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海的雾
“这地方起雾正常吗？”洛克·菲尔德忧心忡忡地问道，他单手扶稳瞭望台栏杆，不仅是因为白金汉号郡高耸的舰桥放大了船体的摆幅，也同样是因为这毗邻极地之处的狂烈西风。
威廉·拉尔夫抓着望远镜，仿佛充耳不闻。不过洛克这近乎自言自语的一问也没指望能得到像样的回答，风太大了，威廉又只专心他的望远镜。
但光看自己桀骜不驯的领子都能知道答案。
舰体的晃动已经使加满茶杯此举成为昏着，四周渐溶于风声的呼喝此起彼伏。白金汉郡号并非舰灵指挥舰，她的运转依然主靠人力。一望无际的白雾还并非伸手不见五指，所以洛克·菲尔德放眼望去能看到不少披挂不齐的绅士四散奔走，但依眼前的诡异境况，他也不能就这点多说什么了。
他又一次探身下望，海水像隔了一层毛玻璃，但还没有出现反射率提高的征兆，这稍微让人放心了一些。
威廉·拉尔夫中校莅临此处已达半小时，其间始终没有放下他那台军用望远镜。洛克不知道长官还在坚持什么，反正他早就放弃了。
难言的沉默，同样难以忍受，风的咆哮只能使这更深重的寂静更加令人不安。各炮组全部上膛，弹药库壁上通水阀保险尽开，全频道侦测设备严阵以待……现在倒是从雾里冲出一打塞壬来更能让人心安。
但是什么都没有，眼见着连威廉都要放弃了。
威廉·拉尔夫缓缓放下望远镜，洛克·菲尔德赶紧上前一步准备请示，却见自家长官嘴角异样抽搐。
“呃，请……”
“操他妈的！”威廉·拉尔夫破口大骂，同时用衣袖狠擦镜筒，“我这可是防雾镜头！”
“哈，果然在这里！”
背后的竖井里突然出了人声，利落地打断了观察者瑟菲孤独的沉思。她的头微微动了一下，但终究没转过去。
即使是在夜色中，光凭声音都能想象出净化者瑞妮那张咧大了嘴的傻笑脸，而某些人的笑脸就是让人没有去观看的兴致。
“那帮家伙都不理我！”净化者一屁股坐在她身边，还没回过神来一瓶冰凉的东西已经被塞进了瑟菲怀里。
“硫化汽油！”瑞妮——净化者——开心地说。
瑟菲毫无必要地咳嗽了一声，她喜欢这个。
“谢谢。”
“别客气啊！”瑞妮砰一声开了自己那瓶，咬着瓶口嘴里含混不清，“唔想说hiehie就不说，反正你是个傲giao。”
瑟菲啪啦捏碎了瓶嘴，瑞妮有些时候的行为/语言总是让人能在脑子里毫不费力地给她P上一个奶嘴……
沉默。
沉默，两个拥有令世界颤抖的恐怖名号的少女沉默着，有一口没一口地往嘴里倒东西。这不论各国高层还是ICN总部都愿意付出可观代价来监视的一幕，现在却更像是两个失恋闺蜜约着上阳台喝闷酒。
只是其中一位明显表现出不耐烦的态度，而另一位看似不懂气氛。
瑞妮扔下空瓶，玻璃瓶咣啷啷滚开。
“风好大。”她说，脸上终于没了那副经典的傻样，她直直地瞪着前方，星光映在她橙色的眸子里。那条著名的星环就在正前，悬浮在云层与天际交织的一线上空，饱含万千灿烂光辉。
“还穿这么少……没想到你喜欢吹风。”她又说，这句废话类似于问快被打死的人是否需要帮助，唯一作用只是告诉听者：说出这话的嘴的主人还没放弃呢。
“切。”瑟菲终于松口，她并非真的讨厌身边这位。
“我喜欢的是耳根子清净。”她嘴上还不肯服软。
“得了吧，我知道你心里没底。”瑞妮不知从哪又掏出两瓶，照样塞给瑟菲一瓶。
瑟菲愣了一下，接过瓶子来，慢慢打开。
身下的甲板是冰冷的漆黑，红色的流光在其上冷漠地流过，绕开两人。对流层的高空大气确实很凉，瑟菲看看自己，身上行头的确不适合穿去公共场合。塞壬能轻易无视绝对零度的极寒，但此时的她又真切地感到身体被“冷”包围着——那是某种非同于物理层面的“冷”。
“也许吧。”她没去看瑞妮的眼睛。
沉默。
“你要出个差啦。”瑞妮轻松活泼地说，显然是想炒温点气氛。
“不劳你过问。”
“应该很快回来吧？”
“我都说……呃！”
瑞妮突如其然地一个拥抱过来，透过单薄海魂衫的温暖触感让人呼吸一窒。
