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舰娘物语——普利茅斯《同携》

2023-08-24 17:47 作者:虚无刃主  | 我要投稿

宛如月光下撕碎扭曲的琉璃,在一时无序的寂静和一份浑浊的澄澈中轻舞一曲,每一缕透明的色彩中,都掺杂了光的一个角度,透过月的折射,在夜晚中熠熠生辉,散作一地的缤纷,静静期盼着谁的发现。 可惜,这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夜,平平无奇到没人会去格外在意,对于三维生命来说,时间,终究也不过是一个度量着存续过程的刻度。除了奔向不知名终点线的人们,时间,对于你,我,以及万万千千还在沉睡的人们来说,依旧没有实质上的意义。 也许会有浪漫的家伙在某一时刻沉思,是否会有美丽的女孩在夜晚哭泣——为了她心爱或不可或缺之人,尽管时钟在不停的提醒着刻度,她却只是失魂般的立着,望着,望向曾经的某个角落,回忆着已经既成事实的年轮,哪怕它暂时无法篆刻在这具依旧鲜活且澎湃的躯体上。 有可能有,有可能无,我们终究与数十亿的同胞并肩生活着,被我们呼吸过的气会在接下来的三个月内被稀释成天文数字的分母,散步环绕在整个星球的大气中,无论身份高低贵贱,都会被躯干驱使着不由自主的吸着那一口“天涯共此时”的空气,古往今来,没有一个人是被自己不借助外力的情况下活活憋死的,我们的同胞无时无刻不接纳着“我们”的一部分,构成于一个集体,相同架构的基因自私且无私的跳跃着,舞动着,构成一张弥天大网,笼罩在这颗星球厚达20公里的生物圈上。 当然,这也是月光下的暂舞,仿佛舞台后的片刻手舞足蹈,片刻迷失方向,这些都是理智无法抵达的角落,维持着最基本的“心”。 就像是,一段智慧凝结,无法透析生物的一晌欢喜悲鸣,都是电信号的连结,却因为来路的不同而大相径庭,一根搓细的麻绳哪怕和光缆缠绕,盘桓,纠缠到远方,也终究无法理解彼此终究发生了什么。 …… 就在一个短暂的夜,夜刚刚落下帷幕,昼尚未接过接力棒,很黑暗的昼夜之交间,总会在纯粹中掀起一股潮汐,席卷着大地,然后退去,给时光刻下了丰饶,也未经协议地索取了一部分代价。 人偶精致的妆容下,是模板化的脸,是不变的程序,她仅仅只是前往了自诞生后需要固定前往的地方,辅佐着自诞生后应当必须辅佐的人,宛如日升月落,日落月升,月也只是机械的重复着将太阳的光辉承接继散到整个夜晚,不存在更多的含义,甚至还会被不时地遮住明华,只有短暂的周期里保证着完整和皎洁。 但是,如果真的有一天,我是说,假如,盖亚在某一刻消失了,月还会在这里吗? 当然,天文数字的盖亚不会在片刻中就此消失,留下月孤苦伶仃,但是,如果盖亚,不只是盖亚呢? 天体机械且精准的运动,任何外部因素都会干扰到最终进程,但是换而言之,只要没有外部因素,天体便会在一个恒久的刻度中均匀永恒的流淌,直到迎来彻底的光辉结束。 但是,他并不是天体,他是活生生的人,他就仅仅只是持有着她的他。摆在人偶面前的,是一个空旷的工作间,空旷的工作台,空旷的储物柜,空旷的洗面台,空旷的书架,以及空旷的椅子。 直到昨天,这里还不曾空旷,他就站在窗边,坐在椅子上,抚摸着工作台,翻找着储物柜,使用着洗面台,翻阅着书架,他,就在这工作间里,哪里也没去。 但是,他现在并不在此,他曾经哪里也没去,现在也许哪里都去了。 所以,他去哪儿了? 人偶不明白,也想不通,她精致的面孔上嵌着精致的眼眸,完美到无可挑剔,刻意得让人下意识去忽略掉刻意,她不懂,他在哪里?他本应该在这里,他就应该在这里,可是现在的问题却是,他不在这里。 那他能去哪里?他应该去哪里? 