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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isen und Blut(5):回响

2021-05-05 23:01 作者:Supernova_Pulsar  | 我要投稿

写在前面:或许这一篇才是真正的刀子,您在接下来的文字中将会看到自杀的历史学家,欧根在核子之火下的陨落,迷惘的战争老兵以及一个被推翻了的旧帝国主义的铁血公国被新帝国主义再次撕碎的场景。无数苦难的投射,形成了这个国家无解的痛苦。这四个故事当中的第一和第三个,将会以复调写作的方式——笔者当下认为最能表达心中所思的风格来展开。

那么问题在于,既然铁与血摧毁不了这所有的矛盾,那么这个国家的前路又在何方呢?难道说对塞壬的战争竟是那永恒的救赎吗?而不幸的是,时至今日,笔者自己也没有答案。或者说,笔者也在为铁血公国的芸芸众生寻找一个归途。

正片开始:

第一个故事:Die letzte Erika(最后的埃里卡)

摘自 奥托.热娜尔特霍芬《铁血帝国衰亡史》 第三部 结尾

我们发现,终结所有战争的战争往往会换来终结所有和平的和平。战争的结束意味着铁血公国衰亡过程的谷底,意味着铁血公国作为一个地缘政治概念的消亡......我们重返了战前那四分五裂的状态,可这一次我们不再有自救的机会.......至此,我们的故事结束了,而且在我们有生之年它也不会再翻开新的篇章。

我是在向热娜尔特霍芬表达了采访意愿以后几天才得到她的同意,于是在一个下着雨的上午,我前往她位于施潘道区的公寓拜访她。她穿的很正式,站在门前迎接我。之前我们已经通过电话聊了好几次,我逐渐打开了她的心扉。比起一开始她对我提问和其他话语的拘谨的回答,现在的情况已经好多了。

为我倒了一杯咖啡以后,我们两人在桌前坐定。当她突然开口时,我正在轻轻啜饮那杯磨得很仔细的黑咖啡。

现在的我时常瘫坐在桌前,盯着手中的钢笔,看着稿纸上密密麻麻的字母。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写些什么,大约是某种自欺欺人的成体系的胡诌吧。连我自己都已经快要成为贫病交加的乞丐,却还要看到世间的光芒……于是就这么瘫坐着,任由时光一个小时一个小时的匆匆离去,一个字母也不写,恍惚着,斗转星移之间,仿佛一个又一个时代在我眼前永远地消逝。

我不明白,为什么战争结束以后的日子还是如此举步维艰?那些占领着我们的国土的人似乎总感觉自己高于我们一等——这种意识似乎来自于远古的那种,在文明社会看起来极其荒谬的种姓制度()。

我昨天在利希滕贝格区看见一位皇家警察,大声地呵斥一位开餐馆的老妇人。那家餐馆从内战刚刚结束以后就在那里了,大约已经有十五年了,专门做德餐。战争刚结束,之前店里的几个小伙子全都死在了前线,所以可能是那位皇家警察受到的服务不太周到。他就用蹩脚的德语大声嚷嚷着要关了这家店,老妇人在一旁唯唯诺诺的请求那个警察不要这样做。我实在忘不掉那个老妇人当时的表情(沉默),就是那种委屈中又带着恭维,明明嘴角想要向下撇,但是又因为要做出“讪笑”这个表情又被面部肌肉强行扯着往上提的那种扭曲的表情......

如果您要收集这种镜头和细节,我的日记本上有一大堆......事件的起因,经过和最终的结果都是极其相似的。甚至有时候可以说是完全相同的,那些巡警会无缘无故地用一些极小的事情来刁难他们周围的普通人:有可能今天晚上你休息之前打了个电话给你在慕尼黑的亲戚,结果第二天就会有一个或者几个穿着制服的人来敲门询问你各种无关紧要的琐碎饤饾……你不能抗议!因为他们有权解释占领当局制定的法律,你要是抗议,那么事情反而就麻烦了……他们反正就是以折腾普通人为乐……(沉默

您把我告诉您的这些事全都记下来(突然)!请您一定要记下来,不要漏掉一句!

我很奇怪,为了让她平静下来,我在记录的同时甚至还打开了录音机。

我没有动力再写下去了。我......我今天告诉您的这些话.......(长时间的停顿)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对除了我自己以外的任何人讲。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为什么战争结束了,而我们的生活却还是一塌糊涂?!(喘气)甚至还不如战争期间的水平!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可以在我们的国土上为所欲为?!我们的内战打了将近四年,无数的士兵为了阻止这个刚形成一百年的民族国家被肢解就那么死在自己人的枪口下!可他们换来了什么?更彻底的肢解?更彻底的羞辱?更彻底的欺凌?(喘气)我并不是说我们没有错误,我们的错误和罪孽是无法还清的!但是,这就是他们肆意践踏我们尊严的理由吗?!

我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说:“可能那些占领国的首脑和大部分民众的确是这么想的。”

那么您呢?您不也是占领国的公民当中的一员吗?!您为什么要来打扰我们?把我们的痛苦撕开给他们看吗?!(喘气,一声长叹

我想了一会儿,慢慢地说:“是的,我是占领国的公民当中的一员。但我愿意为你们发声,那些真正想要让你们的痛苦被渐渐撕开的,是对你们不闻不问的人。”,过了几分钟,她慢慢地恢复了理智。

我失礼了。可是,我真的很痛苦。实话告诉您,虽然我被赞誉为什么“铁血公国内战后第一代拥有反战思潮的真正的作家”,但我还是憧憬我们仍然是一个强大的,完整的国家的时候的那些日子。说得再露骨一点儿,就是我憧憬铁血公国战前的样子(看着我手中渐渐停下来的笔)......没关系,您只管写,我会对我的言论负责任......现在的人们,包括我们自己,都把战前的铁血公国和歇斯底里的那些极端民族主义者联系在一起。所以我们这些来自旧时代的人也必然会被认为是“野心欲望极大的扩张主义者”.......(苦笑

但是,我们所接受的教育就是如此。我也是这一代人典型的代表,我们从小就被灌输了尚武的思想,以及各种各样的扩张主义和基本的民族主义的理论。而我的家庭,甚至三代都是军人......我的父亲和哥哥都死在内战之中(沉默).......这没法儿说!我就......我就亲眼看着我哥哥的尸体下葬,他的头颅被炮弹炸飞了。最后也没能把它找回来......所以,他下葬的时候没有头......啊.......这没法儿写!您愿意再把我告诉您的这些东西写下来吗?(我点点头)我......我们都知道这是扩张所必然带来的代价!.......可是这就是我们的思维定式.......我们,和你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我们是铁血公国军国主义社会实验的产品,我们或许外表各异,但大部分的思维都被长期以来的教育和生活限制出了相对固定的模式。你甚至不用仔细辨认我们!不用听我们说一句话!但你就是能看出我们来自铁血这片土地(沉默)!

