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枪响

        他推入了五颗子弹，转动弹巢，对准他自己，扣下了扳机。

        “叮。”

        他知道，自己又活过了一天。

        他要去打猎。房里的存粮又被吃完了，设置的陷阱什么都没抓到，但他很乐观，他相信自己的运气。

        一壶水，一把左轮手枪，这就是他带上的所有东西。离开房子，他独自前往了森林。

        今天的太阳很大，很耀眼，透过层层树叶，星星点点地打下来。他想到了自己的过去。

        他依稀记得，当自己还是个孩子时，运气就很好。

        他记得，以前同伴们玩游戏，猜拳选择时他总能当上国王。后来，小伙伴们玩游戏时都提前决定谁是国王。他记得，他为此而哭了。

        他记得，以前镇上在节日里抛糖果，他总是捡到最多的。有一种绿色的糖，吃起来是酸酸的梅子味。他从没吃过梅子，但他最爱吃这种糖。

        他记得，镇上的姑娘结婚了，要抛花球。那花球飞过无数人伸长的手臂，正好飞到他的手心里。周围人那种既羡慕又无奈的目光，他永远也不会忘......

        他记得很多很多，唯独想要忘记那一件事。

        他在林间穿行，轨迹杂乱无章。他觉得，纵使是一个生存大师，也不能记住他来时的路线。可他不怕，他相信自己的运气。

        太阳在无感的时间中飞到了头顶，他仍是一无所获。他找到一块立于地面的石头，坐了下来。

        他需要休息，他需要信心。

        那一天的记忆不比花球的样子模糊。他在森林里游荡了一天，在黄昏时走了出来。颤抖的小手上提着的，是一只刚死去不久的野兔。

        他记得自己当时有多兴奋。他多么急切地想跑回家，告诉他那穷苦的家庭，他们有肉吃了。他相信，即使是自己那酗酒成性的父亲，也一定会用那双粗糙的，常令自己恐惧的大手，轻柔地抚摸他的头。

        他多么迫不及待。

        令他惊喜的是，石头后露出一串脚印。他不清楚那是什么动物的，但他相信自己一定能杀死它，他相信自己的运气。

        脚印尽头是一处山洞，进出的痕迹昭示了他的目标就是这个山洞的主人。

        他走了进去——

        如同过去的自己一样，他看到了满眼的血腥。

        是他那酗酒的父亲，常年的贫困把他压垮了。他找出了那把几年不曾碰过的伐木斧......

        当他看到这一切时，他的父亲正用斧子砍着一段残躯，那是他的妻子，他的母亲。

        他疯狂了。

        山洞并不深，但他感觉自己像是走了一辈子。周围都是阴冷的黑暗，只有手上的枪是热的。

        当他看到这山洞的主人时，那头熊也看到了他。

   

        他竟并不感到恐惧，他的手上握着一把左轮手枪，那是他出门打猎时从父亲的抽屉中偷出的。他把枪口对准了父亲。

        他竟也不感到恐惧，他也疯了。两个疯了的男人相对着。

        他们的手颤抖着。

        突然，一个身影冲了出去，眼睛里透着疯狂，飞快地接近那个犹豫的身影。

        他的眼中有他的倒影。

        枪响了。

        ......

        沉寂中，枪掉在地上，“叮。”他仿佛梦突然醒了，捡起枪，飞快地奔出门去。

        ......他知道，自己是个罪人，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所以，他每天都在惩戒自己。

        五颗子弹，他宁愿自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现在，罪该偿清了。”五年的时间，他相信，这无数的五颗子弹已洗净了他的罪恶。

        现在，他要将这罪恶，尽数倾泻给这个如从前一般向他奔来的身影。

        他扣动了扳机。

 

        “叮。”一声清响，他才明白，自己活了那么久不是因为运气。

        ——2022年1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