人偶静止在原地,望着空旷的工作台,她下意识站在她本应该站在的位置,却没看到她本应该看到的人,本应该正常进行的“本应该”却在此刻出了差池,变成了不应该。他本应该在这里,他不应该离开这里;他本应该继续在这里工作,他不应该在此时消失;他本应该继续被自己望见,他不应该离开自己的视线。 人偶缓缓伸出手,抚摸着由于一直运作而无暇积尘的工作台,他就应当在此时端坐在这里,宛如日升月落一般理所应当,他招呼着,也许来不及抬头,自己就站在他的身边,成为手的延长,直到月升日落,人偶退场,等待着太阳再次升起,然后一直成为他手臂的延伸,直到太阳再一次落下。 那……他在哪里? 人偶思索着,理解着,整理着,却又不解着,她精致的脸上看不到波动,可是身体却一如木偶一般令人拨弄才能运动,不然就一直伫立在这里,仿佛持续到时间的尽头。 她就伸着手,指尖触碰着工作台,然后静止在这一瞬间,也许时间会和她一同在此凝滞,可惜并不会,太阳依旧在徐徐推进着光与热,从她的指尖,延长到发梢,爬上脊梁,抵达脖颈,最终灌入她精致的眼眸。 她眨了眨眼,环伺着空旷的房间,最终将视线停留在时钟上。 已经过去了很久,已经要到了月升日落的环节。 他本应该来这里的,他不应该不来这里的。 但是事实是,他没来,或者说,他离开了。 没有什么本应该或是不应该,他就是离开了,离开了这个两千个日升月落,月升日落的工作间,他就这么离开了,没有什么紧急通知,也没有什么后续准备,对,就这么离开了。 离开了…… 人偶终于是退后了一步,高跟鞋落在地面上,打破了整日的寂静,回荡在整个工作间。 她突然意识到,今天一整天并没有接收到往日里络绎不绝的信息,也没有同僚们不时的传递文件,有的只有一片寂静,细细聆听,可以听到灰尘落在平面上的回响,在整个房间扩散,融合,夹杂着时钟的嘈杂,振聋发聩。 他走了,离开了,同僚们也知道了。 于是,自己也理应离开了。 人偶是手臂的延伸,是碟片的播放器,是大脑的护卫者,宛如那些能工巧匠一般有着形形色色的怪癖一般,可能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怪,仅仅只是将名字藏匿在某个常人无法察觉的角落,铭在了器物的灵魂上,自完成之前就已经融为一体,直到器物在生命度量的某一刻度粉碎,肢解,分散的故事中可能有一个幸运儿,记载承运着工匠的名姓,掩埋在历史的某个角落,带着人性或是文明的吉光片羽,留待后人发掘,感叹。 所幸,自己仍是完整的,仍是可用的,仍是无缺的,自己哪怕在截然不同的地方也能为他献上自己的一切,所以,自己应当动身前往,找到自己的“工匠”,找到他想要承载给自己的东西。 人偶的指端再次摩擦工作台,宛如曾经在他无暇空闲时,自己偷偷抚摸着他的指尖手掌刚刚触碰过的表面,哪怕接触到汗迹,对于人偶来说也是一次接触,哪怕仅仅只是这样,只是片刻的依存便足以满足人偶,可以继续充当他延长的臂膀,可以充当为他颂唱的歌姬,可以继续为他献上人偶所持有的一切。 她此时此刻无法接收到那份满足,无法体会到那股动力,她就像是被抛在路边的破旧玩偶,胸口藏匿着香料和惊喜的腔室被拆开,里面空无一物,而玩偶的双眼虚无且涣散的望着天空,仿佛在乞求着,把“它”还回来。 人偶一边挪动着双脚,高跟鞋不断激荡着工作间中凝滞的寂静,每次声波的无序回弹都在冲击着人偶的躯干,并不存在的球状关节仿佛被溢出来的胶状物质粘连凝固在一起,依旧运作的内脏器官却宛如被谁从腹部切开了一道可怖的刀口,自己无数的“宝贵”与“珍惜”流淌了一地,并在原地瞬间消失,来不及让关节凝滞的她俯身伸手,狼狈的将“它们”填回去。 自己胸腔的门不知何时也被贼人打开了本以为严防死守的锁,窃走了自己最珍贵的“香料”和“惊喜”,不知何时起被塞进去的最重要的事物一夜之间被贼人全部偷走,人偶只剩下了不知所措和无尽的惊慌,她不确定自己究竟还算不算活着。