我现在经常听一些战前和战时的流行或是军队歌曲(站起身,走到窗边),比如我现在放给您的这一首(打开留声机):

Und dann ist es mir, als spräch' es laut:

"Denkst du auch an deine kleine Braut?"

In der Heimat weint um dich ein Mädelein und das heißt: Erika.

我抬头看看她,问:“这是《Erika》?”,她在乐声中轻轻点了点头,我注意到,她的脸上真的带着憧憬的微笑。

最近听这首比较多(关掉留声机,笑容逐渐消失),这首歌在您或许已经变成侵略军和碧蓝航线-赤色中轴战争的代名词了吧?

实际上情况比她想的更糟。可我并不想刺激她,所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装聋作哑。

您不说话,我也知道(叹息)。我喜欢这首歌,不是因为它和残忍的屠杀有联系,而是因为它和强盛的铁血公国以及我们某种的......(停顿)优越感有关系。但是讽刺的是,我们的强盛和优越感又反过来造成了血腥的战争和屠杀本身......可是,这种情感已经是我们这些旧时代的人生活当中的一部分......我们的思想体系很大程度上都是建立在这些情感的基础之上的。我经常听到有人说我们铁血来的人都相对来说比较严谨,甚至还有人对我们形成了不苟言笑的刻板印象。但实际上,这些想法和印象只是因为我们表面上看起来如此。实际上我们可能是这个大洲最冲动,最不严谨,最容易被煽动的一群人,因为很多时候——比如极端民族主义统一阵线党在战时的相当一部分宣传,都是迎合了大多数人喜好,大多数人的思想基础的。再把这些东西和爱国主义放在一起混淆视听,我想不出战前的人对这种铺天盖地的煽动有什么抵抗力。

我说:“恐怕在这些占领国进行这样的宣传,他们的民众会比你们更积极。”,但她没有回应我的话,而是自顾自的说下去。

......所以,民主政治变成了众愚政治,每个人都欺骗自己说,我们铁血公国能够在以一国进攻整个大洲上的所有国家的战争中取得最终胜利。任何一个人在平时都知道这是无稽之谈,但是在狂热之下,人的思维方式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接着,她似乎听到了我上面所说的话,开始做出激烈的回应。

是的!您说得对,您看看外面发生的这一切!种种欺凌,歧视,压迫。上帝啊!他们说我们是“帝国主义”,可他们自己呢?!现在的境况在我看来无非就是一个被推翻了的旧帝国主义国家被几个打着冠冕堂皇旗号的新帝国主义国家再次肢解所带来的必然结果!他们说:“占领是为了消除铁血公国对我们这个大洲上其他国家的军事威胁。”,可是我想反问几句:他们还记不记得15年前为了阻碍铁血公国的发展,皇家和自由鸢尾不惜资助铁血公国境内的分离主义者来发动内战,想让这样一个国家四分五裂,可是结果是什么?!又导致了什么?!最后又换来了什么?!不错,他们自己可能也没有想到当初制定的计划会在15年以后实现!可是你看他们现在已经不再满足于瓜分铁血公国了!上帝才知道他们贪婪的目光又盯上了什么地方!而至于我们,则不过是他们所建立的新帝国的几块不起眼的小小省份她把这个词咬的很重)罢了!

他们当然不会回答我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小历史学家,前议会医院护士的浅薄问题。但是我作为一个军人家庭的女儿,我知道战争的残酷与令人作呕的一面。所有的战争都会掺杂着人性的极恶!因为杀戮本身就是一种恶!他们现在心安理得的占有了这一切,可我只想问,这样的占领会不会再次点燃我的同胞内心刚刚熄灭的仇恨之火?会不会引发另一场战争?!

可他们不关心!经历了这么一场浩劫,他们没有吸取到任何教训。

我恨战争!但是,我憧憬那样一个战前的铁血公国......去极端民族主义化的战前强盛的铁血公国......(哭泣)我不知道该怪罪谁,每个人都有错。雪崩之下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但他们每一个人都永远不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我们被欺骗了!”,铁血公国的那些人会这样为自己辩解。但是......难道这些人不是自愿被欺骗的吗?......(突然爆发)我不知道!上帝啊!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知道她的情绪濒临崩溃,但是就像他说的,我也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于是,我想要起身告辞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喘气)再见,您走吧!把我的话带出去!而至于我,我已经是行将就木之人了!但请您记住我!一个叫热娜尔特霍芬的女人曾经向您提问过!而她的问题也将被您公之于众!再见了,我的朋友!

我知道是该告辞的时间了。于是心情沉重地轻轻掩上了门,在门完全合上之前,我又听到了热娜尔特霍芬在哼唱《Erika》的最后几句。

采访结束两周以后,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男子的电话:“您是不是前几天来采访过热娜尔特霍芬女士?”

我很奇怪:“是,请问您有什么事?”

男子叹了一口气:“我是热娜尔特霍芬女士的朋友海因里希.泽尔特尔,她今天早上自杀了。葬礼订在后天举行,我发现了她手写的遗书,上面说希望您来参加她的葬礼。”

我心里一紧,一时间五味杂陈。沉吟了一会儿,我拘谨地回答他:“谢谢您,非常感谢您,泽尔特尔先生。”

其时我还没有离开柏林,于是到了预定的日期,我一早就动身赶往葬礼举行的克罗茨依贝格区大教堂。一路上,我一直在想,是否要给这位死去的历史学家——也算是我的半个同行带一些什么。最后,坐公车到了维尔默斯多夫区,我决定也像当年我的好朋友雷奥妮.舒尔茨小姐一样,给热娜尔特霍芬女士送一盆花。

想了想,最后买了一盆在铁血公国乡间最常见的欧石楠。付过账之后我才恍惚间想起来,这种花的拉丁文学名是Erica,转写成德文就是“Erika”。

于是端着那盆紫色的欧石楠花,我站在车来车往的大街上,一时间泪流满面。

耳畔又响起了热娜尔特霍芬在分别之时唱的那几句歌词:

“Und dann ist es mir, als spräch' es laut:

‘Denkst du auch an deine kleine Braut?’

