角色，只要真正地成为角色，那么演技的下限就是保住了。至于上限，布景、其他演员、剧本、冲突什么的一个都逃不掉。如果说评价一个人演的好不好，应该说在剧里面符不符合人物形象，只要换一部剧，那一切都是重新来过，记名字自然就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关于演员好、演员坏的争论，基本上就是放映前一两个月的事情，等到热度消去，才有精力真正审视全剧，而非一个演员、一个个体。

有剧透，酌情观看。

《显微镜下的大明丝绢案》，全剧不长，14集。剧情的梗概在第二集就挑明了，就是一百年前有个人丁丝绢税有问题，然后“算呆子”帅家默的爹帅敦诚在二十年查到了，被烧死了，现在由帅家默了解这桩子事。一开始就挑明，其实也不是坏事。对于14集的“短剧”来说（实在没办法，国内正常制作都是48集往上的，如果放在国外那就是正常水平了），先把框架搭出来了，剩下的就是往框架里面不断加细节，细节加的越多，情节就越合理，人物形象就越丰满，对于这种体量的剧来说，我认为是很合理的选择。

先讲一讲看完之后的感受。有两点：第一，科学技术的发展，才是结束那些没有意义的扯皮的根本解决办法。第二，说是古代，但里面处处映射的都是对当代治理体系的批判。

先说第一点，这个好解释。剧里面，推步聚顶之术是压倒地主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粗略地将实体经济和虚拟经济做一个概念上自我的一点理解，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实体经济指的是实际的、通过原本合理的生产而获得的经济、以及生产的过程，包括作物收成、劳动劳作、货物运输、产品生产等等；而虚拟经济，指的是那些用于生产之外的，没有产生使用价值的经济，例如股市中跌买涨卖，放高利贷获得的巨额利润，抢劫钞票而获得的收益，以及剧中，打点各路关系所花费的银两，都可以算是虚拟经济。如果世界上只有实体经济，那么我确信，将不会有经济危机的发生。但是虚拟经济不可能消失，一方面是关于价值的核算具有误差，例如这一地方的装修工，而那一地方的装修工，即使手艺一样，依据市场价格也有可能是天差地别。另一方面，是人的私心永远会随着生存本能而存在，有了私心，那么就会衍生出一系列的问题，小到今天我借你一个锄头，明天你借我一头牛这样在平常不过的人情世故，到了做官经商之间的权钱交易、利益勾结。我也不是圣人，我明白消除私心是不可能的，同时我也没有那么理想主义，消除价值核算的误差在理论上也是不可能存在的。但是我也明白，只要这样的虚拟经济不断增加，一方面有人可以从中赚取暴利，能让钱财在自己手里转个几下就能凭空翻倍，然后就是利用这些虚拟经济来侵蚀实体经济，一旦实体经济有一天补不上虚拟经济的窟窿，那就会出大问题。另一方面，在制度完备的情况下，这种情况仍然可以出现，可以说亘古未变，直到今天的治理实践中也能找到事例。

一般来说，虽然消除不了虚拟经济，但是可以减少。方式也分为主动和被动两种。被动的削减，一般都是在虚拟经济高驻，压垮了实体经济，例如剧中大户人家利用势力偷税漏税，惹的老百姓苦不堪言，即使是丰收也只够收支平衡，如果遇到灾年，就只能居家还债，卖祖产、卖田地、卖儿女。老百姓的剩余价值被地主压榨，在这样的语境下，地主和资产阶级没有区别。而在这种情况下，百姓会起义反抗，如果是非官方的地主势力过大，就要求清算地主，如果是官方的税负严苛，那就要起义反抗政府。到了这个阶段，就顾不上什么“贵贱有分”、“生死有命”了。这样的行为，直观的效果是会削减虚拟价值，但能够“钱生钱”的虚拟经济却不容易被打败。要想大规模地、系统化地消除当前时代中会产生的虚拟经济以及背后的逻辑关系、利益链条，就需要采取主动的方法，也就是，科学技术的发展。

