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双帕弥什】 曲 （四） 众生相

“我拒绝。”

我斩钉截铁的这样说道，但是预想中的冷然气氛并没有降临。

“理由呢？”

曲好像早已经知道了这个答案一般轻描淡写的问道。

我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直接说道：

“万世铭，就是将所有人类的意识导入这里吧。”

“对，你在外面也看到了，不过那只是九龙子民。”

我十指交缠，低声说道：

“那他们……还算是活着吗？”

人类的意识被提取出来，装进另一个人为制造的世界中，这是拯救还是谋杀？

曲坐直身体，正色说道：

“当然活着，他们可以交谈，可以思考，拥有独立的灵魂，甚至不必遭受病毒的侵袭，不必担忧伤痛的折磨，至少他们活得比现在挣扎的人更好，他们的灵魂将在这里永存。”

真的是这样吗？

我不禁这样疑问，也这样将疑惑说了出来，不仅仅是在问曲，也是在问自己：

“你说的没错，万世铭得到了很多，但是万世铭中的人失去了天空，海洋，大地，星海，没有了欲望，不需要抗争，也不需要对未知的探索，因为他们存在的地方就是一个虚构出来的牢笼。

人类的精神死去了，那么人类也随之消亡。

我想，你在无意之中，也会将万世铭当做一个巨大的坟墓吧。”

曲双眸微闭，让我不清楚她在思索着什么。

片刻后，她张开的双目依旧冷漠坚定，没有丝毫的动摇，我不禁有一个不礼貌的想法，我正在与之交谈的，真的是人类吗？

她清冷的声音没有起伏，如同陷入回忆：

“灰鸦指挥官，你是士兵，你将抗争与死亡视为宿命，科学家将探索作为一生的使命，我是王，我将子民的存续作为使命。

每个人的想法都是不同的，普通人或许只是想活下去，怎么活着无所谓，人类的精神对他们来说不如一顿饱饭，或者一捧清水。

万世铭的意义就在于此，它是活着的坟墓，埋葬着死去的人类，也让他们能亲眼见证人类的死去。”

我平复着内心思想碰撞出的涟漪，缓慢而坚定的摇了摇头，说道：

“用九龙的一句话来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曲依旧平静，这次我看清她脸上轻绽的笑容：

“我就知道，在华胥的推演中，你答应的可能性也是零，不过就像我在人类存活可能性为零这个推演中找到了万世铭计划一样，我再次向你发出邀请，这次在回答之前，和我一同去一个地方如何？”

我点点头，然后看见曲伸出手触碰着眼前的机器，莹蓝光芒扩散，我眼前一黑，暂时失去了意识。

……

天光朦胧，我仿佛降生一样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残垣断壁。

“这是哪里？”

我感觉手动了起来，但是并不是主动挥动，我的意识和身体还有感情是分开的一样。

手很小，就像是……婴儿一样。

“这是华胥储存的意识片段，他们都是曾经在地面上挣扎过的人类。

而我们会降临在他们的意识片段中，体会他们的感情，痛苦，还有绝望。

当然，他们的行为是不受我们控制的，我们只是旁观者。”

曲的声音在我的意识中响起，这种和意识链接相似却大有不同的感觉让我有些新奇，却也有股莫名的不安。

“曲，你在哪？”

“向上看。”

我在曲的声音里听到了细微的愉悦，好像偷吃糖果没有被抓到的孩子，不过的确是个奇怪的比喻。

孩子的视线上移，我也看见一张蓬头垢面却温婉的脸，那是他的母亲，也是曲的意识降临的人。

孩子的母亲抱着婴儿随着人群漫无目的的游荡。

也不能说漫无目的，只是从人们口中听说哪里有安全的地方就朝哪个地方前行。

她们运气很好，体弱的母亲加上爱哭的婴儿还能活上那么长的时间。

她们的同伴一个接一个的死去，身边同行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但是她们依旧活着。

但是上天的垂怜终究有限，上帝的目光也会有移开的一天。

感染体有一次袭击了他们，人群被冲散，她紧紧抱住孩子，可在慌乱中，来自四面八方的冲击让婴儿从她怀中掉落。

她惊慌失措的寻找着，婴儿的啼哭引起了她的注意，同样也引起了感染体的注意。

她朝着孩子的方向踉跄跑去，在被废墟掩埋前将婴儿护在身下。

“孩子已经死了。”