“少来那一套！”瑞妮不容置疑的声音响彻耳畔，这对她来说可真是少有。而观察者瑟菲，她知道这时候最好老实听着。
“什么叫‘不劳你费心’？这还让我们放心？你就聪明到这份上了？SAS都搞不明白的东西，你想去送死？得了吧，就是害怕，直说了谁还笑话你不成？老大都讲了，试探，别为了管他是面子还是什么的东西去逞强，还美其名曰克服恐惧——不值当！”
瑟菲一言不发。
瑞妮松了松胳膊，语气在短暂的沉默后缓和下来：“你要是喜欢看星星就来好了，下次叫上别人，阿尔法和贝塔啥的，再不济仲裁者那家伙也行……要是你能叫出弃誓更好！”
“嗯。”
“还有，这次你带上构建者的小玩具，老大批准的。”
“……嗯。”
洛克觉得，为那对品质优良的防雾镜片做辩护是一件很傻的事情，一是因为他实在没法彻底证实，二是因为一旦他这么说，就会被扣上不解上意的帽子。威廉绝对不是在为了望远镜生气，甚至不止是为了塞壬整出的雾霾天气……洛克·菲尔德能理解，如果某人信誓旦旦地为某事担保而拒绝了他人的忠告，到头来却发现谁对谁错出乎预料，那是绝对会火冒三丈的。
接天白雾远未散去，已经可以被断言存在的塞壬舰队依然隐身其后，各舰乘员已经将神经彻底紧绷了一个整点，竟是连一点微小的航迹都没有发现。
三分钟前，雷达官突然报告他的显示屏已经很久没有反应了，这之后的紧急调查让他们发现一个令人心凉的事实：拥有精确定位的探测器不知何时已全部失效，他们几乎成了战术瞎子。
而成为战略瞎子已是既定事实了。
雾有问题，开启三防的舱室很闷。
威廉已经兜了半小时的圈子，那台蹭过他袖子的望远镜就摆在桌上，幸运地没有变成一堆零件。洛克·菲尔德知道长官在等什么，要是某人信誓旦旦地为某事担保而拒绝了他人的忠告，到头来却发现谁对谁错出乎预料，那么最理智的做法是去求助给出忠告的老兄。
安全通讯是断的，但只是人为原因……
洛克得承认，在场顶头的几位都是在等一个人的发言，而这个人不在这艘战舰里。
“还没解除吗？”威廉·拉尔夫不知第几次询问通讯官，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面色铁青地拧过头去。
“我真不知道……”威廉忿忿不平的怒喝已经打出了起手式，洛克·菲尔德正准备后退半步，而就在这时，“滴——”的一声长鸣突然响起，撕破了舰桥里沉闷的帷幕。
一瞬间的默然，威廉·拉尔夫、洛克·菲尔德、通讯官、舰长、以及彻底抓瞎的雷达官全都把目光汇聚一处，通讯官面前的控制面板上，一盏绿色小灯持续而不紧不慢的闪烁着。
蜂鸣还在持续。
“接过来。”洛克·菲尔德分明听见长官的命令声里带着颤音。
通讯官立刻照办。
“咳……能听到吧，这里是阿金库尔特号，我是哈尔·埃德斯。”
拥挤的舰桥一瞬间充满了激动的窃窃私语，威廉·拉尔夫一挥手安静了场面，紧走几步赶开通讯官，抓起了话筒。
“这里是白金汉郡号，”他说，“我是威廉·拉尔夫。埃德斯司令，我们需要情报和技术顾问支援。”
“明白。”扬声器里的声音和那盏小灯一样平和、不紧不慢，“你要问这是什么，那我也没法回答，但我有个建议，别试着重启你的雷达了，那会让事情更糟。”
威廉·拉尔夫往一边使了个眼色，雷达官的手早停在开机键上方了。
“好了。”
“很好，你要知道，我不得不花了一个点给这个频道来点特殊处理。”
“你都知道什么？”
扬声器沉默一会，绿色小灯依然在以自己的节奏闪烁着。
“要是说当前的情况，我‘知道’的不会比你多，但我有一点要比你高明——”
“行了快说！”
“哦，这个嘛，还请允许我稍稍吝啬一下……指挥权可该交接了？你看，只有名义上的高位其实比……”
威廉·拉尔夫搓着手，他想克制一下自己的血压。
“……可以。”
“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