In der Heimat weint um dich ein Mädelein und das heißt: Erika.”

一个皇家警察走了过来,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我抹去了泪水,头也不回地顺着大街走去。

第二个故事:Kernfeuer(核子之火)

摘自 欧根亲王《最后一日》

这不公平!可谁关心这公不公平?!为什么我要在白鹰联邦的舰娘的众目睽睽之下接受核子之火的“洗礼”?

而我唯一能想到的合理的解释是:“我有罪”。

欧根亲王将自己的舰装完全展开,银色的钢制舰装在比基尼环礁的骄阳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她心中此刻充满了不安。离她不远处的是重樱帝国神权政治的象征,神子长门。她不知道东京的民众怎么会允许白鹰的军队把神子大人粗暴地带走,并且最后拉到核试验场上。不过这个疑问很快就消除了:重樱的人们根本就不知道战后的占领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何谈阻止白鹰军队带走神子大人呢?

自己是怎么被带离铁血公国的?欧根亲王记不清了,她也不想再费力气回忆。几个月以来她都被软禁在波士顿的一家旅馆房间里,尽管每天都有外出散心的时间,但是身旁永远都会有两个神情戒备的白影警卫一前一后地跟着。让她无时无刻都被迫着认清自己的囚徒身份,后来欧根亲王发现,这样所谓的“散心”简直就是“糟心”,还不如天天待在房间呢。

单调的日子会使人某些方面的生理功能受到影响,对于舰娘来说恐怕也是如此。尤其是记忆方面,欧根亲王本来想在试验开始之前回忆一下自己短暂的一生,结果竟尴尬地发现,一时间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于是只得就此作罢,欧根亲王开始尝试放空自己的思绪。感受周围闷热的风和浓浓的海腥味儿,这感受实在不算是美好,但是所有这一切与不久之后欧根亲王所要经历的事情相比,简直就是天堂般的享受了。

氢弹爆炸的一瞬间并没有欧根想象得那么可怕,白鹰出于人权的考虑,伪善地发给了她们每个人一副看起来质量很好的护目设备。然而爆炸的一瞬间所散发出的强光即使经过了数层深色玻璃还是让欧根亲王忍不住眯起了眼睛,随之而来的热辐射和冲击波才是最可怕的。欧根巨大的钢制舰装的外表瞬间激起了一层白色的蒸汽,她甚至觉得舰装下一秒就要化为滚热的钢水将自己淹没在数千度的高温之中,所幸的是,舰装挺过了热辐射的考验。接下来,冲击波和随之而来的数米高的海浪向欧根重重的拍了过来。尽管舰装再一次吸收了大部分的能量,但欧根还是差一点摔倒。被加热过的海水紧接着将欧根浇成了落汤鸡,海水落在被加热到至少550摄氏度的舰装外表上,立刻就激起了一股白雾,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滋滋”的声响。

在最初的热辐射,冲击波和强光过去以后,欧根才得以稳住自己的重心,再一次面朝着氢弹爆炸的方向:一朵巨大的蘑菇云似乎将海面和天空连接在了一起,不少离原爆点更近一些的量产型舰装已经沉没了。离她不远处的长门的情况看起来很不好,重樱的舰装的质量不如铁血公国的好,所以长门的舰装在这第一次爆炸中就已经严重受损。长门只得发射了手中的信号弹,告知岸上的企业等人自己已经无法再进行第二次试验。于是有一艘快艇就来到了长门的身边,船上的巴尔的摩帮助她与她自己的舰装解离开来。快艇离开之后,失去了主人的舰装在海面上只又漂浮了一会儿,便渐渐的向一边倾斜,缓缓地沉入水中。最后,一号炮塔的炮管高高指向天空,仿佛是一个快要溺死的人最后浮在水面上期望救援的一只手。又过了十几秒,炮管也最终消失在了海面上。

欧根亲王看着长门的舰装渐渐下沉,仿佛也看到了自己的命运。她其实也很想发射手中的红色信号弹,但是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某种力量却按住了她的手,制止了她。而至于这力量究竟是什么,她自己心里也不清楚。

第二次氢弹爆炸实验在下午进行。这一次,欧根亲王的舰装挺不住了。之前她的舰装就受到过鱼雷的破坏,那还是在北角海军基地的事了,在一次例行的战斗巡航中,一艘北方联合量产型潜艇向欧根亲王发射了4枚鱼雷。欧根靠着机动避开了其中的三枚,但被最后一枚集中了舰装左后部。当时她也没觉得这样的损伤有多严重,在北角海军基地的干船坞里进行了一个星期的修理以后,舰装就恢复如常了。结果谁知道这吊诡的命运竟然会让核武器来检验当年的修复工作是否可靠呢?欧根默然地站在海面上,听着海水缓缓流入舰装内部的声音。她没有开启水泵,因为水泵早已在两次核试验的冲击波之下严重损坏。就这样,她听凭海水让舰装变得越来越重,她的重心开始无法保持稳定。情况到了这个时候,已经非常危急了,因为舰娘无法使舰装保持动态平衡往往是彻底沉没的先兆。

但欧根迟迟没有发射照明信号弹。

此刻的她已经决定:自己将要像自己的朋友沙恩霍斯特那样,沉入大海。

经过两次核试验,欧根亲王意识到了也亲身体验了氢弹的威力。这也让她对这个战后的世界彻底死了心:“我不想看着这个我所爱着的世界毁在你们随时可以召唤的核子之火之中。”,在人类—塞壬战争爆发后,被重塑了舰体的欧根亲王这样回忆道,“我只是本能地觉得如此,我很高兴那时的我所担心的这一切毁灭和灾变时至今日还没有变成现实。”,但当时的她并不能看到未来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于是在深深的绝望之余,她选择与陪伴了自己数年的舰装一起沉入大海。而她手中的照明信号弹也使在场的白鹰官员和军人见证了她最后一次向命运发起的抗争。

