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尔斐Corycian洞穴内的紫水晶

（与本文相对的有一个我投稿的在德尔斐徒步的vlog，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去查阅哦~）

在希腊曾经被认为是世界的中心的德尔斐小镇的东北方向约7公里处的群山上，有一个叫Corycian的，似乎是在古时就被委以祭祀用途的洞穴，我在来到德尔斐的前一天已经参观完了这里最著名的阿波罗神庙，还有对应的考古博物馆，在德尔斐的第二天打算进行些户外徒步，也欣赏下这里的自然风光，并将拜访这座洞穴加入了徒步的计划之中。

经过一些徒步和攀登来到这座洞穴后，我开始在洞穴里探索游览，期间好奇洞穴里的几个岩龛内都是什么东西，于是我拿出手机照明，在其中一个岩龛中发现了一个苹果，然而仔细再看时，苹果后面好像有一个紫色的石头，我拿出来一看竟是个紫水晶。

当时的我是非常高兴的，初见那块紫水晶时，我所抱着的，是一种寻到宝藏的喜悦。紫水晶，也许不算特别值钱的东西，但对于那一刻的我却是一个完美的纪念品。

在那时我仿佛已经看到了多年以后我跟我儿女吹牛的样子：“这个紫水晶啊，是你爸爸我当年在世界的中心德尔斐冒险时，爬山涉水，历经千辛万苦之后，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被希腊诸神庇护的山洞里好不容易得着的。这可是独一无二的，商店里可买不着嘞”

但从那种幻想中回过神来，我开始产生疑惑。这水晶肯定不是天然存在在这里的，而是别人放进来的。而很可能是那个人向神献上的贡品，暂且将鬼神之说的存在与否按下不表，贸然取走也是对那个诚心供奉神祇的人的不尊重吧？

在放紫水晶的洞龛前纠结了一会儿，我还是禁不住向儿孙吹牛的诱惑，带着它往外走。从洞穴往外走的路上，我还一度担心发现贡品被偷的阿波罗就像当年放倒阿基琉斯那样，一箭射到我脚踝上，叫我跌到洞穴某个照不着光的角落里，几天后才在当地的新闻上被刊登出来。

然而我还是顺利走出来了，并且走上了下山的路。但脑子里的两个小人还是不停地打架。

一会那个带着翅膀的小天使跟我说，对鬼神之事还是多抱些敬畏吧，“虔诚的人是有福的”；一会长着两只角的小恶魔跟我说，你不是喜欢西西弗斯吗，怎么连这点反抗诸神的意志都没有？一会小天使跟我说：还是尊重下那个放进紫水晶的人吧，他可没说这紫水晶是给你准备的；一会小恶魔又跟我说，有啥尊不尊重的，你回想一下，当地博物馆把雅典人献给阿波罗的贡品搬到博物馆，向你收费的时候，他们有没有尊重当年的雅典人？

虽然我确实好像比较喜欢小恶魔说的话，但内心还是纠结无比，以至于不得不诉诸于占卜的方式来从心结中解脱，我找来块平平的石头片打算像猜硬币那样决定紫水晶的去留。然而石头毕竟不是完美平整的，更往外突的那一面朝上的概率还是要大一些，当时我内心的小天使似乎还占了点上风，让我规定正反面的选项分配时时给“还回紫水晶”这个选项以更高的优先度。

迷迷糊糊地投了几次，我也说不清该做什么决定了，就索性放任那种迷糊的感觉，迷迷糊糊地再次走上了山，又迷迷糊糊地把水晶又放回了那个岩龛里。

放回去之后，再次走出洞穴，才感觉身上的担子轻了不少。在洞穴下方远眺下方的大片平原时，才觉察到取走紫水晶的渴望也许是源于我心底里的贪心。我想我得承认，我渴望用这一颗德尔斐洞穴里寻见的美丽的矿石来为我那无聊又枯燥的生活添加几分传奇色彩；我渴望用在洞中寻见宝藏这件事来彰显我不去更加“网红”的圣托里尼岛，转而来德尔斐，这样的求异心理，是更加“优越”的；我空着手来到这座山里，却想要从这座山上带走什么来满足我的贪欲与虚荣，一如那些临死前仍对人间恋恋不舍的人企图将他们毕生积累的财宝带至生命之河的彼岸。

想到这一点之后，我不免下意识地为我选择将紫水晶放回山洞里而感到骄傲，我又立刻编织了一个“我在与人性中最深最肮脏的贪欲经历激烈搏斗之后，艰难地战胜了它，而后成为圣徒”的故事。然而转念一想，保持着这种想法的同时我似乎又掉进了虚荣的另一个陷阱。我在自以为战胜它们的同时，又被它们所裹挟，找不到出路。与其如此，不如索性承认自己就是贪心又虚荣的人，到显得坦荡几分。

与心中的欲念大战一番后我又不禁开始害怕，万一我真完全胜过了它们，参透凡尘出家当和尚了该怎么办？拿了德国工科博士学位之后，在家乡的小寺庙里敲出的木鱼声是不是会更动听点呢？虽然我对验证这件事的真伪确实存有不少好奇，但那种对“陷入诸如这样的孤独之结局”的恐惧似乎还是占了上风，因此我决定还是把思绪往别的方向引领，以此来说服自己我还是有着七情六欲的。

于是我想，生命中的许多人和事，也许都像这颗紫水晶一样，在遇见他们的那刻起，就已经注定了，无论你为之做出何种抉择，结局都必将带有或多或少的遗憾。在当前的时空，我与那个紫水晶失之交臂；但在另一个我将紫水晶纳入怀中的时空里，我就会与“将紫水晶放回山洞”这个经历失之交臂。于是我明白了，“向我的后代们指着紫水晶吹嘘我在德尔斐传奇的冒险经历”与“向寺庙的僧侣们吹嘘我与内心的贪欲苦苦熬战后艰难取胜”这两件事注定无法在同一个时空中存在。

于是我又联想到宫崎骏在《起风了》里探讨的那个问题：“你喜欢一个有金字塔的世界，还是一个没有金字塔的世界？”对电影里的堀越二郎而言，“实现制造飞机的梦想”与“放弃梦想和菜穗子好好度过她最后的时光”；“促成一个有他所制造的飞机的战争”与“促成一个没有他所制造的飞机的战争”；诸如此类的二元对立，在二郎身上，也许都远远难于我所遇到的紫水晶困境。

而人们在不容抗拒的命运之下，被迫在这些对立中做出取与舍，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这缘何不让人唏嘘呢？

在认识到这一点后，人们固然容易去谴责命运的残酷无情，但也许乐观的人总能在其中看到一丝安慰：仿佛命运透过那两类对立事物的夹缝，向我们温柔的低语：“要想做出抉择，必先要清楚的明白自己的内心”，这句话的大意大抵和那句话相同，那句在2500年前书写在那个紫水晶所在的洞穴西南方向约七公里处的德尔斐的阿波罗神庙的廊柱之上的，传说是由苏格拉底所写下的：

“know thyself”。