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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戏剧我的梦之国 马景涛《雪珂》戏外笔记

2020-01-14 09:15 作者:west007  | 我要投稿

转自1991年皇冠杂志 图片资料提供:rita (这篇小马哥写的专栏我两年前就在豆瓣上转发过,现在转来这里)他凭借此剧第二次入围了金钟奖最佳男演员。

我的戏剧我的梦之国

《雪珂》戏外笔记

文/马景涛

引子

在梦之国——一种远离周遭,水银灯下的生活情调。兀自走过巴黎的街头,找寻一种唤作“趣味”的东西。但往往有关的事物,来得快,绝尘而逝也快。整个时空在我身后快速地游走,闪过古典幽情的伦敦、罗马,飞出典雅的翡冷翠,掉进了美与哀愁的水都威尼斯——上帝住在这个城市里。最后漂流到大西洋上的圣马丁群岛,海天相连,蓝得透底,绿得上了油。清晨,绿金色透着蓝金光,下午紫金透着深蓝。海滩上不是白沙,是千古以来的贝壳塚,海浪长年的打动,成了细细的**。夏日午后阵雨过,双彩虹就在天际双双跨过,你不需再打探神在那里了。蓦然回首已是满天星子,与你共度清风凉夜,唐诗中的绝句在这里得到人间真有此景。


  梦醒时分我依然落入万丈红尘,迷惑的人间里。想到每次与好友见面小别都有依依之感,明明说了再见再见。再见不是永别。我有位在芝加哥做社会研究工作的同学,他谈起世界性的精神危机,已开始弥漫了全人类,美国在1970年代因越战的结果,大家都在寻找灵性与自我,是平静的年代。1980年代消磨在物质主义之中,他说我疯狂地、不停地买过全世界,就是证明。现在进入1990年代,人们又坠入了愤世嫉俗、沮丧的精神状态。

  去年耶诞节,好友海仔、小彩从欧洲回来探亲,我们相约1990年的夏天“漫步行巴黎”。海仔说:“巴黎要慢慢地看。”小彩说:“明年的夏季是我们最后的单身贵族行,年尾我就要做妈妈了。”她脸上堆满了喜悦又喜悦的笑容,不停地说:“五月中巴黎的春天是慢慢地来,你会吸满浓浓的春意,明年的春天是我们的春酒行。八月我们再一块儿坐火车去佛罗伦萨待上半个月,然后我们去荷兰开会,你回台北。”多棒!! 不管一千一万个理由,千万都不能失约,年初我就把机票订好,准备把手上的戏约处理清就上路了。

 

惊喜

当我还沉浸在巴黎春天的约会时,中维约我相谈演出《雪珂》的事,我一边看剧本一边就知道“梦之旅”泡汤了。我连连把剧本读了又读。琼瑶女士的剧本,严谨的结构和进展极为缜密的风格,深深吸引住我。

  在《雪珂》剧本里,洞见了人性多样面貌,矛盾、迷茫、困惑、彷徨……所造成的悲剧,完全是人为的,人真的是环境的产物。从悲剧里又透露对于人生伟大的自然力,处处在那里照耀、跳跃,达到悲剧的净化作用。在《雪珂》的剧本中给了我们一个实例的证明。它并不用什么鬼怪之类的东西来吸引我们,也没有什么异常的行为来恐怖我们。它的全部只是人生日常的情景,然而我们看了便会颤栗、惊呼,令我读后感动又感动,能不接吗?剧未拍,我的人全部都投入其中了。

过山

  《雪珂》里的人物,是一种既非纯然善的,也不是存心作恶的人物,他们之所以陷于悲伤的境遇中,是由于人性中的弱点。


   我像发了病,白天、晚上翻剧本看影带碟片,好像每天都生活在长夜里,剧本越看人越呆,一个人常常发傻。因为《雪珂》它不是惨剧,它描绘了一种庄严史诗般的情,人与人之间千古缠绕不移的情爱。是非常高难度的表演,剧本精炼有层次,每个人物的塑造都要小心的经营。悲剧的美学,一定要合乎准则,才能呈现出悲剧的美感,尤其是要有古典的幽情。