当欧根发射照明信号弹的时候,巴尔的摩刚刚将快艇的发动机关掉,准备上岸回基地去。看到升起的信号弹,她又不假思索地驾驶着快艇冲向试验场。

结果刚刚赶到那里,她就发现,要实施救援已经来不及了:“欧根小姐的舰装已经严重倾覆,在照明信号弹猩红的光芒下,我只能隐隐约约的看清她的脸庞。我试图将快艇与舰装对接的时候,我听到欧根对我说:‘不要试了,舰装已经进了太多海水,这样也会把你的快艇一同拖进海底的’。但我没有理会她的话,结果刚刚对接完毕,我的快艇立刻就向一边严重倾斜,海水也迅速地从左侧船舷流了进来。但是我不想放弃,然而除了保持对接以外,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短暂的僵持之后,欧根率先打破了宁静:“小姐,贵国开发这种毁灭性的武器,究竟有什么意义?”

巴尔的摩很想说“是为了防御你们”,但是话说出来就变成了:“为了抵御某些方面的威胁。”

欧根冷笑一声:“什么威胁?生命,还是我们本身?”

巴尔的摩一时语塞,其实她也不知道开展这些核试验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等巴尔的摩作出回应,欧根又问道:“这核子之火,你们真的有足够的理智掌握好它吗?”

“我不知道,可是......”,巴尔的摩对眼前这个就快要沉入水底的女子竟然还有心思来思考未来感到相当惊讶,“可是您......为什么不接受救援?”

“我不想看到你们毁灭这个世界。”,欧根再一次冷冷地打断了她,“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爱着这个世界,明明很多事都那么烂......我是铁血政府的前高级官员,对这些事情多少也都清楚。我看到了太多关于权力的明争暗斗,为了生存的垂死挣扎以及为了利益舍弃道德良知的行为。我对这个世界失望过无数次了,可我还是爱它。”

“为什么?”,巴尔的摩下意识地发问。

“为什么?呵。”,欧根冷哼了一声,“因为不管这个世界多烂,它终究是我们所依存的东西。它是人性和随之而来的欢欣,苦难,思索,实践,创造的总和,我们在思想上丰富了它,而它在物质上允许我们存在。然而你们......你们却要释放出并不属于这个星球的力量——核聚变,那是属于太阳和其他比我们伟大得多的存在的力量。你们以为自己在达尔文那该死的进化论的左右下已经进化成神了?不,你们远远还没有。所以,你们在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可能拥有足够的理智来掌握这种太过强大的力量。你们......终将会毁灭这一切,就像你们最为熟知的我们神话里的那个‘诸神的黄昏’,而与神话明显不同的是,不论你们“智神”还是我们“智人”,都将永远消失。”

巴尔的摩没想到眼前的女子会有如此深邃的思想,她先前一直都认为,轻率地发动了一场全面战争并且毁灭了邻国许多优秀文化的国家的领导阶层都是一群毫无理智和思想的狂徒。但是眼前的欧根亲王和她刚才所说的话,很明显地推翻了她的这种不合理的刻板印象。

看着默默地站在船舷边的巴尔的摩,欧根笑了笑:“小姐也不必如此担心,或许我的预计太悲观了呢?爱这个世界,也必然要相信这个世界拥有一个光明的前途啊。”

欧根的话音未落,照明信号弹熄灭了。而这时,快艇的发动机也开始冒出黑烟——很明显,这艘快艇已经支撑不住欧根亲王舰装的重量了。

世界重又笼罩在一片浓稠的黑暗之中,在沉默了十几秒以后,欧根亲王对巴尔的摩说了最后一段话:“小姐,请回吧。让我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我就要向埃吉尔报到去了,您总要让我想想该怎么和他说啊。不过,请记住,有过一个叫欧根亲王的舰娘,对你们的核武器计划发出过抗议。而我,也不会接受您的救援。”

巴尔的摩心情沉重,埃吉尔是北欧神话中的深海之神。欧根是在告诉她,自己行将沉入海底。

她不想也不敢目睹这场死亡,但她又不想就这样放弃。

欧根见她不走,于是怒喝一声:“快点离开吧!我不想再背上一个杀害白鹰舰娘的骂名!”

于是巴尔的摩轻声道别:“祝您好运。”

欧根没有回答。

于是她驾驶着快艇,逃也似的离开了欧根。

一串气泡之后,这具名为欧根亲王的躯体终于消失在了海平面上。

欧根后来告诉我,那些话她本不想和巴尔的摩讲,但是她思索再三还是告诉了她自己的担忧。

“那是当时即将沉入水中的我唯一能给她们的一点忠告了。”

对于她预想中的全面核战没有真正爆发,欧根感到很高兴。

“她们作为‘智神’,竟然真的及格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

第三个故事:Sünde und Erlösung(罪孽与救赎)

摘自 雷奥妮.舒尔茨《迷惘的面孔》 第四章

战后的自由鸢尾和铁血公国都出现了老兵的自杀风潮......自由鸢尾的老兵是因为无力面对自己所忠诚于的唯心主义国家机器的消亡,而铁血公国的老兵往往是由于纯粹的迷惘和对战争罪行的反思以后所进行的自发的自我惩罚。

亨德里克.维尔默伯格和他的姐姐在战后搬到了基尔城,那里是以前铁血公国的军港。在参加完热娜尔特霍芬在柏林的葬礼以后,我立刻就坐上了前往基尔的慢车,4天以后,我在一座普通公寓的二楼见到了两位。下面就是两位对战后生活的不同的一些看法和思考。

姐姐:

我是维尔默伯格的姐姐......我想您知道。

战后我们过了几个月就从柏林搬到了这里,其实从根本上就是为了帮助我弟弟和我自己逃避一些关于战争的可怕记忆。对我来说,是战争后期的大规模空袭;对他来说,因为柏林是他走上战场的起点。

