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之战换帅之谜:赵国引以为傲的胡服铁骑参加了这场与秦国的决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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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赵国来说,公元前262年的长平之战是一场关系到国家生死存亡的重要战役。
但是赵孝成王将廉颇、李牧这样的名将弃之不用,却偏偏任命了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将领赵括出任统帅。赵括为什么获得赵孝成王的青睐?那只传说中英勇善战的胡服骑兵为何没能帮助赵括夺取最终的胜利呢?

公元前270年,赵国在执行与秦国的土地置换协议时借故狡赖,引来秦军对阏与的讨伐。名将赵奢以神奇的指挥艺术出人意料地克服了道远险狭的困难,击败秦军于阏与之下。
这场胜利给了赵孝成王以深刻的印象,所以8年之后,当韩国上党太守冯亭因秦军的进攻而主动投降赵国的时候,孝成王随即作出了接收上党的决定,一场与秦国的生死决战就这样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如果秦、赵双方都全力以赴,赵国有能力在长平击败秦国吗?我个人认为,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至于原因,主要有以下两点:
首先,胡服骑射的军事改革虽然为赵国培养了一支能征善战的车骑兵,但赵国的经济实力的增长显然滞后于军事实力的增长。用今天的话说,赵国在胡服骑射后的进步应该被定义为“军事崛起”。
之所以造成这种结果,一方面是因为赵武灵王时期开拓的土地大半属于农耕条件不好或者开发尚不充分的地区——中山之土,时称瘠薄(关于这一点,可以参看《战国策·赵策四》),而云中、九原的河套之地仍以游牧经济为主;
另一方面,赵国始终没能建立一套类似于秦国那样的耕战一体的举国体制。秦国自商鞅变法后逐渐成为一架运转精密的战争机器,百姓平时务农,战时为兵。勇于公战,怯于私斗。因此它的战争潜力远高于山东各国。
赵孝成王流露出接收上党的意思后,平阳君赵豹第一时间表示反对,他的主要理由也就在这里:
“秦以牛田,水通粮,其死士皆列之于上地。令严政行,不可与战。王自图之!”
——《战国策·赵策一》

经济实力的短板制约着赵军在战场上的表现。长平之战进入相持阶段后,秦军的补给仍然源源不断,而赵国却拖到油枯灯尽,被迫向东邻齐国化缘借粮。两相比较之下,不难看出赵国的尴尬所在。
事实上,赵武灵王当年策划的攻秦方案——收编林胡、楼烦的游牧骑兵,自云中、九原南出榆中以拊咸阳之背,这一方面当然有绕开函谷天险的考虑,另一方面恐怕也是为了规避赵国在粮饷补给上的困难。毕竟林胡、楼烦的游牧区域较之赵国本土距离秦国更近,而游牧骑兵作战常以抢掠为主,对后勤补给的要求也比较低。
撇开经济上的劣势,单从军事上考虑,这支吸收了游牧骑兵的赵国军队相比于秦军恐怕也不具备战斗力上的优势。
其后,义渠之戎筑城郭以自守,而秦稍蚕食之,至于惠王,遂拔义渠二十五城。惠王伐魏,魏尽入西河及上郡于秦。秦昭王时,义渠戎王与宣太后乱,有二子。宣太后诈而杀义渠戎王于甘泉,遂起兵伐灭义渠。
于是秦有陇西、北地、上郡,筑长城以距胡。而赵武灵王亦变俗胡服,习骑射,北破林胡、楼烦,自代并阴山下至高阙为塞,而置云中、雁门、代郡。
——《汉书·匈奴传》

