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舞蝶死终 其三
“这位就是你们请来的道人？”西行家的年轻家主看着面前虽然穿着阴阳道服饰，却有着一头灿烂金发和完美身材的女子，抱着十二分怀疑。
“这，她自称云游四方降妖除魔的高手，能力神通广大，我们也都见识过。所以，这位八云道人应该还是值得信任的，吧……”仆人忙开口解释道。
用不信任的眼光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八云道人，少年虽是心中纠结，最后还是叹了口气道：“罢了，若是可以，还请您快些找出异变的源头吧。我与妹妹并不是很擅长这方面，至于拜托外人，实为无奈之举……”
“贫道此行可是专程来帮助你们西行家的呢，请您将态度放尊重一些。”自称八云道人的女子翻了翻白眼道，少年也意识到了不妥连连道歉。挥挥手表示无妨，并无过问什么的八云道人颇为爽快地径直走到了里院。许久，待到她重新出来时，却是带着满脸的凝重。
“请问……结果如何？”少年迫不及待地上前问道。
“这个，借一步说话。”拽着少年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里，未等开口，道人已自顾自地开始回答他此前提出的疑问，“贵邸确实有隐藏的妖气。相信你也应该注意到了，源头，正是中庭里那棵樱花树，因吞噬过多葬于树下者的血肉而产生了妖力，或许现在称呼它为西行妖更合适一些。”
“然而虽为妖异，它却有着一丝奇异的灵气，不知是否与什么人的意志有关。”
“和我料想的差不多么，真是太谢谢道人了。不过这西行樱乃是家父生前所栽，亦是我西行家的象征，故无法用刀直接将其斩断。若是可能，还请拜托道人了。”听得如此答复，少年竟是莫名长出了一口气。
“没问题，不过并非今日。再会。”
“等一等，还请道人留步。”
听到背后少年的喊声，女子心下一惊，仍是带着微笑回过了头：“何事。”
“刚才只说到一半吧，阁下又何必那么急着走呢？”
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少年看了看面前的道人，再开口道，“近日，我西行家中已有数名仆人因不明缘由暴毙。此等妖异所为之事，以阁下的道行不可能没有察觉。”
“难不成，这神秘死亡与西行妖并无关联？”
“……你真的想知道吗。”见少年点了点头，八云道人迟疑片刻，接着缓缓道出了事情的真相。言罢，少年瞪大了双眼：“不，不可能！”
“我知道你难以接受，可事实并非你我所能左右，此，即宿命……”
刀刃出鞘，下一瞬，闪着寒光的剑锋便已横在了女子白嫩的脖颈前。“少装神弄鬼！并非什么道人，你这家伙只是个妖怪而已吧！在我面前玩这套，未免太看不起人了！”
“好吧，我承认自己不是什么阴阳师。”出乎少年意料地，女子大大方方地点头答道，并没有半分想隐藏的意思，“话虽如此，但我刚才所言之真假，想必你的心中自有答案。”
“不然的话，你也不至于直接挥刀相向，对吧？”
“……”少年眯了眯眼，不置可否。
“想杀了我倒是容易得很。但是要知道，我此行，正是为了你西行家而来。”紧盯着面前的少年，女子以真诚的目光迎上了他显露凶光的视线。
“更准确一些，为了你们兄妹俩而来。”
“说下去。”听到妹妹的名字，少年的语调明显软了几分。
“或许，这正是个一举两得的机会……”
“哥哥，哥哥？”
“嗯？幽幽，怎么啦？”少年回过了神，连忙回应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哥哥今天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少女心怀关切地握了握少年的手。
“啊，抱歉。”少年连忙冲着少女笑笑，晃晃头以掩饰自己的失态，脑海里却再度浮现了那人的身影。
“身为与她最亲近之人，如何决断，还请再三权衡……”
数次呼吸间平复了一下起伏的情绪，犹豫片刻，他再度转向了一旁的少女，装作不经意地开口道：
“幽幽？”
“嗯？怎么啦哥哥。”
“你认为……所谓‘人’在这尘世间，应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见少女眼中流露出了些许疑惑，少年不禁显得有些尴尬。刚想找个理由转移话题，摇摆不定的视线中，少女慢慢地闭上眼，悠悠言道：
“就算如此，人们也丑陋地生存着。”
“对此，我——却觉得那是如此的美丽。”
“……”少年微微动容，并没有选择开口。
“脚步声向着所有的结束而开始，即使这样人们也依然走向此方。即使被践踏的心灵破碎，撕心裂肺地喊叫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即使被否定‘生’的事实；即使几度确立了死的决心……”
“纵然此身复归冥土，意志却仍然传承于人世间。子孙世代，芸芸众生，追寻着渺小的目标，可悲可叹地苟活于世。即便如此，人们也没有停下前行的步伐。生命不过转瞬即逝，但正因如此，盛开于废墟上的花才显得更加美丽不是嘛。”
“幽幽……”
“嗯？”少女一笑，虽为无比灿烂动人的笑容，少年却不由得感受到了一丝寒意。
“虽然我明白这正如父亲生前的观念，不过……”
“你身上的死气，是否有些太重了？”
“什么？”少女眨了眨眼，理解着少年的话语。
“没，没什么……”自觉失言，少年拍拍少女的肩，故作轻松地笑道，“明后天还要迎接来访的一位贵族，我要先回房处理事务啦，幽幽最好也做些准备与我一同出席哦。”
“好的，请加油。”
起身离去，行不数步，自言自语般的轻言于身后传来，虚无缥缈，似真似幻。
“业分有二，相由心生；秽土难离，终致恶果。”
回过头，少年看向西行樱下起舞吟歌的少女，如蝶般轻盈优雅，如樱花般华丽烂漫。
旋即，他转过身，消失在了拐角的黑暗处。