对于战争本身,我并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记忆。甚至在碧蓝航线空军对柏林进行大规模空袭以前,我都没有见过炸弹。但我......对战争印象最深刻的部分就是宣传。那可真是......铺天盖地的宣传()!其中有些宣传材料的内容,就连我这种并不怎么关心政治局势发展的人也都觉得很荒谬。比如说,在自由鸢尾陷落以后还拿战争爆发前的陈词滥调继续妖魔化这个国家。

她掏出了两张泛黄的传单,我接过来一看。的确像她所说的那样:一张印刷于“假战”时期,一张印刷于自由鸢尾全境陷落后不久。可是上面的内容则一模一样,看到这种荒谬的错误,我一时也忍不住笑了。

其实战争爆发以后前几年,我们的宣传工作做得确实不怎么样。但是架不住多啊,有的时候你去洗个碗的功夫,门缝里就能被塞上好几张政治传单()。后来战争形势对我们铁血公国越来越不利,在战争倒数第二年波恩难民危机爆发了,我们的父母被卷入其中——我们到现在也没能再找到他们。柏林的家里从此就剩下了我一个人,一直到战争结束。

而至于我们的家第一次遭受空袭的破坏是战争最后一年的2月18日,当时一枚炸弹落在了离我家后门不到50米的街道上,震碎了我家的两块玻璃。说来也巧,而最后一次遭受破坏则是战争的最后一天(),我当时刚刚跑进防空洞,门还没有关上,就看见一枚炸弹正好砸穿了我家的屋顶,把整幢建筑炸得粉碎......(苦笑)其实当时我并不感到痛苦,反倒有一种解脱,释然和惋惜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情感。就像是奥威尔写的那样:“......两滴带着杜松子酒味道的泪水划过鼻梁两侧。不过现在好了,一切都好了,斗争已经结束。他终于战胜了自己......”

战争结束了!每个人都很高兴。没人想到要为自己的什么罪行负什么责任。或者这么说,相对于那些惶惶不可终日的极端民族主义统一阵线党的官员,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并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历史上最大的一群罪人。

但是没有人意识到战争结束并不意味着美好生活的开始。而且往往与人们期望的相反,战争的结束经常意味着更深层次的痛苦的开始。我记得当我的弟弟牵着我的手走过碧蓝航线军队的防线时,他还对我说:“没事的,姐姐,一切都结束了。新生活在等待着我们!”

结果呢(沉默)?新生活不过是我们的一厢情愿罢了。我家的新生活是以我弟弟不断进行的未遂自杀开始的,战争结束后两个月,一天早上我上街区办户籍。回来看见他就那么面色铁青的瘫在地上,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他的创伤后应激反应发作了。结果,直到我看到地上旁边断裂的丝带才知道他是想自杀。但是丝带承受不住它的重量(哽咽)......第二次是......战争结束后的五个月的一天晚上,在我睡着的时候,他从三楼跳了下去......(哭泣

我......上帝啊,我不想再说了!我......(喘息)那是我唯一的弟弟啊!......(哭泣

我实在没法再说下去了......对不起(抽泣)......弟弟,你明明没有罪啊......(喃喃的

维尔默伯格小姐的最后一句话激起了我的好奇心,但是我的采访很明显进行不下去了,于是我起身想要告辞,但这时亨德里克本人出人意料地拦住了我,然后很坦然的对我说:“我接受您的采访。”

弟弟:

战争结束了......枪炮声也渐渐平息了。

可是对我来说混乱和颓败才刚刚开始。

柏林,长期以来都是这个自诩是“先进文明”的国家的首都(),可是您看,当时和我们的大洲上其他被炸得七零八落的城市和聚落又有什么区别?......我听到了那首《欢乐颂》,凭着本能,我猜到战争应该结束了。

于是我就离开了防线,拖着一支步枪在被炸得稀烂的街道上慢慢走着。子弹早都打光了,说实在的,那破玩意儿没有弹药就跟一根破烂烧火棍没什么区别。甚至连烧火棍都不如,因为拖着那玩意儿要比拖着一根烧火棍累的多——您用过四公斤,长度快一米的烧火棍吗(苦笑)?

我当时很久没有喝水了,也没有东西可吃。本身就很虚弱,那支步枪对我来说就是个累赘。但是很讽刺的是,由于我早已身无长物,这支没有子弹的步枪又很可能是我换取面包和水唯一的希望()。

您要知道,在生存面前。道德和良心的谴责总是往后靠的,所以讲实话,我当时之所以会误打误撞回到那个地方——纯属偶然。我当时所想的只有喝水,歇一会儿。找姐姐以及思念父母什么的暂时都消失了,只有想要喝水的本能在驱动着我一直往前走。

而正也是我现在痛苦自责的原因之一(低下头去)......我最后在一幢房屋的废墟前找到了我姐姐。准确地来说,是我的姐姐发现了我。当我被她紧紧抱住的时候,一时间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她是我的姐姐——您看,这场战争究竟把人折磨到了一个什么样的程度(苦笑)。然后,不知怎么的,我又带着我的姐姐往我之前的防区走了过去。大约是因为我觉得离我的防区以东不足三百米的碧蓝航线军队防线里应该会有可以喝的水,于是我就那么像个傻子一样牵着我姐姐的手朝着碧蓝航线军队——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一支皇家部队——的防线慢慢地走过去。

时至今日我相当感谢那些士兵没有一枪把我和我的姐姐给毙了,因为我当时在走过他们防线的时候,真的没有做出任何表示“我没有敌意”的动作。结果他们只是把我和我的姐姐两个人团团围住,两名皇家士兵迅速地把我的空步枪从肩膀上拽了下来。结果他们检查完确信没有子弹了以后,又奇迹般地把步枪还给了我。最后,拽下我步枪的其中一名皇家士兵给我送来了热水和两块面包。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猜出我又饿又渴,反正我当时还没有来得及向他们当中的任何人提出任何要求。

我说不准,但是那杯热水和那两块面包应该是救了我的命。因为直到战争结束以后很久我才知道,当天和我驻守一个防区的15名士兵当中有一半都在回家的路上和在避难所里饿死了。

