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的晚夏(2022.06.03)
4 画与诗与歌
于是,我于下周拜访了森川先生推荐的那位在美术杂志工作的友人,并接受了面试。那家出版社——涟漪书房——位于涩谷区广尾、一座四层楼的建筑内。约定时间是下午三点,我提前十五分钟到了四层。一位女性工作人员热情接待了我。
“啊,您是来面试的那一位啊,我从冴(hù)崎那里听说了,他本人还没有来,您能否稍微等待一下呢?”
我被带到一间用隔断隔开的狭小的接待间,被告知“请稍作等待”,确实是不得不稍作等待。三点已过,又过了二十分钟左右,工作人员来过一次,把我的简历放到桌子上然后离开了。那之后又是二十分钟左右,另一位女性工作人员来过一次,告诉我“总编辑马上就来”。那之后又过了三十分钟左右,我听到一阵非常夸张的踏过地面的脚步声,从隔断那边过来的人看到我,一边说着“抱歉抱歉,我来晚了”,一边坐到了我对面的沙发上。与此相反,我立刻站了起来,用最高级的礼仪,向对方作了自我介绍。
“初次见面,我叫八千草花音。今年二月从广告代理公司William willows辞职,经广告导演森川先生介绍来到贵社。”
面试官拿出名片交到了我的手上。
季刊杂志 绘与诗与歌 总编辑
冴崎柚子流
少见的名字上标注了假名。这位面试官应该就是美术杂志的总编辑了。
“名字很闪耀对吧。但确实是本名”,冴崎总编辑面带着苦笑说道。
“非常感谢您。”
我手持名片行了个礼,像说熟语一般信口开河。
“非常抱歉,我的名片用完了。”
“不不,不可能会有的吧。现在,你是无业游民对吧。”
或许是那时我说了胡话,我知道我的脸很红。那时我很惊慌以至于没有发觉,而且,对初次见面的人说无业游民是多么不礼貌的人呀。
“啊,这里不是有嘛!大号的名片!”
说着总编辑从桌上夹起了我的简历,开始浏览起来。我正犹豫是否坐下,最后决定在被要求之前就这样站着。
我的简历中的备注栏中,写着喜欢的画家是玛丽·罗兰珊和马克·夏卡尔,以及零。总编辑的视线终于转移到那里。
“零?”
“是日本的画家。”
“是怎样的一个人?”
我从包中拿出在光之森美术馆买到的图录,打开《晚夏》那页递给他。
“是这个人。”
冴崎总编辑只是略微瞟了两眼那幅画。然后翻开起图录的其他页,一边说着“最近的作家么?与夏卡尔、玛丽·罗兰珊完全不同的品味啊”,一边翻回到《晚夏》那页,问道。
“然后呢,哪一点好呢?”
“这幅画吗?嗯,难以用语言描述。”
“用语言描述就是我们所做的工作。”
“啊,原来如此。”
“啊,坐下坐下。”
听到这句话,我坐到了沙发上。
“那么,哪一点值得称道呢?”
“是啊……首先,一眼看上去就令人感动。直觉上就是一幅名画。”
“感动!名画!哪一个?”
“嗯。究竟说是哪一个,应该是全部吧。”
“女孩子真是可爱啊。”
冴崎总编辑的那句话,让我心跳停了一拍。那种伤到内心的感觉,就连我自己也很意外。
“但是呢,我觉得不依照照片那样写实也很好。换句话说从职业人的角度来看,虽然要表现出绘画的优秀之处,依照照片写实的话,哪里会有美术上的价值呢。
我本想要反驳,却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总编辑紧接着说了下去。
“老实说,自满于技巧呢,是谈不上艺术的。虽然如此最近的写实美人画也掀起了一点热潮。必定是在哪里的画廊展出了。在网上这些很容易爆红的,“哇!像照片一样”这样,很容易让普通人理解。”
总编辑合上图集交给我。我感觉就要说“好的,不录用”了。对我自己到没什么,但对我喜欢的画置之不理却让我难受。我站了起来,想要早点离开这里。
“欸?怎么了?要去厕所吗?”
“我要回去了。”
“欸?”
“这幅画不是您所说的那种!我真的很感动,虽然不能表达好那种情感,但被那样说,我很受伤,我不能在这里工作。”
“欸?是这样吗?”
“非常抱歉,承蒙您有时间面试,请原谅。”
“你所说的受伤的地方,我希望你能够具体说一下。”
我无话可说。什么意思?这个人,觉得我内心受伤很有意思么。
“刚才,说的为什么写实画那样什么的?为什么认为这幅画好是吧?我们人类从文艺复兴啦,巴洛克啦,新古典主义啦,写实主义之中摆脱出来,进入到印象派啦,野兽派啦,立体主义啦,抽象派啦,极简主义啦,流行艺术等不是么?”