“对你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了的吧，她可是你在这世上最亲的人！”
“我明白……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是……”
“你这家伙，到底在犹豫些什么！”
“我……”
“你不可能不知道她正在慢慢意识到这一点。那时，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了啊！”
“……我不想冒这个险，没有十成把握，我绝对不可能让她冒这个险！”
“这是身为家主的决定！我，必尽自己所能守护好她！”
“我，绝对会的……”
“说起来，幽幽你也将及元服了吧？”
“诶，哥哥居然记得。”
“这肯定会记着的呀，毕竟是自家妹妹成人的大事，如果连这都记不住是不配当哥哥的。”
“届时，我就可以戴上那支哥哥送的蝴蝶簪了吧！”
“是呀。”半仰起头，望着禀报消息的来人，少年将手中的剑收起并交给了身后跟随的仆人。冲斜后方半步的少女点了点头，二人一同迈步走入了正席。
“素闻西行家西行兄妹之名，今日来府上拜访，一看果然年轻有为。有这样的后人，西行那家伙在九泉之下也是含笑的吧。”
“阁下过誉了。其功实为祖辈所传之德，我二人不过有幸传承，您请见笑。”
炭燃，水腾，入末，添盐。斟一盏清茶，其香萦绕于空久久不散。见此情形，座上之人不禁两眼放光连声称赞：“哦！这就是传闻中西行当代家主的茶艺吗，如今有幸得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呐！”
微微点头致意，少年回归座上。虽为主人，但此次来访的客人身为父亲生前的同僚，地位也是非同寻常，他自然拿出了全部的礼数相待。听闻来人有父亲生前之事相言，少年更是挥手遣散了所有的仆人。于是，偌大的庭中只剩下了自己，来客与少女三人。
如果不算上那隐于暗处之人的话……
装作没有察觉角落里的气息。茶过三巡，相谈甚欢，主客也纷纷放下了架子。时间于不经意间流逝，转眼便已日落。客人起身，对着兄妹二人行了个礼笑道：“感谢二位盛情相待，虽年纪轻轻却一表人才，未来必成国之栋梁。真是羡慕啊，西行那家伙！”
“承蒙阁下赞誉。”
“啊，对了。临行之前，我还有一事相求。”
“请说。”少年开口道。
“传说，继承了西行遗志的兄妹皆是天赋过人，文武双全。西行之子善武善茶，西行姬善歌善舞。前三者我都已实在地领会到了……”
“您是指？”少年眯起眼。
“西行姬起舞之时，月隐其辉花亦落。若是有幸得以一见，我此行也算圆满了。”
“……”
仿佛察觉到了少年沉默背后的含义，客人连忙摆手道：“当然，若是见不到也没有关系。是我有些失礼了……”
“哥哥，无须担心，不过是这等小事而已。”少女笑道。言罢，她伸手拿过桌上所摆的和扇，后退数步，闭上眼轻呼出了一口气。
开扇，起舞。唇齿含笑，倾国倾城。柔美身段翩然而动，华丽不失婉约色，潇洒不失玲珑心。优雅之姿现于举手投足间，牵动着二人的心弦。极尽美意，风姿绰约，绝非为人世所存。欣赏着如此绝美的景象，不论来人还是少年，一时间竟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收式，合扇。少女轻撩额前散开的发丝，嫣然一笑：“见笑了。”
连连摆手，来客想要将胸中所怀的无限赞誉道出，却惊讶地发现自己早已失了声。面对着天上佳人，不论何种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并没有丝毫犹豫，他放下了自己的身段，感慨万千地冲少女深深鞠了一躬。
“观西行姬之舞，此生已是无憾。他日二位若是能造访我府上，定当设盛宴以馈今日之情！”
次日，傍晚时分。
听见了门口传来那熟悉的响声，少女放下了手中作到一半的和歌，迈步出门迎接道：“欢迎回……”
呼喊声戛然而止，少女看着脸色有些不对的少年，试探性地问：“哥哥，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少年回过了神，强颜欢笑道。与他擦肩而过，少女回过头注视着少年的背影，将双手捧在了胸前。
“你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吧！既然如此！”
“第一，这是她的愿望，我不想也没有办法阻拦；第二，如果这能让你明悟，那，何乐而不为呢？”
“你害死了无辜的人！”
“好像弄错了什么吧？是你，也是她伤害了无辜的人。如果不早点做出行动，罹难者只会越来越多。”
“她已经要意识到了。诱死之舞，必将给世人招致无尽的死亡。身为兄长，身为当代栋梁，你必须要有守护她的觉悟！”
“可是！”
“拜托你……”
“……”
“哥哥，你有事瞒着我吧。”
“嗯？没有啊……”少年有些心虚地说道。但面对妹妹的目光，他还是选择了告知昨日来人的死讯。将一脸震惊的妹妹拥入怀中，轻轻抚摸着她柔顺的发丝，少年像是替谁开脱般地轻声道：“好人会有好报，他只是去往了西方净土而已。别害怕，不论发生什么，哥哥都会保护你的。”
“除了这个，还有吗……”
“诶？”
“你还有事瞒着我吧，哥哥。”
“……”
“不想说的话，也没有关系。只要不是什么恶事，幽幽就会永远站在哥哥身边。”
“幽幽……”
“嗯？”
“如果在不经意间犯下了过错，并越陷越深不可自拔……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世间万物皆遵循着因果，所有人都会为自己的业付出相应的代价。哪怕是无心之举，结果，也还是一样的吧？”
“嗯，你说得对。果然，是我错了呢。”
“从一开始，就已经大错特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