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神眼中·chapter.43:弑神者
“神大人,我们现在离‘树’所在的位置还有多远?” “不远了。如果不是已经很接近,‘树’不会这么拼命阻挡我们。” 九尾环视一圈,这个白色空间已经被怪物挤满了,视野里自然也都是怪物,甚至让人失去了方向感。但“树”的本体所在的空间一定位于某个方向上,现在他要知道的就是它确切的位置。 “神大人,能不能开辟一条通道让我看到‘树’所在的空间在哪里?几秒钟就行。” 对这个有点突兀的问题女孩并没有报以疑惑,而是依旧平静地回答:“我知道了。” 她瞄准某一个方向,将手中的长剑猛地掷出。与此同时罗纳德的火焰在三人周围燃起,暂时清除了附近的怪物。长剑撕裂怪物组成的黑色包围圈,沿着它飞行的方向,九尾看到尽头的空间产生微妙的扭曲。那是两个空间接壤的标志,也是空间的薄弱之处。具体一点来说,如果要连接两个不同的空间,那么“门”就应该开在这个地方。 位置的坐标已经了然于心,九尾收起匕首,在空中画出符号——怪物涌动的黑色海洋突然塌陷一角,因为那里的一片空间成了与异空间连接的入口。怪物们如同被吸进漩涡之中的落叶,朝那个入口坠落下去。 另一个入口几乎是同一时间在九尾心中那个坐标展开,是向内侧的入口,坐落在两个空间的交界处。这样怪物就会被转移进空间的内侧,也就是“树”所在的地方。仅仅是完成了这样一个简单的空间链接,九尾便顿时感觉体力不支,眼中的世界因为眩晕而变得颠倒。可能自己的体力透支得比想象中要多了吧,说到底他并不是那种擅长体力劳动的人……他本想放任躯体就这么倒在地上,但被人一把扶住了,是罗纳德。 九尾感到有些意外,“多谢。” 罗纳德回答:“你还不能死。”九尾听罢苦笑了一下,他说的没错。 “树”制造出的怪物们正开始逐渐被转移进它自身身处的空间,而那些几乎只是遵从本能行动的怪物会对“树”造成多大影响,“树”会不会就此停下行动?这只能赌一把了。 好在这个想法刚浮出脑海的下一秒,耳畔的喧闹声便停止了。白色的空间重新被它原本的颜色充斥,干净得好像那些赤红的警报和漆黑的怪物不曾出现过一样。 世界重新变得寂静无声,罗纳德和九尾对视一眼,从彼此的脸上都看到了困惑。但神并没有,她只是变没了手头的武器,走上前来。 “‘树’妥协了。”她说,“我们可以前进。” 九尾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赌对了。但仍然没有打消心头的疑问,在前进之前还有必须确认的事情。 “神大人,‘树’作为代理自我,有这么强的自主意识吗?还是说刚才那些只是您设置的安全程序?” “否。我的确设置了对‘树’的保护,但是从未赋予它这么强的创造能力。这应该属于‘树’代理我管理世界这段时间的自我发展。但似乎它作为神的自我意识并不发达,刚才那只是在感觉到威胁的时候的本能反应。”——虽然,作为居民的他们光是应付这种本能反应就够呛了。这大概就是有无神格的不同吧。 “那么在见到‘树’之后您打算和它谈什么?” “我会重新接管世界。当然,答应你们的东西我不会食言。” “那么我呢?”罗纳德此时终于出声问道,“你们打算如何处置我?” 神瞥了一眼它曾经的扈从,“杀戮人偶1号,我会把你曾经的一切还给你。” 罗纳德闻言冷笑一声,“那还是免了吧。神大人,恕我直言,我再也不想当这个杀戮人偶了。” “是吗?”神的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那么就让你做回普通居民吧。如果你想要神之子的权限,也没有问题。” “不需要了,人之子就好。” 女孩听到这句话,突然转过身面向两位青年:“那么你们还有什么要求吗?” 两人互相对望了一眼,不明白神为何突然变得慷慨。