或者说,自己本就未曾拥有过生命,自己仅仅只是人偶,在拥有者的持有下开始活动,宛如商店橱窗中被包裹着多色丝带的礼品,拧上发条之后便能简单运动的奢侈品,一旦藏匿在人偶胸口的钥匙丢失,便无法继续驱使着奢华的身躯,整个人偶难以为继,最终失去动力,成为无缺的残破,损毁在某个夜里。 人偶用力捂着自己的胸口,本不觉得有何不妥的装束在此时被她疯狂的扯开,在黄昏下映照出了一片惊心动魄的洁白,她浑身无力,手脚并用地爬向不远处的会客茶几,借助着昏暗的阳光,透过反射着天花板花纹的茶几玻璃板,一只手撑在茶几上,另一只手死死的蹂躏着自己的胸膛,红色的印记在一片洁白上层层叠加,她感受到了痛苦,感受到了寒冷,感受到了疯狂,感受到了麻木,偏偏没有感受到“心”的所在。不知是自己从一开始便没有“心”,只有一件仿效生物生理而跳动的机械构件,还是自己已经在某个时刻“长”出了心,却在今天早上踏入工作间的前一刻,被贼人窃走。

当诗人推开被敲响的大门,映入眼帘的却是衣衫不整,残破不堪的人偶。宛如失去了最重要的运转结构一般,皎洁的人偶被抽去了连缔四肢的线,仅靠着加固构件的支撑,撑在门框上,差一点随着门扉一同移动。 诗人抿着唇瓣,漆黑的衣摆融进了夜里,与在月色下皎洁异常的人偶形成鲜明对比,她清楚人偶变成这样的原因,但是诗人在此之前并没有意识到,她与那些围绕着他的女仆有何不同。据诗人所知,那些女仆依旧在有条不紊的工作,侍奉着她们的女王,以及维持着整个工作场所的秩序和整洁,反观面前的人偶,宛如趴伏在破旧的舞台上的废弃演出道具,她失去了她的线,她失去了她的神,她失去了她的一切,只剩下了与舞台相映成趣的腐朽和衰败。 如此的不堪和破败,撕开的衣襟和染灰的裙摆向诗人展示着人偶的波动和无助,尽管诗人对于人偶并无恶感,并且也对人偶的出现和定型十分感兴趣,但是事已至此,没人可以改变修篡既定的事实,人偶眼中的“工匠”就是在昨日与今日之交消失在这个世界,没有任何消息,也没人得知他的去向。 不过,纵使诗人如何怜惜人偶的现状,她也无法为她做出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普……”诗人沉吟片刻,见面前的人偶对于自己伸出的手丝毫没有反应的意思,刚想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替代着那个人挟持着人偶的身躯,缓慢地挪动步伐直到座椅旁,将破败的人偶安置在座位上。 略微偏垂的头颅,破烂的装束,无力的四肢,这一切呈现在诗人眼中像极了叙事中破旧的房屋中端坐着的盖满灰尘的遗弃玩偶,承载着不可言说的故事和感官灵觉上的可怖。她浅丁香色的眼眸像是精美打磨的宝石,在夜与月的交织下掺杂了诡异和凄凉。 诗人在人偶的对面坐下,她直视着人偶,紧闭的房门沁着夜的黑,围绕纠缠着人偶的四肢与身体,不断腐蚀着那份出尘的浅丁香色,与此同时,温润的月光顺着窗口渗入另一半的房间,洁白和皎色萦绕在诗人漆黑的身姿上,染色的皮质纵情折射着那份承递于日光的明亮,尽管发散进夜,但是也未能沏开缠绕着人偶的黑,反而平添了一丝空洞和无力。 “抱歉,除了言语上的体谅,我无法给予你任何帮助,他失踪的原因,我们也在尽力调查着,如果有了进展,我会告知你的。” 诗人凝视着人偶眸子折射的一丝月色,但是很遗憾,这缕来之不易的光芒的发散者并非是她想望见的太阳,仅仅只是被照得通亮的伴星,对着自己的行星献上亿万年间不变的纯洁。 人偶干瘪的躯体轻轻颤动着,似乎对抗着枯竭与破败,她直起头,空洞的水晶依旧遵循着最基本的定则折射着各处遣来的光华,诗人在人偶的眼中看到了月光,看到了玻璃折来的一丝灯光,看到了自己的裙摆布料映衬的皎洁,看到了黑夜中匍匐的红色凝视,甚至看到了自己眸中折向人偶眼眸又被折回的色彩,唯独没见到人偶自身的色彩。 