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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鳞》 重置版 第二章 君迁子

2022-08-27 08:08 作者:落燕雨  | 我要投稿

第二章 君迁子

        运输机飞行员把向心盘旋坐标对准了西藏黑枣镇中心那座地标性的君迁子大桥,这座位于军事险地的镇子以盛产黑枣闻名,而这座桥梁则是以黑枣的别称“君迁子”进行命名的。空降的伞花成串张开,在桥梁两侧投下无数雨点砸击似的圆形阴影,宛如空中突然睁开的一只只眼睛所投落在大地上的目光。第一个降落的老马刚一接触地面就陷入了海啸一样无休止的震荡之中,那是激烈的交火和爆炸正在摇撼着整片防区,一名浑身是血的工程兵刚好从他身边被拖下去,伤员的血迹在高地上蜿蜒成一道断续的痕迹,隐现着指向制高点处那座孤零零的战斗碉堡,叛军武装的密集火力几乎切断了从高地其他位置前往碉堡的所有通路,将其隔离成了一处孤立的火力点,由混凝土和装甲铸成的坚固外壳在弹雨泼击之下不断崩落,工程兵们屡次想要冲上去进行加固维修,无一例外地被封锁火力砸了回来。又是一阵剧烈的爆炸,将碉堡所在的那面断崖炸塌了一大片,崩解的岩架结构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大把扒落下去,如果这样的爆炸再发生一次,那座岌岌可危的碉堡非要跟着整座岩架一齐崩塌下去不可。一名动员兵冒险从碉堡里冲出来,站在断崖边缘、把突击步枪贴着岩壁以近乎垂直的方向朝下扫射,打死了几名试图再次冲到断崖下方埋设炸药的叛匪,随即便被集中过来的弹雨抽打成一片飞散的血花。

        老马和一同空降的小队战友们匍匐突进到通往碉堡的山棱一侧,老马位于较远的一侧,其他人则都聚在另一侧,他伸手比了一串三二一倒计时的战术手势,然后猛地探出头来,朝着坡下叛军所在的方向盲扫了一梭子,就在他缩头的时候,高度警惕的叛军火力有大半都被吸引到了他所在的那一段棱线,几乎是在同时,小队里的其他战士从火力较稀疏的另一侧同时探头,以猛烈的密集扫射将叛军火力暂时压了下去,受到掩护的工兵这才得以猫着腰冲上去加固那座碉堡。

        “底下还有几个在埋炸药!”碉堡里的士兵们嘶声提醒道,“躲在射击死角打他不着!”

        老马闻警喊了一声:“老猪!”

        “嗯哪!”八戒跟在工程兵背后大踏步冲上制高点,将备用的火焰喷射器燃料-气罐背包绑上手榴弹丢下了断崖,随即便是血红色的火光在剧烈爆炸声中直冲到与碉堡平齐的高度,被爆炸和火焰吞噬的那几名叛军爆破手像跌进了炼狱一样惨叫着。

        “咋被围得这么死!?”老马喘了口气问道。

        驻守黑枣镇的连队指挥员回答:“他们人太多了!那帮孙子怕是把附近的分裂势力匪帮全拉出来了!”

        “这儿离敌人太近了,能不能退后构筑二线阵地?”老马建议道。

        “不成,南岸三个村镇的群众都在往北岸的黑枣镇撤,君迁子大桥是唯一的通道,咱们再往后退的话,叛匪的迫击炮火就能威胁到桥体了!”连队指挥员否决道,在他的背后,从南岸逃来躲避叛乱的本地居民,正在军车乃至骡马农车的载运下,堵满了君迁子大桥撤向北岸。

        “他娘的,有辆坦克就好了……老乡!你上这儿来干什么?”老马注意到一个本地平民打扮的人正离开撤退队伍往高地上爬,警惕地把枪口虚指向此人进行喝问,担心是伪装成平民的叛匪。

        “是镇子上的索南老爹!”驻防连指挥员把老马的枪口压下去。

        “金珠玛米!(藏区群众对解放军的称呼)”索南老爹爬上来喊道,“那帮畜牲不止打了咱们黑枣镇,我在撤退路上看到有一股叛匪往贡嘎火车站去了!”

 

        当时我正在贡嘎火车站负责调度援兵运输,通过指挥型“破坏神”装甲车的舱载作战控制连线系统观看黑枣镇方向的作战影像,老马冲着枪挂式记录仪的镜头向我提醒道:“政委,有一股叛匪去你那头了!”

