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有相逢（5）
全运会很快落下了帷幕，那些荣誉和泪水都将掩埋在延安这座古城里，总要启航去往全新的旅途。下半年的赛程安排实在有些拥挤，从五月起的队内赛开始大家几乎每隔七八天就要准备适应全新的环境和双打搭档，颇有点儿过年时吃流水席的意思。
上了飞机后孙颖莎捂着小腹倒在最不显眼的角落里，只有陈梦陪在她身边用温热的保温杯塞进短袖里轻轻地贴上去，眼里跳动的满是担忧，
“ 还疼啊莎莎？”
“好多了梦姐，比昨天晚上好多了。”
再痛也比不过看到王楚钦对另一个女孩儿和颜悦色的模样。
做运动员这些年她早就学会了去忍耐每月一次的生理期疼痛，没有抱怨也没有怀疑，因为乒乓球的世界太过美丽，让孙颖莎觉得要付出什么来换取都是理所应当的。但昨晚的痛倒有些新鲜，不比经期来的漫长又缠绵，像一柄长针猛地穿透指尖，没等她看到鲜红的血液溅出来就被紧锁住喉咙，连哭泣的资格也失去了。可以预见的未来里她大概也要学习着去承受这样惯例的痛苦，直到真正把王楚钦从心里除名的那一天，久到孙颖莎自己也不敢说是何年何月。
她无端想起王楚钦被自己拒绝后低垂着眉眼的样子，声音很轻地道，
“你放心，喜欢你的事情我谁也没告诉，但龙哥好像看出点儿端倪来，不过他不是那种人。”
得是多温柔多体贴的人，在心碎了满地后也不捡，反倒转过头来打消自己的顾虑。
时至今日王楚钦当年承受过的每寸痛都爬满了肌肤，以另一种方式把距离拉得又近了些，尽管孙颖莎明白他们无论如何也回不到光辉灿烂的十八岁，那时连咬在嘴里的金牌都是甜的，一眼就能望到并肩同行的前路。
大约三四排之后的王楚钦此时也昏昏欲睡，带了眼罩靠在舒适的椅背上补昨晚没能安眠的觉。
“我们到底算不算在一起啊？”
听到她有问题的时候王楚钦心直接跳出了嗓子眼，怕她提起那个人的名字，怕自己根本没法撒谎说一句爱过，可眼下的发难好像也没好到哪儿去，因为根本也没到了适合重新开始一段恋情的最佳时机，这对谢谣和自己来讲都不公平。但她偏生了一双浑圆的眼，水汪汪望进来看上去真的像把咸涩的泪抹在你心巴的伤口上，仿佛拒绝她就会像18年的自己那样丧失拥抱爱情的勇气，不该让一个女孩子承受这些的。
迟疑了半晌后王楚钦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犹豫开口道，
“但我还需要…”
“我明白。” 谢谣大着胆子想要去牵王楚钦的左手，发觉他没有逃避后只浅浅地勾了勾小拇指，“我明白想要放下喜欢的人有多艰难，所以我愿意陪你一起。”
原来这就是爱啊，哪怕膝盖处的伤疤裂开往外留着混浊的脓，面对心爱的人依旧能用最漂亮的衣服遮盖住陪他去登最高的山看最辽阔的风景，如果爱就是牺牲自我的话，那王楚钦宁愿他们都不要活得这么痛苦。可他又有什么立场指责谢谣的温顺呢？明明自己也是撞了南墙不回头，心心念念的全都是皓月当空里一颗叫做孙颖莎的星。
所以昨晚在西安静谧的夜空下王楚钦失眠了，盯着窗外那几颗发亮的星星思考了许多：小时候总觉得赢了球就是快乐算作幸福，但日子一天天过，七情六欲随着猛涨的身高同时降临在生活里，在他还懵懂着不知情为何物的年纪就被大了好几岁的队友兼师姐骗进了名为初恋的漩涡里。少年人的心意同眼眸一般明亮，有半分好感便不管不顾地付出，以至于最终落寞收场王楚钦依旧没什么后悔的心思，大概说到底那都不是爱，会随着夏日风里带走的泪水和自己挥手告别。
但孙颖莎又不一样，那是经年累月养在心上温润呵护的一块肉，离近了怕她逃跑，离远了又担心被别人拐走，来来回回团成最柔软的模样，哪怕一点儿颤动都能牵扯着自己的心脏怦怦乱跳。