“您在说什么?那些都是老古董了!现如今全世界都用上智能手机,Instagram了,已经是照片通过网络咻咻纷飞的时代了。已经是任何人都可以即时拍摄高清照片的时代了。正是在这个时代,诞生出其他的价值观表现方法是自然而然的事。”
“那更加说明,没有写实风格出现的场合吧。”
“正好相反。”
“相反?”
“没有照片的时代,至少是没有彩色照片的时候,在绘画上花费时间得到的作品之中,是只有彩色绘画的。在那个理所当然的时代,绘画是非常花时间的东西,肯定是非常贵重的东西。然而今天,无论是谁都可以迅速完成。连即时传送也可以做到。”
“所以说啊,我想知道你认为还有写实画的容身之处的理由。”
“请您认真听别人讲话。如此一来,画师慢慢地花时间去绘画的大量的时间,是浪费了吗?是没有意义的吗?生活不需要它。但也正因为这一点。本来艺术就是那些对生活来说不需要的东西不是么。不如说那就是从现实脱离开的异世界。然后艺术还有一个特征,越是稀有的东西越有价值。那也就是说……”
到这里我忽然醒悟过来。我对着这个人那么起劲的说什么呢。一下冷静下来,连本来想要说的话都不记得了。
回去吧。
“失礼了。”
我行了个礼,离开了那里。坐上电梯 ,下楼,从大楼飞奔而出,走过人行横道,本打算冲进前面的那家咖啡厅,却在门前停下了脚步,完蛋了。我怎么止不住流泪了。这样子进去的话会怎么样。我先在大楼边上找到一个地方,好让我擦干眼泪。话说回来我是什么时候流泪的呢。我已经 想不起来了。但是感觉好像说的正起劲那时,我几次用手擦着眼泪和鼻涕,那样子真丑 。
拿窗户玻璃当镜子,我看着自己的脸,隔着玻璃看到有客人过来,好像是做到了眼前的柜台那一桌,我慌张地离开那里。没办法,我只好向着车站走去。面试大失败。只能回去了。话说回来那是什么情况。连我自己对那反应都很惊讶。我对那幅画已经喜欢到那种地步了吗。或者是说因为辞职的后遗症而精神不太稳定也说不定。不管怎么说也太没耐性了。该怎么和森川先生道歉呢。
有电话打了进来。我看了一眼手机,是未知号码的电话,索性就不管了。到了车站前,在临进入地下通道之前再拿出手机确认一遍。有一通电话留言。我打开一听,发现是冴崎总编辑打来的。
“非常抱歉,请电话联系我,或者按号码发送短信也可。”
我小心翼翼地发了一封短信,想着能道歉的话就先道歉。
“刚才的事情非常抱歉。”
只输入了这些信息然后发送过去。电话响了,我慌张地接了。
“对不起!”
电话那边大声说道。那边是冴崎总编辑。
“诶呀,真的很抱歉,刚才的问题有点过于刁难你了。”
“不不,没关系。反倒是我非常抱歉。最近有些情绪不稳。那些没关系的。抱歉”
“把你弄哭了,真的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知道这时候说是否合适,你如果愿意的话,来这里上班怎么样?来试试吧。虽然不能像正式员工那样雇佣你。”
“欸?”
惊讶之间我止住了眼泪。
“是因为我哭了的原因吗?是同情我吗?那样反而让我很讨厌。”
“不,和那没有关系,没有关系。原本之前就想要录用你的。只是想考察你对零了解多少,才出了那样刁难你的问题。所以,你对零的事情,究竟了解多少?”
“究竟多少……只是看过那幅画而已。”
“其他的呢?”
“不知道。”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
总编辑貌似有些许的遗憾,轻轻叹了口气。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样的评价呢,关于零的《晚夏》。我也非常喜欢。为了确定你会如何用语言表达它,所以我才故意挑衅你。不过你也认为第一眼看上去就很好,说明你的眼光没有问题。总的说来那场演说非常有说服力。
“那只是我随口说说的。”
“不,我会把它解释为灵魂的呐喊。所以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来试试吧。后面的事,请由你本人来决定。无论是就这样放弃也好,还是尝试做做也好。因为我无心的话让你受伤,真的很抱歉。那些话并非我的本意,对我本人也是如此。”
“请问,尝试做的话具体是做什么工作呢?”
“做企划呢,企划。寻找刊登在杂志上的企划然后送过来。如果有趣的话,就接着撰写报道。报道做得好的话,就刊登在杂志上。怎么样?在广告代理公司企划做的来吧?手到擒来的吧?
对此我虽然没有太多信心,但考虑应该是个很有吸引力的工作。就这样,以试着做做为条件,我总算是找到了下一个工作单位。
这就是我当下的工作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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