        “早知道了!”我答道,“这边的打老子正挨着呢!”

        和阳光辣烈的黑枣镇战场不同,贡嘎火车站这边积雨云堆得正重,天黑得跟入了一夜一样,空气里阴沉压抑得仿佛伸手就能攥出水来,车站外围环状防线上的密集交火声之中,陡然杂进来“空、空”两记凝重的闷响,大地也随之狠狠震动了两下,随即便是两发迫击炮的烟尾呼啸着划过两道切割了积雨云的抛物线,落进车站时便化作了阴沉底色上两朵热烈的爆花,被掀翻的卡玛兹军车周围飞过一大片映着火光的人影。

        “打恁准!?这他妈是土匪?”我愕然,跟随远征军赴欧作战之前,我也曾参与过围剿反动派匪帮的作战,当时这帮分裂主义叛匪还不过是一帮连枪都打不准的乌合之众,如今却炸药、迫击炮什么都有了,技战术水平也有了明显提升,竟敢集结起来发动大规模叛乱攻势,这在我出国作战之前简直难以想象。

        迫击炮的余响很快被一阵更沉重的轰鸣所吞没,那是一辆老式蒸汽火车正在入站,从曲水兵站来援的动员兵在连、排长指挥下呼喊着冲向外围环形防线战斗位置,在靠后的露天拖车斗上,飞行兵们正忙着掀开厚重的迷彩帆布、把旋翼机的折叠主桨重新展开。

        “赞布师傅!”我冲着火车头里的列车长询问道,“路上可还安定?”

        列车长是一个被本地阳光晒得黝黑的壮实汉子:“过坂子的时候遇到叛匪散兵打冷枪,不妨事!曲水兵站的同志我都给拉过来了,下一趟还去哪儿?”

        “曲水的兵力本就不多,剩下的人还得留驻原地协防,甭再拉下一趟了。从拉萨、泽当运输重装备的大车已经上路了,你先把这列车开下去、把铁轨空出来,随时准备接应拉萨方向的主力援军。”我敲了敲车皮向赞布师傅示意,然后向援兵队伍里喊道,“老孙!老孙和大老沙来了没?”

        “这儿呢!”老孙那套在防辐射盔甲里的高大身影从人群中探出来。

        “让老唐从低空开路,咱们打一次反突击,得把叛匪压回到迫击炮火的射程以外去!”就在我下命令的当口,老唐的旋翼机已经率先完成整备飞上了天空,剧烈的气流把我的军帽都给掀跑了。

        楔形排开的旋翼机编队像旋风一样刮过车站外围的叛军阵地,航空机枪拖着一道道长长的曳光弹指示敌军火力点位置,配合跟进的步兵队列则排成众多三三制突击箭头切进敌阵,优先打掉射程内所有对旋翼机造成威胁的防空火力。当面的叛军在这样一次反突击面前很快溃散,我们得以顺利攻进一处山陵的反斜面,根据旋翼机观测,攻击车站的迫击炮火力正是从这儿打出来的。可冲进构筑完备的迫炮阵地之后,我才发现叛匪连人带炮先行转移了,只剩下一堆空弹壳还在冒着热气。

        “还懂打一轮就跑的冷炮战术?”我再次发出“这还是土匪吗”的疑问,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才让我知道,他们懂得还更多呢——这帮叛匪学会了设置火力陷阱。

        直到那两门不知道躲去哪儿的迫击炮,开始向着被我们占领的旧阵地进行曲射轰炸,我才发现此地是他们预设的圈套,叛匪一定是早就把炮击坐标对准了这里,就等着我们反攻到此地便立即进行炮击。炮火在聚集于这处旧炮坑的我方队列之中炸开来,没被炸中的战士们纷纷四散开来寻找掩体,而事先疏散到四周的叛匪步兵,在两轮迫击炮急速射过后便像蚁群一样围了上来。

        我侥幸没有被炮火炸伤,但在寻找掩体时落了单,有人翻身跳进我躲藏的弹坑,我抽出那支配发给指挥员的苏制托卡列夫冲锋手枪对准他,才发现那是本地籍兵员朗噶。他伸出食指来示意我噤声,这时我才发现敌人已经离得这么近了,甚至能在混乱的交火声中,听到他们就在相邻的弹坑里用藏语交谈。

        -“咱们也是能用炮的正规军了!”

