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镇的小茶馆 第二十七章 旅人（2）
“爷爷，您有没有觉得，欣灵姐回来以后……似乎开朗了不少？”初春，茶馆附近的街道的树木已经有抽出新枝的苗头，仿佛在昭示着盈满绿意的春天的到来。正是大晴天，欣灵正哼着小曲站在座椅上擦窗户。冬去春来，她又穿上那件喜欢的白裙子，光着脚，擦窗户的姿态吸引了不少路人。他们想知道，这个可爱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不如说，那才是真正的欣灵，”爷爷一边看着欣灵擦窗户，一边捋着胡子笑着对陌漓说，“以前的欣灵每天都是开开心心的，很享受在这里的时光，也很幸福。”人们并非一成不变的个体，随着经历和阅历的不断变化，人们对待事物、对待生活的态度也会有所改变。在今天之前，陌漓真的以为欣灵姐是一个有点忧郁但清新脱俗的女孩，爷爷的一席话则让他看到了欣灵被掩藏的不一样的另一面。也许，自己也藏着一个看不到的另一面也说不定呢。
““早上好呀，陌漓！”欣灵端着水盆朝陌漓走来，“今天茶馆扫除，你也来帮帮忙呀！”
“诶，今天扫除吗？”少年的目光由少女转向爷爷。他不记得爷爷说过这件事。
“简单打扫一下吧，”爷爷说，“既然欣灵都这么说了。”扫除并非爷爷的本意，不过既然欣灵星座，爷爷也会支持她。能够见到她绽放笑脸，爷爷也会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
“所以，今天就有劳你了！”爷爷一边说，一边将手掌搭在陌漓的肩上。
“嗯，好！”犹豫了一下，陌漓马上答应。他来到欣灵身边询问：“欣灵姐，有什么我能够帮你的吗？”刚好欣灵擦完一块玻璃，它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十分闪亮。
“这样吧，我来擦玻璃，你帮我涮洗抹布，如何？”欣灵笑着问他。陌漓点头答应，接过刚刚擦完的抹布，蹲下身在刚刚换好的水盆里涮洗。灰尘颗粒和污物伴随着双手的搓洗一齐从抹布上脱落，清澈的水一点点被染成暗黄色，最后索性变成了混浊的液体。陌漓将洗干净的抹布递给欣灵，自己则起身去换水。爷爷则注视着这一切，一边品茶一边观察他们的成果。若是放在几年前身体还算硬朗的时候，爷爷只需要欣灵跑腿就可以了，像是玻璃、窗户这些，他自己也完全可以擦。但是现在，渐渐老迈的身躯让他终于离开了熟悉的工作。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这两个孩子也会像他一样接手这座茶馆，一直为人们排忧解难……
如果真的能够这样就好了。
孩子们也有各自的梦想和心愿。即使他们愿意为了茶馆奔忙，也不意味着可以剥夺他们追求各自道路的权利。到了那时，茶馆就会成为历史吧？但，那些都已经和他无关了……
在爷爷的眼中，能够遇到陌漓这样的小伙子实在是一大幸事。茶馆里端茶递水的工作做得有条不紊，回信的工作也做得十分出色。既然是通过信件排忧解难，就一定会收到来自受益者的回信。而从回信的赞美中，他们对陌漓的肯定可见一斑。他也曾经贪心地想，若是能够把陌漓一直留在身边就好了，但少年有少年的想法，他必须尊重他的选择。
至于欣灵，这个他十年前带回来当作孙女养的女孩为他的生活带来了莫大的帮助。从前是他教她端茶送水、打扫卫生和做饭，现在则是她帮助他做这些事。那时为什么将她带回来收养已经不重要，她的存在为他带来的幸福和温暖，让他重新体会到家的感觉。父亲过世后他一度想要放弃茶馆，是几个老主顾劝他继续维持下去；而自从欣灵来到这里，他做起事情来也不会觉得枯燥无味。相反，原来浮躁的心情慢慢变得沉稳、淡然，理解了周遭的许多事，由对抗慢慢变成了接受——这些都是欣灵带给他的。