一地的干涸,并非期遇一场瓢泼亦或是自远方搬运的片刻甘凉就能沁润的,这件事,诗人帮不到她一点的忙。 人偶依旧是规整的行了一礼,随即带着枯竭与破败离开了诗人的身边。 诗人倚着门框,抚摸着黑夜中的匍匐,她心中不断地计较着,却想不出来一个主意。 或许该去问问作曲家,她可能会有什么方法也说不定。 …… 第二个见到破败的人偶的,是那位端坐在教堂里的吟游诗人。教堂里没有一丝灯光,可是吟游诗人洁白的身躯和金黄的长发隐约间渗出光华,宛如夏日夜晚的萤火虫,并不明亮,并不炽烈,但是依旧是光,指引着迷失的视线。 她看着人偶缓缓推开教堂的大门,皎洁的人偶沐浴着皎洁的月光,一片璀璨中掺杂着一份浅紫,泼洒进昏暗的教堂。 吟游诗人望着自己的“老朋友”,指尖在里拉琴的弦上拂过,晶莹的弦折射着朋友带来的皎洁,使得教堂隐隐之间亮了一毫。 吟游诗人知晓着这位朋友的缺失,也清楚着,这枚璀璨的宝石被不可抗力丢入了大海,被迫卷入颠覆的波涛中,无法自行脱身。 不过,她无法给出一个可以确切帮助到人偶的方案,或者说,饶是吟游诗人见多识广,她也不知道如何去寻觅隐入雾霭的工匠,他的消失毫无预兆,甚至在离开后无法显示出一丝一毫的端倪,与必然的“出现”交相辉映的是必然的“消失”,它们就像是萦绕在工匠面容上的纱,阻挡着人们好奇的视线,却又引诱着人们前去揭开,可是却在一个本不应当出现的瞬间卷走了工匠,仿佛余下面纱的丝缕,盘桓在他本应存在的位置,彻底融在人们的叹息里。 于是,工匠消失了,就在上一个晨昏割晓之际,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留下了两千个日日夜夜的汗水,留下了他在这里得到了的一切,甚至留下了被他牵着线的人偶,人偶的四肢失去了动力,垂落在这片平凡却又不安定的夜里,宛如文明的吉光片羽,在这个世界上凄零且完美的呈现。 吟游诗人停下了拂动着里拉琴的手指,将视线在从人偶身上移开,她无数次从诗歌中见证过满是破败的离别,但是当一切发生在她的面前之时,她却无法用一颗旁观者的心去透析整个故事,抛去自己也纠缠在整个故事的那部分原因,更大的因素显然是现实对于诗歌无情的讽刺与贬低。无论多么精妙的词语排列,都无法攀附凄惨的脚趾;无论多么彻骨的比喻化用,都不能牵扯悲伤的下摆;无论多么贴切的举例说明,都无力描述离别的凋零。它并非什么实质性的罪恶亦或是黑暗,它就在那里,如同跗骨之蛆,无法剔除,甚至无法割舍,当你自以为将它遗忘之时,它萦绕在你的指尖发端,微微作痒,不经意间去挠,却撕开了尚未愈合的伤口,露出狰狞与猩红。 思念和离别就像是抱成一团的地衣一般,明明二者本质不同,却率先开垦大地,碾碎岩石,作为大海冲向干燥的第一抹浪花,在岁月中不断拍碎、轮回、重组,不知何时才能凝结成绿色,绽开花朵。 若尘埃砂土一去不返,谁又能承载破碎的浪花,破碎的心? 吟游诗人把里拉琴放到身侧,站起身,缓缓走向人偶,随着视线的拉进,人偶的细节在吟游诗人眼中愈发清晰,她那破败的衣着、破败的妆容、破败的眸子和破败的心。 见证过辉煌,辞别片刻再次观望却变成了一片破败,就像是站立在千年古都破碎的广场边,端望周遭的古旧与熄灭,从指间拍拂风的轨迹,残存在手上的只剩下悲哀与叹息,曾经存在的荣光与璀璨如今已经消逝殆尽,只剩下一片破败在此缓缓毁灭,给后人留下发掘的契机。 不过,如此描述,反倒是有些词不达意了,人偶就是人偶,被埋在古都的断壁残垣下,蒙尘、损毁、破旧,昔日精美的文明造物惨遭废弃,难以再现光辉。 除非,找回制造她的工匠,找回她唯一的人偶师。 不过,会有什么方式吗? 吟游诗人将人偶安置在后排长椅上,一边帮她整理装束,余光却望着教堂深处的神像。 神像垂着头,闭着眼,也许听到了,却无能为力,以至于一言不发。