搬进了临时的住所以后,我和我的姐姐有了安身之地。几乎是与此同时,我的痛苦和自责开始蔓延。第一重自责,来自于我的父母和姐姐:我恨我自己,为什么当初我没能阻止他们去波恩?我本有这个机会……(沉默)其实只要找个借口把他们留到下一次空袭就可以了,因为当晚柏林的空袭炸毁了铁路枢纽……但我没有;而至于我的姐姐,则是因为我竟然敢就那么牵着她的手走向敌军的防线。并且,当我在被炸毁的家旁边找到她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去关心她受伤了没有,而竟然是只想着喝水……我亏欠了我家里人太多……我的哥哥亦是如此……我本可以用“这是作为公国军人的责任”这句万能的废话来搪塞我的不安,可我做不到!上帝啊!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做得到,而我不能?!可就算我这样对自己发出了严厉的诘问,我仍然不能释然(沉默)……

第二重自责来自于我对战友和那些我在自由鸢尾境内被胁迫着杀害的无辜平民。这一重自责或许……已经不再能称为是“自责”……而是,自我惩罚和自我毁灭的一种强烈的欲望。在研读那场空前的战争的历史以后,我更感到了自己罪孽之深。不论我是被胁迫着也好,还是自愿执行命令也好,这都不能成为我杀死了无辜的人的借口和托词(哽咽)!每日每夜,我都仿佛能看到那些在我枪口下死去的士兵和百姓……这是命运对我的折磨,这是我应得的惩罚!有的时候哪怕是走在街上,我也能看到他们满脸是血和泪,就站在我面前。我不敢去看他们,但不论我转到哪个方向,我总能看见他们……他们紧紧的围住我,有的人还朝我发出呐喊:“我们之前根本就不认识!我就是想活着!你是铁血公国的人,我是自由鸢尾的人!我又有什么要你来杀死我的罪呢?!”,我哑口无言,我不知道我能说什么,我也不配在他们面前再辩解什么(默默流泪)……还有我的战友们,为什么只有我幸运的活下来了?而他们都死了?!他们当中有人就死在战争结束前一刻啊!而且很多人甚至都不是被子弹夺去了生命,而是活活饿死的啊!(泣不成声)……我在战后每年都上他们的墓碑边上坐一坐……跪着爬……面对战后人们——不论是国内的,还是国外的——奇异的眼神和发出的比我自身所能发出的更加严厉的诘问之时,我从来不能也不会为自己辩解一句。因为,我知道我的罪孽之深……甚至让我不配为我自己辩护。作为这场战争中屠杀罪行的直接参与者,我背叛了整个世界和整个人类族群(大口喘息)……!!!

我说:“您不必什么都责怪自己。”,但是他没有理会我的安慰,而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第三重罪......是对我的哥哥。当年他在班贝格战役中牺牲的时候,我才只有11岁。后来在我小学毕业以后,父母告诉我哥哥死于内战的消息。那让我整整痛苦了半年,这半个月的痛苦的结果是,我来到哥哥的空房间,看着他的照片......和(哽咽)......和,他留给我的那张“等我回家”的纸条,发誓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参与任何战争中去......结果我不仅参与了,我还......付出了我的良心。现在,曾经的家庭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沉默)......我不仅违背了对我死去的哥哥所许下的誓言,也违背了我本应在战争中保护这个破败不堪的家庭的责任。

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断地想要去死......我没有勇气和能力去面对我所造成和参与的这一切。说实在的,时至今日,战争已经结束两年多了,我仍然无法理解那场战争究竟是为了什么。不是仇恨,那是什么呢?后来,我慢慢地发现,我不仅不知道战争是为了什么;即使是把眼光缩小一些,聚焦到每一场战役上,甚至聚焦到每一个军事或者说战术动作上,我全都无法理解!我现在阅读关于那场战争的非虚构文学作品的时候,我感觉到无比陌生:我参加过这些东西吗?如果参加过,为什么我无法理解这一切(苦笑)?有时候,我会被拉到小学或者中学去,给满脸天真的孩子们讲一讲战争的残酷。可是我时常会想,我,这个自己都无法理解我经历的人,怎么能让孩子们理解我所讲述的这一切?那些战役对我又意味着什么?我自己从来没有理出过头绪(苦笑)。

人在大事件,比如一场战役中能起到的作用实在有限。对我来说每一场战役无非就是左边炸完右边再炸,还有四处横飞的子弹——各种口径的步枪弹,机枪弹,大口径反器材弹,还有尘土和火药粉末混在一起以后像雨一样撒在你身上的感觉。我们配不上大事件——尽管这些大事件是由我们人类造成的。可是,当你面对大事件的时候,你就是很茫然(苦笑)。

战争对很多人来说结束了,可是同样对于很多人来说,这场战争远远没有结束。而且对于我这样在战争犯下严重罪行,并且良知在战后有所觉醒的的人,这场战争其实永远不会结束(沉默),因为这不是互相射击,互相杀害的那种战争。而是一个人的战争,一个人的良知和人性本身幽暗的战争。

我本来不想提起,但是或许是被他的坦诚所感染。我仍然忍不住提问道:“您对俾斯麦有什么情感?”,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但是他的激烈反应确实不出我所料,然而我没有想到的是,他会说这么多。

我曾经和她见过(语气变得生硬)......我恨她(突然咆哮起来)!当时她告诉我,我们与自由鸢尾之间不会爆发全面战争!如果她当时能够坦诚一点,我或许还能对那次在地铁上的偶然会面抱有一点正面的印象(大口喘气)!可是她骗了我!她(声音剧烈颤抖)......她骗了我!她选择了向我撒谎(突然沉默,泪水再次流出来)!为什么!为什么!她要骗我?!我的父母就那么消失在伯恩的难民潮里!两个养了我二十年的人就那么没了!我的很多邻居,他们还能找到死去的战友和亲人的一件衣服,一双鞋!可我们呢?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啊!战争爆发以后,我们也被骗得晕头转向,对于我们发动的战争能够取得胜利深信不疑!可是最后呢?我父母动身去波恩的前一天,我和我的姐姐还打电话给在波恩的亲戚,他们都说不要来波恩。可是我父母都是固执的人,他们问了维尔默斯多夫区极端民族主义统一阵线党部。那里当时的负责人,莱因哈德.曼德海姆——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这个无耻的混蛋!——告诉我父母波恩的情况很安全,结果他们就去了。还有!还有差一点就死在碧蓝航线空军下的姐姐,还有我的家!那个我住了十年,我父母打拼出来的在柏林市中心的家!在面对轰炸和袭击的时候都毫无准备!我恨他们!他们骗我们从头骗到了尾(狂怒的嘶吼)!再把我们这个家庭榨取到什么也不剩以后还要通过欺骗,通过一些冠冕堂皇的说辞把我骗出去送死!我恨她!我恨他们!您不要再说下去了(咆哮)!您看看,他们把铁血公国搞得一塌糊涂之后,现在又到哪里去了?最后还不是把我们丢给占领军吗?