        -“听姜参谋的总没错。”

        听那两名叛匪交谈过两句之后,朗噶壮着胆子用藏语大声喊道:“姜参谋!姜参谋在哪里?鬼佬特派员在寻他!”乍听起来就好像一个新抵达战场的叛军传令兵在寻找他们口中的那个“姜参谋”。

        隔壁弹坑里愣了一下,随即有个叛军探头答道:“姜参谋去扎朗设伏了!”

        朗噶不等他讲完,便抬手打出去半梭子,那个叛军在弹雨穿刺中硬硬地筛了几下,然后一段木头似地倒了下去。我紧跟着甩过去一枚手榴弹,爆炸过后朗噶带着我跳进那处弹坑查看,找到了那两具炸烂的尸体。

        “朗噶同志,我让老叶给你记功!”我擦着虚汗去翻检死人身上的文件包。

        “好说,”朗噶抬枪警戒周边,掩护我搜检尸体,“指战员同志说政委老挎着一张苦脸,看上去很像是命里犯冲的样子,嘱咐咱们等打起来了要注意保护。”

        “扎朗!”我惊喜地从死人身上翻出了一张做过标记的军用地图,附近一带的运输网是汇聚于同一点的四条线,我所负责的贡嘎火车站便是这处连接枢纽,向南延伸的一条公路线可以直接将援兵输送到黑枣镇防区,另外三条铁路线则分别通往三处驻地,最近的一处正是刚刚派兵来援的曲水兵站,其次是叶未零负责的泽当兵站,最远则是驻扎着主力部队的拉萨军区,而叛军在地图上标注的伏击箭头,位于贡嘎-泽当铁路线上的扎朗地区,正是老叶负责押车来援的必经之路。

        一阵吭吭的引擎轰鸣碾到了弹坑边上,孙猴子把我那台“破坏神”指挥车拉上来运伤员了:“政委,还活着呢!?老唐把围上来的叛军步兵撵散了,快上车撤回车站去吧,指不定啥时候下一轮迫击炮又来了!”

        我一回到车舱里,便忙于将缴获的地图发出去:“老叶!他们要在扎朗伏击你的火车皮!”

        “奶奶个腿儿,姜还是老的辣!”在作战连线指挥屏幕那一边,老叶盯着地图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我们现在才反应过来,姓姜那龟孙早看出来了!曲水兵力不足,很可能不会来救援黑枣镇,即使来了也无法扭转战局;拉萨兵力雄厚,可是离得太远了,短时间内根本赶不到;最有效的援兵只能是来自我这边的泽当兵站,所以他才放开另外两路、专心对泽当的援兵设伏。早知道我们就不该把宝全押在拉萨援兵上,就该全力保障泽当的运输!”

        敌人的重点攻击对象,正是我们所应重点保障的对象,这张敌军地图的部署显然点醒了叶未零,他随即命令将原本等待接应拉萨援军的运力,全都转调到泽当运输线来。

 

        “土匪还有坦克!?”这是我赶往扎朗接应老叶时最强烈的念头的,叛军在扎朗设下的伏击已经打响了,老叶的火车皮被困在了炸断的铁轨上,而冲向铁路线的叛军队列之中,赫然压着四辆呈楔型攻击队形推进的坦克!虽然都是上一次世界大战期间遗留下来的老式苏制双管重型坦克,也就是如今我军列装的“麒麟”式突击坦克的前身,然而这些老古董在我们这些步兵面前仍然像钢铁巨兽一样不可撼动。

        “你是坦克兵!?”我抓住一个从军列上跳下来、戴着坦克帽的驾驶员质问道,“坦克呢?”

        “那儿呢……大概是吧。”那坦克手向后一指,其中一辆工程车厢已经展开起重臂来就地进行作业,而从其它车皮里吊出来的却都是些不成形的武器零件,其中我唯一能认出来的,只有一台小型核子动力炉。老天,老叶该不会是要在仗都打到脸上的节骨眼儿就地拼积木吧!?恶劣的高原环境,使得驻拉萨的重装甲集群难以运入交战区并迅速展开,实在是让我们陷入了很大的被动。

        “谁教那帮土匪学的步坦协同!?”接敌的时候我听到孙猴子在边上抱怨,在清一色的步兵队列中,只有他的辐射炮和大老沙的特斯拉线圈能够对坦克造成有效杀伤,但他们试图靠近敌车时,却被协同掩护坦克的敌军步兵拦住了,那些叛军士兵的步坦协同队列非常规整,绝不是普通叛匪经过一段时间的突击训练就能够掌握的。