在上面这段文献中,史学家班固将秦灭义渠与赵武灵王征服林胡、楼烦视作是同一性质的事件,这就大有深意:秦、赵两家同出一源。
秦的先祖非子因为善于养马而受到周孝王的提携,赵氏先祖造父则因为善于御马而博得周穆王的青睐。同样在马背上建立功名的秦、赵两家都长期与戎狄杂居,深受胡俗浸染,也因此两家都选择了吞戎自大的扩张方式。
赵武灵王征服林胡、楼烦,收编了他们的游牧骑兵,秦国吞并义渠应该也有类似的效果。因此秦军并不惧怕与游牧民族作战。后来蒙恬率领三十万大军北逐匈奴,收服河套,匈奴为之北却七百余里就是最好的证明。
武行里有句口头禅,叫“同门忌力胜身材”。也就是说在大家使用同一种搏击术的前提下,体量的大小将成为决定胜负的关键。秦、赵两军都一样地吸收少数民族参战,但秦国的领土面积、人口数量较之赵国优势明显,因此在双方的直接较量中,秦军往往占据上风。
从公元前282年秦军攻陷赵国的祁城、兹氏算起,直到公元前259年长平之战结束,这23年中秦、赵两军先后有过8次交锋的记录,分别是:
公元前282年,秦将白起攻赵,取祁城与兹氏;
公元前281年,秦将白起攻赵,取蔺城和离石;
公元前280年,秦将白起攻赵,取光狼城,斩首三万。
公元前274年,秦将白起与赵、魏联军战于华阳,斩首十三万,沉赵军两万于河,虏一将军;
公元前270年,赵将赵奢与破秦与阏与;
公元前269年,赵将廉颇破秦军于几;
公元前265年,秦伐赵,取三城(秦军主帅不详);
公元前259年,秦将白起破赵于长平,坑降卒四十五万。
8次交锋,秦军6胜2负。而且只要白起领军出征,就没让赵国赢过。


也曾有人提出过这样的观点,认为赵国之所以遭遇长平惨败是因为那支传说中的铁骑兵留守在了赵国的北疆,并未南下参战。而没有南下的原因则是上党的山地地形不利于骑兵展开进攻。
这种猜测其实没有根据。虽然司马迁并未在《史记》中专门提到赵国车骑是否参战的问题,但我们仍能找到赵军车骑参加长平会战的旁证资料。
《孙膑兵法·八阵》中说,“易则多其车,险则多其骑”,真正不适合山地作战的兵种乃是车兵。至于骑兵,在长平战场作战并无问题。
所以《白起王翦列传》说赵军主帅赵括下令倾巢出击后,白起以“一军五千骑绝赵壁间”。秦军骑兵都已经出动了,赵国能把它引以为傲的车骑留在北方吗?长平战后的公元前251年,燕相栗腹奉了王命出使赵国,回国后向燕王报告说:
“赵氏壮者皆死长平,其孤未壮,可伐也。”
——《史记·赵世家》

如果赵国北境还保留着一支强悍的车骑兵,栗腹能做出这样的报告吗?赵国车骑不但参加了长平会战,甚至我认为这还是赵孝成王执意任命赵括担任长平前线总指挥的原因之一。
根据《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的记载,赵括少时便学兵法,研习其父赵奢的军事理论著作,因此也是赵奢军事理论思想的主要继承人。赵奢在公元前270年取胜阏与之后获封“马服君”。
“马服”是什么意思?虞喜《志林》解释道:
马服者,服马也。
——《志林》
用今天的话说,这个封号是为了表彰赵奢是一位精于骑射并且擅长指挥骑兵作战的将领。赵奢在阏与战后获封此号,间接说明阏与之战赵国投入了相当数量的车骑兵。而阏与、长平同属晋东南山地,孝成王命赵括取代廉颇为将,重温阏与战胜的意图一目了然。但赵括当得起孝成王的信任吗?