这就是我想告诉您的(狠狠地抹去泪水)!您一个字也不用改!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我不怕他们再夺去属于我的什么东西,我的姐姐也是如此!因为,我们,和我们的父母一样,什么也没有剩下!

我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我实在是无言以对。于是动了动嘴,但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亨德里克的姐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弟弟,请不要再说下去了......”

对不起,我失态了(大口喘气)。我想,我告诉过您我的罪孽了。

我还在寻找属于我的救赎......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找到,恐怕永远也不能。

但我等待着......我之前不断寻求自杀,但我现在不会了。

我想,我会用我个人的所有力量来遏止另一场人类之间的互相厮杀。即使是要面对一整个政党的反对和威胁,我也要遏止战争(站起身来)。

这是我的赎罪,呼唤和平是我唯一的救赎之路。

采访结束,我收拾好笔记本和录音机。从亨德里克的房间里走出来,我向维尔默伯格小姐轻轻鞠了一躬。已经平静下来的她也轻轻向我鞠了一躬,然后轻轻地说:“谢谢您,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提起‘救赎’两个字。”

第四个故事:心无安处,何以为家?

摘自 雷奥妮.舒尔茨《共和的时代》  第一章

铁血公国正式更名为铁血共和国,这是在占领国蹂躏之下的铁血政府所能做出的最大的成就。这也正是本书书名Die Ära der Republik的来源......建立共和政体,并不是让每一个人都满意的铁血问题的解决方案,但的确是从长远来看,是最适合这个国家再一次融入国际社会的解决方案......思想,政体的改变,似乎并没有改变太多前铁血公国的民众的思想面貌。共和时代究竟会把我们引向什么样的前途,我不知道,但或许这个共和政体可以避免另一次碧蓝航线-赤色中轴战争。

在我走遍铁血公国和所有参与这场战争的国家,四处寻访与那场浩劫有关的人时,我时不时会考虑这样一个问题:他们熬过了战争,但战后面对着一个民生凋敝,百废待兴,与先前反差如此之大的铁血公国和自由鸢尾,他们能否接受现实?于是,几年后,我又一个一个地回去寻访他们。

亨德里克.维尔默伯格中士履行了自己的诺言,他现在是DFMR(铁血共和国和平基金会)的主要负责人之一。他和自己的姐姐又从基尔重新返回了柏林,在利希滕贝格区租了一间公寓。亨德里克负责和平基金会的日常工作,而他的姐姐自学了会计,以全力支持他的工作。不过这里要提一下,维尔默伯格中士一次还偶然的发现,自己的哥哥竟然和提尔比茨的初恋情人约翰内斯.施密特上校埋葬一个荣誉墓地里。

奥托.热娜尔特霍芬的墓碑仍然在克罗茨依贝格区大教堂附近的公墓矗立着。而她的作品《铁血公国衰亡史》三卷本还在不断的一版再版,时至今日仍然是最受欢迎的描写战时铁血公国的非虚构文学作品。海因里希.泽尔特尔先生在《铁血公国衰亡史》第四版计划发行的时候,邀请我与他一道为这部巨著写一篇心的序言。那一篇4500词的序言,我们两个人写了足足一个半月。在与他合作的过程中,我还逐渐和他建立了友谊。我们之间现在仍然保持着相当频率的联系。

弗雷德里希.魏斯于战后不久去世,在此前他已经患上重病。不过令人吃惊的是,他在病榻上仍然以惊人的毅力完成了《内战三部曲》的创作。

俾斯麦和提尔比茨的家现在仍然在施潘道区,只不过两人现在已经几乎完全不过问政治。“俾斯麦改革”已经成为一个铁血公国历史上永远的幻梦。俾斯麦偶尔会去应铁血共和国政府之邀做一些宣传和平主义思想的无偿演讲。后来为了铁血能够更好地融入国际社会,现在两人已经进入碧蓝航线服役。俾斯麦仍然在反思自己在改革过程中所犯的错误,她在一天的日记中这样写道:“我的最致命的错误之一,就是对自己掌握引导民众情绪和思想的能力过于自信。我错误地认为自己可以用这种对于邻国的仇恨来快速打到我的政治目的,然而我和我的政府最终被仇恨的浪潮席卷而去。”,而至于对俾斯麦一度怨气冲天的提尔比茨,则已经在大部分事情上原谅了她的姐姐。

中学生安娜.霍夫曼已经上了大学,现在就读于卡尔斯鲁厄理工大学的数学学院。值得一提的是,这座高等学府就坐落在自由鸢尾和铁血共和国的边境——当年碧蓝航线-赤色中轴战争爆发地斯特拉斯堡距离这座小城只有66公里。每年放寒暑假的时候,安娜.霍夫曼都会乘火车去斯特拉斯堡城内转一转。尤其会在市中心的战争纪念碑那里驻足很长时间,很多来自于其他国家和铁血公国的同学有时会问她:“你这样做,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吗?”,然而她每次都会笑着轻轻摇摇头,默不作声。因为,个中缘由只有她自己知道。

弗朗茨.费舍尔仍然在铁血共和国的驻外机构工作,最近他又重新就职了铁血公国驻自由鸢尾大使。铁血公国大使馆还在原来的位置,当意识到自己终于还是活着来到这座他以前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宏伟建筑的大门前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无比真实的噩梦,我绕了一个圈又回到了这座城市。”,只不过这一次,没有愤怒的巴黎市民把使馆工作人员围在二楼的房间里了。站在院子里,转过身去,费舍尔还能看到不少战争给巴黎这座城市留下的创伤:比如有些全新的房屋金属制的围挡墙还没有拆;街道上还有一些匆匆填平的弹坑,还没有来得及做路面的平整。他慢慢地走回大使馆里,在门关上的一刹那,费舍尔第一次哭了。

