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是被生活选中的,而有些人是被命运选中的。

好久不见,很想念你。
在最近的一段时间里,我的思想发生了一些变化。许多我们曾经在一起谈论的事情,现在我不再想谈论了。我对好几个人说:“我的夏天结束了。”
你年轻的心,是否经历了摧毁呢?
我最近正在写一篇小说,开头用了约瑟夫·K的经历,原本我打算将K置于一个女人之下,让那个女人用她最为娴熟的辩解能力,带领K重建那被摧毁的心走向我曾一直要求你的样子。
—— 甩下那些让人厌烦的,没完没了的审慎,大胆地走出自己的人生,不要把世界拱手让给他人。
但是,我并没有写下去,因为我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谁也无法带领谁。有些人是被生活选中的,也许直到死亡命运的齿轮都未曾与他们交集。他们的生命里不需要审慎的思考关于存在的问题,情绪来临时约三两好友喝顿大酒,就以足矣。
而有些人,像你我一样的人,是被命运选中的。过于旺盛的自我意识怂恿着我们年轻的心梗着脖子无法与周围和谐相处,步调一致。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的处境,还会不会站在城市中心的天桥上,俯下身子望着车流对自己暗暗发誓,决不被卷入生活。要持续地与生活进行抗争,不去驯从于平庸更不妥协与欲望坠落。往前、往前、往前再前一点,去追赶那个不断流动的自己。
而现在,当我决意用这句:“有些人是被生活选中的,而有些人是被命运选中的”去将人分为两类的时候,所携带的并非梗着脖颈誓要与生活斗争的姿态。而是我真实的观察总结,这两类人就这样交互着存在于我们周围,他们之间的区别并不好辨认,也不好画出一条完全泾渭分明的线,去将他们区隔开来。在这里的正与反之间我几乎把握不到任何实质性的线索。
它们有时候以某种脸谱化的形式出现的我面前,但等到我想要试图以它的形态进行确认的时候,转眼又以另外一副样态出现,几乎是三两拨千金的样子消散我之前的种种努力。
在与这个庞大的对手进行较量的岁月里,尝到了许多苦头,譬如对人的误认,让我一度对自己的判断力丧失希望。在数次失败后,终于愿意咬着牙肯认一件对我来说极为冷酷的事实。—— 人不能通过符号确认彼此的眼睛。
到底是,绝望了。认清了。
但,幸运的是,并没有倒下。
用一句批判现代性的话语来说:“和科学不同,博雅本身就是热爱失败与未知可能的一门学问。”科学是对已知的总结,极力与把握有限性,将对能做出判断的事物定性为知识,而对于人生活中的活动,未知搁置一边。博雅则不同,越是无法厘清的界限越是充满行动的引诱力。
正如对我来说,当未知在眼前时,尤其是颠覆了我经验主义的傲慢时,我越发觉得来劲,一切正在路上,我又一次成了那个拉着行李箱,站在航站楼望着凌晨四点被划破的黑夜染红了小半边天。一切皆有可能,不是吗?
记录你的发现,及时地把握住向下坠落的可能,也许你就不再是单纯梗着脖子的那个年轻人了。我常常在日记里写下这句话,不断地重复自己的声音是我和福柯学的。
“我们所生活的这个充满评论的时代,这种似乎谁也逃避不开的对历史的加倍重复,并不表明我们在一个不再用新的哲学目标的领域中语言的周转率,且这个必被一种淡忘而又具有更新力地扫视所一扫而过。我们所体验到的并不是哲学的终结,而是一个重新获得其言说并在疆界线边缘地带重新发现自我的哲学。
我们要么在一种被净化后的元语言中找到自我,要么在被黑暗、被自己盲目的真理所环绕的厚重词语中找到自我。”—— 福柯 《声名狼藉者的生活》
如果人类不迫切地闭上双眼,他将最终无法看见值得看的东西。这句话一度成为我的人生信条,在这个闭眼的道路上,我经历过无数的误认,但也有些许的吉光片羽在我目光中闪现。我不知道你是怎样,在阴影中生活的你是否还在急于寻找一种方法论,让你去分辨这世界的黑与白。至少对于我来说,夏天结束了,与黑白这个怪物的较量也结束了,等待我去抹平地将那斑斓的阴影地带。
