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迟到的后来
“有空吗？这几天里，我想和你吃个饭。”男人看着摆放在桌上的手机，端坐着等待电话的那端发出答复。电话开了免提，音量是满的，女人的声音又大又难听，难免令人觉得刺耳，“好啊，就东街有家火锅店的。”男人觉得耳朵有点不舒服，便扣了扣耳朵，突然反应过来女子的回复，意外般回答道：“真的吗，那最好不过了。那么，就请今天下午三点钟到那家店见面吧，料想自毕业，我们已好久不见了吧？”男人正推敲着该用哪些礼貌的词汇终止这次谈话，女人却一声不吭地挂断了电话，“嘟”的一声干脆利落地在房间里回荡。
他很累了，从大学毕业到现在，为了减轻父母的压力，拼了命地赚钱，分明在外人眼里的极轻松的工作，却被他干成了“007”。尽管他因此也获得了近几年的“优秀员工”，但职位仍然未提升，反倒是刚来的成天上班打游戏的新人却在工作没几天后当上了总管，那人从不向老板鞠躬的样子似乎透露了什么，但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自己毕竟不是他，想到这，男人还是选择了努力工作。
他搓着眼睛，简单洗了头，花了二十分钟给自己梳了个分头，随后穿上一件掉了色的西服——这是母亲为他买的，也是他唯一一件算得上得体的衣服。
住处的街旁停留着几辆“哈罗”，有部分是没了坐垫的，大都是瘪了胎的，最终男人选择了一辆篮子损坏的电动车，因为至少它能运动，他将手机放在破损的篮子里听着导航，左摇右晃地便出发了。此时的天空有半边是被云笼罩的，另外半边盛放着太阳，傲慢地照耀着，丝毫不担心接下来会不会变天。
东街是老城区，新建楼与改建楼未曾于此扎根，全是泛黄回忆的旧味道。在这里，你可以看见火柴盒的水泥楼，同样也能看到砖叠的小洋楼，最不可思议的是，这里也生存有黄土堆的瓦片房，各种各样的旧式建筑于此汇合，它们不论高低，全都是黯淡无光的，同西城装有反光玻璃的高楼大厦形成反对关系，更显此地的贫穷与凄凉。
“前方二十米左转！” 导航的提示音播报着，而此时男人已无需导航——他已看见坐在店中窗旁的女子。一个急刹车，他本企图帅气地来一个甩尾将车停在路边，可由于惯性，篮子上的手机不受约束地发了出去，就砸在路旁的树上，屏幕泛白，想来是暂时不能使用了。
男人捡起手机不住地拍打着，片刻后无可奈何地挠着头陷入了懊恼。最终男人决定先不顾这些小事，毕竟店中的女人更为重要些。
女人没有选择以玩手机的方式消遣时间，而是玩着桌上的勺子同筷子，使它们成为一种工具的样式。店中的空气闷闷的，总有股若隐若现的怪味。
“久等了，路上有些坎坷，但总算是来了。”男人面带腼腆，极力使自己看上去自然大方。女人见他落座了，便喊来服务员要点菜，男人想点些甜品给女人开开胃，却在女人瀑布般的点菜声中渐渐闭上了嘴。
“最近很忙，能出来吃一顿火锅真是乐事一件。”女人伸了伸懒腰，低声自语着。男人闻声迅速接话：“你愿意出来才是再好不过。”
上菜了，猪血鸭血放在一盘，牛肚、羊肉卷放在一盘，火锅底下的灶被点燃，不多时锅中的红油便被烫得翻滚，空气中的怪味愈发明显了。男人想找个话题，便对这怪味发起了进攻：“宝凤，你有闻见怪味吗？我总担心是天气太热导致食物变质，这样对健康是不太好的。”陈宝凤撇了一眼未下锅的食物，血类是暗红却明亮的，肉类也是很新鲜的，而后她如被触雷区般猛然瞪着男人，“朱茂，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有些味道实在难以祛除。”男人心中犹如被重铅砸中，后悔非常。
