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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内·夏尔与中性的思想

2023-07-17 14:58 作者:劍器渾脫  | 我要投稿

勒内·夏尔与中性的思想

[法]莫里斯·布朗肖 我一开始应指出一个看似细节的东西。勒内·夏尔(René Char)语言中的某些重要的词语在语法上是中性的,或者接近中性。“可以预见,但还没被有明确表达的东西”(le prévisible,mais non encore formulé),“绝对的无法熄灭者”(l'absolu inextinguible),“不可能的存活者”(l'impossible vivant),“快乐的呻吟”(le gémir du plaisir),“冻僵”(Transir),“毗邻”(Attenants),“巨大的未经表达的远方(意想不到的生者)”(le grand lointain informulé[le vivant inespéré]),“本质的可理解者”(l'essentiel intelligible),“半开”(l'entrouvert),“无人称的无限”(l'infini impersonnel),“晦暗”(l'obscur),“离去”(Quitter)。这些提示不打算证明什么,而只是为我们的注意力定向。进而,一种技术的分析会表明这些各式各样的表达的不同的功能,这些功能几乎每一次都是不同的。但这不是关键。中性(le neutre)不只是一个词汇的问题。例如,当勒内·夏尔写下“le passant”(经过者)(即便他没有写下,我们也往往感觉到它就在他所写的东西中):“passant raviné”(满脸皱纹的过客),一个不及物的passant(经过者/过客)。要是我们满足于把它翻译成“l'homme qui passe”(经过的人)或“celui qui passe”(这个经过者),我想我们会改变被这个词引入语言的中性的指定,那样的指定还出现在勒内·夏尔命名的“命运之星”(l'étoile du destiné)或“敌意的流言”(les rumeurs de l'hostile)中。但什么是中性? 让我再次从《碎散之诗》(Le poème pulvérisé)的《论证》中援引一个我们每个人都会想起的问题:“若前方没有未知,我们如何活下去?”(Comment vivre sans inconnu devant soi?)“未知”(inconnu)一词也在这些诗歌的语言中不断地呈现,不管它是否得到了表达。的确,它几乎不是唯一的:“平衡着的未知者”,“挖凿着的未知者”,但仍然是未知者。现在,让我们问:一种同未知者的关系为何如此紧迫?回答将把两个问题联系起来。未知者在口语上是中性的。不具备一种中性词性的法语的严谨是别扭的,但最终不无优点,因为属于中性的东西不是和其他两种词性相对立的第三种词性,它也没有为理性建构一个关于存在者或存在的特定类别。中性是不能被指派给任何词性的东西:它是非一般者,非通用者,同样也是非特定者。它拒绝归属于主体的范畴,也拒绝归属于客体的范畴。这不仅仅意味着它仍然未被规定,仿佛在两者之间徘徊,而是说中性假定了另一种关系,这种关系既不属于客观的条件,也不属于主观的倾向。 让我们稍进一步来研究。未知者(l'inconnu)总在中性中得以思考。中性的思想对思想而言是一个威胁和一个丑闻。然而,在克莱芒丝·拉姆努(Clémence Ramnoux)的著作的帮助下,我们想到,西方思想的最初语言——赫拉克利特的语言的一个主要特点,就是用中性单数来言说:“一,智慧之物”(l'un-la-chose-sage),“未期待者”(le non-à-espérer),“未发现者”(le non-à-trouver),“未接近者”(le non-à-aboder),“普遍者”(le commun)。我们必须立刻记住的是,赫拉克利特的词(“智慧之物”,“普遍之物”,或“这个智慧者”,“这个一”,“这个普遍者”)既不是亚里士多德或黑格尔的逻辑学意义上的概念,也不是柏拉图意义上的理念,确切地说,它们不是任何意义上的理念。