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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旅人·流火》(8)

2021-09-07 22:17 作者:绚梦幻音  | 我要投稿

       第一缕阳光照进山谷的时候,传来了河源部长老到来的消息。接下来的整整一天里,宣告长老到来的铜钟被不断的敲响。

       河洛们很少使用运输工具,他们普遍缺乏迁徙的意愿。先辈们营造的地下王国比河洛们需要的空间大得多,所有的城市和村镇都有足够的自给能力。要不是交换那些沉重而精美的工艺,他们也许会把有关运输工具的古老设计全部遗忘。现在他们唯一使用的一种工具叫做“冲撬”,那是一种宽大的松木撬,接地的滑撬部分包裹着平整精炼的黄金,并且可以一节一节地组合起来,在涂满脂油打磨光滑的黑髓晶岩轨道上滑行的时候,冲撬可以达到相当惊人的速度。

       长老们的冲撬通常由几十头巨鼠牵引,不管是在轨道上奔走还是在长河里航行,巨鼠总是可以提供充沛的动力,而且在所有的村镇都有足够的役鼠可以更换。

       北邙山河洛的领地即使用骏马来丈量也需要十来天,河洛的鼠拉冲撬却可以在三天以内完成任何两个村镇间的旅程。其中的功劳多半在于这个庞大的运输系统,而不在冲撬本身了。

       即使如此,要求所有的长老在一天以内赶到偏远的和风谷也是一个过分的要求。好在多数的长老都还在没有离开评议会,当黑夜再次降临的时候,到达的长老已经有足够的人数来召开一次重大的聆讯了。

       睡了整整一个白天,界明城觉得精神好多了。他坐起身来环视了一下,马帮的汉子都还在呼呼大睡,这两天的折腾让这些精壮的汉子们也觉得疲惫不堪。柳静清倒是目光炯炯地坐在他的身边,听见界明城起身的声音,他头也不转地说:

       “祖克和卡拉他们都到大厅去了。今天好像来了很多的河洛。”柳静清接着出神地望着大厅,回忆着卡拉离开广场时的轻盈脚步和投向羊角安尸体的悲哀目光,心里胡乱的转着些念头:“哎,那个黑衣服老头子的法术真是厉害啊!然而他这样的坏,怎么值得卡拉挂念?若是为卡拉送命的是我,也不知道她会看我几眼。

       或者有界明城这样高强的武技也好,再有刺客我就可以像界明城一样跳出来保护她。”柳静清似乎对两天来的艰险和疲劳免疫,看着他自己嘟嘟囔囔的样子,界明城也不由地感到了意外。

       卡拉的情况没有柳静清想象的那样好,她的伤口已经完全恢复,但是过多的失血却不能补回来,她需要紧紧靠在祖克的肩膀上才能走得轻快。羊角安和魂术师的死救回了卡拉的性命,却不能完全挽回河洛的戒心,要是黑衣人再玩一次这样的把戏,连白痴都知道下一个受害者将不能幸免。蒙塔和苏指挥战士们除下了所有黑衣人的武装,他们对此倒没有异议。刚刚失去了首领的黑衣人表现得出奇镇定,没有经过讨论的程序他们就自动产生了下一位的首领,那是一名豫洲武士,他精致的胸甲上还残留着没能完全抹去的离国骑兵标志。不象等级森严的人类军队,河洛的军事力量中一向没有阶级的概念,指挥者永远都是村镇乃至城市的头领。长老们身兼的职责是多样的,在宗教和教育方面他们向评议会负责,而在行政和防卫上却接受国王的节制。所有的河洛战士都是依据自己的家乡组合成群体,并接受长者和王族的指挥。因此蒙塔和苏不太明白黑衣人如何达成这样的默契,这只能让他们加深对黑衣人的疑虑。所有的人都在广场上休息,他们被数百名河洛战士包围着,没有一点动弹的机会,可苏还是下令让监视黑衣人的战士把射甲箭始终搭在弦上。现在和风谷有近百位长老,苏不想冒一点点的危险。在旁观者看来,这样的阵势显得有些夸张,河洛战士们瞄准的是那些受伤而疲惫的人,而且他们都正睡着。广场上有充满不安的宁静在蔓延。

       界明城把视线从黑衣人身上收回来,和柳静清一起凝视广场那头的大厅,那里的窗户里透出了温暖的灯火还有屋子里晃动的人影,提醒着人们这是河洛的领地。只有河洛知道如何从矿石中提取水晶并熔炼成任何的模样,他们安装在窗户上的任何一块水晶,都可以在天启换回一匹最好的瀚州战马。界明城在到达和风谷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那么多的水晶窗户,就算是胤帝的皇宫怕也没有如此的气魄,可他还是没有想到,灯火中的水晶窗户会显得那么亲切那么诱人,他怀疑拥有水晶的商贾和王侯是不是真的可以体会水晶的魅力。