一点是说，在治理方面，既然有了偷奸耍滑的方式，就应该有相应的对策。作为政府，为了保持治理稳定，必须要在虚拟经济与实体经济达到不可调和的矛盾之前将其进行系统化地削除，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深入了解官员贪污的路径，要了解地主压榨老百姓的路径。在了解完庞大的虚拟经济背后所包含的错综复杂的利益网之后，逐步进行拆解。例如剧中，八县同盟里，先破方石像，让方知县从各县政府组合成的联盟中脱离出来，然后回归人民——自己利益的直接关联者。然而这种办法仍然只是治标，甚至可以说，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所珍视的社会主义制度、共产主义制度，对于消解当时国内的矛盾，也只是起暂时性的作用。新中国成立之后土地改革，打压地主，是将财产进行了再分配，打破了原来时代的利益链条，消灭了旧中国所遗留的虚拟财产。但是新的虚拟经济不会停止增长，这个增长，随着新阶级的诞生（赤贫、贫农、中农、富农，最后是地主）而产生出新的形式，小到对旧地主的儿子进行辱骂欺凌，以及在划分成分的时候因为人情与利益相关，将中农改成富农，将富农改成地主的现象，就是新中国建立初期所产生的虚拟经济体系。再回到剧中，剧中关于虚拟经济的利益链条说的很清晰，有地主隐田减税、百姓被迫加税，有政府行文繁琐，各路打点就要画上一百多两（可以粗略理解成如今的十万块钱），有政府间互相勾结，组成八县同盟。这些问题，靠制度改革，是没有办法堵死的，永远会在未来的某一个时间点以类似的形式再度出现。而真正地、能系统性地消除这一时代的问题之方法，就是：科学技术的发展。剧的主题便是如此，缩绳隐田的问题，最直接一级是丈量土地的官吏，最直接负责的也是这样的基层官员。基层官员权利小、同时无依无靠，不如大官之间还有个相互掣肘，面对能轻易捏死自己的地主，便会乱了心思。可是，当更加先进的丈量方法出现时，所需人力变少，在这些关键问题上就可以不派基层官员，而是派出真正有实力与地主对抗的高级人物。

同时，单纯的科技发展，如果没有进行全民性的普及，那么还是不能根除问题，毕竟今天来了个高级工程师，量的精确，明日一杀、数据一篡改，那便是问题还没解决，而如果每个老百姓都知道了新式丈量法，那么人民就是监督员，任何组织或个人，无论权力多大，背后所占据的势力有多大，都是无法杀死所有人民的。只有让人民脑中的知识得到全民性的扩充，才能说这一时代的虚拟经济被彻底遏制住了。

事实上，新中国从来没有停止过“全民启智”的步伐，从识字运动，到义务教育，每年拨了那么多经费给到教育领域，一定程度上，就是防止你变成糊涂蛋。除此之外，各种各样的反诈视频，反贪反腐的电视剧、电影，互联网＋政务等等，都是为了在降低认知门槛的基础上，能够让人民群众、让在职人员了解到要去举报一件不公平的事情，应该怎么去做。不是说流程上应该找谁，而是作为平头百姓，我们如何在这样的身份立场上，还能够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知道该把力气用在什么事情上，而不是动不动就到街上撒泼，误读一个政策就说自己受冤屈之类的对自己不负责任的行为。

一个好的社会，应该是像人的胃一样，能够自我消化，而不是靠着用拳头捶来完成消化。要完成这一点，基础是科学技术的发展，根本是将知识普及到大众，最后是人民有能力、也有信念可以消解实体经济与虚拟经济之间的矛盾。这才应该是和谐社会的真正内涵。

接下来是第二点，对于治理体系的批判。其实按我来说，剧中伸张正义的难度只能算是简单难度。首先，官府层面，八县联盟就是基于“相安无事”而建立起来的，只是一个默许的相互承诺，根本没有真正的共同的实际利益，没有形成强有力的同盟。一旦出了事必然乱做一团，这时候只要能把问题变成需要认真处理的案子，那这个同盟就完全不起作用了。再说土豪劣绅，他们将缩绳隐田视作理所当然，没有对应的防范措施，这个在现代的反腐案件中基本不会出现，往往是利益相关者互相隐蔽，同时在程序上也尽可能做到不被察觉。而上层官员之间，论的不是办好这一件事，而是各有心思，想着如何通过这一件事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这个在现代治理中也是不现实的，现代监察如果是上层“空降”下来的话，不需要讨好任何人，只以“任务是否完成”、“贪腐证据是否抓到”为自己饭碗能不能保住的核心目标，自然难给别人机会，从而掌握主动权。而在发起者“算呆子”这一端，先前已有父亲呕心沥血整理出来的资料，自己要做的只是临门一脚，人丁丝绢、缩绳隐田就都可以解决。要是一个平头老百姓要想从零搜集证据，何其艰难。

无论如何，反腐工作中，第一是要理清官商勾结，寻找商业上的不公平交易，探索一个企业超过预期的增长速度背后的商业逻辑，是抓住了风口还是另有隐情；第二是善于辨别每个参与方的利益所在，监察过程中，除了法律以外，没有绝对的好人与坏人，需要根据实际利益诉求，让人可以为自己所用。最后是明辨是非的能力，无论是调查对象，还是平头百姓，都有可能说谎，都有可能说错，对于没根据的话，可以调查，但是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没有证据就不能依靠人品、名望来衡量一个人说出来的话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