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医之道(茶鸣拾贰律——仲无楝同人文)
树影投下,算不上葱郁的枝丫疏叶,却也是这贫瘠瓷区中难得一见的绿色植物。
面前袅袅白雾,一张木桌上放着几些茶盏,清茶初茗的浅香混杂着药材的涩味,令围绕在桌边的几人都心淡宁静。
当然,除了陈修外。
前些日子卞宸追贵妃翻墙不当心把自己的腿给摔折了,卞熹无奈,只好在第一时间找上了仲无楝。
自己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憋笑憋得快要断气。
“这几天最好别让他再到处上蹿下跳了。”陈修嘱咐了几句,提着药箱离开了盏茗轩。
身后传来卞熹训斥卞宸的声音,陈修轻笑,戴上耳机。
街边的污浊气味令人窒息,陈修品位着在耳边播放的摇滚,一边回忆着仲无楝还有哪一面墙没有被涂。
一条暗巷,往往是事故多发地。
陈修无意间向巷中瞥一眼,便蹙起了眉。
那是一位浑身布满伤痕的女孩,几处伤痕皮开肉绽,奄奄一息趴倒在地,她的身上混满泥泞污秽,身旁是一堆废弃的机械零件,像是刚被人虐打过。
陈修暗道一声不好,见那位女孩借着自己的机械右臂撑着地面,一点点坐起身,一双如猫似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
陈修疾步朝着女孩走去,说道:“我是仲无楝的医生,可以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吗?”
师傅说过,对待患者就要温言以道,想来正是如此。
女孩手中的短刀差点出鞘,在听到“仲无楝”三字以后,便放松了警惕,轻轻点了点头。
“多……多谢。”女孩的声音有些沙哑,她目光沉沉,掩去其中情绪。
陈修蹲下为女孩处理伤口,还好来时带了许多药物。他先是借着光将她伤口上的细小杂碎剔去,接着清理、伤药、包扎一气呵成。
“好了,伤口不要碰水,记得按时上药,如果伤口溃烂或肿坏就来仲无楝找我们。”
女孩点了点头,并表示自己的感激。
陈修提着药箱离开。
“师傅,发生什么事了?”
陈修一回到仲无楝,就见师傅神色凝重地拿着一封信笺从书房中走出来。
君庭翎玉开口:“陈修,去把芽涧和白鹤都叫过来。”
不到十分钟,师徒四人便都聚集在了园中。
君庭翎玉徒弟们,叹了一口气,道:“无光之日传来密信,说一名罪犯从牢中出逃,其为女性,机械右臂,身上多处受伤,估计是命不久矣。”
顿了片刻,君庭翎玉又开口:“白鹤、陈修,我知道你们生性不拘不喜束缚,可正值多事之秋,还是少出门为好。”
北麓芽涧忧心忡忡道:“可万一那名罪犯又四处作恶,我们会很忙吧。”
说罢,膏白鹤仰天长叹,哀怨道:“这个世界上的祸害能不能都原地消失啊——”
陈修心中一惊,紧接着就是无尽的凉意袭来,似乎坠入无尽之渊,莽然踌躇于无止夜色,仿若虿蛇撕咬,羁穷无措。
他想起了不久之前在暗巷之中救的那个女人。
自己……居然救了一个罪犯吗?
“这……这样啊,太过分了。”为了不表现出异样,陈修附和几句,魂不守舍地转身回屋。
接下来的几天,仲无楝内不断送来了许多的病人。
或是中弹或是刀伤,让医馆内的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君庭翎玉更是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合眼。
盏茗轩的卞熹和一些伙计、风了了的朱晨、迹影的白帆、M.E.A戴着大熊头罩的山桐木都来仲无楝帮忙了。
每有一个送进来的病人或是自愿前来帮忙的人,陈修心中的愧赧就更深一分,惶惶不可终日。
这些人都是些资源充足的无辜人,因为恶人的一己私欲而遭受了无妄之灾。
对了……还有自己那泛滥的圣母心。
每每思及此,陈修就有些抵抗继续救助他人。他不知道,自己下一个医治好的病人是否会是个极恶之徒。
半个多月后,医馆之中已经没有再新入的病人了。一个月后,传来那名罪犯中弹逃亡的消息,而医馆之中的病人早就已经被医治得差不多了。
师徒四人好不容易迎来了难得的闲暇时光,可陈修心中始终一条线交缠着,令他日夜不得安宁。
医者之本在于救治他人。可自己却害了那么多的人。
有那么几些时刻,他都在纠结着自己是否还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陈修?”君庭翎玉看着对面的徒弟,在他面前晃了晃手,“你怎么了?”
陈修猛然回神,发现三双眼睛都齐齐盯着自己,一股做贼心虚的不适感涌上心头。
陈修垂下眼,莫名其妙地问出了一个与他们今日所讨论的外伤医治无关的问题。
“师傅,我想问问你,什么是为医之道?”
君庭翎玉端起茶杯,看着里面漂浮的茶叶,反问:“陈修,你觉得这茶叶怎么样?”
陈修不明所以,还是老实回答:“味道纯正,沁人心脾,是很好的茶。”
这是盏茗轩的茶,不用质疑其品质。
君庭翎玉颔首,又问:“那么如果我拿罂粟果泡水呢?”