流窜的终局,依旧是回到工作间,站在工作台前。 人偶尽可能的触碰着工作台,回忆着曾经的“日常”,她想追寻那时一丝一毫的熟悉感,试图在这方平平无奇的工作台上挖掘出什么足以视若珍宝的事物,然后将它狠狠塞进胸口的腔室,企图将那片空虚再度充满,即使为她带来的是彻骨的疼痛与无歇的折磨,她也甘之如饴。 他去做了什么?他为什么没能如同“日常”一般回到这里,回到工作台边,回到她身边? 工匠,我的工匠,如果没了你,没了我的人偶师,我该如何去行动,如何脉动,如何驱使肢体,如何思考? 人偶绕过工作台,甚至没有脱下鞋子就蜷缩在工匠的椅子上,两千个日日夜夜致使椅子疲惫不堪,它发出“吱呀”的声响,不知是对于人偶无礼的抗议,还是对于工匠的眷恋。皮质的坐垫和椅背边缘已经被岁月磨损,漆黑的皮革蒙上了一层灰,无论人偶平日如何擦拭也无法祛除的污渍在此刻却像是在寒冬中依旧挂在枝头的叶片一般,狠狠拉扯着季节的变迁,依旧未能屈服。 在那不变的“日常”里,他就坐在这里,阳光绕过他的脊背,渗入他的身影,纂刻在地面上,有时人偶会突发奇想地把足尖搭在影子边缘,仿佛影子边缘的那一缕温暖带上了他的体温,灼热得让她皮肤发烫。 如今,冰冷的月光撒在了身上,尽管工作间里的温度依旧不低,但是人偶莫名的感受到一股彻骨的寒冷,像是走投无路之时泡进了冰冷的河水,又像是感同身受时耳边传来一曲悲歌。她用力蜷缩着,彻底缩成了一团,但是却丝毫无法改善那份冰冷,她迫切的想要在椅子上寻求他留下的一丝一毫温暖,得到的却是彻底的虚无缥缈,甚至存余下来的感觉也在他消失的那个早上,被自己亲手用心擦去,不留半点余迹。 他走了,是的,他走了,没有带走自己,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 他把自己的誓言和约定当做了笑谈和无稽,他走了,甚至没有和自己说一声,就只是自顾自地消失了,忘记了自己还被他留在原地。 人偶只是人偶,并不是活生生的生命,也并非是一个完整的无暇的少女。 “我,只是你的人偶。” 她蜷缩着,仿佛真的想变成它,又或者在空荡荡的心底残存着一丝侥幸,自己并不是它,自己还能驱使四肢行进,还能去寻找自己的他。 如果说,真的只是如果,如果自己真的是一个人偶,他会记得随手把自己带走吗? …… 于是,人偶也消失了。 就在一个寂静的夜里,和那个工匠消失的夜一样寂静的夜里。 只有月亮的阴晴圆缺见证着,人偶和她的工匠并非在同一个夜晚离开的。 工匠离开时是满月,而人偶离去时,一轮弦月正在尽力地对自己的行星献上皎洁。

这是童话的结束,可能也是童话的开始。 在一个满月的夜,漆黑的骑兵在一个无光的角落夺去了男子全部的意识,他滚落在尘土里,碾压过枝条枯叶,止于一片狼藉中。 仿佛夜的大潮在此刻卷起,抛升,砸落,湮于寂静。 男子在无边的夜里迷茫地前行,他也忘记了自己是如何爬起站立的,他只是机械地挪动着躯干连结的肢体,仿佛沁入了夜的黑,也淡忘了光的模样。 脚下的路像是流动的液体一般经由步伐不断蔓延,直到彻底没入黑暗。 延伸,分叉,交错,弥漫。 可能是树叶脉络的模仿,可能是血液管路的重现,明明视野一片平坦,脚下的路却一直磕磕绊绊,一步一坎。 就像是盲目的朝圣者,绝望的苦修士,只知道道路可能通往意志的终点,却不知终点究竟在何方,他只能跟着道路走着,一步一步,无法回头。 来时的路早已崩碎,化为黑色的尘埃。 他前进着,甚至已经不清楚是否还在前进,只知道跟着某条延伸的道路不断行走,下意识的择选岔路,无所谓它延伸的方向。 没有疲惫,没有痛苦,没有枯燥,什么都没有,但是就像这无边的黑暗一般,孤寂,冰冷,无法让人适应。 