或许是在这个关头想要进一步收买他们?但神不至于不明白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无条件效忠于它的,这点无论如何的收买都没有用。九尾姑且不论,罗纳德对神已经是彻底失去信任了。 因此二人都明白,哪怕在这里狮子大开口提什么过分的要求,神都没有一定给他们履行的义务和可能。但姑且是神的提问,还是要回答的。 “我只想知道飞鸟大人在哪里。”罗纳德率先说道。神依旧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九尾心里想的也是这个问题。虽然极星的事对他来说是最优先项,但“寻找飞鸟”这个任务在他拿回外界的身体和权限之后可能会变得更轻松,因此他在头脑中把它往后排了。再说,飞鸟并不是与他有直接利益相关者。比起“拿回身体保护极星”来说,她其实并不是很重要。 “我没有别的问题了。”不过既然罗纳德提出了,他也就顺势回答道。 “我明白了。我承诺你们,在一切结束后会告诉你们飞鸟在哪里。” “她死了吗?”尽管不是不相信黄泉的情报,但神答应得如此干脆,九尾不得不多了一分怀疑。 “否。飞鸟没有死。” “那为什么母亲大人他们找不到她?” “到时候你们会知道的。”说到这里,神突然像感觉到什么一样朝后方的虚空微微侧目。 “怎么了吗?”九尾并没有放过这个小动作。 “有封印打破了。”神抛出这个没头没尾的答案。 “封印?什么封印,要紧吗?” “否。不影响我们的行动,前进吧。” 神说完,兀自往前走去。看来她是没有回答他们的意思了,虽然有若干疑问,但九尾和罗纳德也只能选择跟在她身后。 他们在这个白色空间里走着走着,在走到离刚才九尾发觉的空间连接处很近的位置时,一扇门突兀地出现在眼前。 这大概是“树”表达的许可吧。神伸出手轻轻一推,门就开了。从中吹出消毒水味的冰冷空气,不知为什么,有股深深的熟悉感。 烧起来,再次燃烧起来了。 这对他来说是日常,即便不想因此吓到飞鸟的妹妹,但他对这些火焰也无可奈何。 可今天不一样。平日只是让他更添一层麻木的蓝色火焰此时却带给了他无比清晰的痛感,那是已经被他遗忘却又好像时时伴他左右的陌生而熟悉的感觉。这让他吓了一跳,看向自己的手心——他看到自己的指尖被火焰包裹着,正一点点变得透明,然后逐渐消失。他的身体正像被投入火中的纸片一般,正被烧成随风而逝的轻薄碎屑飞进空气。 那是他曾经期盼了许多年的场景,就是自己会彻底被这火焰烧成灰烬。可是为什么偏偏发生在现在?他有一瞬间的百思不得其解,可在凝视着像生日蛋糕上的蜡烛一般被越烧越短的手指的时候,一道记忆突然如闪电般在大脑中撕裂而过。 那份记忆不像其他不属于城堡的部分,不是被他有意或者无意地掩埋的。而是仿佛被地层或者流沙一类自然又不可抗的东西覆盖,悄无声息地就淡出他的组成部分一般消失过的东西。之所以说是“消失过”,自然是因为它现在回来了,带着昭示他死亡的钟声。 脑中记忆的碎片喧闹着,他不得不闭上眼睛集中精力去辨认它们。他从那些重叠的光影中看到了飞鸟洁白的裙摆,神明冷漠的眼神和盛开的花海。过去的自己正与现在的他产生连接,那是曾经更愤怒和绝望的自己,只不过那愤怒和绝望都是鲜活的感情,而不是像现在的自己一样,无论什么情感波动都只是停留在标本表面的灰尘。灰尘被拂去之后,标本原本的样子依旧被福尔马林和相框固定着。 说起来,还不是标本的自己似乎曾经有过某种名为复仇的愚蠢念头。完全没有考虑过实力上悬殊的差距、只是想要把心头涌动的强烈情绪劈头盖脸地扔给始作俑者,又或者是想要给无尽的困惑寻找解答。无论如何,乘着这股浅薄情绪的自己握着比玩具还不如的小刀,就这么抵达的神明的心脏。 “除了你以外,之前还有一个人来过。想知道她怎么样了吗?” 记忆中的画面在眼前阴暗、破碎。