       “真好看啊!”界明城感叹道。

       “是啊,真好看啊!”柳静清赞同道,不过他赞美的不是水晶窗户,而是来到窗边的那个秀丽人影。话音出口,他才暗暗心惊,原来身边这个深不可测的武士也那么欣赏美丽的卡拉,胸中不由涌上一种难言的酸楚。他扭过头望着界明城:“她是在招呼你吗?”,声音里居然有了一丝颤抖。

       界明城不由一愣,过了一刻才明白柳静清指的是谁。他的嘴角浮上了一丝笑意,霍北林中那个少年的记忆忽然变得清晰起来。“我想卡拉在招呼苏吧!”界明城温和地说,他声音里的安慰是如此明显,柳静清顿时明白自己不留心间泄漏了心机,一张脸“刷”地红了起来。

       “原本就不该有这念头,还吃的什么干醋?!”柳静清暗暗骂着自己,确实,作为河洛的长老,卡拉对他来说显得遥不可及。柳静清自己也明白,这不过是个幻想。

       苏从卡拉身边走了回来,他很不高兴地用重剑拍打着自己的大腿。

       “你告诉他们,”他指着黑衣人对界明城说,“长老们现在可以听他们的胡说八道了!叫他们给我放老实一点,长老们的魔法可比他们强得多。”苏没有得到在大厅里布置防卫的许可,他的心情十分恶劣。他当然不怀疑长老们的能力,但是保卫和风谷原本是他和他的伙伴们的职责。

       “他们可以进去了?”柳静清期盼地问,“那我们呢?”

       “你们……”苏为难地皱了皱眉头,“长老们没有说叫你们进去啊!”

       醒过来地马帮头子莫名其妙地看着柳静清:“你要进去做什么?我们又没杀人又没抓人。”他转向苏,“我们不用见长老的,不过我们总可以像去年那样和你们做生意吧?”

       苏叫他的战士检查过马帮的货物,那确实都是每年的交易商品。苏自己对马帮颇有好感,他们带来的火浣布是是所有喜欢冶炼的河洛都需要的防护品。马帮还从来没有到过和风谷,每年山谷里只有少数几个河洛有机会去无诺峰参加这场盛大的交易,要是现在可以在山谷里和马帮交易,所有的山谷河洛都会很开心的。

       可是长老们现在关心的事情要比这个大的多,他们一定不会喜欢广场上的喧嚣吧?

       他回头看看了站立在窗边的卡拉,有点不知所措。

       “我想长老们也许愿意听听不同人的不同想法,”界明城对苏说,他指了一下黑衣人:“你也知道,我们为了不同的目的从不同的地方来,即使他们带来的消息全都是真实的,河洛总还应该知道事情的其他方面。至于交易,”他对头领说,“要是长老们不同意和人类接触,你以后都没有机会啦,我们最好一起去看看。”

       苏犹豫了一下,再次回头眺望他的长老。人们跟他一起望着卡拉,一边狐疑地想:“难道卡拉在那么远都知道我们在谈什么?”

       卡拉竟然真的可以听见!

       “让他们一起进来,”卡拉说,“我觉得界先生说的很有道理,长老们会乐意知道外面到底变化成什么样子的。做生意不忙在一时吧?今天已经晚了,和风谷是个小地方,买不了你们的太多货物。你们可以先整理一下你们的货物。”

       黑衣人也醒了,他们沉默地坐在一边,凝视着走过来地界明城。界明城不知道他们的目光中蕴涵的是不是敌意,反正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心里沉沉的。那个武士听界明城说完,点头致谢。界明城终于忍不住出言讥刺:“你们来和河洛谈判,难道竟然连一个懂河洛语的人都不带?”武士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我们知道有些河洛懂得我们的语言,何况,很多事情,不需要说话也可以做的吧?”界明城心中挺不是滋味,看起来这些黑衣人准备充分,可他们到底想要什么呢?

       转回马帮这边的时候,他又摸了下怀中的白绫,野尘军的命运,也许就系在下面的一刻了。


       和风谷的大厅不是为评议会建造的。

       河洛精于雕琢,各种坚硬的岩石都在他们手下变得温顺可人,它们在村镇的所有建筑上焕发着耀眼的光彩和色泽,让外来者惊叹折服。可他们不能在地面上建造出高大恢宏的建筑来,他们的房屋的高度和宽度总是被木料的长度所限制,这个大厅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能够容纳山谷中所有家长的大厅其实挺宽敞的,整整一个评议会的长老们都舒舒服服地坐在里面也不会显得拥挤,唯一的问题是它不够高——和风谷里根本没有两层以上的房屋,和无诺峰的议事厅相比,它就显得压抑了。