在写下这篇文字之前,我脑海中闪过许多像是旗帜的思索,但我最后只选择了这样一种看起来不知所云的表达方式,来陈述我最近的感受。一切都太模糊了,一切有可以写成很好的小说,将魔鬼与天使藏在笔触之间。
正如菲茨杰拉德,他在《那些忧伤的年轻人》中讲的那个阔少的故事,一个生活四平八稳有着一见钟情的未婚妻的阔少,在一次宴会中因为酒后失态被未婚妻认为是一个骨子里粗鄙,轻浮的人。酒精的作用使得他脱离了惯常的贵族生活中所养成的不苟言笑习惯,他豪迈的表达引起了周遭人的恐惧。这个贵族青年都有着受荷尔蒙鼓动的左翼自由派人士色彩,人们做鸟兽四散的同时带给他极强的心灵孤寂感,为此他尽管厌恶自己热衷于从女人身上寻找虚荣感的满足,也不间断地在新欢更迭不断的道路上一骑绝尘。最终在他目睹了曾经的未婚妻嫁人、难产、死亡的过程后,深刻意识到这世界再也没有人供他去表演花花公子了。
最终他头发花白,仍旧保持着极具风度的外表与女人调情,但和年轻时期不同的是,现在的他不再是表演给任何人看,他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接受了那个如果没有人爱慕他、解读他、他就无法快乐的命运。他也不再反抗,他接受了这个他翩翩的风度永远需要女人们来去呵护的命运。
这就是菲茨杰拉德的厉害,对于这种灰色的把握,细腻的笔触划过让即使是在两年前读过这本书的我,仍旧会在某一个时刻想起安森(那些忧伤的年轻人,一个章节富家少爷中的男主)
“人永远无法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与菲茨杰拉德同时代的海明威如此说道。在这两位男性的文字里,我所感受到,就是曾经梗着脖子的年轻人在意识到缠斗的敌人根本不是用来打败的,转而寻找一种合格的观看者方式与迂回地进行战斗。
他们在反对的同时,找到了他们值得拥抱的东西。可是今天我们能看到如此成熟的作品,他们代表着菲茨杰拉德、海明威,那冗长的写作构思时间与生活真正的缠斗只能在他们的笔触之间供给读者想象。这些个梗着脖子的年轻人让许多个年轻人不会对着他们梗着脖子,在他们躁动的青春里,成熟的文字,细腻的笔触为他们搭建成了安居之所。
脖子不能一直梗着,总要埋头做事去守护那些,让我们之所以梗着脖子去战斗的东西。我写到这里,聪明的你应该已经了然我要表达什么了。
—— 有时候姿态这仅仅是姿态,它不是行动的标志,决定向何处行动的不是梗着脖子还是低着脖子的姿态,而是在根本处我们因何不去服从的原因。
当然想要去寻找我们反对什么非常容易,但要找寻我们支持的根基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在这条路上,要辨析是诱惑还是渴望,是意识还是幻觉。回答这个命题几乎等同于对存在本身。
这一切都不是轻松的事情,所以我们这些梗着脖子的年轻人,和那些曾经梗着脖子的年轻人都被下了关于25岁的魔咒。“大多数文青都死在了25岁”。有人会把它解释为25岁之后人不能再顺理成章地逃避社会责任,必须加入工作才不至于被周围的人看不起。由于背上了社会责任,曾经浪漫的文艺青年浸染到生活中,只能沦为自己曾经厌恶的样子。
但是,人们忘记了当我们轻率下结论的时候,命运之轮早已滑向了生活轨道。日复一复重复循环,意识不再更新的时候,人无论去到哪里也是徒劳的寻找。曾经借着符号相认的眼睛只能在人海中迷失。
当我们奔走相告25岁魔咒的时候,所肯认的是曾经一度反对的社会精神力量,这个压倒一切将所有人困在其中的力量。忘却从一开始那个挣扎到极致也不愿意听从的年轻人,就是看见了它的顽固才持续地梗着脖子。
所以与其追问因何妥协,不如追问自己到底有没有建构出那套属于自己屏障?或者从一开始做出来的样子,也仅仅是做做样子?
如果是后者那么,恭喜你可以去生活了。青春的叛逆是一场经过童年的梦魇不值得为之牺牲生命,如果是前者那么,同样恭喜你,还在寻找的路上。至于究竟哪种是更好的生活?我只能借用阿多诺的一句话:“在荒谬的时代,没有正确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