        “老孙!快退!快退!”我声嘶力竭地命令道,老孙的辐射炮正对着冲得最近的一辆坦克持续聚焦,把那巨大的车体烧得像一盏灯那样发着强光,但想要彻底烧穿它的装甲还需要更长时间的持续辐照,而敌军士兵已经纷纷把枪口对准最显眼的孙猴子了。他甩开了其他人,迎着弹雨去追那辆试图退避的坦克,始终把辐射炮稳稳地聚焦在车身上,子弹像暴雨一样在他的防辐射装甲上敲得铿铿作响,在与我们拉开足够距离之后,他第一次显出中弹的迹象,有一颗子弹咬开了盔甲膝关节部位的复合材料填充物,钻进了他的腿里,他一个趔趄向下跪倒,辐射炮也偏离了目标。

        “友军避让!”老孙在跪跌同时大声喊出那句战术口令,令试图冲上去救援的战友们纷纷缩了回来,随即那柄巨大的辐射炮便像锤头一样被他狠狠砸入大地,随着核辐射一寸寸沿着地面向外蔓延,围攻他的叛匪士兵在强烈的辐射死光中像炉火里的飞虫一样纷乱烧蚀。老孙在那一圈寂静的废土上重新扛起辐射炮,但他只比对面那辆坦克晚了一秒,重型坦克的双联主炮在他重新对焦之前便击发了,炮火掀起的土浪将他高大的身影推翻到好几米开外,大老沙穿着那身沉重的磁爆步兵装甲冲上去,勉强拉着那身同样沉重的防辐射装甲把老孙拖回来。

        他们太慢了!穿着那样笨重的装甲进行移动确实是很困难的事情,大老沙也无法在拖着伤员的情况下腾出手来使用特斯拉线圈自卫,而那辆坦克已经冲出烟尘追上来了,眼看就要把老孙的脚绞进履带里去了,我们试图用轻武器掩护他们,子弹敲在坦克装甲上就像落了一阵雨那般无力。

        像一轮闪烁在夜空中的人造太阳,那枚250mm口径的核子炮弹炸响在敌方坦克后方,腾起一朵小小的蘑菇云,位于辐射圈中的敌车像猝然进入盛夏的冰雕一样迅速融化崩解,最终在一阵殉爆中炸飞成无数碎片。我循着炮击的方向看往军列那边,那门炮管散发着暗红色热量的重型战车,像一头平空出现在战场上的怪物一样伏在草地中央——那节工程车厢竟然真的临时拼出一辆“女娲”加农炮来了!

 

        “模块化铸造技术,这是芸茹为量产型‘女娲’加农炮所作出的重大改进之一。”叶未零站在被破坏的铁轨边向我介绍道,他的军大衣在冷风中簌簌地飘着,在我们一齐望着的方向,那台“女娲”加农炮正孤独而迟缓地追赶着三台逃窜的敌方坦克,不时有耀眼的核子炮火短暂照耀整片原野,将敌车正在融化的剪影映得像太阳鸟一样耀眼,“在采取这项铸造技术之前,每一辆‘女娲’加农炮都只能在工厂里整车铸造出来再运往驻地,且无法拆解运输,在车厢里挤占空间极大,这也是拉萨方向的‘女娲’集群至今还难以运抵的原因之一。现在我们可以将模块化铸造的‘女娲’加农炮拆解成零件分批运输,我命令附近驻军把列装的‘女娲’全部进行模块化拆解,通过空运和铁路线集中到泽当来,所以才能及时装车赶向贡嘎站。至于那节工程车厢,那也是芸茹的设计,就像一座移动中的战车工厂那样,虽然无法进行完整的流水线生产,但把成品零件重新拼装成整车还是绰绰有余的。听说苏联人正是利用类似的技术,研发出了更先进的‘斯大林之拳’式前线工厂建造车。紧赶慢赶,总算是凑了一台‘女娲’出来。”

        “一台就够了。”我望着远方渐渐暗寂下来的原野,“抵得上没能及时运过来的千军万马。”

 

        叛军没有任何武器能够对“女娲”加农炮造成有效杀伤,到次日午间,从泽当运抵的几台“女娲”,像一团蚀透了地层的核物质一样,打穿了围攻黑枣镇的每一道叛军阵线。

        “溃匪大致分成两路,分别向印度、不丹边境逃窜,简直像是在赶海!”我看着作战控制连线地图上那一大片代表叛军的黄色光点,“我马上去前线组织追剿!”