起初，陈宝凤是学习的是美妆，而后听说殡仪丧葬行业收入颇丰，远比她毕业后在店里卖化妆品赚得多。于是，年轻气盛不在乎鬼神的她，投入了入殓这一行业的怀抱。但，凡事不能尽善尽美，受腌渍的黄瓜尚且带有酸味，更何况臭味熏天的尸体呢？在几年如一日的工作中，宝凤便与这特殊的味道相伴，这就像是胎记，不管是热水凉水都是清洗不掉的，倘若想通过别的手段遮盖，那只会欲盖弥彰。
锅中的气泡炸裂，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雾气不断地蒸腾，陈宝凤同朱茂的额头大大小小的全是汗珠，此时的空气似乎少了怪味。“从高考到如今，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呢。”朱茂边将锅中蘸满红油的牛肚夹给宝凤边如此说道，“还记得你喜欢吃辣，毕业晚会那天一个人吃了三碗辣子面，脸都红成苹果了！”宝凤盯着盘中的牛肚，愣了好久，伸出筷子去涮羊肉，赔笑道：“当时真是爱逞强，回去时难受了一个晚上，还是高中的时候好啊。”“是啊，还是高中的时候好。” 朱茂重复着，用手挠着鼻子，好像是在捕捉若隐若现的怪味，而后又找到个话题，同宝凤说着：“还记得当时你叫我猪宝，我一直以为是我可爱，结果却是因为我肥胖，哈哈。”宝凤一听到“猪宝”就大笑起来，由于辣而流出的涕水喷在桌布上，“真是对不起啊，我那时候就是喜欢捉弄人，如今你瘦得多了，不能算是'猪宝'了。”宝凤用拿饮料的动作掩饰偷偷将盘中的牛肚丢到垃圾桶里的事实，以极平常的口吻说着：“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呢？我记得你是喜欢古诗词的。”朱茂的头脑充满了尴尬，他从未热爱过古诗词，甚至于高考的古诗文默写都错了一半，“哎，爱好是难以成为职业的，目前在做市场营销，只是千千万万的社畜罢了。”宝凤的假睫毛掉了一边，她从包中拿出一只印着残缺的叮当猫的镜子，开始打量着自己，那镜子是高二时候朱茂偷偷塞进宝凤抽屉里的。宝凤边撕扯着另外一边的假睫毛，边嗔嗔地说道：“这镜子，还是李艺当年送我的，实在怀念那个时候呢。”“李艺？记得当年他物理极好，现在该是在某个研究所了吧？”“没有，他现在在一中教书，收入不高，但还算稳定。”宝凤好像想到了什么，“哦对了，忘了和你说了，我和艺订婚了，明年三月就结婚，到时候你一定要来啊。”朱茂心中咯噔一下，大吸几口气后，再次恢复了平静。
火锅店里又只剩下咕噜咕噜的水泡炸裂声与筷子碰撞盘子的乒乒乓乓声了。
火锅店外乌云密布，傲慢的太阳被打下的擂台，天边阴沉沉一片，如焚烧尸体后升起的烟雾，让人感到不舒服。
“宝凤，其实我是有话说的，我…我……”朱茂正开口犹豫不决，宝凤衔起筷子指着他，摇着头，放下了筷子，话同口中咀嚼的食物一道泄出，“你不必说的，我都了解，如今是如今了，就像当初想不到后来只是后来。” “只是我还想说的，只是我还想说的……”“还是请别吧，我将嫁人了，他很好，真的很好。”“那么就请让我说完，行吗，作为这几年的终结。”“请便。”
宝凤拿起牙签，剔着牙缝，而后用湿巾擦着嘴，已打算离开了。朱茂仍然停留在“我…我…”中，宝凤起身了，朱茂喝道：“新婚快乐，就以此作为后来吧，希望不太晚。”宝凤的嘴角在一瞬间被提起，而后又迅速的放下，“希望下次见到你，能是一家三口。”听到这，朱茂不好意思地挠着头，从兜里掏出手机展示给宝凤看，“宝凤，你看，我的手机在来的路上摔坏了，也没有带现金，你看……”宝凤再也忍不住了，大笑声混杂着窗外的雨珠落在行人的耳朵上，外面的人全都在往店内看着。“那就记在你的份子钱里了！”
随后，宝凤和那声“微信转账XXX元”一同消失在朱茂的世界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