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冲|林小庄】长夜未尽，共待黎明（三十八）
国共两方达成一致，决定合力破解诺亚计划。但两方人马并不在一起，而是各处一方各自工作，之后再通过电话相互交流、交换各自的成果。这样的做法无疑限制了工作效率，但却是两方可以接受的唯一合作方式。
即使是抗日统一战线面前，国民政府对中共依然心有芥蒂，而介于国民政府的态度及种种过往，上海地下组织也不得不防，谁都不愿意把自己的特情人员暴露在对方面前。所幸两方人马的能力都是不容置疑的，在第十天结束时，终是不辱使命，拦截下了纯子预先设置的所有密电码，而此时距离诺亚计划的实施，也只余三天时间了。
“这么多内容……”小庄看着抄了满满几个黑板的一大堆数字，不禁发愁，“这要怎么破解，你说纯子会不会在什么地方留了密码本？”
叶冲摇了摇头，这个问题他想过，他已经仔细回忆过好几次那天与纯子之间的对话，她没有任何关于密码本的提示，而且纯子自戕小院子他也又去过一次，里里外外仔细搜索了一遍，全无线索。
“冲？你没事吧？”看着叶冲那明显的一脸疲惫之色，小庄担忧地问道。10天了，叶冲的感冒不但没好转反而还更严重了，咳嗽越来越厉害，还反反复复在发烧。
“没事儿。”叶冲强压下想要咳嗽的冲动，说道。
“你这脸色都差得跟咸菜一样了还说没事儿。”小庄嗔道。
“这不是这几天压力太大休息不好么，”叶冲宽慰道，“等事情解决了，好好睡几天，也就好了。”叶冲看着小庄脸上那两个藏不住的黑眼圈，心里既有些感动又有些心酸。其实这些日子小庄也休息不好，他既要操心诺亚计划，还担心叶冲的身体，每天夜里都起来好几次来看他，如果没事还好，万一发现叶冲又在发烧，那就又是不眠不休地照顾他一整夜。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是被小庄这样温柔地照顾着，可是自己却陪不了他多久了，只希望他届时，不要太难过……
小庄长叹一声：“是，赶紧把事情解决，你也就能好好休息了。”他的目光又回到那些数字上，然后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冲，你说会不会干脆就是明码？”
“这不可能，纯子用这么周折的法子透露的情报，结果是明码，这从逻辑上说不通啊。”叶冲质疑道，“而且纯子的性格，她可是从来不吃亏的，不会这样便宜咱们的。”提到纯子，叶冲不由得神情黯了一瞬。
“万一她这次手下留情呢？试试又不费多少工夫。”小庄说着，拿起笔开始翻译，然而当他译出全部电文，他却沉默了。
“小庄，怎么了？”叶冲问道，“你译出了什么内容？”
小庄看着叶冲，有些迟疑地说道：“这是纯子的遗书，可是……”
叶冲心中一凛，伸手拿过了小庄译出的电文：
“冲哥，当你看到这份电文，我巳经不在人世了。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不感相信，我最爱的男人，杀了我这世上最爱我的人。我应该恨你的，应该去杀了你给我的父亲报酬，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我依然爱你。于是我只能恨我自己，恨我自己放不下对你的爱。我来中国，是想帮你的，诺亚计划，我本就不赞同，但我无法围背父亲，最后我决定用这样的方式把诺亚计划最后的情报告诉你，我这样也算是帮了你吧。可是帮了你，就背叛了父亲和弟国，我唯有以死谢罪。冲哥，我死了，你会难过吧？我希望你会难过，因为这样我会开心一些。还记得我吗以前经常做的游戏吗？真是让我受益匪浅啊。最后，祝你找到答安。
小白兔公主 绝笔 ”
短短的一封信，道出了纯子最后的心境，叶冲不禁湿了眼眶。他怔怔地有些出神，一只温暖的手搭上了他的手臂，并稍稍用力握了握。
“冲，这封信里，一定包含着诺亚计划的线索。”小庄看着他，眼神严肃而坚定。
叶冲深吸一口气，回过神，“是的，线索肯定就在这封信里。”他看着这篇混合了日语片假名和汉字的信，说道：“这不是纯子的写作水平，纯子的文学素养很高，遣词用句一向讲究，绝不会像这样语言平平无奇甚至还有病句和错别字。”