        老叶却拦住了我:“苦瓜脸,知道你为什么能来当我的政委吗?”

        “因为我有远征作战经验。”在这一点上我还是很有自信的。

        叶未零纠正道:“因为我的上一任政委牺牲了,急等着人补缺,正好等到你回国养伤了。他就是死在上次剿匪胜利的追击路上,当时溃匪组织小股精锐兵力负责断后牵制,不断迟滞我们的追击速度。胖的拖瘦,瘦的拖死,我们的主力追了一路就被拖散了一路,政委在快追到溃匪主力的时候中了埋伏,叛匪故意放过了他派出去探路的尖兵,等他带领的追击部队进入伏击圈之后才开了火——我们科研部队就没吃过那么大一次亏!”

        “游击袭扰,运动作战,冷炮战术,火力陷阱,围点打援,步坦协同,这他娘都是咱们的招儿啊!叛匪上哪儿学的?”我把昨晚打仗时戴上的头盔摘了下来。

        “一个叛徒的危害胜过百个敌人。”老叶从档案夹里翻出一张照片来给我看,照片上的人穿着我军军装,“这就是你昨晚从叛匪口中听到的那个‘姜参谋’。姜洛嘉,原本是咱们部队里的战斗尖子,炮兵出身的,后来叛变投了分裂势力匪军,训练叛匪用迫击炮的就是他,利用我们的战术来打我们自己人的也是他。这次追击要是一个不小心,一准儿还得着他的道,你弄不过他,这次别单独去追了,换政委换太勤的话,别人会把我这个做主官的当灾星。按照以往的经验,咱们追击的部队再多,只要没能对溃匪进行合围,姓姜的总能变着法儿拖垮我们,这次叛匪分了多路逃窜,贪心想要每一路都去追的话,一准儿又得变成‘高原赛跑’,这回甭贪多了,集中前线兵力专心堵他一路,扎扎实实啃下一块肉来比击溃他多少次都强。”

        我被他命令留在黑枣镇接应后续援兵组织追击时,便收到了老叶前去合围一路溃匪、结果遭遇了反伏击的消息。当我带着后续部队赶到叛匪被堵死聚歼的那处山谷时,战斗已经结束了,谢天谢地我看到了老叶,他的军装前襟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精心组织的合围还是让敌人反咬了一口,这令他非常暴怒,草草处理过身上那处枪伤之后,他便亲自去验看堵在峡谷里的敌军尸体:“苦瓜脸你也来,把姓姜的那张照片带上!能打出这种反伏击,姓姜的肯定在这股叛匪里头!”

        这时老马跑来报告道:“指战员,匪军的指挥舱找到了!”

        那辆不起眼的货车简直是就是一辆土造的基地建设指挥车,光看外观根本想象不到车厢里集中了这么多先进的军用无线电通讯指挥系统,无怪乎叛军在这次战役中的协同配合竟会如此高效了。

        “美国货,”我验看着那些通讯设备,并从车厢里死去的叛匪手中捡起了一挺M60通用机枪,“这个也是,还有那些迫击炮和军用炸药,他妈的美国佬!”

        “这事儿早就不新鲜了,本地的娃儿都知道美国中情局在暗中资助这帮分裂主义叛军!他们租借了不丹的军用机场,通过空投向叛匪输送武器、补给和电台,在塞班岛和科罗拉多的基地对叛军士兵进行军事训练,苏联入侵美国之后,美国佬一度自顾不暇,断了给叛军的补给,很多叛匪整排整连地冻死在雪山上,最近CIA恐怕是担心本土战事吃紧,想通过外线作战在咱们苏维埃阵营内部打入钉子进行扰乱,所以才对这些反动派又重视起来了。”叶未零烦躁地向我介绍这些情况,同时飞快地翻检着车厢里的死尸,最后他低呼着冲向车厢最深处一具还戴着电台耳机的尸体,但翻过死人来看到脸之后,他的惊喜便变成了恼怒的骂骂咧咧,他没有看到期望中的姜洛嘉,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张美国人的脸,看来这就是朗噶在昨天战斗中欺骗叛匪时所提到的那个“鬼佬特派员”了。

        “逮着小鱼,走脱大的!”叶未零气急败坏地照通讯台上踢了一脚,不料处于休眠中的叛军作战连线显示屏受到震动自行恢复了画面,整个车厢里顿时寂静下来,所有人的眼睛都直勾勾地聚集到通讯画面上。