陈修蹙眉,摇了摇头:“那怎么行,那东西就是祸害人的。”
“嗯,向来只有病人选择医生,却没有医生选择病人的说法。但是行医亦如饮水,凭心而已。”
“医学贵精,不精则害人匪细,这其中的‘精’,不仅是医术,更是心术。虽说医者心仁,但若因仁而违心,便是有背医者之道。”
北麓芽涧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那我们对待敌人的时候就不能手软了。”
膏白鹤在一旁不断点头:“师傅师妹说得对。”
陈修若有所思起来,几近缄默的时刻,他突然开口。
“师傅,我……”
君庭翎玉看着陈修不断绞着衣角的手指,心中了然。
他不是没有发觉,自从那一天说了关于逃犯的信息时,陈修就一直魂不守舍的。
膏白鹤刚想开口询问陈修到底怎么了,却被北麓芽涧一把止住。
好半晌,陈修的声音又再次响起:“那天从盏茗轩回来,我……我遇见那个逃犯了。”艰难地说完这句话,他便又沉默下来。
君庭翎玉和北麓芽涧都默契地没有再言语,反倒是膏白鹤的情绪有些高涨。
“什么?师兄你遇到了她居然不把她抓起来……”
膏白鹤的声音越说越小,似是意识到了什么问题,只是噤声。
救了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此刻陈修的心里肯定也不好受。
君庭翎玉开口:“陈修,这种事情你应该早些给我们说的。”
陈修抬头,看见北麓芽涧和膏白鹤都点头赞同。
他知道,师傅和师弟师妹们都没有怪自己的意思,或许确实是怪了,在他有心事不告诉他们上。
陈修鼻头一酸,多天来萦纡的阴郁哄散,以是而月明星耀,致于花柳蓊郁。看着面前的三人,他最终只是坦然一笑。
“我这不是……害怕师傅又打我嘛。”
君庭翎玉想要拍拍他的肩头,却发现自己身高似乎有些不允许,只是碰了碰陈修的大臂。
“那名犯人中了弹,伤口不处理的话应当逃不了多远,既然如此,我们不如来一个瓮中捉鳖。”

仲无楝又要义诊了。
往日许多人都是冲着见一面馆主而去的,但那名在逃的犯人还没有抓到,不愿为了过眼瘾而冒险,因此来的人比平时少了足足两倍有余。
医馆传来北麓芽涧的叹息声:“没想到这次义诊来的人那么少,估计过不了多久师傅又要去书房里闭门研究了。”
膏白鹤附和:“是啊是啊,师傅医术那么高超,可惜不能再多向他请教几天了。”
北麓芽涧:“今夜师傅值班,我们明天可以一早起来去请教他。”
膏白鹤:“好啊,到时候把大师兄也叫上。”
北麓芽涧道了一声好,继续煎药。
夜,瓷区的人自然不知道那缀满闪光的星空是怎样的,他们面对的只有布满的黑与不尽的恶。
君庭翎玉将最后一副药包装好,一转头,却对上了一道枪口。
持枪的人蒙着面,她沾满污渍的发丝凌乱粘黏成一缕缕,声音如吞刀般沙哑。
“现在,给我治伤,不然杀了你。”
君庭翎玉面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恐,旋即点点头,温言道:“你,伤在哪里?”
女人的声音冷冽:“腹部。”
君庭翎玉无奈道:“请你让我看看,再让我决定是不是要动刀。”
女人警惕地看着他,面对这稚嫩的面容,她的心放下一些。双手持枪的动作变成单手,准备去撩开自己衣物的下摆。
就在这一瞬间,枪响声响起。
一颗子弹直直射入女人持枪的左臂,君庭翎玉趁着时机退至几步以外,紧接着又是几声扣人心弦的枪响,女人的腿部被射击,跪倒在地上不能动弹,毫无还手之力。
潜伏在窗帘后的无光之日人员站了出来,他们全副武装,持长枪将女人团团包围住。
仲无楝的一众弟子也纷纷涌进屋内,陈修看着遍地的鲜血与女人垂死挣扎的模样,说不尽自己心中到底是怎样的滋味。
赵琅寒走到君庭翎玉的面前,确认他无事后,才松了一口气:“别玉,这次行动多谢你们参与。”
君庭翎玉淡然一笑:“不必道谢,分内之事。”
赵琅寒不知道别玉为何要称此为“分内之事”,不过逃犯落网,总归是好的。
早在决定把逃犯引到仲无楝时,师徒四人就联系到了无光之日进行合作。
虽说弟子三人极力反对君庭翎玉以己为饵,但师傅为他们分析其中利弊,始终坚持。
话说回来,这计划还要多亏小青,是她先嗅到了沾有血腥的机械味道,北麓芽涧和膏白鹤才能唱出那一场戏。
“把人带走。”赵琅寒道。
叶茂参差,叶落如瀑,今年园中大树的枝叶格外繁茂。
君庭翎玉将手中的一瓢水浇进土壤之中,看着清亮的水渐渐没入其中。
“祖父、师兄,我们的医道,可以继续传承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