  琼瑶女士这回给我们出了考题,我想:演员中高手云集,如归亚蕾,刘雪华,张詠詠,张佩华,杜素真等,但这次我们大家要一起小心翼翼过山了。在《雪珂》众生与命运斗争的景象中有一种冷酷的幽默,剧本中选择最有表现力的大轮廓,加上如诗隽永的对白与丰富的学识,制造出一种抒情性、文学性很浓的气氛。我们可以从剧本悲伤后面感到阳光的温暖,在把悲哀变成美的同时,也把美转化为希望。这是《雪珂》一剧的宗旨。

  这可考住大家了。我一心一意地等着好戏,好戏来了,人却不好受,心想:戏要演得好自然得发挥群体的力量,大家一起过山行。

情关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李商隐的名句千古迷人的情,产生多少缠绵悱恻令人低徊不已的动人故事。

  这道关口,古往今来人类最难度过的总是情关,雪珂与罗志刚,命运把他们结合在一起,度过一生中最宝贵的八年青春,一方曲意顺从,一方恨爱交集,一种强烈的生命张力,相互激发,生活里有解不开的情困,无法言喻的震撼。面对着一生一世的情,他们都面临一生中最难堪的打击,与命运挣扎、搏斗,深深爱慕着的人却无法做为永恒伴侣。

  若心中真爱一个人,是否一定能做到牺牲、奉献、无怨无悔地成全对方?! 然而人依附在一个社会中,他便不能不受环境的支配,和环境冲突、危机重重。不幸而奋斗失败,那便是悲剧。但从悲剧中升华出来,呈献至美的品质,这是《雪珂》所要达到的境界。

  我们的演出受到了高难度的考验,不是哭泣与泪水,或简单地脸部悲伤表情,就能通过表达的方式。而是通过非常细致的肢体语言,加上情绪呼吸的声音才能刻画渐进渐深的情感,使它呈现出来。那种感受不是哭,是泣血,萦回不已。当自己割舍所爱,看着它渐行渐远,走向永恒,留在眼中的白雾——泪水割断天涯路,那一刻:不管你伫立在哪里都是动人的。那种来自内心的表演,而没有语言得诠释,那种血液冲刺到脸上,只有自己深深地能感受到,连眼角都在牵动的感动。


《雪珂》剧中,最重要的一点是爱心——一份超越了物,直透人心的感情,充满温情的爱心。多年前我看过许多遍沈从文大师的《边城》,他认为只要是人就该有情,就该有爱。他是从爱的角度出发,也是感人至诚至深的原因。总之,一定要有快乐的希望或是快乐过,才能感觉真实的痛苦。

  希腊悲剧的思想,亚里士多德说得很明白,他说:“悲剧的目的是在唤起恐怖和怜悯的感情。”对于如何能使观众发生“怜悯”及“恐怖”的情绪这个问题,亚里士多德并无具体的说明。后人纷纭但下了一个结论:“凡结局为观众所不满者,谓之悲剧。”这是悲剧的最后一种解释,我觉得悲剧是希望憧憬快乐后的沧桑。

  那能够懂得的人,就能够爱,能够开怀,能够了解。对于一件事情越有所知,爱越大。十六世纪瑞士有一位医学及哲学大师——派拉西索斯为爱做的注释,我记着总不忘:“一无所知的人,就一无所爱。一事不做的人,就一事不懂。一事不懂的人,就一无所值。”

  在《雪珂》的故事里,罗志刚对雪珂的秋水天长般的爱,那种情海无边,回头也无岸的爱,我想,罗志刚就傻到底吧,饮下苦酒,为你所爱的人,就像是维斯康蒂的《威尼斯之死》,到最后终归幻灭,但描述得格外动人。

塞外的明珠——承德

《雪珂》故事发生的时代背景,是由清末到民初,从北京移转到承德。而我们所拍摄的主景、戏也全部是在承德完成,(其中有小部分景、戏是在北京和康西草原拍摄。)承德避暑山庄曾是满清王朝的第二政治中心。其建筑之博大宏深,堪称世上宫苑之最,与北京的故宫、曲阜的孔庙并称中国三大古建筑群。山庄始建于清康熙四十二年(1703年),后经乾隆大规模改造扩建,先后经历八十多年,直到1790年才最后竣工,距今恰好二百年整。