小庄也有同样的疑问，“纯子这封信，看起来就像是刻意拼凑某些文字一样，看起来有些怪。还有，经常玩的游戏？咱们跟她经常玩什么？跳房子？捉迷藏？可是她说受益匪浅，那一定不是这些只有娱乐作用的游戏……”
“是数列。” 叶冲说道。纯子小时候不喜欢数学，成绩很差，但是叶冲却总喜欢用数列作为游戏，为了能跟叶冲玩到一处，她不得不努力学数学，结果她的数学成绩也突飞猛进提高了很多。
“数列？”小庄看着那写满了4块黑板的密密麻麻的数字，一股子绝望之情涌上心头，他们就算知道数字的排列顺序，却不知道该如何组合，更勿论找出其中规律，这个难度可是太大了，可留给他们的只有三天时间。
“我想，文中出现的错别字或许是突破点；还有那些重复的字，有一些或许是干扰项，可以去掉；而且我们可以按日期分组，只研究某一组的数字规律，然后代入到其他组里进行验证。”叶冲按着他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说出他的思路。
叶冲的一番分析，让小庄感觉又有了些希望，而且没到最后，怎么也不能轻言放弃，总要试一试的。小庄很快把叶冲的思路通过电话告诉了其他人，集思广益，说不定他们还有一线希望。
然而过程并不容易，光是去除干扰项就不是太容易，还有相邻的数字该如何组合，这也有很多可能啊！没有太多好法子，只能一个个地试，所有人不眠不休地计算着，连池诚都被叫来帮忙，可是一天过去，毫无收获。
“都试了无数次了，可还是找不出通项公式，”小庄几乎哀号，“纯子什么时候数学这么好了，这题也太难了。”
池诚早就放弃了，他虽然算得一手好帐，可是仅擅长财务方面的知识，破解密码这种事，对他来说实属超纲。而小庄这么多年跟在叶冲身边，耳濡目染，加上叶冲的一对一教学，虽然距离高手有那么一些距离，但也还是有些功底的。
叶冲按着自己痛到快裂开的头，他对小庄的话并不赞同，纯子自幼表现出来的优势都是文字，不可否认纯子很努力，可是她的数学天赋却着实有限，数感并不是很好，要说她能设计出一个让包括叶冲在内解密高手们都感到为难的数列，叶冲是不相信的。“一定是思路出了问题……”叶冲说道。
“思路……思路……”小庄沉吟道，“如果从纯子的性格分析，她一直是感性大于理性，喜欢文学多于数学，我们完全从理性的数学角度去分析，会不会本身就是个错误？会不会我们想要的信息其实是包含在文字里？”
文字……，两个人不由得把目光又聚焦在纯子的信上。
“纯子的落款，不是她的名字而是小白兔公主，这有什么含义吗？”小庄问道，他并不知道《小白兔公主和泰迪熊王子》的故事。
小白兔？叶冲心里一动，他抬头去看黑板上那些数字，看了一会儿，突然道：“兔子数列。”
小庄不解地眨了眨眼。
“就是斐波那契数列，因为斐波那契以兔子繁殖问题为例引入这个数列，所以又称兔子数列。”叶冲解释道。
“是因为纯子喜欢兔子吗？”小庄猜测道，纯子一直都喜欢兔子，小时候还养过一只兔子做宠物，可惜不到一年就死掉了，他还记得纯子当时哭了好几天，后来她就再没养过宠物了。
叶冲心中轻叹了一声，没有作答，小白兔公主的故事，就让它随着纯子一起去了吧，如果人真的有来世，希望纯子能如愿做回那个单纯善良的小白兔公主。
“斐波那契数列的通项公式是F(n+2)=F(n)+F(n+1)，把不符合这个规律的数字都排除掉，或许能发现什么。”叶冲说道，“还有，不要再按日期分组，所有数字按顺序排列。”
斐波那契数列的计算十分容易，尽管到了后面数值越来越大，但毕竟只是单纯的加法，两人很快就完成了。被排除的数字毫无规律，没有任何意义；而留下的数字，与正确的数列相比较，会发现有些地方缺项、或某些项里缺数字。
叶冲把缺少的数字列出来，得到这样一组数：1、2、1、3、1、1、3、0、3、1、1、2、8、2、6。
“这堆数又是什么意思？同样没有规律啊。”小庄叹道。
叶冲眉头紧蹙，1、2、1、3、1……，他总觉得有点眼熟，可是他此刻脑子里乱糟糟一片，怎么也想不起来。
“121，31，这不是上海的坐标吗？”一直默不作声的池诚突然说道，“东经121度，北纬31度，就是上海。”他是个商人，船运商人，对钱和地理坐标最为敏感，香港到上海的航线他经常跑，这个数字他太熟悉了。
小庄：“看来诺亚计划的目标还是上海，并没有变。那接下来的数字，130、31, 128、26……”