        我以为这个人早就死了!与这台指挥车保持着可视联络的通讯连线画面上,出现的人是孙岳澜。此人本是旧国民政府麾下的将领,上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参与过抵抗军国主义日本入侵的卫国战争,在随后的解放战争中,腐朽的旧国民政府被推翻,大批国府军除了被人民军队消灭或改造收编之外,还有少数残余逃出了国境,当时孙岳澜指挥的机械化部队是其中势力最大的一支。近年来已经很少听说过有关这些余党的消息了,很多传闻都认为孙岳澜等旧国府军将领已经在境外作古。谁都没想到会在叛军通讯画面上看到这个属于“上一辈人”的老对手,我们在场的人全都只在照片上看到过他的模样,与抗战时期的留影比起来,他显得老了很多,但神情依旧奕奕,仍然穿着一身已经发白的旧式黄呢军装,外披一件黑色的皮大衣,简直像是他当年出征缅印战场前夕于云南驿机场留下的那张照片的老化翻印。

        讯道画面另一边的孙岳澜,并没有马上注意到这边的通讯车已经被我们占领了,他无暇看屏幕,正别过头去向副官询问“十八团撤到了哪里”,当他终于发现原本关闭的通讯屏幕被我们重新联通时,便带着和我们一样讶异的表情望着这边。

        “岳澜公!”叶未零率先打破了闷葫芦,“咋跌份成这样,落魄到跟分裂势力叛匪鬼混啊?”

        孙岳澜没有作答,他所在的那侧通讯室里一片躁动,画面里有人喊着“姜参谋撤下来了”,随后便是一个粗嗓门越喊越近:“孙将军,甭等着做接应了,我们这一路被解放军堵沟里吃了大亏,鬼佬特派员死了,就剩我爬出来,赶快撤往边境线是正经。”

        讲到最后一句时,姜洛嘉已经进入了通讯画面,他只往这边望了一眼,便露出惊诧的神情,并一拳砸过来把通讯切断了:“鬼佬死前咋没把通讯台砸了!”

        老叶瞪着满屏无信号的雪花条:“这下解释得通了,昨晚那些坦克不是美国佬支援给叛匪的,是孙岳澜的部队从境外盘踞地带进来的,恐怕还是他们上次世界大战期间用过的古董货,昨晚列车遇伏时,我在其中一辆敌方坦克炮塔上看到了‘突击’的字样,是孙岳澜部在缅印战场反攻日本侵略军时使用过的文字涂装。难怪会玩步坦协同,看来他们还没忘了当年打仗的老本领。”

        “这些年孙岳澜的余党躲在哪儿呢?怎么现在想起回国作乱来了?”我问道。

        “我也不知道!”老叶把手一摊,“你去理一理眉目。”

 

        接下来的两周,我受委派与情报部门配合开展了境外调查。我乔装出境伪装成游客,调查过由旧国府军残部造就的金三角,到过尼泊尔境内为我国分裂主义叛匪所侵踞的木斯塘营地,侦察过印度政府收容叛匪的集结地德让宗,最终在中印边境印方一侧险峻荒芜的崇山雪岭之间,找到了孙岳澜残部的大本营,自从当年全国解放、这支残兵败退印度之后,多年来他们俨然将这里打造了一处独立王国,既不愿意回国投诚,也不向印度政府缴械,印军曾经数次试图围剿他们,都被击退,只得默认了这处自治地的存在,如今这里成为了一座由孙部残军据守的华人城镇,那些流亡军人及其亲眷在这片苦寒之地进行着艰贫的生产生活,且仍然保留着当年的武器装备和军事编制,占据着城镇周围的数座山头作为武装防御,随着和孙岳澜同一辈的老兵渐渐衰朽,他们已经开始从子辈中选拔训练新兵来继续承担武装冲突作战,此次返侵国内协助分裂叛乱的孙部军队中,就不乏新编练出来的年轻一代军人,但这块自立之地的领袖和最高军事长官,仍然是被这些流亡者们奉为主骨的孙岳澜。由于美国急于在苏军进攻北美的局势之下,借助分裂主义势力袭扰作为苏联盟友的我国后方,此次才由CIA居中调停,由美国提供资金和装备,雇佣孙部军队参与分裂势力武装叛乱,印度政府则在CIA的背书之下,承诺不在孙岳澜参与叛乱作战期间袭击他的山间营镇,作为回报,印度也希望孙岳澜部能成为协助渗透我国领土的武装势力而为其所用。

        等我回到国内剿匪战区,把这些第一手侦察报告交给叶未零时,他正在与总指挥部通电话,讯道那头一个苍劲的声音说:“疏散民众,收缩你的部队,工程人员和顾问早就到位了。”

        叶未零结束通话后,我指着电话问道:“武修戎将军也在这儿?”