王楚钦不是没想过就这么远远地看着她，三年也好，十年也罢，反正总会有感情消散的那一天，到时候不愁没有合适的人来到他身边共度余生，但谢谣的出现的确远在意料之外，不偏不倚落在了自己经年难以痊愈的伤疤上，一拖再拖就变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威海训练基地的欢迎仪式向来准备的隆重，待到接受完所有工作人员的热情欢迎后孙颖莎恨不得下一秒就瘫在地板上装死，好不容易被陈梦和何卓佳一人抬了一只胳膊扶回房间，
“ 哎…我这儿没事儿了，你俩快去吃饭吧。”
小姑娘整个人被裹在松软的被子里只露出小半个脑袋，故作坚强地冲姐姐们笑了笑，
“对了，记得帮我带两个包子回来啊，晚上饿了还能垫垫肚子。”
房门被带紧后孙颖莎才露出已经被自己咬肿了的下唇，按揉着腹部在床上打滚，小声地发出点儿压抑的喘息来，止痛药她昨晚就吃了两三粒，所以今天无论多难捱也全得靠自己挺过去，迷蒙间孙颖莎想，要是能痛昏过去就好了，好赖也能有几个小时不被痛苦淹没的时间。
走廊那边突然传来门锁被房卡刷开的声音，她下意识皱起眉头，又把所有声音都憋回喉咙里，只露出清澈的眼眸和微微颤抖的鼻尖，
“这么快就…怎么是…”
孙颖莎看到满脸写着懵逼的王楚钦后瞬间没忍住情绪，随着又一次刺痛惊呼出声，
“呃”
“怎么了，你哪不舒服？”
此刻王楚钦也顾不上为何前台递到他手里的房卡竟能打开孙颖莎房间的门，因为小姑娘整张脸白得有些吓人，就连平日里总是粉嫩嫩的嘴唇也少了几分血色，几乎快要和洁白的床榻融为一体。他蹲下来握住孙颖莎低垂的左手，另一只则伸过去掀开她的刘海扶上额头，
“也不是发烧啊，为什么脸色这么差？”
孙颖莎自然没有挣脱他的力气，只能用气音慢吞吞和他解释，
“姨妈痛…”
“那止痛药呢？吃两粒先救急总行啊。”
王楚钦作势就要去翻她的行李箱，被孙颖莎拉着手腕轻轻扯了扯，
“不行的…再吃会…会影响训练。”
“那你就这么忍着？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
明明痛的人是自己，为什么他眼眶里好似要渗出泪珠来？孙颖莎看向王楚钦瞳仁里自己清晰的倒影，倒有些庆幸此时此刻能以这样的方式感受到他的呼吸他的体温，里面喷洒的全是爱意。
她勉强勾了勾嘴角，道，
“没事儿，很快就好了。”
大概爱真的是很神奇的东西，能麻痹人的神经和意识，让孙颖莎发觉皮肉里的疼痛正在慢慢变得平缓，从翻江倒海到细水长流，连带着意识也清明了许多，把眼前这张焦急的面容印刻得更清晰。王楚钦暗暗把她的手握了更紧，下意识贴住自己滚烫的胸口，
“痛得狠了就打我，别忍着昂。”
“傻不傻啊你。”
孙颖莎一颗心被泡的酸软，指尖虚虚地抵在短袖面料上，仿佛真能感受到王楚钦热忱跳动着的心脏，也不知道此刻到底写了谁的名字。她想自己肯定是痛的失去了理智，不然怎么能和属于别人的男朋友拉拉扯扯暧昧不清呢？
如果当年没有推开他的话，这么温柔体贴又善良的男孩儿原本就该是她的恋人，他会算着自己每次的生理期准备好红糖和热水袋，会陪在身边安慰她帮她按揉作祟的小肚子，或许还会心疼地说不出话来，紧皱着眉头无可奈何的神情肯定很有意思，可现在她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儿卑鄙，用这样示弱的方式来骗取王楚钦轻而易举就能为她掉落的眼泪，不过仗着一份年少的喜欢。
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潜意识里有个声音骂她说你不该这样自私地破坏他的幸福，于是慢慢恢复意识的孙颖莎看着王楚钦，看着那张蹙成一团还黯然伤神的面孔，打算断绝自己全部的后路。
“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只要他点头，那从此以后，山高水远，就真的可望而不可及了。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