实事求是地说,我们今天没办法准确评价赵括的军事才能,因为他的父亲兼“导师”赵奢的军人履历有太多填补不上的空白。
司马迁在《廉颇蔺相如列传》中述及赵奢的早年经历时仅提到他曾经做过“田部吏”,负责征收租税。这显然是一个低级文官的职位。而后因为平原君赵胜的推荐,惠文王任用赵奢治国赋,主管的仍是民政而非军政。
直到公元前270年阏与之战爆发,廉颇、乐乘都不敢接下率军驰援的任务,赵奢却临危受命,一战成名。试想,如果赵奢此前没在军中任过职,赵惠文王敢把这么艰巨的任务交托到他的手里吗?不可能!
同时,就在这篇传记里,蔺相如还提到:
“(赵)括徒能读其父书传,不知合变也。”
——《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
这显示出相比于廉颇、李牧等赵国名将,赵奢的军事才能要更为全面。他不但能统军作战,而且还有军事理论著述。
这样的特点不禁让我想起了二战名将埃尔文·隆美尔。这位在北非战场上令英军闻风丧胆的“沙漠之狐”也是一位大名鼎鼎的军事理论家,有《攻击中的步兵》等著作传世。
德军对高级指挥官的培养是相当系统和严格的。他先得下连队带兵,历练战场指挥能力;而后转为军校教职,增强自己的理论素养,最后进入统帅部担任参谋,学习如何进行全局性的战略策划。
隆美尔只有前两阶段的培养履历,没到统帅部任过职,所以他的战略眼光和战略思维是有欠缺的,以至于他的“伯乐”希特勒后来都不无遗憾地感叹:隆美尔是一个斗士,可惜他不是一个战略家!
以隆美尔的经历为参照,你能想象仅凭一个“田部吏”的经历就能成就一位赵奢这样的名将吗?
赵奢的军中履历空白太多,但他的军事才能在文献的记载中还是比较清晰的。除了上文提到的善用骑兵之外,赵奢的另一个特点是善于指挥大兵团作战。
《赵国策·赵策三》记载,齐人田单曾经对赵奢的用兵方略提出过质疑,田单说:
“吾非不说将军之兵法也。所以不服者,独将军之用众。(中略)单闻之:帝王之兵,所用者不过三万而天下服矣。今将军必负十万、二十万之众乃用之,此单之所不服也。”
——《赵国策·赵策三》
面对田单的质疑,赵奢这样响应:
“古者四海之内分为万国。城虽大,无过三百丈者;人虽众,无过三千家者。而以集兵三万距此,奚难哉?今取古之为万国者分以为战国七,能具数十万之兵旷日持久数岁,即君之齐巳。齐以二十万之众攻荆,五年乃罢;赵以二十万之众攻中山,五年乃归。
今者齐、韩相方,而国围攻焉,岂有敢曰‘我其以三万救是者乎哉?’今千丈之城、万家之邑相望也。而索以三万之众围千丈之城,不存其一角,而野战不足用也。君将以此何之?”
——《赵国策·赵策三》

赵奢的意思是随着战国时代诸侯兼并的日益加剧,大兵团作战已经成为了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那个被田单视作“用众”的所谓缺点,恰恰是赵奢为了适应新时代的战争形势而努力钻研的成果。
至于赵奢的第三个特点,就是敢打硬仗险仗。当初率军救援阏与之前,赵奢曾经对惠文王说:
“其道逺险狭,譬之犹两鼠鬬于穴中,将勇者胜。”
——《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

当赵孝成王执意任命赵奢的衣钵传人赵括为长平前线统帅的时候,赵奢的这三大优点恐怕就是孝成王命将的主要理由:能指挥赵国最有战斗力的车骑兵;能掌控这场百万之众参与的规模空前的大战役;敢于主动出击,险中求胜,而不像廉颇那样一味稳守。
赵孝成王热切地期盼着赵括能在长平战场上将其父的军事指挥艺术发扬光大。
但赵奢如能复生,他恐怕不会同意孝成王的这个任命,因为赵奢说的险中求胜是需要有条件的。
作为统帅,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能险中求胜呢?林彪元帅曾经说过一段很有名的话:我长期肩负保卫党中央的重任,又是毛主席直接指挥的主力,打仗不能不慎重,通常得有七分把握才能动手;而粟裕呢,长期远离中央孤军作战,不冒险就无法生存,所以他尽打神仙仗。
偏师作战,输了动摇不了大局,也就不惮于弄险;虚国远征,孤注一掷,输了就土崩瓦解,那想不慎重都不行。赵奢曾经说:
“兵,死地也,而括易言之。使赵不将括即己,若必将之,破赵军者,必括也。”
——《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

在学习父亲的过程中,赵括将赵奢敢于弄险的特点无条件地放大了。“易言之”——连赵奢都感叹这个儿子太敢赌了,一点儿不知道怕。45万人的大军啊,这是武灵王、惠文王和孝成王三代君王积攒下来的全部家底儿,就这么被赵括轻轻一掷,摆上长平的赌台与白起豪赌。最终他输了,输得血本无归。
司马迁说,当赵军战败的消息传来,赵孝成王流露出了悔意。其实他没什么可后悔的,因为从接收上党的那一刻起,孝成王的心态就是要跟秦国赌,赌赵国能像阏与之战那样再占秦国一回便宜。所以他选择了一个最疯狂、最敢赌的前线统帅。
结果呢,赵国自胡服骑射以来一个半世纪的苦心经营就被这两个赌徒轻易地葬送掉了。
参考文献:
台湾三军大学编:《中国历代战争史·春秋(下)》
范祥雍《战国策笺证》
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
沈长运《赵国史稿》
杨宽《战国史》
杨宽《战国史料编年辑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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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奶油小肚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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