结果当然是毫无疑问被轻易打败了,自己一定是反抗不了神的。他知道,但就是想把手里的小刀带着自己的泪和血刺向谁而已。或许他是想用这种深深的伤害向世界质问为什么夺走自己的重要之物,又或者只是想留下点什么——挣扎着,如同搁浅的鱼,在沙滩上留下转瞬就会被浪花冲刷殆尽的痕迹。 “一定比死还不如。”记忆中的自己似乎是这样回答神明的。 “否。我并不会杀她,因为神爱世人。我拿走了她的记忆,给了她新的人生。你是否也要这样?” ——不。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的他都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回答吧。拿走记忆,拿走那些他和飞鸟相处的岁月,拿走它们在他的灵魂中形成的如同脊椎一般强力的支柱,那还不如杀了他。 “那么,神会为你保留记忆。与之相对的,你也要接受神的惩罚。” 就是在那时候吧,他第一次看到在他脚边旺盛燃烧的蓝火。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它们将陪伴他直到坟墓之中,他只是望着那些如同蝴蝶扇动翅膀般燃烧旋转的火焰,等待神的发落。 “绀青,忘恩负义的弑神者。你会被永远封印在一层,在你的认知中飞鸟将会永远保持死亡状态。” 蓝火围绕着他,那时候的自己还能感受到灼烧的痛觉吧,因此从喉咙中爆发出凄厉的惨叫。是啊,他自己都快忘了,蓝火烧灼并不是不痛,而是他的痛觉早就麻木了。 “这样的你将永远无法死亡。但是当你真正认识到飞鸟没有死的瞬间,就是你的死期。” 世界在眼前寸寸崩裂,朝他的身体压迫下来。火焰如同要保护他一般环绕着他,在黑暗中强烈地主张出一小片空间来。就是在那天,他被施加了不死的封印,飞鸟却永远在回忆中死了。那时候的他并不明白神的用意,飞鸟的确随着旧世界一同逝去了,那也是他弑神的理由。不,或许从那时候强烈的“认知障碍”干扰就开始了。他变得越来越无法深思飞鸟的死亡,因为这会令他的回忆城堡动摇。这也在神的计算范围之内吗? 那么……他不由得把目光放回现在。只一会沉浸在回忆中的功夫,身体就已经被烧掉三分之一了。透过火光,他看到面前的几人惊慌失措却又不敢轻易上前的样子。是啊,是那张长得很像飞鸟的面孔说的,说飞鸟没有死,那一瞬间自己很强烈地动摇了。不……或许更早。或许一开始的自己也是不相信飞鸟真的已经死亡的。只不过无数次徒劳无功的寻找与回忆中令人贪恋的温暖迫使他放弃了思考,转而回到自己的安全区内。 现在这大概是对如此懦弱的自己的惩罚吧。挺好的,他想着,举起双手——实际上已经被燃烧得只剩上臂了。他突然想到,如果一开始的自己相信的是飞鸟没死,那么自己这座庞大的回忆城堡的基础到底是什么呢? 逐渐逼近的死亡容不得他继续深思了。长得很像飞鸟的面孔哭泣着,拼命想说什么。他觉得很对不起她,也对不起飞鸟,到最后还是让她们难过了。用仅剩的思考能力他想着,该做点什么才能补偿呢? 也就是在那时候,他突然想起了……那个被自己遗忘很久的曾经自己的任务。在决定背叛神的刹那就已经被舍弃的任务,可在这个世界上,神赐予的任务往往是容不得当事人放弃的。他也无法放弃,因此把它藏在了城堡的最深处。现在是该拿出来的时候了。 “……钥匙……” 他对哭泣的,飞鸟小小的影子说道。面对后者困惑的表情,又进一步补充道:“身体的……床底下……钥匙……” 能够挤出喉咙口的声音只有这么多了。身体已经几乎被燃烧殆尽,他能感觉蓝火正朝自己的眼底逼来。无法阻挡,无法抵抗,这就是死亡,他期盼了无数个日夜的死,可偏偏就是在他重新燃起希望的时候来临了。 作者:b站专栏评论区经常无缘无故自己关闭,如果发现请提醒我,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