“爷爷，窗户擦好了！”欣灵的说话声将他从短暂的臆想中拉回现实。定睛一看，经过一年的“操劳”，原本蒙上一层灰黄的玻璃里里外外都被欣灵和陌漓擦得干干净净。惊叹两个孩子行动力的同时，爷爷也在心中暗自高兴。
“再擦一擦桌子和柜台吧，我们准备开店了。”实际上墙上的挂钟已经悄悄走到了十一点——距离原本的开店时间已经过了三小时。不过没关系，因为还在假期中，就算开店也是一副门可罗雀的景象。不过休息了半个月有余，大概也会有些老顾客前来拜访吧，爷爷如是想着。
事实也的确如他所想。几位有些上年纪的老主顾见到茶馆开业，便前来问候爷爷。烧上一壶茉莉花茶，拿一套茶杯，几个人聚在一起畅聊往事，本来和外面一样冷清的茶馆里又多了些许暖意。欣灵既为有客人前来而高兴，又不禁感叹时光易逝。与过往的时候比，现在来茶馆的客人已经少了很多。或许并非是因为茶馆，而是因为小镇本身吧。每年回到这里的年轻人和孩子越来越少，小镇本身所承载的活力也越来越少。曾经茶馆也深受年轻人的喜爱，而现在能够和他们交流的契机，也只剩下门口的那个铁皮信箱。
这不是由自己能够决定的，爷爷的话没有错。可对于欣灵来说，接受这样的现实还需要时间。虽然收到的信件很多，但哪些信件是什么年龄段的人写的，爷爷一眼就能看出来。若是一一选出的话，便会发现年轻人的来信真的很少，甚至不如那些正在上学的孩子们多。他们真的是没有烦恼吗？不，与其说是没有烦恼，不如说是烦恼得难以用文字和言语去表达。
不过在短暂的怅然后，少女还是看到一张新面孔。那是一张少年的面孔，没有满脸胡茬，没有忧郁和老气，但看上去的气色却和六十多岁的老头一样。欣灵虽觉得诧异，却也不敢一直看着他，生怕对方会注意到她。一直这样盯着对方看，那是十分失礼的行为。可即便如此，欣灵强烈的好奇心也是难以抑制地想要去更多地了解对方。爷爷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用简单的手势示意她过来。来到爷爷面前，爷爷只是摇了摇头，告诉她不要做得太过。
几位老顾客已经离开茶馆，但这位年轻的客人仍然没有离开的意思。茶馆里的客人越来越少，收拾好桌子的陌漓和欣灵也得以拥有休息的时间。他们索性就坐在刚刚擦好的桌子旁，欣灵也终于有机会以更细致的眼光来观察这个少年：黑色的短发，黑色的薄羽绒服，黑色的裤子和眼镜框，还有黑色的鞋子……欣灵并不想去品评别人的兴趣和喜好，但这一身黑色在她看来仿佛周身围绕着一层难以靠近的气场——至少她不想接近他。他的脸上没有笑意，只是默默地啜一口看上去有点凉了的茶，然后又低下头双手托腮想自己的事情，仿佛对面正坐着与他交谈的对象——尽管那里其实空无一人。
“你是想去和他谈谈吗？”陌漓用眼神问欣灵。他早就猜到欣灵姐会这样做了。
“是的，但是感觉并没有很好的搭话机会。关注得太热切反而会被认为非常失礼。”
“别害怕，大胆去吧。如果他也有烦恼的话，一定会很想找人倾诉的。”
“嗯，那我去了。”欣灵鼓起勇气，站在这位少年的桌旁。
“请问这位客人，您是有什么心事吗？”少女向忧愁的少年问道。
“……嗯。”短暂的沉默后，少年却只是以一声“嗯”来回应。即使不去刻意询问，欣灵也能看出他现在满心忧愁，只是还不清楚他究竟为何而愁。
“那，能否请您告诉我，您在为什么而烦恼呢？”欣灵继续露出温柔的笑容问道，“如果可以的话，也许我可以给予您些许的安慰。”虽然话语已经抛出，但少年似乎并没有多少回答的意思。所幸，这里只有爷爷和陌漓，她还不至于羞得满脸通红。而为了回应欣灵，两个人只是躲在后厨，悄悄地注视着外面发生的一切。相较于陌漓，欣灵要更加内向一些，所以这样主动谈话的瞬间很少。而能够见到这一幕，对他们来说实在是三生有幸。