通过这种法语翻译无法直接采纳的中性的命名,某种东西被给予由我们来言说,而对于这种东西,我们的抽象和一般化的方式却给不出任何的符号。 因此,我们发现自己再次面对着一个问题,即当未知者转向这种中性的时候,也就是当我们预感到一种中性的经验就隐含在一切同未知者的关系当中的时候,什么东西向我们提了出来?但容我插入另一段话。通过一种明显被滥用了的简化,一个人或许会在整个的哲学史中认出一种努力,这种努力要么通过用无人称的法则和普遍性的统治来取代“中性”,以达到适应或驯化中性的目的,要么通过肯定自我—主体(Moi-Sujet)的伦理首要性,通过肯定对独一无二者(Unique singulier)的神秘的渴求,来质疑中性。中性就这样不断地从我们的语言和我们的真理中被驱逐出去。到了弗洛伊德的时候,通过用冲动和本能的观念,最终是通过一个或许仍然是人类学的视角,来阐释中性,他以一种典型的方式揭示了这样的压抑。后来,荣格以原型(archétype)和一种值得尊敬的灵性(spiritualité)的名义,恢复了它。海德格尔的哲学可以被理解为对这种中性之审问的回应,一种以非概念的方式来接近它的尝试,但它还必须被理解为在某种东西面前的一次新的后撤,对这种东西,思想看似只能通过升华来包纳它。同样,萨特谴责他所谓的“惰性实践”(le practico-inerte),像神学家谈论恶一样谈论它,他在那里(恰好)看到的不是辩证法的时刻,而是一个能够让一切辩证法失效的经验的时刻,因为思想所接近的东西,再一次,是中性,并且,这一次是通过贬低中性,也就是,恰恰拒绝把它思作中性。 “若前方没有未知,我们如何活下去?”在这个肯定式问题的显明中,有某种督促我们的东西。一个困难紧盯着我们,又无论如何以一种近乎可靠的方式避开了。它不得不被找寻。未知者是一个中性者。未知者既不是客体,也不是主体。这意味着,思考未知者绝不是把它作为“尚未知道的东西”,即作为仍有待到来的全知之对象而提出,也不是在“不可知的绝对”即纯粹超验上超越它,以一切方式拒绝认知和自我表达。相反,让我们(或许武断地)提出,未知者,在探寻中——在那里,诗歌和思想在它们所固有的空间中清晰地显示出来,既分开,又不可分开——至关重要。但条件是明确地指出:这样的探寻和作为未知的未知者相关。一个依旧令人不安的句子,因为它提出,就未知者是未知的而言,它要和未知者“相关”。换言之,我们假定了一个关系,未知者就在其中得以肯定、显现、展示:它得以揭露——并且是在什么方面?——恰恰是在把它保持为未知的东西中。那么,在这样的关系里,未知者会在掩盖它的东西中得以揭露。这是一个矛盾吗?事实上是的。为了承受这个矛盾的重量,让我们试着以不同的方式明确地表达它。探寻——诗歌,思想——和作为未知的未知者相关。这个关系揭露了未知者,但这是通过一种把它保持为遮蔽的去蔽实现的。通过这样的关系,就有未知者的一种“在场”。在这个“在场”中,未知者显得到场,但总是作为未知的。这样的关系必须把它所承受的东西保持为完整的——未被接触的——并且绝不揭示它所暴露的东西。这不会是一种去蔽的关系。未知者不会被揭露,而是被指示。 (为了避免一切的误解,我们应当表明,如果这个同未知者的关系排斥了客观知识,那么,它同样排斥了直观的知识,以及通过神秘的融合而产生的知识。作为中性的未知者假定了一种关系,这种关系陌异于同一性、统一,甚至在场的一切要求。) 让我们回到我们的反思上来,甚至加快我们的反思。通过一种非去蔽的非在场的关系,和未知者产生关系而不揭示它。确切地说,这意味着中性的未知者不属于光,而是属于一个“领域”,那个“领域”陌异于在光当中并且通过光得以完成的去蔽。未知者不在凝视面前落下,但它也不对凝视隐藏:它既不是可见的,也不是不可见的,确切地说,它让自身转离了一切的可见和一切的不可见。 这些命题有失去意义的危险,除非它们实现了它们的目的,也就是质疑那个潜在地支撑所有西方思想的假定。让我们再回想一遍这个假定:可见—不可见的知识是知识本身,光和光的缺席为思想的手段提供了全部的隐喻,而正是凭借这些手段,思想走向了它理应思考的东西。我们只能“瞄准”(仍然是一个从光学经验中借用的意象)那在“澄明”(l'éclairement)的在场中向我们到来的东西。最终,由于所有的视线都是整体的视觉,由于视觉的经验是一种全景持续性的经验,我们必须总让理解和知识,让一切的关系形式,服从一个“整体”(ensemble)的视角。 