发出开炮命令的瓦尔特.许士尼格上尉在巴黎战役中牺牲了,后来他的弟弟整理出了他的战地日记,并在战后结集出版。于是人们第一次看到了这个长期以来被人们误解的普通士兵的思想上的挣扎。而阿涅斯.伯纳德中士则比较幸运,他活到了战后。现在,他是亚眠市一所中学的历史老师。课余有一些喜爱历史的学生来询问他与战争有关的事情,他也会耐心地给他们讲述和解答。“我希望他们能够记住这场惨剧,这是我当下唯一能尽的责任了。”

拉法尔.杜邦在战争后被视为是民族英雄一般的人物。他现在仍就和他弟弟的女儿生活在普罗旺斯省——他是那里的地下抵抗组织的负责人。战争对他来说结束的很突然,当时他还忙着为正在建设的普罗旺斯省政府办公大楼砌墙,结果在工地门口的几个工人突然兴奋的叫了起来,他一开始还感觉挺纳闷儿的,结果还没来得及去问就有人冲上来告诉他:战争结束了!铁血公国投降了!他在原地愣了一会儿,随即涕泪纵横——这是他这个坚毅的抵抗组织战士自从战争爆发以来第二次在人前流泪。

索洛诺夫和谢斯塔科夫现在都是州委书记,而被他们两人从空袭现场就出来的战士科兹洛夫时至今日仍然在军队中供职,而他已经是一名陆军上校了。

这看起来似乎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但是只消仔细问一问他们的心路历程,你就能知道这场由铁与血肇始的战争给他们带来了多大的创伤。

谢斯塔科夫和科兹洛夫直到现在还在为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各种症状所困扰着。杜邦的一条腿曾经被子弹击中过,现在只要是下雨天,他那条腿就几乎疼得没法走路。俾斯麦和提尔比茨现在仍然会为连续的噩梦所惊醒,俾斯麦永远记得她失去提尔比茨是那种钻心的痛苦,而提尔比茨也一直记得自己被弹片击中时的那种剧烈的疼痛。

但是更永久的改变,是来自于心理上。他们现在看起来都有着合适的归宿,但是他们无一例外的都想要回到过去的生活。谢斯塔科夫的故乡几乎被完全摧毁,他前段时间刚刚在索洛诺夫的陪同下回了自己的家乡一趟。

“一切都变了。”当他向我述说着这一切的时候,他痛苦地摇着头,忍不住潸然泪下。“现在我住在斯维尔德洛夫斯克市,那是我的辖区......可是我仍然很想家......可我没有家了啊。”

海因里希.泽尔特尔先生来自于德累斯顿,他的家乡甚至被摧毁得比谢斯塔科夫书记的故乡还要彻底。“我长期以来心之所向的地方就这么消失了,那个地方还叫德累斯顿,但是它不再是我的故乡了。”在合作为《铁血帝国衰亡史》第四版写序言的时候,他这样和我倾诉道。

更多人没有完全失去故乡,但是多多少少的失去了亲人,朋友和......

敌人。

或者简而言之,你在意的人——不论是因为你恨他们,或者是你爱他们——全都消失了。在长年累月的战争里被碾成了粉末,被烧成了寒灰。你找不到他们的任何踪迹,就像他们从来不曾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你所钟爱的地方——你的故乡,你读大学的城市,你成年以后长期定居的城市,它们都被战争永远的改变了它们的样子。或者说,是它们在你心中的样子。

但不幸的是,你没有变。

世界处于巨变之中,而你没有变。

一时间,你无法适应,无法理解。我的思维还留在过去,就好像你突然被扔到了另一颗行星之上。不知所措,无所适从。

这与你身处何方无关,这与你的受教育程度无关。因为不论身处何方,不论你是高中毕业还是博士,痛苦总是相似的。

肉体静止在某处,但心不在这里,灵魂不在这里。

这时候生而为人是相当痛苦的。

于是,我只能以这不甚恰当的最后一个故事作为这场以“仇恨”贯穿始终的浩劫的结尾。

因为我自己对铁血共和国的未来,也没有答案。

我只知道:

“心无安处,何以为家?”

有一天,在家的我突然收到了一个包裹。寄件人署了一个假名,寄件地址是柏林。我用手掂了掂包裹,还挺重的。

“会是什么呢?”我心里也很奇怪。

打开之后,我发现是整整一套精装本的再版的《铁血帝国衰亡史》,就是我和泽尔特尔先生合作撰写了序言的那一版,以及一封信。

我小心的拆开信封,看到内容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愣住了。

那是我的所有还活着的采访对象给我写的一封信。

我摘录几段如下:

“不要把别人的悲剧当做是您自己的悲剧,这样心里会好受一些的。”(安娜.霍夫曼)

“我们的故事结束了,可您的人生的故事还要继续下去。希望我们能有再见的一天,请在非虚构创作的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亨德里克.维尔默伯格)

“您没有答案,这不是您的错。请加油,您是我们见过的最优秀的第一个以占领国公民的视角写作专属于我们历史的人。”(俾斯麦&提尔比茨)

“您是一个真正有同情心和同理心的人。”(艾米莉亚.维尔默伯格)

“去世的奥托.热娜尔特霍芬女士很喜欢您的坦诚,当然我亦如是。不过在我看来,更令人钦佩的明明是您的坚强。”(海因里希.泽尔特尔)

信很长,在我看来也很重。

因为那是数十个人想对我说的话。

令我意外的是,当我翻到结尾的时候,我竟看到了热娜尔特霍芬写给我的话:

“年轻人,我尊敬您。因为,您是第一个愿意刻画我们灵魂的人。”

“请一直走下去,或许在未来的某日,我们都会为您骄傲。”

我的双手颤抖起来。

泪水无声地滑落。

而我隐隐觉得:这只是我尽力脱离占领者的视角以后,出于留存真实和人的责任对世界做出的回答。

--End...

封面附图如下:

75034399(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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