少年而被期待的少年叹了口气。“我只是……想要暂时逃避拥有的一切。”
“逃避吗？”欣灵心想，“为什么呢？是因为什么地方不尽人意而且还难以改变吗？”
“我的父母曾经离婚过。不过，为了能让我拥有完整的家庭，母亲带着我，又嫁给了其他人。继父虽然感觉和我之间很有距离感，但是他待我很好。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总觉得有很多事情都难以和父母的想法相同。而为了寻找答案，我说服父母，开启这场漫长的旅行。我相信，总有一天能够找到我想要的答案。”原来是成长的烦恼啊，听完少年的自白，欣灵忍不住在心里感叹。和陌漓与小曦一样，十六七岁的孩子们总会为各种各样的事情烦恼。有的人为自己的成绩烦恼，有的人为和周围人友好相处烦恼，有的人为自己未来的规划烦恼……虽然还不到顶天立地的年纪，虽然还没有足够坚强的肩膀撑起一片天，虽然还没有长出一双令人骄傲的、可以翱翔于天际的翅膀，但能够拥有一份年轻的梦想，能够拥有质疑自我的机会，能够为自己的未来创造无限可能的少年们，即使是烦恼也让已经过了这个年龄段的欣灵感到欣慰。“那么，路上你有和他们交流过自己的见闻吗？”
少年忽面露羞涩。“……还没。总觉得，应该在自己确确实实懂得了什么之后再告诉他们。我还不想让他们得知自己现在这么落魄的现状。”
“不，即使是现在的你，也一点都不落魄，”欣灵忽然拉住少年的手，在少女充满希望的目光下，他的脸颊越来越红，“因为你一直心怀梦想，并且在努力为之付诸行动。但是，探索并不是一个只要做了就会有结果的过程，更多的时候，更多的人都是处在你现在的状态——迷茫却又不甘心，害怕没能回应父母的期待……没关系的，大胆地写出来吧，他们会理解你的。”少女的几句话虽然难以动摇少年的想法，但是从他犹豫的眼神中，欣灵能看出他还是想写的——不知道他出来旅行了多久，一直没有音讯或许父母也非常担心他吧。
“如果想好了，就开始写吧。”少女将笔和纸递到少年的面前。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推了一把，少年不再犹豫，拿起笔写下自己的心声：
“致亲爱的爸爸妈妈：离家已经有些时日，却没能及时为你们回信，对此我深感惭愧。这次写信，是想和你们讲一讲我在旅途中自己的想法。几经辗转，我来到了一座名为忘忧镇的小镇，这里有家有点简陋但看上去很淳朴的茶馆，我现在就在这里给你们写信。”
“回想起离家前你们的嘱托，我不免觉得有些愧疚。因为我曾经答应你们，寻得答案后就会写信告诉你们我的见闻，可漫长的旅途中，我却一直在迷茫，这样做究竟能得到什么，又能找到什么。浑浑噩噩的每一天让我羞于提笔，因为我不想让你们失望。”
“但是现在，在好心人的指点下，我得以重新正视自己的选择。现在，我在茶馆里写完这封信交给你们，不知道你们是否会支持我的想法？你们的孩子，林。”
“谢谢你，姑娘。不知道……能否告诉我你的名字？”收好信，名叫“林”的少年问少女。
“我叫欣灵”少女回给他一个温暖的笑容，“不知道，您要将这封信寄到哪里去呢？”
“我的故乡，枫林市，”少年说，“父母一定很期待我的来信。”欣灵一边面露微笑，一边在信封上写好地址，送入门前的邮箱中。待茶水饮尽，少年也起身离开。
“这么年轻的旅行者，也有一年不见了呢。”爷爷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感慨。
“他让您想起了陌漓吗？”欣灵悄悄凑过来问。
“是啊，”爷爷捋着胡子说，“少年人，也开始离开家到处闯荡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