哦,他想起来了,他还是一个人。 人应当有四肢,人应当有五脏六腑,人应当有头颅五官。 人应当有喜怒哀乐。 人,应当有悲欢离合。 他模糊的构建着自己的四肢,因为他现在只能看到自己的四肢。 就像是一束只有五根竹条的扫帚一般随意束起,直直挺挺,可能还需要关节。 至于腿,像是两根粗壮的柱子一般,只要可以支撑所谓“前进的脚步”就可以了。 自己的腹腔里空空荡荡,他构想着各色的布袋子,挂在宛如鱼骨的构想之上,彼此被线绳抻拉、连结,把它们当做内脏。 超越常识地将肺脏上方的事物摘下,捧在一堆布袋子钱,也不知自己在用什么去观察一切,但是还是对着天空伸出了扫帚般的手,幻想着天空的日月星辰,宛如梦呓一般把最亮的星辰摘下,化为了两枚晶莹的浅丁香色水晶,安在了“头颅”上。 将残存在记忆碎片中的不知名山峰抽出,截了一段置于两颗星星中间,然后从山边的晚霞里挽出两捧夕光,铺在脸庞上,化为一抹绯红。 把天上的太阳圆盘摘来,掰成两半,放到头颅左右两端,当做耳朵聆听着寂静,辨别着周遭的不同。再伸出竹枝一般的手指浅浅一勾,嘴角便微微翘起,露出了一丝微笑。 最后,从无尽的黑里抽来一缕又一缕的夜色化为毛发,黏在了头颅上。 尽管奇形怪状,但是它仍然勉强可以让人称作一颗看得出“头样”的头。 把它放在脊骨的最顶端,摆正位置,他又迈开了柱子一般的腿,该继续往前走了,也许耽搁太长时间了。 嗯……耽搁,时间。 依旧不知喜怒哀乐,也不知悲欢离合,他本能的意识到缺少了什么,但是思前想后还是只能抓住“时间”这个端点。 我是谁,我为什么要赶时间,赶时间是为了什么? 他没有停下脚步,但是却在一直思索这个问题。 这里,这片漫无边际的黑暗,有时间这个概念吗? 自己在成长吗?还是说自己在衰老吗?岁月有在自己身上留下痕迹吗? 他伸出扫帚般的手,依旧干枯纤瘦,只起到了一个象征意义。 忽然,他有了一个冲动,来得很突然,却毫无意外感。 他想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子。 冲动一发不可收拾,宛如欲望一般不断蔓延,覆盖在脚下那无尽分叉延伸的路上,把整片寂静的黑染上了一丝欲望的紫红色。 看到自己需要什么?需要把眼睛挖出来? 可是竹枝般的手指无法撬动星辰化作的眼睛,很显然,计划失败了。 那就,找一面能倒映出自己的东西来,用那双星辰化作的眼睛好好去看。 什么东西能倒映出自己呢? 就比如说……星辰般的眼睛。 再次摘下了一颗星辰,随着自己的意愿铺开抹平,放置在自己身前。 他观看着镜子,镜子也在观看着他。 乱草一般的毛发随意粘贴,巨大的眼眸,高得有些离谱的鼻梁,还在炽热的双耳,以及无法张开却在弯弯笑着的嘴。 什么啊! 他从某个鲜红色的布袋处感受到了一股悸动,顺着线绳不断传递、变质,然后从脊柱中间的洞向着头颅蔓延,最后那弯弯的嘴狰狞地裂开,却不断传出“哈哈哈”的气息。 这宛如小孩子随手涂鸦一般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玩意啊,毫无逻辑的拼凑,居然是自己吗? 他大笑着,也唐突感受到了一种之前无法找到的东西。 就从那个鲜红色的布袋里诞生的东西。 这也就是他无法抓住却意识到缺少的东西。 “心……” 他用竹枝般的手指掂量着鲜红色的布袋,似乎是在衡量它的质量,亦或是在思考它的地位。 心……心就是这样的吗? 喜怒哀乐,悲欢离合都是从这里诞生的吗? 他收回了手指,随着手指上下掂动的布袋也停止了上下跃动,他猛得感受到一股孤寂感,无论他再看几次镜子,都无法填补那份名为“孤寂”的空缺感。 心,或者说,心脏,应该是会跳动的吧? 也就是说…… 他再次把手指插进胸膛,拨弄着红色布袋。 