       对于刚走进的人们来说,这种压抑的感觉更加明显。大厅里到处矗立着一根一根的柱子,房顶离最高大的蛮族武士的头顶不过是一肘的距离,那蛮族武士总是不安地抬头张望生怕撞到了脑袋。照明很好,所有的柱子上都镶嵌着一两盏水晶灯,屋子里弥漫着松脂和馨柏燃烧时散发出的好闻气息。

       评议会制度是河洛王国的特色。每个独立的村镇或城市都依据人口拥有一到五名长老,他们负责所有河洛的信仰和学习,并且协助王族管理日常事务。任何一名王族或者长老都可以要求举行紧急评议会讨论他们认为重大的问题,而评议会做出的确定就算国王和阿洛卡也很少更改。对于高度虔诚的河洛们来说,评议会才是王国的真正权力机构,因为他们的生活完全是围绕着创造神展开的。

       不管是黑衣人还是马帮,当他们的注意力落在屋子里安静地坐着的长老们身上时都不由吓了一跳。总体上,人们对于河洛的认识非常贫乏,甚至没有人知道河洛到底有多少的人口。所以他们看见近两百个河洛长老在那里看着他们,都把眼珠子瞪了出来。河洛的长老们不仅数量多,服饰也有很大差别,除了最多的地底河洛(他们和祖克一样穿着肮脏的皮袍子)和人们已经见过的山谷河洛(他们都穿着卡拉那样不明质地的长袍),还有些穿着水靠脸色苍白的水河洛和披着重甲的火山河洛(他们才是真正的河洛军人,除了有限的兵器冶炼他们唯一从事的工作就是武技的演练)。界明城望着这些河洛,觉得自己肯定可以写出能够载入龙渊阁文献的歌曲来,历史上有多少人见过那么多高级的河洛呢?他的心砰砰跳着,有点兴奋过度!至于马帮的汉子们,他们都张着嘴忘记走路啦!

       来自离国的武士叫盛怀赤。和他的前任一样,他能迅速从惊愕中恢复过来,并以从容的态度面对。他手按胸甲,向满屋子的长老们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军礼,通报自己和同伴的名字。盛怀赤的走路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可笑,他的左脚象是划了一个弧线般地迈向前方,右脚又以同样的方式跟进。柳静清倒不是一个促狭的人,但看见这情形还是忍不住在脸上释放出笑意。马帮头领就更直接一些,他努力压抑自己的笑声,拍着界明城的肩膀指给他看盛怀赤的罗圈。卡拉责备地望着他们,河洛们从来都不关心外形的完美和缺陷,更不会讥笑和他们不同的人。接触到卡拉深不可测的目光,柳静清心里一沉,连忙把笑意收了起来。界明城倒不觉得好笑,马帮的汉子自己从来不骑马,他们把那些宝贵的空间都让给货物,所以当然不会明白,盛怀赤罗圈的双腿正说明他在战马上耗去的青春。界明城只是觉得这些黑衣人越来越神秘,他们中间有高阶的秘道家,有强悍的蛮族武士,也有在诸侯军队中受过严格训练的骑兵军官,很显然他们不属于一个诸侯。其实界明城不需要继续猜测,因为他立刻听见了他想要的答案。

       “辰月教河洛宣慰使三十六人,中途折损十九人,现余十七人全部在此!”盛怀赤仍然像一个军官一样的报告,他很满意自己这句话的效果,整个大厅里的河洛长老都骚动了起来。

       马帮的人都没有听说过辰月教的名字,他们一脸的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界明城也觉得困惑,很久以前,也许在哪里看见过这个名字,现在差不多全忘记了。他努力地回忆着。

       大厅正中的河洛长老大概是评议会的执事,他站起身来示意安静。“我们的生命也许比人类短暂,但是我们的记忆却比你们更牢固,”执事长老说,“三百年前我们的先辈从平原退入群山,曾经获得过辰月教的帮助,我们一直记得很清楚。我们曾经把一件重要的信物交给了辰月教的尊贵朋友。”他神情严肃地走到盛怀赤面前:“因为河洛从来不会忘记领受过的任何恩惠……”他没有把话说完,只是深深地凝视骑兵的眼睛。白发的长老比麻木祖克更加矮小,他站在盛怀赤的面前显得那么脆弱,但身上却散发出一种强大的威严。盛怀赤甚至不得不后退了一步,才能直视长老的目光。

       等祖克翻译完执事长老的话,盛怀赤沉吟了一下。其实他并不像他表现的那么自信,辰月教这个使团的任务一直都是保卫羊角安来和河洛们商谈,作为武士的队长,他并不清楚所有的细节,他也从来不知道什么信物的事情。盛怀赤只有皱着眉头开口:“我们没有能够保留当年的信物,两百多年的乱世,我们失去了不少重要的东西……”他说话的速度渐渐快了起来,显得更有信心了:“我想我们不需要那信物,因为我们现在来到这里,不是来索取报酬的。我们的目的和我们的教长没有分别。现在只是想请长老们耐心听我们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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