但如果作为未知的未知者既不是可见的,也不是不可见的,那么,同未知者的什么样的关系——我们所假定的一种在诗歌本身当中涉及的关系(一种非神秘的、非直观的关系)——仍会让自身得以指示? ——是的,什么样的关系?最不例外的关系,诗歌有使命承担的关系:诗歌,也就是最简单的言语。如果言说事实上是这样一种关系的话:通过它,未知者在一种关系里指定了自身,而这种关系不是澄明中所完成的关系。 ——因此,正是在言语中——在言语所示的间距中——始终保持未知的未知者,将向我们如其所是地指示自身:分开的,陌异的? ——是的,言语。但无论如何只是就它回应了它所固有的空间而言。“若前方没有未知,我们如何活下去?”未知者排斥一切的视角。它不持留在视圈(cercle de vue)之内,它无法归属于整体。在这个意义上,它同样排斥“处在前方”(l'en-avant)的维度。未来的未知者(我们和它具有一种期望的关系)不是作为未知对我们言说的未知者,相反,它只能遏制并毁灭未来的一切希望。 ——那么,我们要说,把自己献给未知者的经验,这就是让自己根本地接受否定的考验,或接受彻底之缺席的考验吗? ——不,我们不能这么说。在中性的思想中,未知者逃避否定,也逃避肯定。它既不是否定的,也不是肯定的,它既不为肯定它的东西增添什么,也不从肯定它的东西那里剥夺什么。未知者并不在它存在或不存在的事实中找到它的规定,而只在这样的事实找到规定,即同未知者的关系是一种既不由光所敞开,也不由光的缺席所封闭的关系。一个中性的关系。这意味着,在中性中思考或言说,就是同一切的可见和一切的不可见分开来思考或言说,即用那些不属于任何可能性范畴的措辞来思考或言说。“若前方没有未知,我们如何活下去?”这一追问的急迫的形式来自如下的两点:(1)活着必然是在一个人自身前头活着。(2)“本真地”“诗意地”活着,就是同作为未知的未知者发生关系,并因此把“这个未知者”置于一个人生命的中心,它不允许一个人在他自身前头活着,而且剥夺了生命的所有中心。 ——确实,勒内·夏尔所说的“未知者”不是简单的未来的未知者:后者总已经被给予了我们并且只是一个“尚未知道的东西”。每一个个体的生命都有这样的未来,哪怕是在一个彻底庸常的世界里。 ——诗歌让我们意识到未知者比未来,甚至比“不被预言的未来”,更加无法预见,因为,如同死亡,它逃避一切的把捉。 ——除了言语的把捉。 ——除了言语,但这是就言语不是一种把捉,不是一种领会而言的。这是关键。言说未知者,通过言语接受它,同时保持它的未知,恰恰是不把捉(prendre)它,不领会(com-prendre)它,是拒绝自身与其同一化,哪怕是通过视线那种尚保持着距离的“客观”把握。同未知者一起在一个人自身前头活着(这也意味着:在未知者前头活着,在作为未知的自己前头活着)就是进入言语的这一责任,言语言说而不实施任何形式的权力,哪怕是我们在注视的时候所实现的权力,因为当我们注视的时候,我们把我们面前持立的任何人或东西保留在我们的视野当中,保留在我们的视圈之内——保留在可见—不可见的维度当中。在此,让我们回想勒内·夏尔在许久之前的断言,它会传达我们方才试着说出的一切:“一个人所不知的存在是一个无限的存在——它能够在治疗中把我们的痛苦和重负变成动脉的曙光。”作为未知的未知者就是这样的无限,而言说它的言语是一种无限的言语。 ——所以,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言说就是把一个人自身,不用系带地,系于未知。 ——言说,书写。 在此,我将结束反思的这一开端。它们不打算提供一种对勒内·夏尔的评论,而是勉强指向了一条先前被人忽视了的道路,以便尝试着接近他作品的一个部分。这一部分或许正在生长。在边缘写下的东西不再只是边缘的。由此——至少在我看来——就有某些批评家“在这夜幕降临的时刻”,用来提防这部作品的无知和暴力,他们试图固定它,为它指定界限,并按他们的平静的尺度来还原它。“我将言说,我懂得言说,但打断我的敌意的回音是什么?” (尉光吉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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