只能说,这个布袋明明是和其他布袋一同诞生的,却在此时如此与众不同,它的里面仿佛装了什么独特且唯一的东西,正在随着跃动不断的勃发、喷涌,通过线绳灌注向整个躯体,镜子里的他宛如蒙上了一片鲜红色的雾气,正在随着布袋的鼓动不断喷吐苏醒。 他在镜子中看到了一股聚而不散的红色正在包裹着他的“身躯”,它们宛如自己曾经迈过的无限延伸却又不断分叉的路径,蜿蜒、曲折,却又坚定的伸向某个未知的地方。 应该,打开这个称之为“心”的布袋看看里面有什么了。 现在,立刻,马上,必须要打开它了。 如果现在不打开,就没有机会了! 是的,“心”在大声的告诉着他,就是它自己说的,要他来打开它。 这是他这么长时间来第一次有别的事物在与他说话,心一边在手指间不断地跃动,一边大声的陈述着,让他来打开它,看看它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好吧,那就打开吧! 在念头升起的一刹那,“心”自己就飞出了胸膛,离开了指尖,飘到他面前,让他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同时,他的星辰化作的眼睛也看到了——脚下的路,走到了尽头。 布袋飘飞着,线绳层层剥离,解开了尘封的布袋口。 里面是无尽的红光,刺激着他的星辰眼球。 他山脉化作的鼻子发酸发紧,喷吐的气息变得灼热;他星辰化作的眼球变得干涩,一缕清泉缓缓渗出,甚至逸散;他晚霞化作的脸庞变得滚烫紧绷且不断颤动;他太阳化作的耳朵开始无法明辨声音,开始发出噪音;他那从夜色抽出的毛发开始竖立,感知着周围的一切。 他柱子般的双腿不断颤抖,他竹枝般的手指开始向内卷曲,竹枝甚至开始劈折。 所有的布袋都在微微战栗,所有的线绳都在加速来回抽动,所有的红雾都在加速喷薄! 他,看到了! 看到了倒在黑夜骑士铁蹄下的身影,看到了数人围站哀嚎痛哭的身影,看到了不断穿行挥洒汗水的身影,看到了…… 他看到了! 他还看到了,无尽的红光里隐现的熟悉却又陌生的身影,祂在跌跌撞撞奔向自己,却碰撞到了一层玻璃一般的屏障,祂在嘶吼,祂在疯狂,祂拍击着,祂不顾一切,祂歇斯底里! 星辰化作的眼眸在红光下风化,腐朽,破碎,开裂。令人不适的龟裂声此起彼伏,仿佛这副丑陋且可笑的身体也在化为风沙,融入黑暗。 他,又看到了—— 无尽的红光的来源! 从自己蓬勃跃动的心脏里泵出,也从远方的那个祂的身影里泵出! 祂还在拍击,在星辰眼眸粉碎的最后一刻;祂还在嘶吼,在太阳耳廓风化的最后一瞬。 他看不见,他听不见,他在此刻感受到了有什么最为重要的组成在随着这副临时拼凑的躯体一同化为埃尘,融进无边无际的黑暗。 竹枝构成的骨架呻吟颤抖传递着最后的哀鸣,似是破碎,似是愁怨,似是不甘,似是不舍。 不知为何,那片红光依旧充斥着,它还在那里,还装在一个平平无奇的鲜红色布袋里,不停的闪耀。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我还没看到它的尽头吗?它的尽头它的终点到底是什么? 那……到底……是什么? 丑陋的躯壳在这一刹那彻底湮灭,消失在了无边的寂夜里。 没有生息,没有响动,没有了延伸的道路,没有了歇斯底里的呼喊。 连那片红光,也不存在了。