        他草草翻阅了一下我带回的侦察报告,便有些沮丧地将它们卷起来收好:“抱歉了苦瓜脸,这回恐怕让你白跑一趟了。姓姜的比鬼还精,提前咱们的追击部队一步逃进了尼泊尔,孙岳澜的重装部队规模太大,连同不少其他叛匪被堵在了黑枣镇防区,本来想让你去摸清他的底细,釜底抽薪地解决根本问题,但现在情况有变,师傅亲自到前线来负责平叛作战了,他似乎……有个大手笔呢。”

 

        黑枣镇地区的部队和民众,被组织收缩到了本地海拔最高的一座山脉附近。跟着叶未零进入总指挥部,我注意到武修戎将军刚刚关掉可视通讯仪。

        “报告首长,部队和民众已经全部疏散到波能影响范围以外。”叶未零中规中矩地说。

        对于我们的到来,武修戎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转向了指挥部中另外一群人,用俄语与他们交谈起来:“同志们,可以开始我们的计划了。非常感谢你们的帮助,请代我向部长先生致谢问好。”

        这批俄国人,恐怕就是之前他在电话中提到的顾问和工程人员了吧?这是一支很奇怪的队伍,那几名工程师倒是貌不惊人,可夹杂在其中的三个光头佬是怎么回事?他们穿着紫色裙摆的大袍子,光溜溜的脑门上凸出着令人印象深刻、宛如雷达天线罩的大额头,灰色的双眼深邃神秘得令人茫然无措,那种目光让我感到,在他们面前,似乎任何隐瞒秘密的行为都是徒劳。

        我极力别过眼睛避开那三个被武将军称为“心灵专家”的光头顾问,却在恍惚间接触到了另一道目光。那是一双迥然不同的眼睛,如果说心灵专家们的眼神如沼泽般令人无法自拔,那这道目光就像冰或者剑一样,总之是能让人在一激灵间清醒过来,并感到恐惧的那种事物。但眨过眼后,再想认清那道目光的主人时,我却再也找不到它了,它把自己隐藏在了那群外表庸碌的工程师之中。

        被这些神秘的目光整得头晕目眩,我没有注意他们与武修戎将军之间简短的交涉。总之,这次谈话被一阵工程噪音打断了,那是本时代每一名军人都熟悉无比的、前线快速建造技术所发出的声音,苏、盟两军的建设指挥部、兵营、战车工厂等所有战地设施,都是由这种技术建造起来的。循声看向窗外,我见到的是一种完全陌生的建筑构成方式,建造程式早已经编写好了,现在它要做的只是在大地上展开自己。当这座怪异的建筑展现自己的全貌时,我发现它是一座塔,一圈蝙蝠翅膀似的金属片状天线,环绕在细长的塔尖周围不断转动。

        “各部门注意,各项参数正常,心灵信标启动!”伴随着一名俄国工程师的指令,我感到一种难以言状的压迫感,那准是某种大功率波束的发生装置。这种压迫感大约持续了十分钟,我听到一名心灵专家用呆板的俄语腔调说:“将军同志,这片土地已经彻底臣服于您。您可以向自己的新傀儡发出指令。”

        我不知道武修戎在心灵信标上输入了什么指令,在不到半小时的时间里,叛军残部竟列队走进了我们的视野。

        “这是怎么回事?”我低声问道,“快让同志们准备接敌!这些匪帮排成密集队形涌过来,是想送死吗?”

        但武修戎却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他和俄国人们志得意满地看着敌人缓缓靠近,向山下的部队命令道:“各部注意,准备接受叛军投诚!”

        听到这个命令,我差点没叫出声来,但被叶未零一扯袖子给止住了。

        来到山下后,我的惊讶更加无以言表,和武修戎将军的命令一样,这些叛军竟真是来投诚的。他们的装备很杂乱,有我军的制式武器,也有从CIA秘密援助的盟军武器,现在他们正一言不发地把这些装备码放在阵地上,然后自觉地向劳改营走去,甚至不需要我们的战士加以监督和命令,我们和战士们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在十之六七的叛匪主动就缚之时,我在匪群中看到了孙岳澜,他目光呆滞,就像一个会活动的植物人。当叶未零试探着向他问话时,他毫无反应,麻木地跟着自己的士兵们一道进入劳改营了。

        “有意思,”叶未零低声说道,“看来有关苏联‘心灵部门’的情报基本可信。”

        我连忙问道:“你清楚这一切吗?”

