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法帖：梦里（10）沉睡最后的尾声
市中心的喧闹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消失，满载而归的游客也都喜气洋洋，怀揣着快乐的心情提着大包小包各回各家。西下的夕阳被几朵乌云给盖住，挡住了来自落日的余晖。家家户户都开始烹制晚饭，街上行人少得可怜，比早上时多的只是那弥漫在空气中的米饭香。
这条商业街角落的咖啡店也没有再来客人，此时店里只坐着大鼻子的老板和戴着鸭舌帽的少年。
“喂喂，你都发呆这么久，也不陪我聊一会。”老板既无奈又随意地同少年搭话，“而且这个时间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呀？该不会你还想我请你顿饭吧？”
少年的表情从呆滞变回自然，将桌上还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说实话，这杯小小的咖啡他已经喝了快一天了。“嘛，回忆你波澜壮阔的一生可需要很多时间呢。而且我发呆的时候你一直在盯着电脑屏幕好吗？！”
“你又不陪我说话，店里又没有客人。”老板环顾四周，“我除了看电脑还能干什么？”
少年把头顶上的鸭舌帽摘下来，把它拿在手里抛着玩，露出一头淡灰色的乱发，还有那原本被遮盖起来的，碧绿色的右眼。“我还是觉得很惊奇，你有这么大的本事干嘛不去做出点丰功伟绩。窝在小小商业街里面当个咖啡厅老板，有失身份啊。像你这样的千年老妖怪，现在可不好找。”
老板的表情还是非常自然，脸上有种淡淡的笑意。“你这问题也是白问。”
少年又笑了。他当然清楚老板为什么肯自降身份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因为一辈子都在追求家庭的温暖，作为一只貘是愿意让自己融入到人类的生活里，做一个正常人。不管在梦里面睡了多久，人总是要回归到现实中。想着一味在梦中度过余生的人其实就是现实中的懦夫，他们没有勇气也没有信心去面对生活中的挫折。这虽然听起来很教科书，但却是事实。
“不说我了，你呢？最近过得怎么样？”大鼻子老板挠了挠后脑勺，刚才的对话也让他想起了几百年前的事情，想起了他的儿子馒头。“想必你现在很难再找到像我当初一样容易上钩的妖怪了吧？”
“那可当然啦！”原本瘫在椅子上的少年一下子就蹦了起来。“现在的妖怪怎么都这么警觉？要么就是不相信我，要么就是想把我给坑了抢我的东西！这个社会太黑暗，这个世界没爱了。我做这一行坑蒙拐骗的事业也是越来越难了，我跟你讲哈前几天有个妖怪……”
在少年一直侃侃而谈的时候，老板其实根本没怎么听。他一直在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帅气的面庞，看着少年那只在黑暗中也会闪出碧光的右眼，手中移动鼠标的速度慢慢放缓了。
他还是没变。不管是长相还是性格，他都像几百年前第一次遇到的时候一模一样。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活了不知有没有上千年，却还像个孩子一样幼稚而且任性。每天都东奔西跑，只希望找到更多的妖怪能在他那本神奇的帖子上自愿滴下自己的妖血。老板其实很奇怪，少年他明明不是妖怪，却怎么能活得这么久？而且还会使用妖术。
老板忽然发现，他自己不也是这样吗？几百年前离开那个湖后，他也开始了自己的人生，真正意义上的“人生”。一开始有些不适应，还带有着对人类的憎恶，慢慢的，他也终于意识到好人和坏人是分开来的，不能因为某种现象而对全体人类一概而论。他也将自己的能力封藏了起来，只在教导坏人的时候使用。希望他们能从梦中感悟到自己的错误，重新做一个对世界有用的人。几百年了，一直到现在他还是这样。没有变。他也慢慢的开始正视自己原本就应该尊重的名字，他叫“李盟”，虽然是一只貘，但更想要当一个人。当一个拥有家庭，拥有幸福温暖的人。
而他也非常感谢眼前发牢骚的少年。感谢当初那个在湖边给他指明前进道路的灰袍人。
“干嘛？一直盯着我看。”第五岁发现老板根本没在听他说话，气恼的说道。“我辛辛苦苦的在总结我的人生阅历，你居然好意思对着我发呆？你是喜欢上我了吧，一直盯着我看？！”
“别！我宁可孤独终老也不会喜欢上你的！”老板笑着连连摆手，故作呕吐状。
“看起来你并没有想法要请我吃饭啊，”第五岁哀怨地对老板说，“那我也该走了吧，要是太晚了就找不到大排档空座位撸串了。”说罢起身整理自己的衣着。
“我们小本生意可撑不起这么大的开销。你的饭量可不是说着玩的。”老板对他翻了个白眼，连连挥手打发他走。“好吧，开玩笑的。去去去，几天后我再请你吃饭吧，今天我可没空，得早点回去。”
走到门口的第五岁听到这句话又停了下来。嘴角微微上扬。
“你女儿小馒头最近怎么样？会走路了吗？”第五岁回过头，脸上是高深莫测的表情。
老板想到了高兴的事情，笑而不语。但那幸福与宠溺也是像当初一样满满的溢在脸上。
“行吧，你照顾好小馒头。这么小的孩子就是需要父爱啊，等她妈有空照顾她，你再来找我吧。”第五岁挥挥左手，随即踏出大门，就算是告别了。“下次一定得请我顿满汉全席。”
老板回过神来，朝着少年的背影喊着：“你也一样，别再为那件事内疚了！赶紧找个女朋友吧，别再整天打着光棍，到处调戏良家妇女。”
尽管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气温已经随着太阳的落下而降低了。第五岁微微搓了搓手，开始大步流星的走在这一条几乎没有行人的商业街上。
是吧。这才是真正的家庭，这才是真正的人生，这才是真正的现实。而不是虚无缥缈的梦。
这么多年了，李盟也终于得到了他几百年来所一直追求的东西。家庭，温暖，这些何尝不是大多数人都在追求的呢？
他突然站定，从口袋里掏出那本泛着金光的帖子，缓缓的将它打开。
……是啊，那他自己呢？他所追求的东西如果没有在几百年前覆灭，又什么时候会到他手中？当初那个和自己嬉笑打闹的人又什么时候会再次出现？
不知道啊……那就一直不知道吧，人总是要有活下去的希望，而未来的不确定性正是给了许多迷茫的人探索的勇气。虽然自己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大概一千年前就不能被称为人了。
他又慢慢的将帖子合起来，塞进裤袋。迈动着修长的腿朝远处的大排档走去。
自己……原来已经活了这么久啊……
（梦里，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