  山庄是大陆现存最大的古代皇家园林,占地约560万平方公尺,比北京颐和园大一倍,相当于故宫的八倍。从清朝末叶起,山庄连遭军阀、日寇洗劫,古建筑仅存五分之一,大部分胜景已是残垣败瓦。如今,经过近十四年的整修复建,著名的康熙和乾隆七十二景,现已恢复三十六景,外八庙已有五座庙宇整修开放,正宫区基本上得到复原。现在的溥仁寺、普宁寺、大乘之阁、普佑寺,以及陀宗乘之庙的大红台群楼主体工程均已完工。在山庄内对楠木殿、文津阁、春好轩等危险古建筑物,也都已进行了妥善的抢修。《雪珂》整组戏就是在这样教人发思古之幽情的美景里,刻画上一段不朽的爱。

  12月6日晚上9点58分,《雪珂》全剧杀青。这是个美丽的句点,也将是个永恒的赞叹!想到了漫长而辛苦的创作过程,此刻的心情,让我真实地了悟弘一法师(李叔同)在他大限到时,学生问他对人生的看法,他写出的四个字——悲欣交集。我突然有股想哭的冲动。今天,我用最沉静的心,细细地写下一字一句,心依旧是寂寞,惟有在记忆交映的刹那,而变得澄净。一场初初的缘起,像细水涓涓般,来自心河——远方的一切切,是那么熟悉又陌生的遥不可及,难忘的故事、难忘的朋友、难忘的承德、难忘的……

导演与摄影

沈怡导演和李平摄影师的合作无间,雕琢出一幅幅美丽动人的画面。承德处处是美景,一幕幕短捷连长镜头,流畅地接续交代故事的过程,丝毫没有突兀破碎的感觉,非常纤细的感触,以优雅德视觉艺术的表达方式,娓娓道出,令人回味无穷。

  制作态度的用心严谨,生动自然的人物塑造和演员认真求好的表现,每个人也都得以深刻地演出。谢谢《雪珂》这两位默契十足的灵魂人物,给予我们很大很美的表演空间,使我越能掌握表演艺术的魅力。

  这出戏由盛夏拍到严冬,近尾声时,承德的气温夜间已降至摄氏十度以下。每个人身上除了自备衣裤、毛袜、棉鞋、手套再加上制作单位发给的大棉衣、大棉裤、军大衣、毡帽,那副蠢相活像一只大狗熊,每天早出晚归,浩浩荡荡的队伍,场面好不壮观。别说人吃不消,连摄影机器也挨冻得开始叫罢工,在这样恶劣的天候下工作,实在苦不堪言,也是大部分演员未曾经历过的。

  在中秋节来临之前,承德又送了我们一份厚礼。那是9月16日午后,大伙在延熏山庄拍罗宅大院的戏,远方的白云不知何时全都相约一道,慢慢地弥漫了整个天空,像极法海在天上与白娘娘斗法、水漫金山寺。天际罩上一层白纱却久久不散,顷刻间,什么东西猛然打落在头上、地上,先是一颗、二颗……再来是狂风骤雨般地掉落下来。我便楞楞地呆立不动,突然听见有好多人尖叫抓住一般的喊——“冰雹!下冰雹!!“看着洒遍一地的冰雹,这时如果有杯威士忌多棒啊!沉浸在一片欢愉声中,抓起一把又一把的冰雹,装得慢慢口袋,鼓鼓、饱饱的,好满足!好快乐!好像又回到孩提时无忧的日子里,脸上绽开了天真快乐的笑容。

  月亮在我们殷殷祈盼下,真的长成又大又圆,在中秋的静夜里,我轻弹着吉他低唱着《街灯下》,《一帘幽梦》,《烟尘往事》,《as time goes by》……一支又一支心爱的曲子。漂泊多年,今夜我才明白,长久以来的乡愁,不是在这块土地上,我的乡愁是生我长我的地方。我怀念着台北的家人与远方的朋友,今晚我非常非常的想回家。