        叶未零指了指山上的指挥部:“刚才我比你先进门,看到了师傅关掉通讯器之前和他通话的那个人,是尤里,你听说过他吗?”

        我茫然地摇摇头。

        “那你也一定没听说过心灵部门。那是苏联红军的秘密机构,尤里是他们的部长,据说此人是斯大林时代的老革命,现在正给罗曼诺夫总理担任心灵顾问。我刚才恰巧在屏幕上看到了他。你永远不会想看到那双眼睛,那是只有神明……或者说只有妖魔才会有的目光,即使隔着屏幕,我都感觉自己的大脑要被他清空了。”

        “卡玛兹”军车从我们身边飞驰而过,透过车窗,我发现车上坐着的是心灵部门的顾问。武修戎将军的声音紧接着出现在了对讲机中:“小叶,把你的部队拉回基地休整,黑枣镇的叛乱已经平定了,后续的维稳和收尾工作还要交给你们。”

        叶未零答道:“是,首长。但我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那座心灵信标很邪门,我建议在控制住所有叛匪后将它拆解研究……”

        “在这件事上你没有发言权,这是人民军事委员会与苏俄心灵部门的秘密协议,连我也只是个执行者。”将军打断了他,“规矩你是明白的,今天看到的一切都不许泄露!”

        “麻哒了。”叶未零关掉了无线电通讯,“既没有予以彻底的武装消灭,也没有进行有效的思想改造,人的心灵可以为科技力量所屈服吗?解决了表面问题而没有消除根本矛盾,我担心这样收容起来的叛匪会是一颗定时炸弹呢。苦瓜脸,把你的境外侦察报告收好,今后说不定还有用。”

 

        由于孙岳澜、姜洛嘉、CIA这些不稳定因素的介入,此次平叛作战的烈度远远超过预想,我们的队伍回到科研基地时,老孙、老马等作战英勇的战士,军装上已经被授予了崭新的三星老兵荣誉章,但还有更多一同走出这座基地的同志,已经消失在了凯旋的队伍之中,糟糕的运输环境也使得我们的军容显得颇为低落疲惫,走进基地大门时,留守的战士、科研、后勤人员纷纷来到操场上迎接,队伍里为数不少的伤员显然让他们感到心情沉重,一时之间除了大西北的强劲风声,操场上什么也听不到。

        “打起精神来,别搞得跟吃了败仗一样!同志们拉个歌!”叶未零身上的那眼透明窟窿也还没长好,时不时从创处的绷带和军装下面渗出血迹来,但他摆出很昂扬的模样来,亲自走到队伍最前方指挥大家唱“同志们整齐步伐奔赴解放的战场,同志们整齐步伐奔赴祖国的边疆”,于是疲惫散乱的脚步渐渐被歌声统合得齐整有力,寂静的基地也重新响亮起来了。

        我们在迎接的队伍里看到了芸茹。“我要结束假期了。”她这样对我们说到,“我会研制更好更强的武器,虽然它们会被用去杀人,但同时也是在保护你们。”

        “芸姑娘,我们十分感谢你,你的模块化快速铸造技术和前线工程车厢技术,使得重装甲力量及时投送到了黑枣镇战线,救了很多人的命,要是第一台参与战斗的‘女娲’加农炮再晚一些抵达,老孙和大老沙恐怕就回不来了。”叶未零郑重地告诉她,“不过你确信自己准备好了吗?如果申请结束假期,你将和其他研究员一起在集体实验场所开始极度紧张的军事研究,工作强度不会比你独自关在那间小格子里更轻松……”

        “你在想什么呢?大家不都是这样工作着吗?”芸茹笑着往他没中枪的那半边身子锤了一下,“我会做出很多让敌人害怕的武器来,同时也要一直很好地活下去。还要让同志们都欢迎我——就像一元钱纸币上那个开拖拉机的姐姐一样!”

        芸茹得到了恢复研究的批准,并去领取发给她的那件白色科研员制服,老叶看着她的背影,把刚才从她那儿得来的一拳转砸到我身上:“我们可以对她安心了——苦瓜脸,你是好同志,你是好同志啊!”


《逆鳞》 重置版 第二章 君迁子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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