我只能说出这样一句话，那个纯净的心灵在刚才归于冰冷的黑暗。

没有痛苦和不甘，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格外压抑。

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就这样懵懂而来，匆匆逝去。

女人没有死去，只是双眼被什么东西刺伤，无法视物。

我就在这个孩子沉默的冰冷躯壳中听着这一切。

女人带着已经死去的孩子又走了一段时间，她不知道孩子已经死去了吗？

大概只是因为不愿意相信，孩子无声无息那么久，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曲感受到纷杂情感中的庆幸，她想，是因为眼睛瞎了而不用面对这残酷的现实吧。

然后女人倒在了某处，我听见了谁说话的声音：

“求求你，把我的孩子送到保育区。”

“好。”

我沉默着，听见了意识之外，响起了曲的声音。

意识下坠，从黑暗转到另一份微弱的光明。

……

火花爆碎，为黑夜加上一丝微光。

“弗雷，我们要去哪里？”

女孩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不知道是因为这瑟瑟寒风，还是对未来的恐惧，或是两者都有。

男孩拨弄着火堆，笑着安慰道：

“总会有安全的地方，到时候我们就不用到处流浪了，简。”

但是我能感受到，男孩的心中一样充斥着恐惧，对死亡，对未知，对这危机四伏的世界。

曲的声音适时传来，同样带来了她的好奇：

“她心里有种不一样的感情，我不太明白，这种感情居然会在某个时候压过恐惧，但是与母亲和孩子之间的感情又有很大区别。”

我感受着男孩在心中同样的某种情感，回答道：

“那是爱。”

曲沉默着，没有了下文。

同时，我心中的那个猜测更为清晰。

曲人类的情感很淡薄，所以，她能凌驾于人类这个群体之上，做出了万世铭这个计划，我眼中的缺陷，在她的眼中则是完美无缺。

两人走过城市的废墟，在空旷的荒野上歇息，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最终还是两人再次前行。

感染体的袭击，食物短缺，血清入不敷出，两人走的越来越慢，最后停在一片红色的浪潮前。

简靠在弗雷肩头，两人此时没有了一路挣扎的狼狈，平静的坐在红潮岸边。

“弗雷，他们说在红色潮水中可以永远活下去。”

“那就让我陪你一起。”

两人平静的投入红潮，化为杂音的一部分，剩余的残骸纠缠在一起。

“你觉得这样的结局比万世铭更好吗？”

这次轮到我沉默，心中的依旧残留的痛苦和解脱容不得半分假话脱口。

……

我们曾经是在城市废墟中维持防线的构造体士兵，最终怀着生的眷恋和对未来的怀疑倒在感染体狂潮中。

我们曾是末日中相濡以沫的老年夫妇，走走停停，最后在朦胧的梦中看见安宁的黄金时代，幸运而又不幸的相伴死去。

我们也曾远隔数个城市，为了分离时的一个承诺，跋山涉水寻找另一个人，但兜兜转转，没有联系方法的两人只能被淹没在帕弥什病毒的怒号中。

陌生的两人从戒备到患难与共。

亲近的两人转眼就为了活下去背叛。

我……

我睁开眼，眼前不再是荒凉的地面，而是轻笑着的少女。

我突然觉得少女这个词用来形容这个本以为喜怒无常的帝王也没什么违和的感觉。

在虚幻的旅途中，除开帝王的身份，她对很多见闻都很好奇，但是我能感觉到她时刻想着自己的身份，所以旁敲侧击的问着不同的问题。

大概是和她度过了长久的时间，也经历了很多的事情，现在再面对曲没有了那种紧张的感觉。

“你的答案呢？”

曲右手撑着脸颊，慵懒的问道，红色的眼影随着眼角的笑变得柔和。

我依旧摇头：

“容我拒绝。”

曲挑眉问道：

“即使在见到这么多的事情之后？”

我点头，也笑着说道：

“曲你可能不会理解，但是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曲冷哼一声：

“本王也觉得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在那之前，你还是尽力活下来吧。”

曲拂了拂衣袍，站起来朝外走去，走了两步，转头和坐在原处我说道：

“还等本王请你一起吗？”

我连忙站起身跟了上去，她的声音没什么变化，但是现在我能辨别出其中一些不易察觉的情绪，比如现在的调侃：

“还有，叫本王……曲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