我,曾在一个短暂的梦里,梦到过你。 一个不擅表达的少女,笨拙地表达着自己最热烈最真切的好意。 她的面孔已经模糊,她的声音也已迷幻。 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她总会静静站在我身后。 她真的不知道如何会让我更好受一些,可是她依然在尽力的表示着“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做些什么? “做一切你想做的”。 她身处梦幻,自身也像是一个梦幻。 一个喜欢童话和唱歌的女孩子,全心全意的为你付出,哪怕过程与结果脱离常识。 她就如梦一般,那个依旧让人怀念的梦。 梦醒时分,我带出了唯一我能带出梦境的东西——她的名字。 她叫…… …… 如果记忆有色彩,肯定不是现实中光谱沁染的赤橙黄绿蓝靛紫。 大脑与我们一体同心,却又在某个岁月的角落,给我们一如出生的逆熵日程带来一丝惊喜。 记忆啊,就像一条讨好主人的狗,只要你做出扔的动作,它总会给你叼回来点什么。 在一片死寂里尝试着掷出一段名为梦中少女的情景,大脑像是得到了什么稀罕的褒奖一般,为我不遗余力地翻找着人生的点点滴滴。 也许确实是看到了,也许只是得到了那个布袋深处应当有什么的答案,这个结果差强人意,却是我大脑疯狂运作的结果。 从一道道路径分叉的尽头传递来无数的战栗和哀嚎,这份不可谓不折磨的困苦却让大脑感到分外惊喜,甚至甘之如饴。 男子的身体剧烈的起伏了一下,随即归于沉寂,仿佛刚才的动作从未发生。 但是,具体的结果已经给出了大脑满意的答案。 他睁开了双眼,望着雪白的天花板。 他顺手偷走了什么东西,他需偿还。 …… 只要有工匠设计的手稿,那么机关零件无论如何破坏,能工巧匠依旧能修好这一切,甚至更胜当初。 哪怕重要的钥被贼人偷走,工匠依旧可以再造一把,更何况,“顺手”带走钥的人,就是工匠。

战斗所造成的大量破损都已经完全修复,商人长吁一口气,擦了擦额角流下的汗水。 她望着一块破碎的残片,巨大的肌肉组织曾在几天前猛烈的拍击其上,把它彻底粉碎。 “真是命大喵~” …… 据吟游诗人看到的一角光景,人偶疯狂地冲进了一处尚未探明的镜面海域,歇斯底里地攻击着防护结界,她的攻击几乎把镜面海域击穿了一点。 代价是巨大的,但是对于她们的援救,人偶却并没有拒绝,她顺从地答应了,在脱离危险之后昏了过去。 没有不甘心,没有不情愿,仿佛一切都注定了,她也认命了。 哪怕她只觉得自己是一个人偶。 如今,躺在床上的她真的宛如一个巧夺天工的人偶,一切精致到了极致,刻意到了让人感觉不到刻意,仿佛美和精致就本应如此。她像是童话被撕开了一角,坠落进了人间,可能也需要童话一般的情节,将她从一个梦里唤醒。 无论这个梦是好是坏。 吟游诗人帮她掖了掖被角,望着床头搁置的里拉琴,伸出手指犹豫着,最终还是将它取来,放在身前。 她也试过为昏睡的人偶弹琴颂歌,但是无论是哪一首歌,哪怕是她最喜欢的那几首也无济于事,她依旧像是一个真的人偶一般沉寂地躺在那里,无声无息。 诗人靠在窗前,蹙着眉望着躺在床上的人偶,她没办法阻止吟游诗人,虽然她明白这是无用功,但是万一呢?心存侥幸之人更容易见到第二日的曙光。 她垂下眼帘,默默转过身,尽管吟游诗人的歌声与琴声如此悦耳,但是诗人现在没有心思去听。 而就在她转身望向窗外的一刹那,眼前的光景让她睁大了眼睛,少有的失态了—— 一道背影步入大门,步伐矫健。 房间的门在不久之后被人推开,吟游诗人转过头望向门口,映入她视野中的身影,是一个本已消失的人。 …… “后来呢后来呢?人偶和工匠怎么样了?” 公园里,几个女孩子围着吟游诗人,手里还拿着甜点师刚刚出炉的甜点。 “后来呀……” 吟游诗人笑着拉长了尾音,望向公园外的办公楼。 日光微斜,打进办公楼二楼的一面窗户,透过玻璃能看到,一道魁梧的身影端坐在略显陈旧的黑色皮椅上,而在他右侧身旁,一道纤细的身影正扶着椅背与他交谈着什么,而在她扶着椅背的左手无名指上,一枚戒指正在折射着日光,闪闪发亮。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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