  “真实;始有安静之心。”——莎士比亚。我的戏剧、我的人生是如此真实的紧紧缠绕一起。浓浓的秋意,静谧的夜深深地深深地许下心愿,我必会实现!我必会实现。

康西草原——导演的梦工厂

  “马:既爱且怕的飞骑,驰骋在辽阔的草原,紧张和兴奋腾跃的快感,我会拥有一匹自己心爱的马。”这已是好久远的事,童年的梦而今就快实现了。要来的几天,夜夜不能成眠,心里想的、脸上笑的、眼里盼的是梦里心爱的马。

  终于,11月23日午后2时,我们住进了延庆县城的宾馆,康西草原已近在咫尺。翌日天未亮,我们的巴士已驶往草原的公路上,大约三十分钟车程就到了。初冬的草原像黄色的海,北风卷起的尘土似黄浪连向天际,真是奇景。当地人说,我们来的季节太晚,盛夏时分,油菜花开,开向无际的天边,碧云天,再加放眼望去一片绿色大地,才是草原最美的时光。但在这北风萧萧、黄沙滚滚的草原,骑在马上远眺结冰的湖面上朦胧浮现的山峦,冷冷的调子,很“酷“的眼神,我觉得自己是《荒野大镖客》里的克林伊斯威特。

  我忘我地策马飞奔,奔向我美丽的梦之国,我不想停止也不忍唤醒,怕我深情的想念化做幻梦。


喜悦

《雪珂》最后拍摄的一场主戏,是一段很美的“剖白“,割舍不断的情缘,令人万般的无奈,面对着生死的决绝,把心底的话相互说明,爱是最自然的结合,决不能单取,一定要双方互拥珍惜。若不能如此,只为自己所爱的人,去做最后一件事——成全的奉献。当一切希望都转为永恒的祝福,平安的喜悦才是每天的生活。自己所追寻、期盼的不也是这些吗?!

  《雪珂》里有我对角色构思的过程和技巧的应用。使我想到影响印象派的一代宗师——法国大画家米勒的《晚椿》。夕阳西下,劳动了一整天的一对农家夫妇,听到远方教堂传来的晚钟乐曲,在宁静的空中回荡,两人站在那里,俯首默默祷告。此时此刻,两个凝固的身影支配着整个画面。画家着力描绘出他们的孤独和虔诚,我们不能不为他们的纯朴和诚实所感动。我常反复地思索,自己对戏剧的执着、对工作的狂热,是否像画中的农民对宗教、对土地的忠实一样,都在艰辛地守护和耕耘着这片戏剧的土地。忍受着肉体上的痛苦和精神的折磨,把日子很珍惜地送走;为了永恒的喜悦,必须走过这段辛苦的路。

最后的停泊

整出戏终于大功告成,所有的人都已离去,我独自留下来录制特别节目——介绍《雪珂》整个拍摄的场景与承德的名胜古迹。当工作了一天后,我回到云山饭店,整层楼空空荡荡,真正领受到人去楼空、曲终人散的空白之感。(注:小马哥担任特别节目旁白的部分片段我之前有上传过https://www.bilibili.com/video/av21104211/

  时间总是悠悠走过,一转眼来去承德,四个多月了。却好似刚来不久,大概是日子在紧张又快乐且繁忙中走过去了!我们演员的努力与收获,都会呈献在广大的观众面前,但幕后默默耕耘的工作伙伴,他们的辛劳也一样值得肯定。谢谢!!我在这里代表所有的演员向他们表达最深挚的谢忱。

  12月10日北京降下瑞雪,清晨的机场早已染满浓浓的离愁,珍重吧!亲爱的朋友,我最疼爱的小金铭,别哭!乖!马叔叔一定会再回来的——一定!!“

  在飞机上,我回忆起过去的情景,随即猛然惊觉一切已时移事往。但在我心板上,却是一个永恒的印记。

  入晚,回到了久违的台北——这个玩着钱财游戏的城。从车窗往外望,那十彩纷乱的霓虹灯,在暗夜里的高空中追逐。随着分秒的演进,发出各种各样的滚动声音,大小远近,真是现代工业的交响曲。

  不管这是个什么城市?!台北是我的家。这里有我的乡愁和梦想,有我最钟爱的一切、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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