叶冲在地图上迅速找到了这两个位置，“鹿儿岛和冲绳。”叶冲一边说着，一边将三个城市连成了一个三角形。
“这范围也太大了，只剩不到两天，搜索这么大一片海域，时间根本不够。”小庄看着那三角形中的一片蓝色，不禁有些焦躁，他甚至开始猜想纯子是不是故意报复他们，给他们希望，再让他们绝望。
“纯子说了她不赞同诺亚计划，”叶冲冷静地说道，“所以她一定是希望我们能破解它的。”他拿出尺子，找到了三角形的中心点，“以这里为中心进行搜索，我想这就是答案。”
叶冲看着地图上位于东海上的那个红点，那里距离上海不到500公里，日本人的战舰如果全力行进，不到10小时即可抵达上海。按照纯子的信息，距离诺亚计划的执行时间还有30多个小时，那他们应该还在原地待命。但这个位置，毕竟只是叶冲他们的猜测，还有待验证。三个小时之前，他们已经将得出的结论上报给上级，现在他们能做的只有等待，而等待，最是无奈与漫长。
叶冲低着头一阵剧烈的咳嗽，他浑身酸痛，呼吸心跳都有些急促，眼前也是一阵恍惚，地图上的那个小红点都变成了两个。他难受地闭上眼，手掌抵住额头给自己一些支撑，下一秒，却有一只手落在他肩膀上，揽住了他。
“冲，你去睡一会儿吧，有了消息我告诉你。”——他耳边传来小庄担忧的声音，可是听起来不那么清晰。
叶冲用力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现在还不能休息，我没事的，小庄你别担心。”叶冲说道，不知道最后的结果他不敢休息，他怕自己一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了，万一猜错了，他们就只能利用剩余的时间尽力撤离市民了。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你身上又热起来了，从小到大就没见你病过这么长时间。”小庄说道。
叶冲握住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笑着安抚他说：“从小到大，我也从来没压力这么大过啊。真的没事，兴许一会儿，好消息传回来，我立刻就好了。”
小庄：“你不回房间也行，要不你靠我身上睡会儿？”
本来也想关心叶冲一下的池诚，却发现自己根本插不上话，只能尴尬地望着天花板，不去看这相亲相爱的两个人。他突然想起何樱的一句话，——“他俩才是真爱，我就是个意外”。当时靳香把这话当个笑话说给他听，他也的确是当个笑话来听的，然而此刻他悟了，这就是事实，根本不是笑话。试想作为叶冲女友的何樱都觉得自己是个意外，那他是什么？100瓦的大灯泡？——着实多余，他突然觉得自己就不该在这儿。
就在池诚心里碎碎念的时候，遥远的东海上，却正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战斗。几架军机如同一只只大鸟，朝着海面上的几艘军舰俯冲而来，同时投下一串炮弹。震耳欲聋的炮声伴随着猛烈的火光，把旗舰的右舷撕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一条条冲天的水柱像巨龙一般怒吼着冲出海面，又凶猛地扑向海面上停泊的那几艘军舰，瞬间大浪冲刷过军舰的甲板，猝不及防地卷走了几个正停留在上面的日本士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日本军舰这时反应过来，开始组织反击，然而为时已晚，在几轮猛烈的交火之后，全军覆没。
当消息传回上海，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这个国共两党临时组建的团队，在不同的地点，用同样的心情发出了欢呼。而叶冲只觉得脑子里那根绷了10几天的弦，“啪”地一声就断了。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他听见小庄和池诚焦急的呼喊着他的名字，可他依然不可抗拒地向那一片黑暗之中坠落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